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不仅是湖南米谷的盛产之地,是商品米谷的重要来源,而且地当洞庭湖和湘江水道通往长江的咽喉要地,是湖南米谷外运长江流域各省以致全国各地的必由之路。正因如此,所以张颂臣特意在这里投巨资,设立了码头、仓库、购销店铺、加工设施一应俱全的分行,并委派与自己情同手足、义比金兰的得力干将姜耀农总负其责。如今,这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岳阳分行完全被摧毁了,姜耀农及其手下的四十多名员工也死了,这是多么惨重的损失啊!这事,张颂臣不能不管。因此,他当即把总行的事物稍稍安排了一下,便带着姜耀成、杨金根、姜鹤卿、徐泽行急急忙忙地赶赴岳阳。
一到岳阳,张颂臣便忙着重新安葬姜耀农和四十多名员工。他给他们重新买了一块面积比较大、地势相当好的墓地,给他们重新买了用上好杉木做成的棺材,给他们重新举办了隆重、肃穆的丧事,还给他们的家属分发了相当丰厚的抚恤金。他这么做,当然花了很多钱,但他认为值得。
张颂臣认为这样做值得是有道理的,因为厚葬死人从来都是为了活人。他的做法显然寓有深意,那就是做给活人看,让活人感激他,跟随他,忠于他。他晓得,自己的岳阳分行是不能不重建的,而要重建分行,就必须有人力可用。人力从何而来呢?在城市被毁、万事待兴、人手格外紧张的战争时期,米行用人的来源,其实只有两个方面,那就是旧有员工和已故员工的家属子女。张颂臣厚葬死者果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旧有员工人人感奋,更加卖力地为米行做事了,而已故员工的家属也纷纷把成年的子女和亲朋戚友送到米行来了。结果,当时很多工厂、企业都招不到工,困于无人可用,而岳阳分行却人气独旺,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以往门庭若市、热闹红火的局面。
有了人,事情就好办了。张颂臣对旧有的、新来的所有员工进行了一番深入细致的考察,根据他们各自的特长和喜好,把他们安排到了码头、库房等各个工作岗位,然后又从他们中间选拔了一批临时负责的骨干。张颂臣的最大特点就是喜欢人才,善于发现人才,能够不拘一格地选拔和重用人才。徐泽行在岳阳分行工作几十年了,从来没有人正眼瞧过他,总觉得他实在是太一般了,不堪重用。但通过这一次战乱,张颂臣却慧眼识英雄,看出了徐泽行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具有许多一般人所很难具有的独特优点,如不谋私利、头脑清醒、临乱不慌、处事不惊、敢作敢为、有担当、有智谋、有见识、有胆量、有大局观念、有和鬼子打交道的勇气和经验、有处理难事和驾驭众人的能力等。他觉得在战争这种特殊时期,就是要用徐泽行这种有特殊才干的能人,于是便破格提拔他为岳阳分行总管。对于张颂臣的这一任命,很多人感到突然,就连姜耀成都有些想不通。他对张颂臣说:“大哥,徐泽行由一个普通办事员突然拔升为总管,恐怕不大妥当吧?能力够不够且不说,人望也难服众啊!我看不如把耀宗派来兼任一两年主管,先让徐泽行当个副手吧!徐泽行要是真有能耐,完全拿得下这一大摊子,过一两年再提也不迟呀,对不?”张颂臣却不同意姜耀成的意见。他大手一挥,坚定不移地说:“这个人,我看得准,信得过!”
把几件要紧的大事料理完毕后,张颂臣本想再亲自过问一下码头、库房、船队的重建工作的,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得到徐泽行报信是1939年6月底,带着姜耀成等人从长沙赶到岳阳是7月初,而如今却已经到了9月初了。日本鬼子进攻长沙的准备已经做好了,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形势日趋紧张,他要是再不走的话,就很有可能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回不去长沙了。长沙是米行总行的所在地,米行的大事堆积如山,大家都在急等着他回去拿主意,定盘子,他怎么能长久待在岳阳呢?
张颂臣心急如火,做梦都想拔腿就走。但他想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成。为什么呢?因为岳阳周边所有的道路和可以通行的地方都已经被日军严密封锁了。从岳阳去长沙有水陆两路。陆路必须过新墙河,而新墙河一线是日军的前沿阵地,那里深沟高垒,碉堡林立,几乎寸步难行。水路主要是湘江水道。而对于湘江水道,日军也采取了严密的封锁措施,如派全副武装的兵轮在湘江里昼夜巡逻,在湘江沿线设岗放哨,埋伏重兵,在琴棋望、老鼠夹、白鱼岐、田营镇等关键水道的要害处埋设水雷等。对于岳阳附近的水面,日军的封锁更加严密。他们明令禁止中国船只驶近和停靠岸边,甚至对许多民船,包括渔民的船和商船,也实行强令封存或扣留。这样一来,岳阳城附近的水面上就几乎找不到一条中国的船了。没有船,张颂臣又怎么能回得了长沙呢!
