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妮花不单单是工作组的卫生员,还是炊事员呢,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小窦窦送走箭娃以后,洪指导员分配他给哈妮花当个小帮手。
昨天傍黑,哨兵在河边拾到箭娃射来的一支好箭,洪指导员一看,就知道阿米皮曼的箭和枪砂还不少。眉心上的大疙瘩常常一拧就是老半天,这工作可真难开展啊。
哈妮花和小窦窦见洪指导员一顿比一顿饭吃得少,两个人一商量,就噔噔噔地朝树林子里跑去,要采些猴头蘑来,好给他改善一顿伙食。
在林子里采猴头蘑可有意思啦!只要在一棵树上找到一个,你就找吧,在离这儿不远的一棵树上准还能找到一个!这猴头蘑总是两个两个地脸对着脸儿,憋着劲地长,要是再比这季节早点,在入伏长苞子、憋水分的时候采下来,生嚼着吃也香喷喷挺有滋味哩!
两个“小鬼”,一个像轻捷的小燕子,从这儿飞到那儿,一个像灵巧的猴子,从那儿蹦到这儿。两个人进了林子不大一会儿就找到了好几对。
“小窦窦,快来呀!”哈妮花指着一棵大树腰上的一个大猴头蘑,高兴地喊小窦窦爬上去采了下来。他俩正争着看谁能先找到另一个的时候,忽然间听见隐隐约约从前面传来了哼唱Y荡小调的声音,两个人机灵地猫下腰,藏进了密密麻麻的榛柴棵里。
小调声越来越近,小窦窦用手指指前面,悄悄地说:“你看,你看。”两个人仔细一瞧,只见一个背着犴皮缝制的袋囊和猎枪的人,像害牙痛病似的正哼着小调,斜岔着向右前方走去。他走到一棵歪脖子桦树底下,在树歪脖子处左撒眸右撒眸,像突然找到了什么东西,脸贴近树皮看了看,又没精打采地朝河那边瞧瞧,长吁了一口气,把犴皮囊袋挂在树权巴上,又从身上摘下猎枪靠着树立住,倚着树坐下抽起烟来。
小窦窦悄悄地问哈妮花:“是鄂伦春人吧?”
“不像,”哈妮花一对秀丽的眼睛深思地放着光,瞧着来人,回答小窦窦说,“像是我们达斡尔族人!”
小窦窦趴在哈妮花耳朵上嘀咕说:“看他这副架不像个好人样,咱俩抓他个‘俘虏’,审上一盘怎么样?”
“行。”哈妮花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从腰里取下匣子枪,上好子弹。小窦窦摘下箭娃送给他的打猎用的狍头帽,折一根榛棵棍棍,挑着狍头帽刚刚露出榛棵丛,掏出狍哨,“嗷-嗷-嗷--”地吹起来。
歪脖子树下的人听到狍子叫唤声,悄悄拎起枪站起来,猫着腰,瞪着眼,朝狍哨响的地方挪着步,瞧着,瞧着,慢慢端起枪,瞄准榛丛上的狍脑袋,“叭”的就是一枪,狍脑袋应声落进榛丛里,那人撒开大步跑去。只听脚步趟得小树棵哗哗直响,眼瞧着那人就到眼前了,小窦窦推一把哈妮花,两个人猛地钻出榛丛棵子,亮着乌光闪亮的小手枪,大声喊:“不准动!举起手来!”那人被惊吓得倒退两步,乖乖地举起了手。
小窦窦上去缴了他的猎枪交给哈妮花,两个人押着“俘虏”来到歪脖子树下,摘下沉甸甸的犴皮囊袋和衣服让“俘虏”背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瞧着树,看看这人刚才在上面找什么。小窦窦先发现树的歪脖上刮掉了一块皮,上面刻着一个指向河那边的箭头。
小窦窦问:“这是谁刻的?”
哈妮花见“俘虏”不吱声,帮腔说:“问你话呢,快说。”
“俘虏”一听这细嫩的声音,用眼角一打量,发现自己落到了两个小兵手里,而且还有一个是女的,就翻楞翻楞眼珠子,懊丧地干咽了一口唾沫,一声也不吱。
“走!”
“快点!”
两个人一唱一和,押着“俘虏”朝帐篷走去。
这会儿,你看小窦窦押“俘虏”这个神气和威风劲儿,怎么也不会想到,三年前,他还是个光膀子打赤脚的鄂温克娃子哩!参军这三年,他一下子长了老高一截子,现在穿的军上衣,虽说不像刚参军时那样搭过膝盖,可还是呼嗒呼嗒地直扇风。别看洪指导员对他很少有笑模样儿,其实呀,可喜欢他啦,最喜欢他那股有事一点就破的聪明劲儿。
洪指导员刚认识他时,是鄂温克人民欢庆打倒头人、翻身得解放的那天。洪指导员作为党代表,和快乐的鄂温克人民在村头河畔一片草地上围成一圈,男人们赛摔跤,年轻的姑娘们载歌载舞。洪指导员被几名摔跤勇士拽着赛得满身是汗,走到河边想洗把脸凉快凉快,一哈腰去捧水,上衣兜的钢笔溜进了河里。洪指导员脱下鞋袜,要下河去捞,只听“扑通”一声,一个鄂温克娃子钻进闪开的浪里没影儿了。洪指导员看着咕噜咕噜冒的泡儿正着急,水面上一下子露出个水淋淋的小脑袋,接着就举出一只攥着钢笔的手。
洪指导员伸手把鄂温克娃子拉上岸来,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擦擦湿漉漉的脸,又把身上擦干,坐在一块石头上,把他搂在怀里问:“你叫什么名字?”
