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定了,姜鹤卿、周以倩、景满贞三个人一起去。临走前,老余把他们叫到床前,满脸严肃、郑重其事地说:“你们不是替我个人去办事,而是替国家、替民族去办事,替抗日游击队去执行任务。你们的任务,就是到游击队的驻地去说明情况,要他们赶紧转移。这任务很神圣,很重大,也很艰难。它直接关系到成千上百个游击队战士和老乡们的生命安全。如果任务完不成,那就麻烦了,不仅驻地内游击队战士和老乡们的性命难保,就是你们自己恐怕也得掉脑袋。因此,从现在起,你们就要以高度负责任的态度,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一门心思,全力以赴,明白吗?”
“明白!”姜鹤卿、周以倩、景满贞异口同声地说。
“执行任务不能靠单干,要靠集体,”老余接着说,“因此,你们三个有必要结成一个小组织。这个小组织由姜鹤卿负责。”
老余还在说,景满贞却歪着脑袋悄声问姜鹤卿:“喂,什么叫组织呀?”
姜鹤卿略略偏转脸,把手捂在嘴巴上,小声回答:“组织就是团体。”
“团体?那、那什么是团体呢?”景满贞又问。
周以倩嫣然一笑,瞟了一眼景满贞,小声说:“哟,满婶,团体都不懂呀?团体不就是几个人结团结伙混在一起嘛。比如说,你们家就是一个小团体,我们家也是一个小团体。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不结团体的,就连皇帝老子都没有例外。皇帝、皇后、太子、公主、皇太后他们不就是一个团体的嘛!”
“呵呵,以倩,我明白了,”景满贞偷偷地乐了,“我们三个结成组织呀,就是鹤卿当皇帝,你当公主,我当皇后。”
周以倩一挥手打断景满贞的话,笑着说:“哟,满婶,你怎么抢我的位子呀?皇后是皇帝的堂客,那位子应该是我的!”
“唉哟,羞死人了,”景满贞边说边笑边伸手捂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皇后是你的,我当太后。太后又叫母后,对吧?”
“对、对、对,太后就是母后!”
“那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都该叫我做母后!”
“没错,我们都该叫你母后。不过,满婶呃,母后实权可没有皇后大哟!这一路上呀,你得听我的!”
景满贞眼一瞪,大声说:“欺负我年纪大是不?实话告诉你吧,我懂,你蒙不了我!皇后哪有太后权力大呀?你没见《杨乃武与小白菜》那戏里唱的呀,皇帝、皇后、文武大臣全都得听慈禧太后的!”
周以倩笑着说:“好、好、好,我们都喊你做慈禧太后,这总行了吧?”
姜鹤卿从来没当过头。从小,他就是听别人的。在家里,吃饭、穿衣、做事,他听娘的。在西乡,练武,学功夫,他听师傅杨金根的。到长沙米行后,他又一切都听张颂臣、姜耀成、姜耀宗的。这一次当头了,手底下有两个兵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有了这感觉,他的言语举止也就发生变化了,嘴里的话少了,脸上的笑容少了,俏皮话、玩笑话、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更是一点都没有了。
周以倩格外高兴。这当然是因为和姜鹤卿在一起的缘故。她一边走,一边说,一边笑,还一边乱踢路边的小石头,常常踢得小石头满山乱滚。
景满贞是个爱说爱笑爱打打闹闹的人,平常最爱开玩笑,说俏皮话。但今天有些奇怪,她忽然变得老实起来了,不仅话说得少,脸上老挂着一层薄薄的愁云,而且还走得很慢,似乎是有意落在后面。
见景满贞落在后头了,周以倩便停住脚步,站在路旁等她。等景满贞快到跟前了,她就大跨一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搀住景满贞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说:“慈禧太后呃,我发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噢,莫非是嫉妒我鹤卿哥当上皇帝啦?”
景满贞满脸苦笑,喘着粗气说:“那破皇帝有什么可当的,我才懒得嫉妒呢!嗨,我今天不痛快是因为倒他娘的大霉了!”
“倒大霉了?怎么回事?”周以倩纳闷。
景满贞站住,伸出右手摸摸肚子,叹了一口气,说:“嗨,早上喝粥时,我想到老余有伤,要增加营养,又考虑到你和鹤卿要走远路,所以便有意给你们三个人多盛了点米饭粒。盛到最后时,锅里就没什么米饭粒了,只剩下一点稀稀的红薯汤。没办法,我只得就喝了那点红薯汤上路。但红薯那东西是制气的,喝了它就放屁。结果,从出门到现在,我这屁就没停过,P股一扭,屁就来,走一步,就一个屁。他娘的,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哈哈哈,哈哈哈,那多好啊,不花钱,还能听鞭炮响!”周以倩笑得弯腰捂肚子。笑了一阵,她忽然停住笑,看着景满贞说:
“呃,不对呀,你说你老放屁,我怎么没听见你放屁的声音呢?莫非你放的都是蔫屁,只有臭味,没有声音?”
