长长的阿拉尔河,也不知是从哪儿流来,在小兴安岭崇山峻岭里,绕过了一个山脚又一个山脚,“哗啦啦,哗啦啦”,自从打春天的怀抱里跑出来,日夜不停地这样流啊流啊,就像一根小兴安岭的琴弦,弹奏着动听的山谣。特别是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更加清雅动听了。
深夜里,寒流偷偷地在靠岸的水层上编织了一层薄薄的冰凌。冰凌正在增厚扩大的时候,这根小兴安岭的琴弦,在阳光照耀下,“哗哗哗”地奏出了一串激昂的音符,刹那间,就把它们冲垮了,溶化了。阿拉尔河又成了一弯清水,在雪的拥抱中,在寒风的袭击下,顽强地奔流着。
按照林队长的吩咐,刘机枪和小兴安护送小奴卡,快到阿泰舅舅家乌力楞的时候,返回了博博彦头人乌力楞的风葬林藏了起来,等待着小奴卡归来。
果然不出所料,小奴卡进行得顺利极了。他到了阿泰舅舅家,按照林队长给他编好的那一套话向阿泰舅舅报告,说是博博彦老爷有令,让管家带着小少爷速回乌力楞有要紧的事,因为乌力楞里住着黄衣蟒猊,亲兵脱不开身,老爷才派他来送信。阿泰和管家全信以为真了。管家几次询问小奴卡,知不知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奴卡只是摇头,说一点儿也不知道。
小少爷阿泰依偎在管家怀里,和管家骑在猎马上,小奴卡牵着猎马,沿着阿拉尔河岸,迎着对面哗哗的流水声,朝乌力楞走去。
寒风“飕飕”地吹着,管家骑在马上,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儿地催小奴卡牵着马快走。
小少爷一个劲地吵吵冻脚,管家哄着他,让他再坚持一下。
小奴卡知道阿泰的性子,到了风葬林旁,突然站住,握紧缰绳止住马,扭回头说:“管家老爷,我的脚也冻得挺厉害呢,反正快到乌力楞啦,不着急,风葬林里干枝子多,咱们弄点干树枝子点着火烤烤吧?”
“小野牲口崽子,少罗嗦!”管家伸出脚,想踢小奴卡,没踢着,变得恼羞成怒了,大骂起来,“老爷我还冻脚呢,快走!”
没等小奴卡脚步挪窝儿,阿泰从管家怀里往外挣着直蹬跶脚:“不嘛不嘛,我要暖和暖和脚!我要……”
“好好好,”管家告饶了,“你坐稳等着,我先下马再把你抱下来。”
小奴卡眼珠儿滴溜一转,撒眸了一下风葬林,心里暗喜:“这回,我算快完成阿牙绰安叔叔交给我的任务啦!”
“他阿妈的,你这个小野牲口崽子!”管家跳下马来,边要去抱马上的小少爷阿泰,边斜眼瞧着骂小奴卡,“都是你惹出来的!还不快去捡干树枝子抱来!”
小奴卡松开缰绳刚要走,管家眼皮一眨巴又变了卦:“算啦算啦,过来,让小少爷脱了小哈其密“注释1”,把脚伸到你裤筒里暖和暖和算了!”
“行行,”阿泰在马背上叫唤,“小奴卡,快过来!”
小奴卡心想:“糟啦!”刚想讲讲价钱,早被管家伸出胳膊把他抓到了马肚子跟前。
管家让阿泰把另一条腿从马肚子那边跨过来,横坐在马背上,给他往下脱开了哈其密。
小奴卡贴着马肚皮站着,解开裤腰带。阿泰把像冰块一样凉的两只脚直往小奴卡裤筒里伸,怎么也伸不进去,因为坐得太高。他挪挪P股,往下一出溜,“扑噔”一声跌了下来,摔了个仰脸朝天,脚插进了雪窝里,嚎啕大哭起来。
管家气得眼睛像牛眼珠子那么大,怒光闪闪,二话没说,对着小奴卡踢了一脚,就去扶阿泰:“就怨这个小野牲口崽子,别哭,别哭……”他说着把阿泰从雪窝里抱了起来,喝斥小奴卡,“小野牲口崽子,快给我坐到地上!”
