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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到达马斯诺包耶夫那儿正好晚上七点。他张开两臂迎接我的到来,对我又喊又叫,很显然,他已酒醉神迷了。为了我的到来,他做了精心的准备,这使我倍感惊奇。对于我的到来,他们期待已久了。在一张小圆桌上,桌布是美丽而华贵的,那只正在沸腾的荷兰黄铜茶壶格外美丽,茶具有水晶的、银制的和陶瓷的,它们都异常光亮,铺着同样美丽华贵桌布的另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形形色色的食物,有精致的糖果,干的和湿的基铺蜜饯、果酱、软果糕点、果冻布丁、法国蜜饯、桔子、苹果、三四种坚果仁,——一句话,这里像是一个水果店;第三张桌子的桌布是白色的,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小食品,有鱼子、干酪、馅饼、灌肠、燻火腿、鱼,此外是精细的细颈玻璃瓶排成一排,装着各种让人垂涎的美酒,有绿色的、红宝石色的、褐色的、金色的等等。

  此外,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同样是白色的桌布,两瓶香槟放在上面。三瓶酒摆在沙发前面的桌子上,分外醒目:一瓶索特尔纳白葡萄酒,一瓶拉斐特红葡萄酒,一瓶白兰地,——这些名酒是从叶利谢耶夫那里买到的。阿列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坐在茶桌的跟前,她的打扮十分简单,但效果确实不同凡响,一定是精挑细选、考虑再三的结果。为此,她十分荣耀,因为她很清楚,这样的装束符合她的身份。欢迎我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显得很典雅。在精神焕发的脸上,她的神情显出了高兴和得意。坐在一边的马斯诺包耶夫,穿着一双精制的中国拖鞋,他的外衣端庄高贵,内衣则簇新美丽。他穿的那件衬衫上,新潮的领扣和袖扣钉在了所有需要钉扣子的地方,他整理过了头发,擦了油,留了一个新潮的偏分头。

  我站在屋子中间,显得不知所措,张着嘴巴,一会儿瞧瞧马斯诺包耶夫,一会儿瞧瞧阿列克桑德拉·谢苗诺芙娜,她显得洋洋得意。

  “马斯诺包耶夫?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要召开聚会?”我叫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对,今天只有你一个人。”他回答说,显出一副正式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的是那些小食品)?这能够供给一个团来享用!”

  “还有那些酒,——别把重要的忽略了:好酒!”马斯诺包耶夫加了一句。

  “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

  “所有这些全是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的杰作,也有她的一份。”

  “算了吧,别听他的!我自己清楚!”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叫了起来,她脸上泛起红晕,但她得意的神态却依然不改,“如果我对客人招待不周,我肯定要受到责备!”

  “从清晨就开始工作了,您看,从清晨就开始工作了,知道今晚您来拜访,她便忙碌起来,这也令她很发愁……”

  “你不讲实话!从昨天晚上就准备了,并不是从清晨开始准备的。昨天晚上刚到家,你就告诉我,客人在我们家要待上整个夜晚……”

  “您没有听清楚……”

  “我听得非常清楚,你就是这个意思,我一向是说实话的,难道我不能这样对待客人吗?我们家里应有尽有,我们总是待在家里,没有人到这里做客。应该让所有的好人都清楚,我们的生活同别人的绝无两样。”

  “最重要的是,您是一位非常大方热情的女主人和女管家,这一点应该让大家清楚,”马斯诺包耶夫加了一句,“朋友,你看,我竟然落到这种境况。她织了一件荷兰衬衣,钉上了扣子,叫我穿上拖鞋、中国外衣、亲自帮我梳头,并涂上了香柠檬油。她还打算把法国香水喷在我身上,我再也接受不了了,我进行反抗,摆出了男人的威力……”

