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老猎人是在一丛摇曳的山苇后发现那只豺的。
当时夕阳正要落山,一抹余晖斜映在山苇上,把山苇花染得异常烂漫。这烂漫留住了老猎人的目光,可是,忽然间,老猎人凭他几十年做猎人的敏感,发现了草丛后的异样。
山苇丛中有一只豺。豺受了重伤,旧的血凝成了黑色,新的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
老猎人在看清豺的一瞬间脑子里喧腾出一幅画卷:
一群豺在追逐一只壮硕的野猪,野猪其实已在豺的包围圈里了,早已是豺的掌中之物,可豺并不立即捕杀野猪,也并不想尽快结束包抄与围剿,仿佛这种追逐格外能让它们感到快乐。如果站在高处,你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仿佛前面的豺在引领着野猪跑,而后面的豺在驱赶着野猪跑,捕食完全变成了游戏。游戏会在野猪精疲力竭訇然倒地时停止,快乐的豺蜂拥而上。只是眨眼间,野猪的身躯已全部填进豺们的胃,连一滴血也不剩。
当这幅喧腾的画卷在老猎人的心里展开的时候,他望了那只受伤的豺一眼,转身向山下走去。豺也早已看见了老猎人,却因流血过多而眼神黯然。
太阳落下山去了,一阵风吹来,那丛山苇摇曳出几分凄凉。就在这时,老猎人回来了。老猎人的归来让豺不禁战栗起来,豺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老猎人。老猎人撕下自己夹袄的一角勒紧豺的伤口,把豺扛在肩,然后下山,回家。
山里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当第一场雪落在山坳里的时候,康复了的豺走出老猎人简陋的屋舍。豺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豺在第三次跳起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老猎人的屋子,豺看见一点火光在幽暗处倏地一闪,豺知道那是老猎人的烟头。
豺瞬间就消失在林莽里了。
雪花在豺留下的蹄花里接踵而至。老猎人在第二天开门的时候费了些周折,门被昨夜的积雪堵住了。老猎人在奋力拉开大门的时候吃了一惊,倒退了一大步—他看见了豺,那只他救过的豺。
那只豺蹲在一大群豺的前面,见门开了,它呼喝了一声,众豺跟着大呼,呼喝声穿越林莽,如山崩海啸一般,惊得老猎人差点儿坐在了地上。继而又是一声呼喝,最后在一声更为高亢的呼声后,那群豺旋即消失了。老猎人的门前恢复了寂静。
直到这时候,老猎人才看见面前一只小山似的野猪—当然是已经死了的。
同样的情景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再发生。小山似的野猪堆满了老猎人的屋后。老猎人不知道该怎样处理那些野猪,他为难极了。他很怕那些野猪会引来狼。直到又一个早上,老猎人颤巍巍地把门拉开一道缝,他看见往常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门口的豺群没有出现。
老猎人终于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他看见消失了很久的空旷又回到了自己的门前,眼泪差点流下来。老猎人抬头望天,诚心诚意地念了一声佛。
平静下来的老猎人掐指一算:豺群出现在院场的日子,累计起来,恰恰就是上个月豺在自己家里养伤的日子,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