“笑话,旁边一个皇帝,一个皇后,我哪敢把屁放出声音来呀!夹在你们两个贵人中间,我当然只能把屁使劲夹在屁眼里头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外挤喽!”景满贞苦着脸,似笑不笑地说。那样子挺滑稽。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周以倩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没事没事,本皇后今天高兴,特地开恩,许你放屁!你呀,有屁就放吧,多多地放,大大地放,痛痛快快地放,声音越大越好。要是能蹦出几个特大的屁,吓出一群野鸡来,那就最好不过了。我正发愁去游击队驻地,没东西当见面礼呢!”
三个人走得倒真不慢,很快就过了凤头岭,来到洼地的边缘了。忽然,姜鹤卿停下脚步,站在路边,扫了一眼景满贞和周以倩,指着前方的一个山头小声说:“慢,先停一下。从现在起,咱们就不从路上走,改窜林子了。走,咱们上那个山头上看看去!”
山头不很高,但异常陡峭,树木特别茂盛,茅草、灌木、荆棘、叫不出名来的小刺花也格外多。三个人费了很大劲,才爬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满是大石头。那些大石头横七竖八、犬牙交错地挤在一起。其中,有一块大石头比较奇特。它是长条形的,一头插在众多巨石之中,另一头却临空伸出,形成了一个悬在半空的巨大跳板。
一见那悬在半空的巨大石头,周以倩就异常高兴。她伸手一指,惊喜地说:“奇迹,奇迹,真是人间仙境!走,咱们到那石头上面待着去!”
“不行,那上头不能去!”姜鹤卿说。声音不高,却很严厉。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找个地方观察情况嘛,那地方多好呀,又高又开阔,前头还没一点遮拦!”周以倩满脸疑惑。
姜鹤卿嘴里叼着一根茅草,一边嚼,一边似笑非笑地说:“是呀,那地方开阔、没遮拦,观察情况是不错,可敌人打你也容易啊,对不?你往那上头一站,只怕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呢,敌人的子弹就‘嗖’地一声射过来了。”
“哦,原来如此,”周以倩恍然大悟,不觉浑身一激灵,“那、那你说吧,我们待在哪个地方合适?”
“去那里吧,”姜鹤卿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茅草堆,“那地方虽没石头上面高,但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好,听你的,就去那里吧!”周以倩说完,就往茅草堆那边跑。
“停!快停下!”姜鹤卿小声喊道。
周以倩停下来了,瞪着大眼问:“又怎么啦?你不是要我们去那里嘛!”
“要注意安全,小心被敌人发现,”姜鹤卿双手做成喇叭状,捂住嘴巴,对着周以倩小声说,“不能直起身子跑,要弯腰慢走。到那茅草堆跟前后,就赶紧趴下!”
“哦,明白了,明白了!”周以倩一边说,一边弯腰低头。
三个人都趴伏在茅草堆里了。姜鹤卿趴在中间。他转头朝左边看了看景满贞,又转头向右边看了看周以倩,压低声音说:“这附近太复杂了,说不定哪个地方就埋伏着鬼子呢,咱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明白不?身子要趴得低一点,最好是趴下了就不动。拨动茅草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动作不能太大了。观察的时候要集中注意力,四周围都要看到,上下左右都要看到,从山顶到山下都要看到。看某一个地方的时候,不能一看而过,而是要认认真真地盯它一阵子。一旦发现某个地方有蹊跷了,就要死死地盯住,直到把蹊跷看透搞明白为止。这里地形好,居高临下,周围情况尽在眼底。我们只要看得细,盯得紧,就一定能发现敌人的埋伏地点来。如果是发现敌人的埋伏地点了,或者是看见其他什么特殊情况了,就告诉我一声。对了,告诉我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只要用手轻轻地捅捅我,提醒我注意,然后指给我看就行了,明白吗?”
“嗯!”景满贞和周以倩点点头,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
姜鹤卿轻轻地拨开茅草,朝前方细细地观察起来。这一看,他才明白老余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吃了一个大败仗。原来,这个地方的地形实在太险峻了。这地方周边高,中间低,是一个典型的全封闭锅形结构。锅形结构的四周是山头,山头不高,却很陡峭。锅形结构的中部是一块不大的平地,平地上五六条小路纵横交错,小路旁边分布着稀稀落落的茅草堆和灌木丛。那些茅草堆和灌木丛都很低矮,互相之间又都没有相连在一起,所以毫无隐蔽性可言,根本藏不住人。
“看见了吗?满婶,”姜鹤卿扫了一眼景满贞,“盆地中间的那几条小路!”
景满贞回过头来,一只手遮盖在嘴上,小声说:“早看见了,大概有五条吧?一条东西向的,就是咱们刚才走的那一条。一条朝北去的,还有三条都是向南去的。”
“向南去的那三条,就是洼地出口的路了。这是咱们的重点观察对象,要看细一点!”姜鹤卿说。
周以倩眨巴一下眼睛,说:“三条都要重点观察吗?老余不是说三条小路中只有东边那一条是可以通向游击队驻地的吗?”