  “那是法国最好的一种发蜡,装在一个彩色的小陶瓷罐里,而不是什么香柠檬油!”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的脸上泛起红晕,她反问道,“伊凡·彼得诺维奇,您是一个公正的人,他只给我买衣服,不让我去戏院,不允许我去跳舞,那么多衣服有什么用啊?穿上了那些衣服,我仍然不能出门,只好待在家里。几天前,他答应带我去戏院,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那时我忘了别胸针,回到屋子里,就在那么片刻之间,他已到了酒柜前一连喝了几杯酒,弄得醉意朦胧,已经去不了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登门拜访过;大概有一个人在清早来过,我还要回避。我们什么都有,有茶炉,有餐具,也有美丽的茶具,都是别人拿过来的,他们也送给我们食物,还有发蜡,以及馅饼、火腿等小食物,只有酒是我们自己的,还有您吃的糖果。我们一直盼望有人来参观一下我们的生活。我自始至终这样考虑:我们要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迎接来访的人,一位郑重其事的客人,让他彻底地享受一下:他肯定是万般称赞,我们也会因此而快乐;对于他,他这个笨蛋根本没资格享受在头发上抹油的待遇;他就是应该总穿着又脏又臭的衣服。看到他那件外衣了吗,并不是他自己买的,他穿这样的外衣,合适吗?他简直就是个酒鬼。他肯定要让你喝酒,而不是饮茶,您会知道的。”

  “她说的对,事实情况就是如此:文尼亚,我们先来点儿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到了我们神清气爽的时候我们还有别的酒。”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

  “莎申卡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的昵称,不用大惊小怪,为了您的安康,我们决定干一杯加入白兰地的茶。”

  “哼,果然是这样的!”她叫了起来,拍了一下双手,“这是前天一个生意人送来的可汗茶,一磅值六卢布,但他却想加进白兰地来喝。伊凡·彼得诺维奇,别理他,赶快倒一杯给我……这究竟是怎样的茶,您会清楚,您自己会完全清楚的!”

  就这样,在茶炉旁边,她忙了起来。

  很明显,他们的目的是让我在这儿度过整个夜晚。所有的这些都是我没有考虑到的,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用了一年时间等待客人的到来,现在,她想让我感受到她全部的热情。

  “马斯诺包耶夫,我告诉你,”我坐了下来,对他说,“我到你这里来不是为了聚会,我有要事与你商量;是你自己说有事找我,才让我到你这里来的……”

  “当然了,事情自然会办,我们也可以像好友那样说说心里话。”

  “我的朋友,这可不行,到了八点半我就得离开,您别抱希望了。我还有事。我已发出誓言……”

  “你不能这样。上帝啊,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你看到了吗?她非常吃惊。你应该知道,她给我上发蜡为了什么?她涂在我头上的是香柠檬油啊。”

  “马斯诺包耶夫,你别再开玩笑了。对于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我向她保证,下个星期,也许是周五,我能够到你家里吃午餐;朋友,可是当前,我已经对你讲了,我可以重申一下,我必须要去那个地方。你想对我说些什么,最好你现在能告诉我。”

  “您真的到八点半就离开吗?”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大声地说,声音有些害怕和抱怨,她把一杯好茶递给了我,眼中含着泪水。

  “莎申卡,不用害怕;他说的不是真的,”马斯诺包耶夫应声着,“他说的不是真的,他不会走的。文尼亚,请你把实际情况对我讲出来:你经常去哪儿?你要办的事是什么?能告诉我吗?你每天都去什么地方啊,不是去工作吗……”

  “但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呢?大概以后我会说给你听的。现在你最好能够说清楚:昨天你到我那里是因为什么事?你不记得吗,我告诉你我昨天会在外面的?”

  “昨天我没记起这些,后来才记得的。我的确要跟你谈一些情况,但最重要的目的是对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进行开导。‘看呀,’她说,‘不是有一个在那儿吗,他同你还有过交情,还是把他叫过来吧。’朋友,就这样,连续整整四天,她唠叨着,一定叫我把你请到我家。的确,我涂上了这香柠檬油,又到了十八层地狱,就是我有了四十宗罪恶也不可能脱身了,但是我在考虑,难道我们就不能同知己一样共同度过一个夜晚吗?因此我想了一个办法:写了便笺留给你,说有重要事情商量,如果你不到这儿,我们就会阴沟里翻船。”

  我请求他以后还是应该说实话,不应该这样行事。对于他所做的解释,我并没有完全接受。

  “既然这样,今天早晨为何我看到你,你却要出去呢?”我问他。

  “我说的绝对是真话,今天早晨我确实要出去办事。”

  “这事同公爵有联系吗?”

  “您觉得我们的茶如何?”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用甜美的语气问我。

  她已经在那里等了五分钟,等我对他们的茶做出评价,但我却把这件事忽略了。

  “非常好,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简直好极了!这样的茶我以前从未品尝过。”

  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非常高兴,她脸上泛起了红晕,马上又给我倒了一杯。

  “公爵!”马斯诺包耶夫叫了起来,“朋友,这位公爵他绝不是一个好人,是个伪君子……朋友,就这样,现在我就对你说: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尊严,我是不想跟他同流合污的。到此为止吧,这已足够了,我对他所作的评价仅此而已。”

  “但我专程赶到这里,你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同时要了解一下他的情况。这件事日后再议。昨天晚上我不在家,你给了叶玲娜水果糖,当着她的面翩翩起舞,这是什么原因?在一个半小时里,你跟她都说了什么事情?”