水陆两路都走不通,张颂臣绝望了,一向足智多谋的姜耀成和徐泽行也无计可施了。三个人都很着急,以致夜很深了还睡意全无,坐在一起喝闷酒,干瞪眼。这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姜鹤卿的身子挤了进来。他走到张颂臣面前,抬头看了一眼,喜滋滋地说:“老板,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兴许对咱们回长沙有好处!”
张颂臣就像打了吗啡针,眉头立马舒展了。他猛地坐直身子,探着头问:“是嘛,有这样的事?快说,什么事呀?”
“是这样啊,”姜鹤卿笑了笑,忽然又停住笑,变得严肃起来,“我有个侄子叫姜济木,原来跟着他师傅在湘北县城水关码头做渡船生意,后来又跟着他师傅回了老家。他师傅姓田,老家就在新墙河南岸不远的田营镇。我想,田营镇离这里不远,田家又有现成的船,去找找他们,兴许能对咱们回长沙帮得上忙——”
“哟,这可真是个大好事!鹤卿,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不早说呀?”张颂臣说。话里似乎有一点埋怨的意思。
姜鹤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嗨,我都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原来根本就不晓得有这件事。一次跟我耀宗叔闲聊时,他说我娘曾经求过他,要他派人到田营镇去找找我侄子姜济木,我这才晓得我侄子姜济木已经到了田营镇。说真的,这事不是我娘亲口跟我说的,我耀宗叔也没把找侄子姜济木的事交代给我,所以我也就没对这事上心,今天要不是碰到了急茬,我只怕还想不起来呢!”
“呵呵,你别解释,我不埋怨你,”张颂臣大大咧咧地笑了,“既然姜济木就在田营镇,那你就赶紧去找找他吧,看他能不能想个办法帮帮我们的忙!”
“我去行,可是不认得路,就怕……”姜鹤卿嗫嚅道。
“不认得路没事,我认得路,”徐泽行突然插话,“田营镇我很熟,去过好几次的。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
“好,你陪他去更好,”张颂臣朝徐泽行点点头,“泽行,辛苦你了!那这样吧,你们两个现在就动身吧!夜里走,更安全些!”
“嚯嚯,夜里可不能走,不安全!”徐泽行连连摇摇头。
“是嘛,夜里不安全,那为什么?”张颂臣眼睛瞪得老大。
“明摆着,鬼子也晓得夜里容易出事,所以盯得特别严呀!不信你出门看看,满大街都是鬼子,一个个都瞪着大眼盯人呢,稍有不顺就把人抓起来打,甚至枪毙!”
“那好,你们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走!”
“一早走?一早走也不行!”
“哟,一早走也不行,那为什么?”
“毫无疑问,鬼子睡了一夜的觉,精力充沛,盯人盯得紧呀!”
“嚯嚯,夜里走不行,一早走也不行,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呀?”
“中午吧,”徐泽行斩钉截铁地说,“鬼子忙一上午了,到中午时也就累了,精力开始分散了。我们那时候走,也就安全多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徐泽行和姜鹤卿就每人挑着一副担子出发了。那担子是徐泽行特意准备的,里面装满了鱼肉、蔬菜和水果。一出门,徐泽行就抢先走在头里。他要姜鹤卿跟着他走,少说话,少拿主意,千万不可自作主张,一切都看他的眼色行事。进了街,徐泽行就专挑人多的地方走,见了鬼子就主动往跟前靠。他一会儿嘻嘻哈哈地跟鬼子搭拉话,一会儿问鬼子要不要买蔬菜、鱼肉,一会儿询问鬼子做饭的地方在哪里,一会儿又从箩筐里拿出几个水果来,主动递给鬼子吃。还别说,徐泽行的这一套真正是起作用。鬼子们见了他,也都很热情,纷纷跟他打招呼,给他让路、放行。结果,没花多长时间,他就领着姜鹤卿顺顺利利地出了城,安安全全地来到了新墙河边。
新墙河并不宽,最多十来分钟就可以走过去。看到平静的河水在眼前缓缓地流动,姜鹤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渐渐地浮起了一丝笑容。他觉得,一道最难的关口似乎已经过去了,眼前马上就是平安大道了。但在这时,徐泽行却忽然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他斜眼扫了一下姜鹤卿,低声说:“快跟我来,进芦苇丛!”
徐泽行一弯腰钻进芦苇丛,把担子一放,就一P股坐在地上了。姜鹤卿诧异地问:“怎么,咱们不过河了?”
“过河?这时候哪能过河呀,”徐泽行眼睛一瞪,满脸肃容,“你没看见鬼子的岗哨、机枪是吧?那可多的是呀,全都藏在附近的树丛、地洞、屋顶、墙壁后头呢!你看不见鬼子,鬼子可看得见你哟!只要你一脚踏进河里,他就一梭子子弹扫过来了。嘿嘿,到那时候呀,你就跑不了喽,身体准成筛子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过河呢?”
