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七章

  我七点钟准时赶到马斯诺包耶夫家。他家就在六铺街的一座不太大的房子里,住的是厢房,整套宅子分成三个小间,屋子里的各种摆设虽然精致,但放得乱七八糟的。显然,在这个家里平时根本没人管理家务,但是家境还不错。给我开门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美丽少女,她穿得很朴素,但是很惹人怜爱,她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善良而快乐的光芒,神情天真。一种强烈的预感突然在我心里出现,这是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就是他前一阵子随口跟我说过的那个女孩,他还说要介绍我们认识呢。她先问我是谁,我说了自己姓什么之后,她便告诉我他正等着我,可这会儿他已在屋子里呼呼大睡了,接着她带我进了那间屋子。马斯诺包耶夫身上盖着一件脏兮兮的外套,头枕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皮制枕头,正躺在一张精致而舒适的软沙发上。他并没有睡得很死:我们一进屋,就听见他叫我的名字。

  “喔!你来啦?我一直在恭候着你。方才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是你来把我叫醒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去了。”

  “去哪儿?”

  “找一位夫人。”

  “哪位夫人?干吗?”

  “就是那位布勃诺娃夫人,我要去教训她一顿。——真是个绝代佳人!”他转而冲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说了一句,当脑海里浮现出布勃诺娃太太的身影的时候,他甚至还把指尖放到嘴边亲吻了一下。

  “又来了,他又想出去惹是生非了!”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娇嗔道,她觉得自己对此装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是理所应当的。

  “不认识她吧?老伙计,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她叫阿列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下面让你来认识一下我们这位文坛名将。我们每年仅有唯一一次机会可以不花钱见到他们,别的时间可都是得掏钱的。”

  “够了,你不要把我当猴儿耍了。请您千万不要听他瞎说,他总爱拿我开心。哪是什么将军呀?”

  “我想让您明白的正是这一点,他们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将军。可是尊敬的先生,我们可不像你所认为的那样愚笨;虽然我们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我们要比表面看上去机灵许多。”

  “您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总爱当着善良人的面让我丢人现眼,真无耻!找个时间让我跟他到剧院去瞧瞧也好呀。”

  “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您可要全心全意操持家务才对……您不会把您应该尽心的事情抛在脑后吧?那句话您还记在心上吧?我嘱咐您的那一句?”

  “我当然还记得。那只不过是胡言乱语。”

  “哦,那您说说看,是什么话?”

  “当着客人的面,我可不想出丑。说不定这话里有什么不便告人的意思呢。说出来怕是要遭报应的。”

  “肯定是您给忘了。”

  “没有的事:家神!必须热爱的家神……看他,净胡编滥造!兴许家神根本就不存在,凭什么要热爱他?他就会胡言乱语!”

  “但是,布勃诺娃夫人那里……”

  “去你的!你和你的布勃诺娃都滚一边去吧!”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火冒三丈地冲了出去。

  “该是我们走的时候了!再会,阿历克桑德拉·希米尔诺芙娜!”

  我们走了出去。

  “我说文尼亚,来,我们先上这辆马车坐好。就这样。接下来,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又找到了一些新的线索,这回证据充分,可不是我的主观臆断。我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又在瓦西利耶夫岛上查探了一番。那大胖子是个可恶的无赖,他无耻、龌龊、专干坏事、趣味低下。至于那个布勃诺娃早就因为非作歹而臭名昭著。前不久,她差点儿把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儿骗到手。今天早上,你说过,她给那个孤儿穿好的,这让我心里很不踏实,类似的事,我早有耳闻。前些时候,我又得到了新的消息,虽说是偶然得来的,但千真万确,好像是站得住脚的。那女孩有多大了?”

  “看上去大概有十三岁了吧。”

  “可看身段还显小些。我想,她准会这样做的。她会说自己十一岁,要么说十五岁,只要情况需要。这苦命的女孩儿无人庇护,流离失所,那……”

  “当真如此?”

  “你对此有何看法?仅仅由于恻隐之心,布勃诺娃太太是绝不会收养一个孤儿的。既然那大胖子往她那儿跑得那么勤,那就一定没错儿。今天早上他们俩见过面。他们已经允诺弄个美人儿给那个笨蛋西佐勃柳霍夫,据说是个有夫之妇,军官太太。这些纵情声色的商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就爱这么胡搞,他们对官衔总是倾心不已。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正如拉丁文的文法中所说的:含义为重,结尾为次。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直到现在,我的醉意好像还没消失。布勃诺娃休想再搞她那一套。她还想瞒过警察的眼睛,真是痴心妄想!她可是很清楚我这人是爱记仇的,我要让她胆战心惊一回……另外的原因还有很多——你能理解吗?”