  “叶玲娜,那是一个小女孩,大约十一二岁,在伊凡·彼得诺维奇家里暂住,”马斯诺包耶夫立刻向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进行解释,“你看,文尼亚,你看,”他用一个指头指着她,继续说,“听到我给她不认识的女孩送水果糖她就难以接受,她的脸红得像苹果,全身都在吓得发抖,就像有人对她开了一枪一样……看她两只眼睛,就像是燃烧的火球。一切都表现出来了,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一切都表现出来了。您嫉妒了。多亏我说了那个女孩只有十一岁,否则她会马上抓我的头发:香柠檬油也无济于事!”

  “现在它已经无济于事了!”

  说着,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从茶桌边一下子蹦到我们这儿,她抓住了马斯诺包耶夫的一绺头发,用力地揪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保护好他的头。

  “你敢这样说!你敢这样说!在客人面前说我嫉妒,看你还敢不敢说,还说,还说,还说!”

  虽然她还在笑,脸却涨得通红,但马斯诺包耶夫却为他的话付出了代价。

  “任何使人难为情的事他都会讲出来!”她加了一句,转过头来看着我,显得很严肃。

  “你看,文尼亚,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样的话,一定要喝些伏特加酒了!”马斯诺包耶夫坚定地说着,同时在弄好他的头发,差不多是飞奔着扑上酒瓶。对于他的这种做法,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早有预料,她立刻跑到酒桌边,自己倒了一杯拿给他,还拍了拍他的脸,显得很甜蜜。马斯诺包耶夫看了我一眼,显得很骄傲,抿了一下嘴,郑重其事地把酒喝光了。

  “对于这水果糖,真是一言难尽,”他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对我说,“那是前天醉酒以后,我在一家副食店里买的,——为什么买我也不清楚。但是,大概是对俄国工商业的援助——我不知道。我还记得,我走在路上踉踉跄跄,在污泥里摔倒了,我哭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我在抓着自己的头发。这样,我忘了买的水果糖还在我的口袋里放着,直到昨天,在你家坐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至于手舞足蹈,也是醉酒后的一种表现:每次我喝醉的时候,经常对我的人生感到满意,时常就舞蹈起来,而昨天我喝了很多酒。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还有,大概我对这个孤儿有了怜悯之心;再有,我翩翩起舞是让她能够高兴起来,因为她不想跟我交谈,仿佛还很气愤,所以我给了她水果糖。”

  “难道你不是在诱她上钩,然后从她嘴里知道一些事情?你说实话: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在家?借机你到我那去,能够跟她单独交谈,好从她的嘴里知道一些事情。我很清楚,你跟她一共谈了一个半小时,你使她确信你跟她死去的妈妈是朋友,还有别的一些情况。”

  马斯诺包耶夫眯着双眼,笑了起来,显得很狡猾。

  “你这样考虑似乎很不错,”他说,“不是的,文尼亚,事实不是如此。我的初衷是,既然已经到了你那儿,何不就此打听一下呢;事实并非如此。你听清楚,兄弟,你应该清楚,菲利普永远会忠实地对待你,我的意思是,我绝无不良用心,虽然今天我同样已经很醉了。”

  “这样看来,你对我很忠实了。”

  “是这样的……绝对忠实的。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们喝酒吧,说正经事!说起来这件事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喝了口酒继续说,“我彻底明白了,那个布勃诺娃没有任何借口收养这个小女孩,对于她,她并没有把她当做义女或其他关系那样对待。那个妈妈不还她的钱,她就把这个女孩给带走了。虽然布勃诺娃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她同所有女人一样是愚蠢的。所有的事情都很明了,因为那个死去女人的户口保存完好。叶玲娜在你那里暂住,现在最好能找一个富有爱心的人家正式地收养她,但目前只能住在你那里了。这并非有什么不便,我会替你把一切事情都办好的:布勃诺娃丝毫不能构成对你的威胁。我几乎不了解确切的实情,只知那是一个死去的妈妈,叫做扎利茨曼,是一个人的遗孀。”