“晚上!”
“现在呢?现在干什么呀?”
“现在干什么?当然是休息喽,”徐泽行歪着脑袋看着姜鹤卿,“现在是多么好的睡觉时间呀,来、来、来,躺下踏实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徐泽行把扁担横着放在地上当枕头,身子一歪,侧着躺下了。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姜鹤卿也躺下了,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时不时地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一会儿是娘,一会儿是侄子姜济木,一会儿是老板张颂臣,一会儿又是凶神恶煞的鬼子。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一边漫无边际地瞎想,一边睁眼看着天。眼看着太阳下山了,眼看着天色变黑了,眼看着星星出来了,眼看着月亮从头顶上慢慢地飘过去了,他还是睡不着。大约到了下半夜吧,他忽然来睡意了,上下眼皮直往一起合,但这时却又听到耳边有喊声了。
“鹤卿,过半夜了,该走了,快起来吧!”徐泽行把嘴巴贴在姜鹤卿的耳朵上,一边轻声喊,一边用手推他的肩头。
“呃!”姜鹤卿答应一声,翻身坐起。
“是这样啊,鹤卿,”徐泽行把两只手合在一起,做成喇叭状,捂在嘴上,“咱们这就过河,一路上,特别是下水后,千万要小心,任何声音都不能出。箩筐和里面的东西就全都不要了,只带上扁担,下河后就撑着扁担走。另外,还要注意鬼子的探照灯,看到灯光快要扫过来了,就得赶紧蹲下身子往水底下藏——”
“好嘞!”姜鹤卿答应。他心里又紧张又兴奋。
两个人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猫着腰,快速地跑到河边,一伸脚,踏进了水里。得亏徐泽行提醒得及时,水里的鹅卵石果然又多又滑,姜鹤卿用扁担牢牢地撑住了河底,这才保持住了身子的平衡,没跌倒在水里。
新墙河的样子就像喇叭,上游河面很窄,越往下走就越宽。渡河的地点是下游的最尽头,即与湘江连接的河口处,那里的河面是最宽的。选择这个地方渡河,是徐泽行的主意。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渡河呢?原来,这里的河面虽比较宽,但河中的芦苇沙洲也比较多,有地方藏身,而且这里的水也比较深,人好往水下躲。鬼子在河边架设了很多探照灯,不停地往河面上进行交叉照射,倘若没有地方藏身,那就非被探照灯发现不可。
徐泽行领着姜鹤卿在河里小心翼翼地走着,遇到探照灯照过来了,就往芦苇丛里一钻,实在来不及了,就身子一矮,连脑袋一起没入水里。他们就这样躲躲藏藏,时停时走,好不容易才躲过了鬼子的探照灯,走过了新墙河。
新墙河南岸是中国军队的驻地。一上岸,姜鹤卿就长出一口气,喜滋滋地往大路上走。徐泽行一伸手,拉住了他,低声说:“不能走大路,快进芦苇丛!”
姜鹤卿纳闷,忙瞪着大眼问:“这边不是咱们中国自己军队的驻地嘛,为什么咱们还要躲起来呀?”
“嗨,你也不想想,这时候怎么能跟老总们接触呀,”徐泽行一回头,朝姜鹤卿扫了一眼,“咱们这是干什么去呀?是去田营镇找姜济木,对不?这个事很急呀,张老板正坐在家里急等咱们的消息呢,半路上哪能耽搁呢!南岸是咱们中国自己的军队不假,但他们也在忙着修工事呀,正缺人手呢!咱们要是被他们发现了,那还不得被抓起来当劳工用吗?”
“哦,有道理!那,那快走吧!”姜鹤卿一头钻进芦苇丛里。
从新墙河到田营镇不远,但因为是沿着湘江边上走,一路都是在芦苇丛里钻,而且还要经过很多河汊、水沟,所以走了大半天才到。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曦中已能看得见田营镇那一大片黑呼呼的屋顶。忽然间,徐泽行停下脚步了。他拉住姜鹤卿的胳膊,扬手指着前面说:“看,河里有好多船正往田营镇走呢,最前面的那条船都已经靠近码头了!”
姜济木顺着徐泽行的手势一望,果然发现河汊里有很多船。
徐泽行忽然小声惊叫起来:“不——不对呀,天还没大亮呢,这个时候来那么多船是干什么的?莫非、莫非是日本鬼子偷袭!”
姜鹤卿连忙伸手扒拉开芦苇,仔细地观察起来。看了一阵,他回过头来,小声说道:“好像不是鬼子。鬼子的船都是兵轮,而这些船都是咱们中国常见的木船,而且还都是普通的小划子(没有船帆的小木船——下同),连船帆都没有。”
“不,肯定是鬼子,”徐泽行满脸严肃,说话声忽然大了起来,“你看你看,他们下船了,都端着枪,戴着头盔呢,不是鬼子是什么?”