鄂温克娃子摇摇头,瞧着洪指导员说:“我没有名字,姓窦,人家都叫我小窦窦。”
洪指导员问:“你阿妈、阿爸怎么不给你取个名字呢?”
小窦窦说:“我还不记事儿,阿妈就死了。”
“阿爸呢?”
“那年,我们这个部落和鄂伦春一个乌力楞打山仗,让一个叫阿米皮曼的头人抓去剁了喂鹰了……”
洪指导员见小窦窦的泪珠儿在眼眶里转转开了,赶忙扯开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去。谁知,打那以后,他哭着闹着,磨着洪指导员要参加解放军。这几年,小窦窦成长得可真快,能讲出很多革命道理啦!最叫人喜欢的是,他接受新鲜事物才快哩!还有,他接受别人的批评和帮助可虚心呢!
小窦窦和哈妮花押着“俘虏”回到帐篷,交给洪指导员一审,原来是个达斡尔族的二流子盐巴商。过去,一直是靠着拐骗鄂伦春人得来的钱财吃喝嫖赌。这阵儿,达斡尔族解放了,他还是恶习不改,从一个老盐巴商那里听说,到这个偏远的乌力楞来送盐巴,可以牟取暴利,并得知了只准盐巴商到歪脖子树下交换,不准进乌力楞的规矩:如果树下没人,就在树上找到刻上的箭头,按照箭头指的方向去找乌力楞搬迁的地方,但是,找到新搬迁的乌力楞也不准进去,只能在离乌力楞不远的地方,鸣放三声猎枪,等待有人接应……
洪指导员让战士把盐巴商带下去,拍拍小窦窦的肩膀头说:“小窦窦,这回你立了大功啦!”
“这算立什么功呀!”小窦窦说,“又不是抓住阿米皮曼,再说,咱们工作组又不缺盐吃!”
洪指导员笑笑说:“你没听盐巴商说吗?这些日子,阿米皮曼他们缺盐巴缺的,都要把眼珠子急出来了。”
小窦窦心里立时打开了两扇窗户:“指导员,你是不是想咱们出个人装成盐巴商,带着这一囊袋盐巴过去,顺便就能侦察侦察情况?”
“哈哈哈,”洪指导员笑着说,“小鬼!一点就破呀。我正琢磨你自己能不能给我做只鸭子船呢!”
“能呀!”小窦窦回答完,又觉得不对味儿,就用恳求的目光直盯着洪指导员说,“洪指导员,敢情你要去啊,我看还不如我去呢,你不是说咱们要争取时间嘛!我去,有三个好条件,一是,我水性好,根本用不着做船,稳稳当当就能凫过去!二是,那里有我的好朋友箭娃可以帮忙,三是……”
“你?”洪指导员摇摇头。
小窦窦瞪大眼睛说:“我怎么啦?我行呀!”
指导员说:“你这个小鬼呀。叫我猜,你这第三条就是要为你阿爸报仇,真的去了,遇到点事儿,脑瓜子一热,捅出点娄子来就晚啦!”
“指导员!”小窦窦要急出眼泪来了,“我,我……”
“我问你,”洪指导员见小窦窦脸憋得像个猪肝,说,“咱们来这个乌力楞开展工作的原则是什么?”
小窦窦回答如流:“严惩阿米皮曼头人一伙,团结教育受他们利用的一切好人,依靠广大穷苦猎户,严格执行党的民族政策!”
洪指导员问:“那么,要是阿米皮曼头人煽动和我们闹事呢?”
“我们决不动用武器,既不能打伤一个鄂伦春穷苦人,也要避免阿米皮曼头人煽动不明真相的穷苦猎户打坏我们一个人,要用党的民族政策和斗争策略取得工作的胜利。”
“说的倒是不错,可要是像和箭娃当初那样,不就坏菜啦!”
“洪指导员!”小窦窦急得直跺脚,“你--”
其实,洪指导员心里明镜似的,小窦窦初关禁闭的时候,心里有点儿想不通。后来,大道理小道理地给他一掰扯,他很快就认识到自个儿不对了。听哈妮花说,他当小帮手这些天,兜里总不离他自己手抄的那几份关于党的民族政策的文件的条文。还写了厚厚一本子笔记和体会哩!哈妮花偷了来给洪指导员看,他边看边高兴地点头。这回,洪指导员又提提,不过是给他敲敲警钟罢啦。
洪指导员是想自己承担这个担子,可是,水性不好,成了大难题,他皱着眉头寻思着,到底让谁去呢。忽然,脑袋里一闪,就打上了小窦窦的谱儿。现在,见小窦窦急成这个样子,就说:“你的要求我可以考虑考虑。”
“洪指导员,”小窦窦听了,高兴地说,“你可好好考虑考虑啊!”
洪指导员笑着问:“这个好好考虑,是个什么样的考虑法呢?”
小窦窦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皮儿说:“这好好考虑,就是使点儿劲。”他说完后觉得不贴切,满肚子又搜不出适当的词儿,见指导员还在一个劲瞧着他,就说:“好好考虑就是好好考虑呗!”
洪指导员拍打着小窦窦的脑瓜顶儿说:“你呀你,小鬼!”
小窦窦听这口气,看洪指导员那神情,就知道有门儿,一个欢儿蹦出帐篷,去向哈妮花报告好消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