  “原来如此,内莉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现在,文尼亚,”他对我说,神情显得略带威严,“我对你的要求是很低的,你应该向我保证。对于你目前正在四处办理的事情的具体情况,请你对我讲清楚,你最常到的是哪里,你白天黑夜都在哪些地方度过?虽然我听到了一些,知道了一些,但对更为具体的事情我也要搞清楚。”

  对于这样严肃认真的神情,我十分惊讶,以至于感到紧张。

  “这是由于什么原因?你清楚了这些有什么用?看你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文尼亚,实际情况是这样的,直言不讳地说:我想帮助你。兄弟,你看,如果我打算玩弄你,我也没有必要对你的隐私这样严肃认真地打听。但你却在怀疑我是一个狡猾的人,对于刚才你打听水果糖这件事,我是心知肚明的。我并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你能得到好处,否则我就不会这样严肃认真地与你谈话了。所以你别再起疑心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来直去——告诉我真实的情形……”

  “你怎样来帮助我?听到了吗,马斯诺包耶夫:关于公爵的事,你为什么避而不谈呢?这件事我得弄清楚。只有这样你才能帮助我。”

  “关于公爵!哎……就这样吧,对你说实话:关于公爵的情况,我也有事情问你。”

  “什么事?”

  “情况是这样的:兄弟,我已经注意到他或多或少地掺和到你的事情中了;顺便提一句,他曾问过我你的情况。他是如何知道我们是朋友的,——这事与你无关。这位公爵是一个里通外国的犹大,比犹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得时刻防备着他。所以我知道他对你的事情进行干涉就十分担心。但是我对任何情况都不清楚,所以请你对我说出来,这样我才能出谋划策……今天我邀你到我家里来的目的就在于此。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是你起码应该告诉我一些情况,也可以告诉我为何一定要防备着公爵。”

  “情况是这样的,兄弟,我经常去办一些别人托付给我的事情。但是你自己可以考虑一下:有人托我去帮助他们的原因在于我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难道我可以把这些事情对你讲吗?你不要惊奇,因为我所能告诉你的都是一些表面的情况,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的目的是为了表明他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就这样吧,你就先告诉我你的情况吧。”

  对于马斯诺包耶夫,我并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坦白。娜塔莎的事算不上隐私,而且我还希望马斯诺包耶夫能助她一臂之力。的确,我对他讲话的时候,对某些事情避而不谈的。对于与公爵有联系的各种情况,马斯诺包耶夫听得很认真;他几次把我的谈话打断了,不断询问详细情况,我对此进行了一一解答。我跟他大概谈了半个钟头。

  “啊!这个女孩的确很聪明,”马斯诺包耶夫进行了一番评价,“她一开始就很清楚她所接触的人是怎样的货色,并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虽然她没有彻底识破公爵的真面目,但这的确是件好事。娜塔莉娅·尼古拉芙娜干得很好!祝她健康,干杯。”他干了一杯酒,又继续说,“为了不上坏人的当,需要的是聪明,还要有一颗心。她的心并没有遮住她的视线。但是,公爵步步紧逼,阿辽沙也另觅新欢,她仍然失败了。令人惋惜的是,阿赫米涅夫给了这家伙一万卢布!谁为他接下这个案件的,是谁在替他出力?一定是他一个人在奔忙!啊,那些性情急躁的流氓都是如此!这些人的确都是废物!同公爵交往绝不能如此这般。哎,——我原本可以为阿赫米涅夫雇用律师的!”他敲打着桌子,显得很懊悔。

  “现在你就说一下公爵的情况吧。”