“那他们为什么不坐兵轮坐木船呢?”姜鹤卿疑惑不解。
徐泽行在沉思,一只手摸着下巴颏,眼睛看着地。过了一阵,他忽然抬手一拍脑门,说:“哦,我晓得了,这是鬼子在搞阴谋,想偷袭田营镇。他们担心兵轮的机器轰鸣声太大,会引起中国驻军的注意,所以就采取了瞒天过海之计,故意不坐兵轮,而改坐小划子。日本鬼子真他娘的狡猾呀!”
姜鹤卿急了,连声嚷嚷:“哟,糟了,糟了,那可怎么办呢?对了,咱们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进镇里报信吧!”
“晚了,来不及了,”徐泽行右手一伸,使劲地摸起了后脑勺,“你没看见吗,鬼子都下船了,已经开始占领交通要道和进出镇子的路口了。咱们这时候进镇子里去,那可就真是往枪口上撞,送死了!”
“那咱们怎么办呢?”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呀?只能是待在这里等机会呗!”
徐泽行猜得不错,日本鬼子确实是偷袭田营镇。
原来,占领岳阳后,日军即开始全力准备进攻长沙。当时,北边的武汉被日军占领了,南边的广州也被日军占领了,武汉和广州之间唯一还没有被日军占领的大城市就只剩下了长沙。长沙成了日军打通纵贯中国南北“大陆交通线”,进一步占领中国南部地区的主要障碍。因此,他们把最精锐的部队——冈村宁次率领的第十一军派驻岳阳,并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武器弹药,下决心不惜血本拿下长沙。日军第十一军驻扎岳阳后,即开始不断地对驻守在新墙河南岸的中国守军展开进攻。但是,他们的进攻却一次又一次地遭到了中国军民的迎头痛击。湖南人民爱国,有血性,斗志顽强,不服输,这是普天之下有口皆碑的。他们和驻守在当地的中国军队——第九战区的官兵们同仇敌忾,齐心协力,共同在新墙河南岸构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给了日本鬼子以沉重的打击。日军多次进攻都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便改策略了。他们想由水路南下,攻占湘北县最北端和最西边的琴棋望、青山、白鱼岐、田营等村镇,然后绕过新墙河防线,从背后偷袭中国守军。而为了达到这一卑鄙目的,他们便采取了掩人耳目的疑兵之计,特意选择在夜里行军,并用没有机器轰鸣声的小木船运兵。
日军这次偷袭,动用了整整一个旅团,足有四千人马。发现敌人来袭,驻扎在田营镇的中国军队急忙奋起应战。他们和日军殊死搏斗,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刺刀用坏了就徒手肉搏,打得非常勇敢、顽强。但可惜他们只有一个连外加一个排,不到二百人,兵力实在太过单薄,而且又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仓促应战,结果死伤惨重,几乎全部壮烈牺牲。最终,田营镇被日军占领了。
占领田营镇后,日军即开始对当地的百姓进行肆无忌惮的烧杀、奸淫和掳掠。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挨家挨户地砸门。门砸不开,他们就用脚踢,用枪托撞击。脚踢不开,枪托也撞不开,他们就放火烧,用手榴弹炸。一旦门弄开了,他们就三五成群地一拥而入,见了拿得走的东西就抢,见了妇女就强奸,甚至连奄奄一息的病人也不肯放过。
屠坊的工作是最辛苦的,经常天还没亮就得杀猪,把一天要售卖的猪肉统统准备出来。这天一大早,田屹就来到屠坊,开始和姜济木杀猪了。杀猪的工作很繁琐,要去除猪毛,要开肠破肚,要砍开猪肉,还要剔除骨头,颇费时间。两个人忙了一早晨还没收拾利落,这时却已经是全镇枪声四起,一片混乱了。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有鬼子的皮鞋声、吆喝声、谩骂声以及百姓们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田屹惦记着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靳嫂,急忙向姜济木交代了一下,抄起一把砍骨头的大砍刀,拔腿就往家里跑。
屋门虚掩着,屋里喘息声大作。田屹进了屋,一眼便瞥见一个光着身子的鬼子正趴在靳嫂身上。他勃然大怒,几步冲了上去,左手抓住鬼子的胳膊使劲一拽,右手挥刀照准鬼子的脖子猛力一砍。一瞬间,那鬼子的脑袋就和身子分家了。
田屹看着靳嫂,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他一边帮靳嫂盖好单子,一边哽咽地说:“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靳嫂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她伸手指指里屋,吃力地说:“快,快,小、小颖——”
田屹猛然一惊,抄起大砍刀就往里屋冲。果然,小颖已经遭到暴力了,一个鬼子把她压在了地上。一股怒火从心头冲起,田屹猛地抬脚踹向鬼子,然后高高举起大砍刀使劲往下一劈。刹那间,鬼子的胸膛便劈开了,鲜血喷涌而出。