“是,老余是这么说的,”姜鹤卿点点头,“三条路中,西边的这一条是通向南边山顶的,到不了游击队驻地;中间那一条实际上是死路,前边就是绝壁,哪里都不通;只有东边的那一条才是通往游击队驻地的。从这个情况说,我们确实只需要把观察的重点放在东边那条小路就行了。但是,话虽这样说,我们的脑子还是有必要活泛一点呀!路是死的,情况可是活的呀,对不?要是情况变了呢,只观察东边的那一条路不就麻烦了吗?”
“情况变了?什么情况变了呀?”景满贞不解,眼睛瞪得老大。
姜鹤卿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忽然,他伸出右手,指着山下洼地中最西头的那条小路说:“你看见没有,那路旁两侧不远处的山半腰都埋伏着人呢,好像还有机枪!”
景满贞一惊,说:“是嘛?我怎么没看见呀?”
“你盯住那地方凝神细看,一动都不动,就能看见了。”姜鹤卿小声说。
景满贞不说话了。她把左手伸在额前,细细地观察起来。过了一阵,她忽然小声惊呼起来:“我看见了,看见了,伏兵就在那片树林子里呢!”
“是吧?西头的小路旁边有伏兵吧?你再接着往东看,”姜鹤卿说,“看看中间的那条小路旁边有伏兵没有。”
景满贞把眼神移到了中间那条小路的旁边。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神贯注。看了好一阵,她才转过头来看一眼姜鹤卿,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好像没有伏兵呃。嗯,也许是我没看见。”
“那条小路两旁可能真是没伏兵。我刚才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一个伏兵来,”姜鹤卿小声说,“满婶,你再接着看吧,眼神东移,看最东头的那条路旁边!”
景满贞继续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看了没多久,她就头一转,对着姜鹤卿小声说道:“东头那条小路有伏兵,两边都有,我看见了。”
“是呀,东头小路的旁边有伏兵,我也看见了,”姜鹤卿说,“好了,三条小路咱们都细细地观察过了,情况摸清了。三条小路中,西头和东头的两条小路旁边都有重兵埋伏,唯有中间那条小路的旁边没看见伏兵。这情况说明什么呢,满婶?”
景满贞还在思考,周以倩却抢着回答道:“说明什么?说明鬼子对那三条小路的情况都很熟悉呗。他们晓得中间那条小路是死路,走不通,当然就不会在那里埋伏重兵喽!”
“有道理,”景满贞点点头,“鬼子的队伍里有伪军,有间谍,有特务,还有翻译官。这些人可能不少都是本地人。他们哪会不熟悉这三条小路的情况呢!”
姜鹤卿朝左边看一眼,又朝右边看一眼,压低声音说:“那好,就说鬼子对这三条小路的情况都熟悉了,晓得哪条走得通、哪条走不通吧。那你们说说看,这两条走得通的小路中,哪一条是真正能通往游击队驻地的,这情况鬼子是不是已经搞清楚了呢?”
“可能已经搞清楚了。”周以倩说。
“不,还没搞清。要是彻底搞清楚了的话,他们只在一条路口设埋伏就行了,何必两条路口都设埋伏呢,对不?”景满贞说。
“他们在搞疑兵之计呗!”周以倩说。
“疑兵之计?他们还用得着搞疑兵之计吗?我看用不着,”景满贞一脸严肃,“明摆着,他们已经掌握游击队住在哪里、从哪个地方出入这些要害情报了,也就只需要守株待兔了。游击队出来一个,他们就抓一个;游击队出来两个,他们就抓一双;游击队倾巢而出,他们就全力伏击,一网打尽。”
“鬼子只堵里边出来的吗?那可不一定,”周以倩神态非常认真,“我觉得鬼子很狡猾,一定是在全面设伏,里外兼防。”
姜鹤卿偏着脑袋,看了看周以倩,问:“里外兼防?你是说鬼子既在防着驻地里边的人出来,也在防着外边的人进驻地去?”
周以倩眨巴一下眼睛:“那当然喽!这山里的游击队多得很,不只东山游击队一家嘛。这情况,鬼子能不晓得吗?他们能不防着其他游击队进驻地去帮助东山游击队吗?”
“有道理,”姜鹤卿轻轻地拍了一下巴掌,“这么说,我们要去游击队,还真不能下到洼地里直接从东边的那条小路走!”
“不走东头那条小路,那咱们怎么能去得了驻地呀?你没听老余说吗,这满山里头,能通往游击队驻地的,就只有东边的那一条小路!”景满贞眼睛瞪得老大,就像不认识姜鹤卿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嗨,路是人走出来的呀!我们可以从东头那个山岗上爬过去嘛!咱们这回呀,就学学愚公,开条新路,从山岗上爬过去!”
“只怕有点难,”景满贞说,“那三条小路之间的两个山岗非常陡峭,多半越不过去的!”