  听完这话我大惊失色。他说的这些事情让我忧心忡忡。我总害怕我们时间来不及,因此不断地吩咐马车夫要快马加鞭。

  “你放心吧,我们已做好了准备,”马斯诺包耶夫安慰我道,“那儿有米特罗什卡。只要西佐勃柳霍夫破点财,就可放过他;但是那个大胖子——那个无赖,就得让他受尽皮肉之苦。我们早就说定了。喔,至于布勃诺娃则由我来收拾……谅她也不会……”

  马车在饭馆门前停下了,我们到了,可去那里却寻不着米特罗什卡的影儿。我们让马车停在饭馆的台阶前等着,然后便找布勃诺娃去了。在她家的大门口,我们碰到了米特罗什卡。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内灯火通明,西佐勃柳霍夫喝醉酒之后的狂笑声也时不时地传了出来。

  “一个也不少,他们已在里面坐了有十五分钟了吧,”米特罗什卡对我们说,“是时候啦。”

  “走进去的时候我们应该怎么样呢?”我问道。

  “就像一般客人那样大大方方走进去,”马斯诺包耶夫回答,“我和米特罗什卡,她都是认得的。没错,都锁得严严实实的了,可这不是用来为难咱们的。”

  他轻叩大门,门立刻就开了。是看门人把门打开了,他向米特罗什卡递了个眼色。我们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里,坐在里屋的人丝毫都没有觉察到。我们在看门人的带领下走过了一段窄窄的栈梯,敲了敲里屋的门。里屋有人喊了一声,谁在敲门;他应了一声,说要进去,有点事,就他自己。门一打开,我们一下子都冲了进去。趁这当儿,看门人偷偷跑掉了。

  “喂,你们是谁?”布勃诺娃冲我们嚷道,她手举蜡烛,正站在那狭窄的前室中间,醉意朦胧,仪容不整。

  “我们是谁?”马斯诺包耶夫答应道,“安娜·特里芳诺芙娜,您怎么能连尊贵的客人都不认识呢?不是我们还能是谁呢……菲利普·菲利佩奇。”

  “啊,菲利普·菲利佩奇!原来是你呀……果然是贵客临门……但是您为何……我……没关系……您请,您请。”

  她都手足无措了。

  “你让我们进的哪儿呀?这儿竟然还有挡板……这可不行,您得好好伺候我们。我们要来点冰镇饮料,有没有漂亮的小妞?”

  一听这话女掌柜便立刻来了精神。

  “伺候你们这样的尊贵客人,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得给你们找来,哪怕上中国去订一个回来。”

  “亲爱的安娜·特里芳诺芙娜,问您件事儿:西佐勃柳霍夫来了吗?”

  “他……来了。”

  “找的就是他,这个王八蛋,居然胆敢背着我一个人来纵酒寻欢!”

  “怎么会呢,他可是记着您的。他始终在等人,想必等的就是您了。”

  马斯诺包耶夫猛地推开门,一间不大的、只有两扇窗户的房间呈现在我们眼前,里面陈设简单,有天竺葵,几把藤制的椅子,还有一台蹩脚的钢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便走了进去。可正当我们还在前室说着话,还没进去的时候,米特罗什卡早就不见踪影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藏在门背后,压根儿就没有跨进门。他后来像是要开门迎接谁。那天早上,有个头发乱蓬蓬、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布勃诺娃背后探头探脑的,那是他的干亲家。西佐勃柳霍夫正在一张小巧但显破旧的仿红木沙发上坐着,在他面前摆着张小圆桌,上面铺着桌布。桌上放着两瓶温过的香槟和一瓶看起来很劣质的朗姆酒,摆满了盛着各色糖果、点心以及三样果仁的碟子。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脸凶相的麻脸女人也坐在桌旁,正对着西佐勃柳霍夫,她身上穿的衣服是塔夫绸的,戴的镯子和胸花都是古铜色的。这就是那位军官夫人,一看就是个假冒的。西佐勃柳霍夫却醉醺醺的,看起来心花怒放。他那个胖胖的同伙没在他身边。

  “瞧你干的勾当!”马斯诺包耶夫扯着嗓子嚷道,“还不上杜索酒楼去请客!”

  “菲利普·菲利佩奇,真是太让人高兴了!”西佐勃柳霍夫洋洋得意地站起身来跟我们打招呼,同时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酒兴正浓吧?”

  “对不起。”

  “你先招呼客人吧,甭跟我说对不起了。我们来跟你找乐子来了。跟我一起来的这位客人:是我的老哥们!”马斯诺包耶夫指了指我对他说。

  “太好了,见到您让我深感荣幸……嘿嘿!”

  “喂!香槟酒是这样的吗!怎么跟酸菜汤一样。”

  “你在骂我哪。”

  “料你也不敢上杜索酒楼去,可你还请了我呢!”

  “刚才他还骗我说他到过巴黎!”军官夫人打断他的话说道。

  “你可不要把人看扁了,费多霞·季什娜。就是到过嘛。千真万确。”

  “嘿,谁信啊,这样的土老帽,还到过巴黎?”

  “就是到过嘛。真的。在那儿,我和卡尔普·瓦西利奇是那样引人注目,可风光了呢。卡尔普·瓦西利伊奇,您知道吗?”

  “我干吗要认识那个卡尔普·瓦西利伊奇?”