“快,穿好衣服,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照看你娘!”田屹对小颖交代了一声,拿着大砍刀就往外屋跑。
刚到外屋,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皮鞋声。田屹知道,又有鬼子要进门了。他急忙一闪身,躲在了门后头,并把那把大砍刀高高地举在手中。很快,一个鬼子就端着长枪进门了。但他刚一露头,田屹的刀就已往下砍了。这一刀由于是从上而下直劈,所以力道特别猛,那鬼子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脖子便已断成了两截,而身子也很快扑倒在地上了。
看着鬼子倒在地上,田屹大喜。他伸手将门掩好,仍复举起大砍刀,躲在门后。没多久,第二个鬼子便到了。那鬼子抬脚一踢,踢开了屋门,随即便端着枪往屋里走。田屹早做好准备了,从侧面冲了过来,举起刀,照准他的脑袋,使劲劈了下去。然而,由于一早就杀猪,刚才又砍倒了几个鬼子,田屹的力气差不多用尽了,手有些发软,所以这一刀没能劈着鬼子。鬼子抬手一举枪托,格住了他的砍刀。田屹急忙缩手收回砍刀,准备再次进击时,鬼子的刺刀刺中了他的胸部。他腿一软,倒在了血泊之中。紧接着,又有好几个鬼子进门了。他们一拥而上,把田屹抓走了。
姜济木担心师傅家里出事,简单收拾了一下屠坊,就赶紧往他家跑。一进家门,迎头便看见小颖跪在靳嫂床前,手里捏着一把剪刀,刀尖正对着喉咙。姜济木大惊,一个箭步窜到小颖身后,伸手就把剪刀夺了过来。
“把剪刀给我,把剪刀给我,”小颖一边哭,一边伸手夺剪刀,“我没脸见人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呀,还不如死了痛快!”
姜济木晓得家里出大事了,一把抱住小颖的肩头,失声痛哭。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靳嫂盯着姜济木,脸颊朝红,声音有气无力,“来,济木,把剪刀给我!”
姜济木手一伸,把剪刀递了过去。靳嫂接过剪刀,一反手,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喉部,随即气喘嘘嘘地说道:“你们两个要是不听我的话呢,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我死了,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我也看不见了,管不着了!你们两个要是不想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呢,那就乖乖地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去做!”
姜济木和小颖大惊失色,连忙齐声答应:“我们听话!我们听话!”
“听话就好,”靳嫂长出一口气,“那就跪下吧,我有话说!”
姜济木连忙拉着小颖跪下了。
“死是最容易的,但死有什么用呢,”靳嫂不停地喘着粗气,“我们家已经家破人亡了,这血海深仇还要靠你们两个去报啊!你们两个要是死了,这仇谁报呢?田营镇被鬼子占领了,这家不能要了,你们两个要为家里报仇,那就得远走高飞,明白吗?所以呀,你们两个现在就得走,赶紧走,往长沙方向走,走得远远的!”
“不,我不走!我走了,娘怎么办呀?”小颖边哭边说。
“傻孩子,我还能活几天呀?你不走,就能救得了我的命吗?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你又何必为我搭上一条命呢!乖孩子,快跟你济木哥走吧,再晚了,路都被鬼子堵死了,可就麻烦了!”靳嫂边说边喘。
“不,我不能丢下娘不管!要走的话,就一起走!我搀着娘走……”小颖哭喊道。
“你不走是不?那好,我死给你看!”靳嫂手一抬,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管。
小颖大惊,脸色都吓白了。她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叫道:“好、好、好,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济木,赶紧带小颖走!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成了,怎么那么磨磨蹭蹭呀!”靳嫂突然像换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又急又大。
靳嫂已经急了。姜济木怕她出事,连忙拽着小颖的胳膊往外走。但刚走到门口,靳嫂又忽然喊了起来:“济木,你过来,师娘还有几句话交代!”
姜济木连忙转身走过来,朝着靳嫂跪下。
靳嫂面容异常严肃,眼神盯在姜济木的脸上一动不动。盯了好一阵,她才柔声说道:“孩子呀,小颖的心思你晓得,我和你师父的心思你也晓得。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小颖不干净了,配不上你了,因此我也不指望你和她能成了。小颖命苦,在这世上没亲人了,你就把她当妹妹看吧,帮我和你师父照护照护她,好吗?”