“我不信越不过去,”姜鹤卿作古正经地说,“我家伙都带齐了呢,绳子、镰刀、飞钩、錾子全套都有。”
“你没准能过去,我和以倩只怕有点麻烦。”景满贞说。
“那你们就留下来,我一个人过去呗!”姜鹤卿说。
一听说要把自己留下来,周以倩就慌了。她眉头一皱,苦着脸说:“那怎么行呢,这山里有土匪呀!要是土匪来了,我们还能活命吗?”
“不,你能活命,我可就真是没命了!”景满贞边说边眨眼。
“碰上土匪,那还能活命呀?哼,我看呀,都得被他们杀了!”周以倩说。
“他们哪会杀你呢?你那么漂亮、那么年轻的小姑娘,土匪们喜欢还来不及呢,”景满贞不断地眨巴着眼睛,“土匪呀,肯定会把你留下来当压寨夫人的。然后呢,嘿嘿,然后就每天晚上换一个,不、不、不,每天晚上换十个八个,轮流着伺候你!”
“哟,满婶,你怎么这么老不正经呀?都什么时候啦,还拿我开心!”周以倩撇撇嘴,眼一斜,朝景满贞扫了一下。
三个人悄悄地趴伏在茅草堆里看了半天,议论了半天,情况大体上都摸清了,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也商量定了。他们决定按照姜鹤卿的思路办,绕开洼地里那三条小路的路口,直接从山顶上插过去。
从山顶上插过去,果然困难很大。这困难既来自险峻的山体本身,也来自鬼子和伪军所设的岗哨。最西头的山岗不很高,但荆棘丛生,根本就无路可走。为了避开路口的岗哨,姜鹤卿就有意绕远路,领着景满贞和周以倩钻进了山岗最北头那密不透风的荆棘丛中。荆棘长满了锐利的小刺,粘到人身上就又痒又痛。姜鹤卿不愧是个男子汉。他把景满贞和周以倩档在身后,自己当先开路,结果被荆棘刺得脸上、手上到处是血印子。好在那山岗不很宽,附近又没有鬼子岗哨,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在荆棘丛中钻来钻去,终于来到了最西头的小路上。
过了西头小路,三个人又迅疾爬到了夹在西头小路和中间小路之间的小山岗顶上。中间的这条小路,比较好过。他们既没有遇到非常险峻的悬岩峭壁,也没有碰上鬼子或伪军岗哨的阻拦,轻轻松松地就过来了。但是,过了中间小路,他们又遇到极大的麻烦了。
中间那条小路和东头那条小路之间,横亘着一个小山岗。别看那小山岗不大,也不高,爬起来却异常困难。原来,那小山岗上没有多少土,几乎全是光溜溜的大石头。没有土,自然就长不出植物来。因此,那山岗上既没有树,也没有茅草丛,一切都暴露在外边,几乎找不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没有藏身的地方,怎能走得过去呢?要是在那山岗上暴露了,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面对那光溜溜的石头山岗,三个人束手无策。
景满贞趴在地上,回头盯着姜鹤卿,小声问:“怎么办呀,皇帝?”
“这山岗上无遮无拦,没法藏躲,太容易暴露,因此无论如何不能直起身子走,”姜鹤卿小声说,“没别的办法了,咱们辛苦一点,匍匐前进吧!”
景满贞一愣,说:“匍匐前进?什么叫匍匐前进呀?”
“匍匐前进就是趴在地上往前爬,”姜鹤卿迅速地趴到地上,做起了匍匐前进的示范动作,“看,就像我这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挪,一点一点地往前蹭!”
“这是军事动作吧?嘿嘿,你小子还行,”景满贞笑笑,“没想到啊,你小子居然还懂得不少军事知识!喂,从哪学的?”
“长沙米行里学的,”姜鹤卿小声回答,“米行里有个卫队,天天练武,学打枪,还听人讲军事方面的课。”
“哦,米行里还能听到军事课?那讲军事课的都是将军吧?”
“哪有那么多将军啊!个别情况下也请将军讲课,但大多数军事课都不是请别人讲,而是我们张老板亲自讲。他懂军事,武功也不错。对了,耀宗叔也讲过军事课呀!他的课讲得好,很生动,我们都特别爱听!”
“是嘛?我们家耀宗还会讲军事课?嚯嚯,怪不得他老说诸葛亮是古亮,左宗棠是今亮,他自己是新亮呢!我还以为他吹牛呢,原来他还真的懂军事呀!”
匍匐前进时,人的膝盖、腿部、胳膊肘、肚皮都要直接贴着地面,而那山包上的地面又全都是极硬极粗糙极尖利的石头。因此,这事说起来似乎容易,实际做起来非常难。结果,那石头山包只有里把路宽,他们却爬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爬过来了,三个人的膝盖、胳膊肘和腿部都磨破了皮,到处是血印子,身上的衣服则更是破破烂烂得不成样子了。
“瞧,成叫花子了!这样子,怎么去见游击队的领导呀?”周以倩看着自己的衣服,小嘴撅得老高。
景满贞大眼一瞪:“这样子?这样子怎么啦?这样子可是我们为抗日做贡献的见证呢!衣服破了没关系嘛,本太后给你买新的!”