奴卡一听,不知啥意思,只好忍气吞声地往雪地上一坐,是踢是蹦,准备着随他去。
谁知,管家也抱着阿泰坐到了雪地上,让阿泰把两脚往小奴卡裤筒里伸。
小奴卡一看不妙--管家在怀里搂着阿泰正冲风葬林坐着,便故意“哎哟”一声,把手伸到P股底下叫唤起来:“什么东西扎P股呀!”说着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儿,脸冲向了风葬林,管家也只好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儿,脸正对着阿拉尔河,嘴里泼口大骂:“穷鬼崽子,臭毛病不少!”
阿泰坐在管家的腿上,后背靠着管家前胸,把两只冰凉冰凉的脚紧紧贴到了小奴卡的肚皮上。
小奴卡被冰得一抽搐,身子差点后仰过去。管家怒喝道:“坐稳了,用衣襟把小少爷的脚脖子裹住!”
小奴卡用衣襟裹住阿泰的脚脖子,一抬头,在风葬林的一棵大树后头悄悄露出了刘机枪和小兴安两个脑袋。刘机枪瞧着小奴卡,用手指头点划自己的嘴,小奴卡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管家老爷,哎呀呀,太凉啦!”小奴卡紧紧着鼻子,直缩缩身子,故意放大声音,“把阿泰的脚放在你的肚皮上暖和一会儿吧!”
“他阿妈的,小野牲口崽子,老实点!”管家大骂起来,“不老老实实给老爷家效力,你死了就得像你阿爸似的,不得好托生!”
小奴卡已经不信这一套了:“管家老爷,实在受不了呀,托生啥都情愿的……”
就在这时候,刘机枪和小兴安蹑手蹑脚地从树后闪出来,一前一后,悄悄地朝这儿走来。当管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要扭头看一下的时候,刘机枪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绳子往他腰里一拦又一绕圈儿,将他的胳膊和身子紧紧捆到了一起。他的腿刚要蹬跶,小兴安又扑上去用绳子捆了起来。
这时,小少爷阿泰吓得“啊啊”哭着刚逃跑出两步,被小奴卡蹿上去一把薅住了头发,摁倒在地上了,两只赤脚插在雪窝里,也不再嚷嚷冻脚了。
刘机枪两步跨过来,把阿泰也用绳子捆住,然后,像老鹰抓小鸡儿似的把他拎到管家跟前,用两块毛巾头统统给他们塞上嘴,从身上取下枪来警告他俩说:“要是老实点儿,饶你俩两条狗命;要是不老实,老子现在就毙了你们!”
管家吓得面如土色,只点头。
“小奴卡,”刘机枪吩咐说,“给小崽子把哈其密穿上。”接着就指挥小兴安说,“走!快点跟我来!”
刘机枪和小兴安跑到风葬林,拼足力气把一口空棺抬到河边,让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探到河沿上。
阿泰已吓得脸色蜡黄,管家连冻带吓在雪窝里直筛糠,他知道是上了小奴卡的当,但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刘机枪和小兴安把管家抬进棺材里,又抬来小少爷阿泰。管家心想:“完啦,这是要把自己和小少爷活活水葬啦。”
可是,把他们装进棺材以后,他们却没往水里推棺材。
“小兴安,”刘机枪擦擦汗,吩咐说,“你和小奴卡等着,我去乌力楞里报告!”
小兴安点头答应。
这回,管家更懵了:“这黄衣蟒猊,留在这里两个,去乌力楞给谁报告呢?报告什么呢……”
刘机枪撒腿朝乌力楞跑去。
这风葬林,是博博彦头人的乌力楞安置死者的地方,离乌力楞并不很近,要跑一小阵子哩。
刘机枪进了乌力楞,直奔博博彦的仙人柱跑去。他呼哧带喘地跑到门口,猛一拽门,在仙人柱里来回踱步的博博彦吓了一跳,他一看是剿匪小分队的人,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枪。
原来,博博彦趁天不亮闯进仙人柱营房,扫兴回来以后,仙人柱里到处都像荆棘,哪里也坐不下。虽然没有抓住把柄,揪出小奴卡,但他并没有解除对剿匪小分队的怀疑,而且坚信,用长条石偷偷换掉小奴卡,就是剿匪小分队里的人干的。亲兵负罪地向他报告以后,他佩服这些穿黄衣服的人的神奇,因此,在仙人柱营房里并没敢耍大威风。回来以后,他一直在踱步,绞尽脑汁地考虑,怎样快些把剿匪小分队消灭掉!