“师娘,不用说了,”姜济木趴在地上使劲磕头,“我心里头有小颖,只有小颖,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永远都会是这样。这一辈子,我会永远对她好的,绝对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师娘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田家屋后是一片水稻田。水稻田的旁边有一条河汊。河汊里长满了芦苇。姜济木拉着小颖的手一路急跑,到了水稻田边,便一躬身钻了进去。他们把身子紧贴着地面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等爬过水稻田了,便一跃而起,跳进了河汊,钻进了芦苇丛。那些河汊不宽,水流也不急,看似容易安全渡过,其实是危险万分。河汊里的水情十分复杂,淤泥很深,有的地方甚至能没及肩背。河汊里的蚂蝗特别多,人的动作稍慢,它们就会缠上你的身子,叮得你百孔千疮。河汊里的芦苇也长得又多又高又密又粗壮,缠得人难以行走,有的地方简直无法下脚。因此,姜济木和小颖在芦苇丛里走,不得不格外谨慎,一边要用脚探路,一边要用手拍打蚂蝗,一边还得不断地把横七竖八的芦苇掰开。他们就这样提心吊胆地找路走,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河汊上游。河汊上游的河面比较窄,水比较浅,淤泥也最少,因此比较适合渡河。两个人手牵着手试探着迈入河汊中,想从那里走到对岸去。但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枪声,一粒子弹落在了小颖身边的河水中。小颖吓了一跳,腿一软,一下子趴倒在姜济木的怀里。
姜济木也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只见河汊下游的岸边站着一个鬼子。那鬼子正端着枪向他们瞄准呢。显然,刚才那一枪就是他放的。鬼子离得很近,手里有枪,而姜济木和小颖又正好站在河汊中间,暴露在鬼子的枪口下,这情况就非常危险了,姜济木不觉急出了一身冷汗。这怎么办呢?姜济木抱着小颖,不知所措。
突然,附近又想起了一声枪响。姜济木不自觉地朝鬼子站的那地方看了一眼,却见那鬼子已经倒在地上了。
“哟,鬼子被打死了,这枪谁放的呀?”姜济木一惊,侧转头一望,猛然发现四五丈远的芦苇丛中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军服,灰衣灰帽,腰上系着皮带,手里拿着一支短枪,正朝自己笑着呢。显然,这一枪就是他放的。
“鬼子是你打死的吧?”姜济木看着那人问。
“是,你们快走吧,”那人点点头,“听到枪响,还会有鬼子来的!”
“谢谢你啊!”姜济木说。
“不用谢!”那人一边说,一边伸手挠头。就在这一刻,姜济木一眼瞥见他左耳底下的脸上有一块寸把多长的伤疤。
姜济木搀着小颖走过了河汊,平安地到达了对岸。
到了河汊对岸就安全多了。那里也有很多芦苇丛,隐蔽性非常好。两个人钻进芦苇丛里,什么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地找路走。芦苇越来越密,离河汊也越来越远。他们正走着,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了喊声:“济木!济木!是姜济木吗?”
“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人喊我呀?”姜济木一愣,忙停下脚步张望,只见人影一晃,芦苇丛中钻出来一个人。那人正是自己的亲叔叔、已经三年没见面的姜鹤卿。
姜鹤卿两只手不停地扒拉芦苇,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他后面跟着徐泽行。到了跟前,姜鹤卿诧异地扫一眼小颖,又诧异地看着姜济木,脸色十分凝重。“这是你师傅的女儿吧,”姜鹤卿问,“鬼子进镇里祸害这大半天了,你师傅家里没出事吧?”
小颖眼一红,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姜济木看一眼小颖,拽着姜鹤卿的手走到旁边,背对着小颖,附耳小声说:“那小姑娘就是我师傅的独生女儿小颖。我师傅被鬼子抓走了,恐怕性命不保。我师娘得了重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只怕也活不过今天了!”
“哦,出了这么大的事呀,”姜鹤卿低声叹息,“那你们这是?”
“师娘怕小颖遭鬼子毒手,就要我带着她远走高飞。对了,卿叔,你不是在长沙米行里上班嘛,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嗨,一言难尽!鬼子攻占岳阳了,福湘米行的岳阳分行几乎完全被摧毁了,就连分行的负责人都被炸死了。老板要料理后事,重建分行,便带着我们几个到岳阳来了。但没想到,我们来了,却回不去了。鬼子封锁了新墙河,陆路就是死路一条。鬼子又把老百姓的船只全都扣押了,没有船,水路也走不通。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来找你,想求你帮忙找条船,再找一两个水性好、会使船的水手,把我们送到长沙去。”
“哦,原来是这样,”姜济木沉吟,“船倒是现成的,就停在前头那河汊里。只是现在到处都有鬼子看着,哪开得出船来呀!”
姜鹤卿伸手挠挠头,叹口气说:“唉,我们命不好,正赶上鬼子进攻。白天肯定是不行的了,就看晚上有没有缝子可钻!没办法,济木,这忙你得帮,张老板是个好人!”
“这我晓得,”姜济木点点头,眼光一闪,扫了一下姜鹤卿,“要不这样吧,卿叔,咱们先在芦苇丛里躲一躲,晚上再找机会!”