“你给我买?哼,我可不要你买,你自己的衣服还得花钱买呢!你瞧,你瞧,”周以倩指着景满贞身上的衣服,“你那衣服比我的还破得多呐!”
两个人正在说衣服,姜鹤卿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爬过来了。他看了看景满贞,又看了看周以倩,小声问:“你们俩谁先下?”
“怎么下?用绳子捆住身子往下吊呀,是不?”景满贞问。
姜鹤卿头一扬,说:“对呀!不往下吊,你们怎么下得去?”
“唉哟,我的娘呃,”景满贞皱着眉,苦着脸,“那能行吗?要是你抓不住绳子,往下一落,我不就得摔成肉酱啦?”
“摔成肉酱?哼,那还真是没准的事,”姜鹤卿似笑不笑,“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这小山岗倒是不高,最多也就三五丈,但太陡啊!几乎是直上直下,而且都是硬硬的石壁,一处能抠手、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景满贞伸头探脑地朝山岗下看了一眼,旋即眼睛一闭,两手一伸,颤着声音说:“这回本太后只怕真是死定了!唉,算了吧,死就死!鹤卿,来、来、来,给我捆绳子,我先下!”
姜鹤卿爬到景满贞身边,正要拿绳子捆,周以倩却忽然喊了起来:“慢!”
“怎么啦?”姜鹤卿望着周以倩问。
“还是我先下吧!我毕竟年轻,手脚利落些,”周以倩满脸严肃,一副作古正经的神态,“下头的情况,咱们还不太清楚。有没有鬼子和伪军的岗哨,咱们也不晓得。满婶岁数大了,贸然下去,会不会有危险呀?要是她出事了,咱们的良心可就一辈子难安了!”
景满贞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周以倩说:“好,皇后良心大大的好!待会儿平安到达后,本太后必有重赏!”
“重赏?重赏什么呀?”周以倩问。
“两个新出来的热屁!”景满贞笑笑。
周以倩捂住嘴吃吃地笑,好一阵才说:“哟,闹半天就赏两个热屁呀?那东西我不需要,你老人家还是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
“嘿嘿,你不要是不?你不要,那我就给皇帝留着了!皇帝,你要不要呀?”景满贞侧转头,看着姜鹤卿,似笑非笑地说。
“哎哟,满婶呃,这时候哪有心思逗乐呀,”姜鹤卿扫了一眼景满贞,又回过头来看着周以倩,“快爬过来吧,以倩!”
周以倩一边笑,一边赶紧向姜鹤卿这边爬。等到爬近了,姜鹤卿便用绳子捆住她的腰,把她放了下去。接着,姜鹤卿又把绳子扯上来,捆住景满贞,把她也放了下去。周以倩和景满贞都平安下山了,两个人站在小路上,一会儿朝左看看,一会儿往右看看,深怕鬼子和伪军会突然之间蹿出来。
姜鹤卿开始为自己下山做准备了。他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铁飞叉来,使劲戳进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里;再把绳子拿过来,将它的一端系在飞叉上。他使劲拽了几下,确信绳子和飞叉都很牢靠。然后,他就抓住绳子的另一端,慢慢地靠近石头山包的边沿,将胸部靠近石壁,再慢慢地往下垂落。没多久,他就安全地落在路上了。
到了小路上,就基本平安了。前方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的中部有一条小溪,小溪的那一边是一道山岗。三个人边走边看,一爬上山岗就遇到了好几重岗哨,原来他们已经到了游击队的驻地。哨兵们把他们领到游击队领导人老田的面前,老田还以为他们是附近村子的百姓,来参加游击队的咧。姜鹤卿、景满贞、周以傅争先恐后地把老余托送的情报一说,老田才愰然大悟。他又惊又怒,又喜又悲,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使劲地握着姜鹤卿的手,连声大喊:“恩人,大恩人,你们三个真是我们游击队的大恩人呐!”
回盘山寺的路是老田和老曹领着走的。由于担心间谍和特务跟踪,便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直接登山爬坡穿树林子,绕了一个很大的弯。这一绕弯,便多走了二三十里,以致到盘山寺时,时间已经是半夜了。
老曹是医生。他一进屋,便张罗着要给老余看伤和做手术。老余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他把老田叫到一边说:“你说说老曹吧,要他先等等。这时候我哪能做手术呢,商量问题要紧啊!要是手术一做起来,血流多了,晕过去了,马克思要我提前去报到,那可就耽误大事了,对不对?不行,咱们还是先商量工作吧!等工作商量完了,你就赶紧回去抓转移驻地的事,我再踏实下心来做手术!”
耀大娭毑来送水,赶巧听见了老余的话。她忙插嘴说:“老田,你是他的领导吧?你可得好好说说你这位部下哟!他简直不要命了,一天到晚老惦记着工作。身体都伤成这样了,哪能不赶紧做手术呢!要是耽误了,落下残废了,怎么办呀?”