  “你总是不忘记公爵。我后悔不应该向你保证,关于他没有什么可说的。文尼亚,你应该清楚,我的意思是给你提个醒,对这个伪君子要加倍防范,举个例子,别让他的说法左右你的思想。你一定要加倍小心,因为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都处于不安全之中,情况就是这样。但是你总是认为我会对你讲那些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巴黎秘密,你简直可以写小说了!你看,对于一个伪君子,确实无话可说,伪君子就是伪君子……好吧,我可以再说一件事,这只是一件小事,不涉及地点,不涉及城市的名字,保留人物姓名,也就是说,不是十分精确的事。你应该清楚,在他年纪不是很大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公务员,只能依靠公务员的薪水来谋生,一个富人家的女儿嫁给了他。唉,他对这个女人很粗鲁,亲爱的文尼亚,我们的主人公并不是,但我应说明,在他的一生中,他最喜欢从这样的事情上得到益处。又一个时机到了,他去了国外。在那里……”“稍等片刻,马斯诺包耶夫,你指的是哪一次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就发生在九十九年零三个月之前。你听着,在那里,他把一个父亲的女儿拐跑了,同她一起私奔来到巴黎,注意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那位父亲大概是工厂的厂长,也许在某家工厂拥有股份,我记不清了。你应该清楚,我是根据以前的资料进行分析和概括出来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你。那个公爵采用欺骗的手段,蒙混进了工厂。他彻底地上当受骗了,所有的钱都进了他的账户。但是,那位父亲手里有某些文件,那些文件可以使公爵身败名裂。公爵想把那些文件据为己有,这样他就能免去法律的制裁,在我们看来,他就是一个小偷。那位父亲有一个女儿,长得很美,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爱上了他的女儿,这个人是席勒席勒(1759—1805),德国作家,诗人。的兄弟,是位诗人,也是一个生意人,而且是个喜欢幻想的年轻人,一句话,是一个真正的德国人,名字大概是费费尔库辛。”

  “难道费费尔库辛是他的姓吗?”

  “大概不叫费费尔库辛,管他呢,这不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公爵也出现在他女儿的面前,一切进行顺利,她爱上了他,而且如痴如狂。公爵那时候想得到两样好处:第一,拥有他的女儿;第二,把所有能够证明他有罪的那些文件据为己有。他的女儿掌握着父亲所有箱子的钥匙。父亲对他的女儿非常喜爱,甚至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事实就是如此。他对女儿所喜欢的男人都怀着嫉妒之心,这个奇怪的人来自英国,他不敢想象女儿出嫁以后该怎么办,就这样,他把费费尔库辛赶出家门……”

  “来自英国?这些事情又是在哪儿发生的呢?”

  “我只是借用一下,说他来自英国,但你就这样无端插嘴。事情在桑塔—菲—德—波哥大发生的,也许是克拉科夫,大概同矿泉水瓶子上的名字一样,在拿骚公国拿骚公国:德意志的一个小公国,一八六六年加入普鲁士王国。进行的,这是最有可能的了,肯定就在拿骚进行的,这会如何?就这样,从她的父亲那儿,公爵把她的女儿带走了,公爵再三要求,那女孩就把文件偷了出来。文尼亚,你应该知道,这样所谓的爱情是并不罕见的!我的上帝,那是一个真诚、淳朴、正派的女孩!说实话,她肯定对那些文件的价值一无所知。唯一令她放心不下的是,父亲在诅咒她。这时候,公爵又突发奇想,为了让她相信他会娶她,他同她立了公证,有法律依据的公证。他是这样来安慰她的:说这只不过是他们在国外进行的一次旅游,等到父亲的愤怒烟消云散以后,他们就会回去,而且他们已经结了婚,那样他们三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共同发展事业,等等,等等。她跟别人跑了,父亲义愤填膺,而且一无所有了。弗劳因米尔希非常爱她,他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放弃了他的生意,他跟随她到了巴黎。”

  “稍等片刻,怎么出来一个费劳因米尔希?”

  “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呀!姓费尔巴赫……不,他妈的,叫费费尔库辛!你看,公爵肯定不会跟他结婚的:赫列斯托娃伯爵夫人指搬弄是非的人。会说什么呢,波莫伊金男爵指喜欢说他人坏话的人。又会考虑什么呢?因此他就是一个骗子。他骗起人来简直不要任何颜面。首先,他差点儿打了她;其次,他有意请费费尔库辛到他们那里去。费费尔库辛时常去探望她,成了她的知己,他们经常共同哭泣,整个夜晚坐在一起泪流满面地诉说彼此的遭遇,他还劝解她:你是不了解这种天使一样的人物的。公爵有心地埋伏了陷阱:有一天他深夜回家,正好抓住他们,于是说他们私通,他说他已亲眼所见,于是给他们设置了重重障碍。就这样,他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家门,自己则到了伦敦暂住。她就要分娩了;被赶出后不久,她生了一个女孩……应该是个男孩,并不是女孩,她有了儿子,起名叫沃洛季卡。他的教父就是费费尔库辛了。费费尔库辛还剩下一点钱,于是他把她带走了。她到了瑞士、意大利……在些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饱览了一番。她总是要伤心哭泣,费费尔库辛也跟着落泪。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小女孩马斯诺包耶夫的叙述有前后矛盾之处。已经长大成人了。公爵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一件事未能如愿以偿:保证娶她的那张凭证他没能弄到手。‘你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俩人分手的时候她对他说,你霸占了我的财产,使我无脸见人,而且还要将我抛弃。再见了,但是公证我要保留。因为这张公证会让你担惊受怕,并不是我还想跟你结婚,我要永远把它留在身边。就这样,她气愤异常,公爵却无动于衷。从常理来看,这些伪君子总能得到善良的人的信任而同他交往。他们太过于善良了,上了骗子的当都茫然无知。而且,在遇到了一些情况的时候,他们的骄傲和真诚会使他们抱着无所谓的心理,即使可以用法律解决,他们一般不会郑重其事地依法照办。就说这个孩子的母亲吧:虽然她的手中拥有公证,但她的心理却是骄傲而无所谓的。但是公爵心知肚明:他近一段时间不会祸从天降的,因为她即使去自杀也不会利用这个公证的。虽然她对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进行诅咒,但沃洛季卡仍然跟随她生活着。她离开人世以后,他该如何是好呢?但是这种结果她并没有预料到。布鲁德夏弗特也在鼓励她,他同样没有预料到。席勒的著作是他们经常看的。这以后,不知什么原因,布鲁德夏弗特精神萎靡,去世了……”