田营镇的最西头有一片沙滩地。这时候,那沙滩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最外头的一圈是鬼子的卫兵。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卫兵里面的这一圈是田营镇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里面还有不少是抱孩子的妇女、撑拐棍的老头老太太。他们都是鬼子拿枪硬逼来的。最里头的那一圈有几棵树,树上都绑着人。那些人都是田营镇的百姓,因为对鬼子的烧杀抢掠不满,所以被鬼子抓来了。树旁边站着几个挎腰刀的鬼子。显然,那是鬼子军官。
一个留着人丹胡的鬼子军官往前走了几步,摘下长刀朝四面一指,面对着站在周围的田营镇百姓,用十分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喊了起来:“你们的听着,我们的大日本皇军是为了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目的而来到中国的。大东亚共荣圈,你们的知道?那是王道乐土,那是我们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共同的向往,大大的王道乐土。我们大日本皇军的来中国,不是要占你们的领土,更不是要分享你们的财富,而是要无私地帮助你们搞建设,和你们一起把中国建设成繁荣富强的王道乐土,你们的明白?从今以后,你们的要大大的服从我们大日本皇军的指挥,大大的听我们的命令,大大的为我们做事。你们田营镇的有些人不好,嗯,大大的不好。他们经常和我们大日本皇军作对,甚至公开用刀杀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士兵。”
说到这里,人丹胡鬼子军官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提起腰刀指着树上绑着的一个人,恶狠狠地高声吼叫道:“比如,这个名叫田屹的人就是你们田营镇的,他就很不好,大大的不好。刚才,他拿着一把大大的砍刀杀死了我们大日本皇军的三个士兵。现在我命令,对他实行严惩,剥他的皮,割他的肉,挖他的心!”
人丹胡鬼子军官话音刚落,一个满脸横肉的矮个子鬼子就拿着一把匕首,端着一个盘子走到了田屹身旁。他眯起眼,阴狠地盯着田屹的脸,扬起匕首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冷笑道:“嘿嘿,用这把刀子剥皮割肉,你的喜欢?”
“哼!”田屹哼了一声,就没再出声。他被麻绳五花大绑捆在树上,身上一丝不挂,脸上、胳膊上、肩上、前胸、后背、大腿上到处都是被皮鞭抽打的斑斑血迹,腰腹部还不停地往下滴血。但他受了重伤,精神状态却还很好,脸上微微带着轻蔑的笑,略略眯起的眼睛里透出无比坚毅的目光。
“嚯嚯,你的不说话,那就是喜欢喽!”矮个子鬼子一边说,一边缓缓地向下移动刀尖。突然,他手一挥,把刀尖刺进了田屹的胸部,然后刀锋一转,划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圈,片刻间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就剥下来了。
矮个子鬼子把血淋淋的皮肉扔在盘子里,端着盘子走近人丹胡鬼子军官。人丹胡鬼子军官低头看了一眼,挥手指指站在周围的田营镇百姓,阴笑着对矮个子鬼子说:“不错,你的手艺大大的好,这皮肉剥得圆圆的,倒挺像一朵花啊!去吧,拿给田营镇的百姓们看看,让他们的好好的欣赏欣赏!”
矮个子鬼子端着盘子向田营镇的百姓们走去,百姓们纷纷用手捂着眼睛四散躲开。人丹胡鬼子军官向百姓们瞟了一眼,阴笑两声,一转身向田屹走来。
“田屹,剥皮割肉的滋味大大的好受吧?”人丹胡鬼子军官连连阴笑。
“畜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畜生!呸!”田屹厉声怒骂,突然“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污来,喷到了人丹胡鬼子军官的脸上。
人丹胡鬼子军官满脸都是血污,连嘴和鼻孔都被糊住了。他气急败坏,忙一边掏出手绢使劲地擦脸,一边尖声大叫:“快、快、快,快一刀砍了他!”
姜鹤卿、姜济木、徐泽行和小颖躲藏的那地方离镇西头的河滩地不远,隐隐约约地看得见鬼子们残杀田屹和百姓们的情景。看到最亲的亲人被鬼子剥皮割肉,小颖急得不想活了,姜济木也气得快要发疯了,徐泽行和姜鹤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按捺住。
中午时分,鬼子在河滩地上的残杀行动才结束。他们把田屹杀害了,把绑在树上的其他几个百姓也都杀害了。但杀完人,鬼子们正要收兵时,情况突然大变,中国军队的大批援军到了,他们从田营镇的东部开始了猛烈的反攻。刹那间,枪声大作,人如潮涌,整个田营镇淹没在硝烟炮火之中。
这次中国援军来得多,来得快,炮火猛,一下子便压倒了日军的气势。日军猝不及防,又来不及修筑工事固守,因而没有抵抗多久便不得不仓皇夺路逃走。
见鬼子们逃跑了,姜济木和小颖连忙带着徐泽行和姜鹤卿进了镇。他们找了一块门板,把田屹的遗体抬到了家里。靳嫂也死了。她是用剪刀自杀的,刀尖刺破了喉管。四个人一起动手,拆下床板,做了两口简易的棺材,把田屹和靳嫂夫妻两个埋到了屋后的空地上。
田家的船就停在屋后不远的河汊里。姜济木牵着小颖的手,领着徐泽行和姜鹤卿来到河汊里,急急忙忙地上了船。那河汊直通湘江水道,而且路不远。姜济木拿起长竹竿,轻松自如地撑开了船,没多久便到了湘江边上。他提起长竹竿,用左手抓住,抬起右手指着江面说:“卿叔、徐老板,这就是湘江了,右手边是下游,直通岳阳,左手边是上水,直通湘北。你们说,咱们往哪边走呀?”