老田手一摊,一副无可奈和的样子,皱皱眉头说:“唉呀,老人家,我可不是他的领导,我也领导不了他哟!他这个人呀,就是这样,只晓得工作、工作、工作,从来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里。算了吧,老人家,说也没用,干脆就不说了,听他的吧,先商量工作,后做手术。不然的话,他会急出病来的!”
大家都睡了。寺里寺外一片漆黑,只有老余的屋里还亮着一盏小油灯,灯光昏黄,半明半暗。老余躺在床上,老田靠着他的床头坐着。
老余转头看着老田,说:“先把部队转移的事说说吧,你怎么安排的?”
老田蜷起手指,轻轻地敲着床帮,小声说:“你让姜鹤卿他们三个带话给我,说驻地里可能有特务,队伍内部也可能有间谍。听了这话,我当时还不大相信,觉得你是小心谨慎得过头了,但后来细想想,又觉得你的话深有道理。我们在这个驻地待了好长时间了,从来没出过大事,怎么一下子就被鬼子埋伏下重兵、堵住了大门呢?北边那块洼地的出入口通道隐秘性是非常好的,五六天前我还一个人从那里走过,当时不仅没出什么事,就连鬼子来过的一丁点痕迹都没看到,怎么前天你带着二十多个人从那里经过时就突然遭遇到了鬼子的重兵伏击呢?鬼子情报那么准,动作那么快,火力部署得那么周全,伏击的地点、时间、方式安排得那么丝丝入扣,以致我们的队伍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晕头转向。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驻地有内鬼吗?要是没有内鬼,谁能算计得了你这种精明得连鬼都害怕的人呀?内鬼呀,真是太可怕了!老余呀,你的话提醒了我。所以呀,在安排转移工作的时候,我就多了几个心眼,没有实行一步就位的措施,而是采取了分步实施的办法。”
“不一步就位,而是分步实施。好,这思路对头,对防备内鬼肯定有效。但你这分步实施打算具体怎么操作呢?”老余问。
“我打算分三步走,”老田继续轻轻地敲着床帮,“第一步是假转移,真埋伏。这样做的目的是争取时间,以便我能抽空来看看你,并和你商量一下工作。昨天临出门时,这第一步的工作我已安排好了。我要部队白天休息,入夜以后进山,名义上说是转移,实际上则是悄悄地在驻地周围的密林里埋伏下来。倘若鬼子趁夜进攻驻地,我们就毫不客气地冲出山林,打他个猝手不及。仗打完后,部队就立即撤退,后撤至凌霄峰一带集结待命。和你见过面后,我片刻都不耽搁,立马就走,去凌霄峰山腰的凌霄寺和部队会合。”
“那要是鬼子不来进攻呢?”
“那就直接往凌霄峰转移。”
“第一步已经实施了,也就只能这样了,”老余点点头,“我觉得你这一步的安排还是妥当的,但就是不知道这仗究竟打了还是没打,里面多少还存在一些变数。这些变数对下一步部队的生存、发展关系极大。因此,你下面的安排要更慎重些,要把所有可能存在或出现的变数尽可能地考虑进去。”
老田目视窗外的星空,点点头说:“是呀,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变数实在太大了,情况掌握不准。仗打了和仗没打,情况显然是大不相同的。而且,即便是仗打了,也可能还会有好几种不同的情况。比如,打了大胜仗是一种情况,打了小胜仗又是一种情况,而打了败仗则还会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况。这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就都是变数。针对这些不同的情况,我们的策略当然应该是不同的。但问题在于,这些情况哪一种会出现,我们搞不清楚。所以,我们的应对策略也就难以准确选择。”
“那就多提几种思路,多考虑几套备选方案呗!”
“是呀,我也是觉得应该有多种思路,多种备选方案。所以,我的第二步措施就准备了三种方案:第一方案是从凌霄峰直插悬阳洞,以悬阳洞周边的蜈蚣山、金蛇山、老鹰顶一带为根据地;第二方案是翻过凌霄峰,进入老虫(老虎)谷,以老虫(老虎)谷为基地,然后伺机向西、向南发展;第三方案是先退出凌霄峰,向南斜插进入梓树湾,在梓树湾、牧田冲、牯牛岭一带稍作停留,然后再返回凌霄峰,最终以凌霄峰一带为根据地。凌霄峰、悬阳洞、老虫谷、梓树湾都是我们经过长期工作而选定的备用驻地,隐蔽性好,群众基础也不错。应该说,部队驻扎在这几个地方还是安全可靠的。但这几个地方中哪一个更好呢?这个问题,我还拿不定主意,因此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咱们东山游击队的诸葛亮,会神机妙算,就请多费点脑子,为我好好把把关吧!”