  “事情是这样的……政坛上的事情。这事儿或许对你们来说有点价值。我们曾在那个被称为巴黎的城市里,在茹伯特夫人的家里把一面英国试衣镜打破了。”

  “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试衣镜。她家里的那面大试衣镜,由下往上直到房顶,足足把一整面墙都给遮住了;那会儿卡尔普·瓦西利伊奇喝得烂醉,因此就冲着茹伯特太太来了一串俄语。他那时在试衣镜前站着,胳膊肘正在镜子的表面上支着。茹伯特夫人冲他大叫道:‘这试衣镜可花了我七百法郎(相当于我们的两百卢布),小心别把它给打破了!’她用的是法语。他盯着我,脸上的神情满不在乎的,我在正对着他的长椅上坐着,搂着一位妙龄佳人,老实说,她可是千娇百媚,才不是像这样的丑八怪呢。他也大叫着:‘斯杰潘·杰连季伊奇,嘿,斯杰潘·杰连季伊奇!我们俩对半分,行不行。’我回答:‘好呀!’他握紧了拳头猛击了一下试衣镜,——砰的一声!玻璃碴子四散飞去。茹伯特夫人直奔他而去,朝他的脸尖叫着:‘你这野蛮人,干什么呀?’(说的是她的本国语)可他冲她说道:‘茹伯特夫人,请收下钱走开,不要扫我的兴。’他当即出手阔绰地甩出了六百五十法郎让她拿走了。我们磨了半天嘴皮子,她才少拿了五十法郎……”

  正在这时,一声恐怖的尖厉的惨叫声穿透了几扇门,从与我们所在之所隔了好几个房间的某处传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叫出声来。我听出来了:这惨叫声是叶玲娜的。紧接着那声凄惨的叫声而来的是喊叫声、诅咒声和厮打声,最后还有几声脆生生的响亮的耳光声。估计米特罗什卡正以他个人的方式处罚某人。突然,那扇门被推开了,叶玲娜跑进了房间。她脸色惨白,泪流满面,虽然穿着那件白色的细布衣服,可衣服已经皱巴巴的而且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了,头发虽刚梳得整整齐齐的,但此时却像是经过一番搏斗似的变得乱蓬蓬的了。我站在门对面,她直冲我扑来,张开双手一下把我抱住了。大伙儿都吓了一跳,一阵惶恐。她的出现引来了一连串的惊叫和吵闹。紧接着米特罗什卡也出现在门口,他的冤家对头,也就是那个狼狈不堪的大胖子,被他硬是抓着头发给拽过来了。在房间门口,他把大胖子一把推到了屋里。

  “就是这家伙!别放过他!”米特罗什卡得意洋洋地说道。

  “听我说!”马斯诺包耶夫若无其事地来到我面前,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说道,“把那女孩领走吧,坐我的马车,回你家去吧,这儿的事,你就甭管了。其余的事情,我们明天会办妥的。”

  我并不需要他反复交代。我拉起叶玲娜的手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他们在那儿是如何了结后事的,我就无从知道了。女掌柜吓得目瞪口呆,我们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一切来得是那样的迅雷不及掩耳,她即便想拦也拦不住。马车还等在原处,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到家了。

  叶玲娜好像就剩一口气了。我给她把衣扣解开,洒了点水在她身上,把她放到沙发上。她发起烧来,神志不清。当她那惨白的小脸、没有血色的嘴唇、那原来抹着头油精心梳理过的、如今却歪在一边的漆黑的秀发、那全身的装扮、那衣衫上残存的几个粉色的蝴蝶结呈现于我眼前时,——我完全明白了这桩罪行的全部。苦命的女孩!她病得越来越重。我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并且打定主意当晚不上娜塔莎那里去了。有时候,叶玲娜睁着大大的眼睛、久久地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我,仿佛是要分辨出我到底是谁似的。已经很晚了,都过午夜了,她才睡着。我在她身旁的地板上睡着了。

  
更多

编辑推荐

1中国股民、基民常备手册
2拿起来就放不下的60...
3青少年不可不知的10...
4章泽
5周秦汉唐文明简本
6从日记到作文
7西安古镇
8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的关系
9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伦...
10西安文物考古研究(下)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西安文物考古研究上)

    作者:西安文物保护考古所  

    科普教育 【已完结】

    本书共收入论文41篇,分7个栏目,即考古学探索、文物研究、古史探微、遗址调查报告、地方史研究、文物保护修复技术、文物管理工作。

  • 浙江抗战损失初步研究

    作者:袁成毅  

    科普教育 【已完结】

    Preface Scholars could wish that American students and the public at large were more familiar...

  • 中国古代皇家礼仪

    作者:孙福喜  

    科普教育 【已完结】

    本书内容包括尊君肃臣话朝仪;演军用兵礼仪;尊长敬老礼仪;尊崇备至的皇亲国戚礼仪;任官礼仪;交聘礼仪等十个部分。

  • 中国古代丧葬习俗

    作者:周苏平  

    科普教育 【已完结】

    该书勾勒了古代丧葬习俗的主要内容,包括繁缛的丧仪、丧服与守孝、追悼亡灵的祭祀、等级鲜明的墓葬制度、形形色色的安葬方式等九部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