姜鹤卿还在沉吟,徐泽行却抢着说话了。“济木,如果往上水走的话,近处有没有水路可以绕道去岳阳呀?”他问。
“路倒是有,”姜济木点点头,“往上水走不多远往西一绕,便是横岭湖。进了横岭湖再往西走,便是沱涟湖。到了沱涟湖,一直往北走,通过荷叶湖,就可以直达岳阳了。这条路很隐蔽,就是有点绕远。”
“那就这么走吧!绕远也没办法了,”徐泽行边说边挥手,话说得十分坚决,“明摆着,直接顺着下游走是绝对不行的,前头就有鬼子的船呢,对不?要是碰上鬼子的船了,那还不得被他们抓住一锅烩了!”
到沱涟湖时,天就黑了。那里的水路十分复杂,河汊多如牛毛,横七竖八,白天都难以辨认,更何况这时正是雾气漫漫的夜里。姜济木一边手拿竹竿撑船,一边瞪着大眼四处张望,时不时地还要停下船来,低头和小颖商量几句。多亏小颖常年跟着父亲在洞庭湖里跑,水路非常熟,姜济木这才不至于走错路。
过了沱涟胡便是下水路。顺风顺水,船走得很快,半夜时便赶到了岳阳城附近的湖面上。日军管制极严,所有船只都不许靠岸停泊。为安全起见,徐泽行便要姜济木把船撑到城对面的芦苇丛里藏起来。他要姜鹤卿和小颖留在船上休息,自己则和姜济木游水过湖,连夜进城接张颂臣和姜耀成。
有了船,就有了走的希望,但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张颂臣和姜耀成都是旱鸭子,根本不会游泳,怎么上得去停在湖对岸的小船呢?想到这问题,张颂臣满脑子都是愁,不觉眉头紧皱,不停地长吁短叹起来。
徐泽行足智多谋,早已成竹在胸了。他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地催促道:“快走,快走,走到湖边,自然就有办法了!张老板,有我刘伯温在,你着哪门子急呀?”
徐泽行找了两个水性好的员工,让他们每人扛了一块又宽又长的木板,然后便领着大家一起悄悄地往河边走了。到了河边,他把木板往水里一放,要张颂臣和姜耀成在木板上躺好,便和姜济木以及那两个员工下水游泳,并分头推着木板前进。
还别说,徐泽行的这办法真的不错,又省力,又安全,又有相当好的隐蔽性。游到半途时,鬼子的探照灯忽然照过来了。徐泽行连忙叫大家暂时停止游动,静静地待在水中。探照灯那强烈的灯光在他们的身上来回不停地照,照了好一阵才移开。鬼子肯定是看到他们了,多半是见他们不动,便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们是漂在水中的尸体。
徐泽行选择的下水地点也很好,略靠上游,可以凭借江水流动时的冲力。结果,他们没怎么太费劲,就把张颂臣和姜耀成送上船了。
从岳阳到长沙虽不远,但一路都是逆水而行,而且只有姜济木一个人撑船,所以速度很慢。直到五天后,他们才在米行自己的码头上靠岸了。
张颂臣回来后的第三天,日本鬼子就开始大规模地向长沙发起进攻了。这时正是1939年9月的中旬。
日军进攻长沙,动用了10万精兵,主力部队是第十一军,司令官是出了名的悍将冈村宁次。冈村宁次很善于用兵,对中国的情况也很熟悉。他采取“分进合击”、“长驱直入”的战略,从北往南压,猛烈地进攻长沙。见日军大举来犯,第九战区代理司令长官薛岳率16个军约20万兵力奋勇迎战。他将一部兵力放在湘赣边界阻击日军,将主力部队部署在新墙河至长沙一线,将决战地点选定在长沙附近,采取“逐步抵抗”、“诱敌深入”的战略,与日寇殊死搏斗。9月14日,战争在湘赣边界打响了。18日起,日军主力开始向湘北我军阵地发起进攻。22日,日军攻破新墙河防线。26日,日军攻破汨罗江防线。然后,日军气势汹汹,一路南攻,逐步推进到长沙郊外的金井、桥头驿、捞刀河一线。这时,见良机已现,薛岳便下令所部全线出击。这次出击,又猛又快,如雷霆般迅捷,给了日军以重创。日军孤军深入,后援兵力难继,结果连吃败仗,不得不全线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