老余没有立即回答。他也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的星空。显然,他在默默地思考。看了一阵窗外,他忽然把目光收回,看了看老田说:“凌霄峰嘛,山高林密,易于和敌人周旋,但离咱们原来的驻地太近,恐怕早就已经引起敌人的注意了。这地方风险比较大,你要多留神啊!老虫谷、悬阳洞峻峭艰险,易守难攻,倒是有利于咱们藏身,但距离铁路线太远了一点,队伍进出不便,难以对敌开展作战活动。至于梓树湾、牧田冲、牯牛岭、老鹰顶等地,也都存在同样的问题,好藏身,却不利于开展作战活动。而且,无论是凌霄峰,还是老虫谷、悬阳洞、梓树湾、老鹰顶,这些地方都还存在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周围的群众太少,不利于争取群众的支持,更不利于就近筹措军粮。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方便筹措军粮,那可是我们选择根据地时必须重点考虑的问题呀!老田呀,对这个问题,你可是要加倍重视哟!不然的话,咱们的部队要饿肚子的。一旦没饭吃,饿肚子了,仗也就没法打了。打不了仗,消灭不了敌人,那咱们游击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呀?所以呀,我觉得这几个地方作为临时活动地点可以,作为部队较长时间生存、发展的根据地却不行。从战略角度考虑,我们还必须另找根据地呀!”
“是呀,是呀,”老田连连点头,“粮食问题确实是头等大事。部队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米粒了,天天以红薯、野菜充饥。就这种情况,路都快走不动了,哪还打得了仗呀!不过呢,当务之急还不是吃饭问题,而是生命安全问题,我们还是把部队先安全转移出去再说。至于粮食问题嘛,下一步再考虑,你说行吗?”
“行,就按你的意见办吧,先安全转移出去,保住部队这几百号人的性命再说,”老余从被窝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额头,“至于部队的长久发展问题嘛,等我回部队以后再商量。不过,老田呀,对于部队转移的事情,你可是要谨慎再谨慎,千万马虎不得哟!当前面临的形势,可能远比你我的估计还要严重得多。因此,我们要多留几个心眼,多长几只眼睛,多留意敌人的动向,特别是要谨防内鬼的破坏!”
老田一门心思放在部队转移的事情上,对防备内鬼的问题没大琢磨。见老余一再提醒说要谨防内鬼,他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突然把眼神从窗外的星空收回来,紧紧地盯着老余说:“老余,你一再提醒我小心内鬼,好像这事你已考虑得八九不离十了。莫非谁是内鬼,你已经锁定目标了?”
老余连连摇手说:“不、不、不,这事哪会那么容易呢?别说锁定目标喽,就是咱们队伍里究竟有没有内鬼,我也还只是猜测而已,暂时下不了定论。不过吧,我们这次遭遇伏击确实非常蹊跷,因而我不得不往内鬼的方面去考虑呀!”
老田点点头:“嗯,这事我也觉得蹊跷。你们外出执行任务的事,是前天晚上临时决定的。我记得,当时是在屋旁边的竹林子里开的会,统共只有九个人参加,六个小队的队长,加上你、我和老魏。按理说,这事没别人知道,怎么会让鬼子晓得了呢?莫非鬼子在我们游击队的驻地里安插了窃听器?”
“不会的。他们暂时还没那么大神通。”
“那就是竹林子里有特务。他们爬在树上或者趴在草地里偷听。”
“那也不大可能。那地方是我们的核心地带,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岗哨,特务们要进去也不容易。再说喽,我们开会的地点随时变动,平常开会一般都是在堂屋、办公室或厢房里,特务们哪会晓得我们当时会突然在竹林子里开起会来了呢!”
“那你是怀疑内鬼在我们的核心层?”
“你觉得不可能吗?”
“内鬼在核心层?那、那可能吗?当时参加会议的这几个人可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呀!就说一小队的队长李复和二小队的队长牛满江吧,”老田开始跪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扒拉起人头来,“这两个人都是跟咱们一起进队的,跟咱们摸爬滚打五六年了,咱们知根知底,对吧?三小队的张麻子虽说进队晚一些,可他跟鬼子可是有血海深仇的呀!鬼子强奸了他堂客,用刺刀挑死了他两个孩子,他能当特务,甘心给鬼子卖命?这事打死我也不信呀!四小队的刘芒种和张麻子情况差不多,鬼子虽没强奸他堂客,但杀了他老娘,烧了他的屋。按理说,他也绝不会给鬼子当特务的。五小队的张福寿和六小队的张福宝,情况我不大清楚,但你清楚呀,对不?他们兄弟两个可都是你带进来的,你能不相信他们吗?至于老魏,我看就更不用说了。他虽然来队时间不久,但他可是上级派来协助咱们工作的副队长,是咱们湘北游击纵队的武术冠军和领导眼里的红人呀,咱们谁敢怀疑他?”
老田扒拉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一个一个地说,老余却沉默不语。他抬起头,眼睛盯着窗外,静静地看着茫茫夜色。过了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悄声说:“老田,队伍里有没有内鬼,这一次遭遇伏击是不是内鬼作祟,这事现在都还说不清楚。但是,事情可疑显而易见。事情既然可疑,那我们就不能不多长几个心眼,对不对?”