  “你指的是费费尔库辛?”

  “是他,真该死!但是她……”

  “稍等一下,他们用了多长时间到处游历?”

  “正好两百年。就这样,她返回了克拉科夫。父亲并不欢迎她,诅咒她,她也去世了。但公爵却兴奋地感谢上帝。我到过那里,喝了蜜酒,蜜酒沿着胡须流淌,总是喝不到酒,他们给了我一顶高高的帽子,我戴上了,然后从门缝里逃跑了……亲爱的文尼亚,我们喝酒。”

  “马斯诺包耶夫,我怀疑你正在帮他办这件事。”

  “你肯定要这样考虑吗?”

  “令我迷惑不解的是,对于这件事,你能帮什么忙?”

  “你看,既然在离开十年之后,她改了名字,回到了马德里,那么她对所有情况都应当知道:布鲁德夏弗特近况如何,她的父亲怎么样了,难道她真的回来了,她的孩子又怎样了,她还活着吗,她是否仍把公证留在身边,很多很多,还有其他的情况。他简直太坏了,文尼亚,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至于马斯诺包耶夫,你要明确一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千万别说他是坏人!即使他不是一个好人(在我看来,所有的人都不是好人),他也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我已经酩酊大醉了,听清楚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不管什么时间,可能是现在,或者是明年,只要你认为马斯诺包耶夫在某件事上玩弄你(一定记住这个词:玩弄),——你应该清楚,我是为了你好。对于你的猜想,别去相信它们,因为马斯诺包耶夫总是在帮助你,你最好能总到我家来,像我的兄弟一样,毫无保留地对马斯诺包耶夫说说心里话。就这样吧,你现在来点儿酒吗?”

  “不要了。”

  “需要吃点儿什么吗?”

  “不想吃,兄弟,很抱歉……”

  “那好,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你有急事要办,你就离开吧,到了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你要赶客人走,真是烂醉如泥了!他经常如此!哼,不知羞耻的家伙!”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叫了起来,她差点流下眼泪。

  “走路的人同骑马的人不能齐头并进!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我们两人在这里亲热一下吧。这是一位将军!不是的,文尼亚,我说的不是真的,你不是将军,但我的确不是一个好人!你看,我现在怎么样?在你面前,我是什么人啊?真抱歉,文尼亚,你别再评价我了,我想说说……”

  他同我拥抱在一起,流下了眼泪。我真的要离开了。

  “啊,我的上帝,我们准备好了晚餐,”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夫娜非常难过,问我,“您能在星期五到我们这儿来吗?”

  “我会的,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我向您保证,我会到这儿来的。”

  “也许您对他不屑一顾,因为他是如此……一个酒徒。伊凡·彼得诺维奇,您不要对他不屑一顾,他心地善良,十分善良,他对您非常喜爱!如今一天到晚他总在我面前提到您,经常提到您。对于您的作品,他特意买过来叫我读,我还没来得及,明天就要读了。如果您能到我们家,我就会感到非常愉快!没有人到我们这里做客,我一个人都瞧不见。我们的东西应有尽有,却总是形影相吊地待着。刚才我在旁边总是在听你们说话,我全听见了,这简直太好了……就这样吧,您星期五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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