他正胆颤心惊地思考着,刘机枪闯了进来。
不管他怎样惊慌,刘机枪却毫不在意,张口气喘吁吁地报告,“博博彦头人,不好……啦……我们在林子里侦察,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求救声,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你的管家和小少爷不知骑马从哪儿来,马滑倒在河沿上,把他俩甩进河里啦。还好,小少爷紧紧抱着管家,被一个急浪头冲到河中间啦!他俩正抱着一根让大河石别住的木头,河水急,凫不过来,我们几个又不会水……”他正滴水不漏地说着,突然,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猎马“咴咴咴”的叫声,又急忙说,“头人,你听,猎马在叫唤哩!”
“快!”博博彦催刘机枪,“你领路,我去喊猎手们!”
刘机枪连声应着:“好好好!”
博博彦一声呼喊,猎手们都冲出仙人柱跟着他跑起来。
跑到仙人柱营房门口,刘机枪指着从林子里伸延出来的脚印说:“头人,你先顺着这脚印往前跑,我喊喊我们在家的几名战士,也去帮帮忙,兴许他们有会水的呢!”
博博彦带着不少猎手,沿着脚印跑去,刘机枪见他头也不回,猫腰进了仙人柱营房,对留下的两名战士说:“快,咱们赶快到林队长指定的地方去!”他说完出来一看,博博彦带着猎手们已跑出老远,便急忙和两名战士钻进了另一片林子。
博博彦只顾拼命跑了,顾不得理会后面的刘机枪跟上来没有。
河沿上的小奴卡见远处河岸上出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人影,就帮着小兴安从阿泰嘴里把毛巾头抠出来,把管家的嘴塞紧,把探在河沿上的半截棺材也送到水里,又瞧着小兴安跳上了棺材,这才猫腰进了林子,藏了起来。
小兴安站在棺材一头,手里拎着一根长木杆,眼睛直盯着跑来的人,发现他们能隐约看见这里了,就用木杆顶住河沿上一块石头使劲一撑,把棺材送到了阿拉尔河向下奔腾的激流上。
棺材载着他们三个,在激流上一颠一歪地向下流浮漂而去。
管家从棺材上面露着脑袋,被捆得登登紧,一动也不能动,气得像要挨刀捅的猪一样,噗噗直喘粗气。
“快!”小兴安敲了一下阿泰的脑袋,喝令阿泰,“按照我教给你的大声喊,不听话,我就把你到河里!”
阿泰冲着跑来的人影大喊:“阿--爸--快来--救命--啊--”
棺材顺流急下,博博彦领着猎手们在后面紧追,越跑越远。
棺材在水流上漂啊漂啊,博博彦在后面追啊追啊,小兴安见已漂出老远老远,就在一个挡住了博博彦视线的甩弯处,把住棺材沿儿轻轻跳进水里。
棺材继续向前漂去,博博彦带领猎手们继续追逐着。
这回,小少爷阿泰呼喊得更欢了。棺材绕过这个小甩弯子,在激流的冲击下,漂浮得更快了,博博彦总是差一段距离撵不上。
小兴安见博博彦已跑过去,从甩弯处一块石头旁探出头来,很快游上了岸,他站在岸上一看,小奴卡正抱着一套衣服跑来。他急忙迎上去,脱掉水淋淋的衣服,从小奴卡手里接过衣服穿上,两个小伙伴手拉着手,“噔噔噔”地钻进了林子。
他们跑了一会儿,小奴卡站住说:“小兴安,一切顺利,给林队长他们放信号枪吧!”
小兴安高兴地点点头:“行!”
小奴卡把枪举过头顶,连勾三下,三颗子弹在天空炸响了。
他俩高兴地朝林队长指定的地方跑去。
“注释1”狍皮做的童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