“是呀,形势错综复杂,确实要多长几个心眼才行,”老田低着头,小声嗫嚅,“但是这心眼该怎么长呢?就说老魏和六个队长吧,他们是那天晚上参加过会议的,晓得你带人出去执行任务的事。要说当内鬼,他们最有可能。那、那对他们,我、我是不是也得长心眼呢?回部队后,我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呢,要不要一个一个地找他们谈谈话,或是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开个会,让他们敞开心扉说一说,表表态呢?”
老余一挥手,打断老田的话,笑笑说:“嗨,我的同志哥呃,你这心眼也太直了吧!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哪能当面锣对面鼓地公开说呀!回去以后,你既不要找他们个别谈话,也不要召集他们开什么会,表什么态,明白吗?你呀,就当没事似的,还跟原来一个样,该说笑就说笑,该打闹就打闹,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与此同时,你要暗中考察他们,细心地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并且,你还不只是要对他们七个人进行考察。队里的其他干部,甚至队里所有的人,包括勤杂人员,你都必须暗中考察。我估摸,要是真有内鬼的话,那恐怕还不止一个,甚至不止两个三个。明摆着,搞情报都是要有情报网的,而且情报人员之间的分工配合一般都很专很细,有人专门负责搜集情报,有人专门负责传递情报,也许还有人专门负责电台。”
老余话还没完,老田的眉头就皱到一起了。他长叹一声道:“唉哟,这事可就太复杂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哪顾得过来呀!老余呀,你在队里的时候,我从来没着急过。如今你受伤了,不在身边了,我可是真着急了。看来呀,这队里没你真的是玩不转啊!跟你说实在话吧,我这会子的心里简直就塌了天了,空荡荡的,没有底哟!”
“别着急,别着急,我很快就会归队的嘛,”老余伸出手来,在老田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查内鬼是一项异常艰巨、困难的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结果的,只能慢慢来。这事,咱们要高度保密。刚才咱们两个说的这些话,你回去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老魏和几个队长都不要说。咱们的这些话要是随意说出去了,不仅容易伤害自己的同志,而且也会打草惊蛇,引起敌人的注意。一旦引起敌人注意了,事情就会更麻烦了,因为他们会改变策略,采取新的进攻手段,从而使得我们茫无头绪,防不胜防,明白吗?”
“这你尽管放心,我军事上不行,没你那两下子,嘴巴子却是比你还严。”老田紧紧地握住了老余的手。
“但是,咱们不把这事往外说,心里却要有数,”老余满脸严肃,一本正经,“怎么个心里有数呢?那就是要内紧外松,心里有主意,有想法,暗中注意观察,表面上却让人看不出来。目前内鬼暴露得还不够充分,我们要查出他们,还不大容易。因此,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急于查他们,揪他们,而是装傻充愣,麻痹他们,使他们对咱们不设防,不起疑心。只要他们不起疑心,就肯定还会继续往外跳。而他们一旦继续往外跳,我们也就容易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了。当然喽,查内鬼也不能光靠咱们两个,怎么着也得找几个帮手。我看呀,一队长李复,二队长牛满江,侦察队的王宇和刘心璞,这几个人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应该比较可信。查内鬼的事,你不妨和他们几个通通气,让他们暗中观察、注意一下。但即便是对他们几个,话也要说得含糊一点,不能说得太明了。”
老田点点头,说:“你说的这几个人,我也觉得比较可信。那以后有事的话,我就多和他们几个通通气。”
老余手摸下巴颏,突然插话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游击队没有无线电台,但内鬼保不齐会有。这件事,你要交代一下王宇和刘心璞,让他们注意查一查。”
“是呀,我也觉得内鬼可能是有无线电台,”老田摸摸脑门,“明摆着,没有无线电台,他们的情报怎么会那么快就传递到鬼子手里去了呢,对吧?”
“嗯,这是个疑点,得查查!”
“好吧,这些事我都会慎重安排的,你放心!”
“你走后,队里的事就交给老魏啦?”
“也没完全交给他,就算让他临时牵个头吧,”老田点点头,“他虽是个副队长,但刚来咱们东山队不久,情况还不太熟嘛。临走前,我把支委和六个小队的队长们召集起来开了个会,说了说情况,分析了一下当前面临的形势和任务,并把这一两天部队要做的工作都做了具体、细致的安排。这些事,你就放心吧!”
“好吧,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吃完早饭就回部队去吧!部队转移的事情要紧,我也就不留你了!”
“早饭就不吃了,我身上带着干粮,路上一边走一边吃还更潇洒呢!你安心养伤吧,我过五六天就来看你!”
“不,你别忙着来看我!队里那么多事都要你一个人做呢,你紧着忙着地跑来看我干什么?咱们约定吧,从今天算起,第八天,最多第十天,你必须派人来接我!”
“那好吧!你安心养伤,我这就回去带部队转移。从今天算起,第八天,最多第十天,我一定亲自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