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建军
小时候,一放寒假,我就到住在东山的二叔家玩。
那天,二叔非要带我去东山打猎,说让我见识见识他神枪手的厉害。二叔背上那把单管老式猎枪带着我出发了。
太阳坠下西山顶的时候,我们才咔嚓咔嚓地趟着雪壳子往回走,我踉踉跄跄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今天,二叔什么也没打着,一只野兔或山鸡也没碰上,碰上了他也会显摆显摆,让我开开心。二叔就一直闷着头默默地在前面走着,一声不吭。我也无精打采地在后面跟着。
我真后悔跟二叔来,累得够呛,什么也没看着,还不如在家玩堆雪人儿了。
我们正默默地咔嚓咔嚓地往回走着。猛然,我吓了一跳,心狂跳起来,压着嗓子冲二叔叫,那儿,那儿—
二叔仿佛已经注意到了,头也没回地说,是去年逃跑的那一只。此时,这只大花脸狼正蜷在树丛中喘息着。看样儿,它走了不少路,显得很累的样子。二叔慢慢向它走去,说,这次一定不能让它再跑了。
二叔对我讲过,说那次,他是喝多酒了,要不也不会出丑,让村里人笑他。村里人都知道在这山里有一只大花脸狼,都说这只花脸狼原本不是狼,是狗跑到山里同狼在一起生活时间长了,长大后才变成了狼,所以,它不祸害人,是只好狼。二叔不信,哪有善良的狼,猎手碰到狼不打会叫人骂一辈子的。二叔就压上子弹,狼惊慌逃窜。他瞄准了那只花脸狼,可眼前总似有两只花脸狼,他不由多想了,凭着经验就狠狠地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狼趔趄了一下,又跑了。二叔没再追,一下跪倒在雪里,半天没有起来。傍晚,二叔才悻悻回来,这一夜,他一直骂自己到天亮,一连几天都不出门。
今天,二叔可格外警觉起来,他悄悄向前摸去,那动作就像电影里的侦察兵。我在后面也猫着腰跟着。
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马上竖起耳朵。终于,狼发现了二叔,它猛然跃起身,拖着笨重的身子向山里逃窜。二叔也一跃起身,奋起直追,他要提着它的头回来。
我看着二叔追过去,一个人在后边害怕,也拔腿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跟着,不时被树枝绊倒,然后,爬起来再跑。
狼在尽力地摆脱这场灾难。但二叔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追上了它。也许是上次残了它的身或是它的肚子太大,跑不动。这时,二叔举起了枪。
我一下子立住,马上用双手捂起了耳朵,心怦怦地跳起来,张开嘴巴直瞅着那肥胖的狼。
狼还在笨重地向前奔跑着,不时回头看着二叔那乌黑的枪口,仍然绝望地向前挣扎着。终于,狼不跑了,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厄运临头了,干脆转过身来一下蜷在了雪壳里,两只前爪本能地搂住了肥大的肚子,绝望地凝视着乌黑的枪口,慢慢地低下了头。
此时,二叔只要一扣扳机,那只狼就会躺在雪地上。然而,他没有扣动扳机,只见他愣愣地凝视着狼那肥大的肚子出神,半天,二叔都没开枪。
二叔看到狼的大肚子,是不是又想到了二婶?记得是前年的雪天,二婶突然躺在了炕上,一阵翻滚后,血就漫了一炕。二婶难产了。二叔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找来了接生婆麻婶。麻婶忙活一阵后,说,只能保一个了。不,我都要,我都要保住!二叔几乎发疯了。不可能了,快点吧,否则都保不住了!麻婶又催道。二叔不假思索地喊道,保大人!二婶突然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艰难地说,不,保,保孩子……两只手本能地紧紧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半天,不见枪响,我还是急了,紧跺着小脚,压着嗓子催道,二叔—
二叔这才猛回过神来,狼仍然蜷在那里,仍然绝望地注视着他,仍然用两只前爪紧紧地搂着硕大的肚子。二叔没再想下去,一咬牙,终于,枪响了。枪声清脆有力,震得好远好远,在山涧久久震荡,连树上的雪都被震落了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二叔的枪口,张大了嘴巴—
狼惊奇地又站了起来,抬头凝视着二叔的枪口,好久好久没动。
我急忙跑过去,抱住二叔的大腿,没有吱声。
半天,二叔才站起身来,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咬紧了牙关,再次回头看了看狼远去的背影,豆大的泪珠便滚了出来。猛然,二叔将枪狠狠地向树干摔去,咔的一声,枪断了。他这才深深吁出一口气,转过身来,摸摸我的头,一把将我扛上肩,便匆匆向山下走去。
我趴在二叔的肩上,不再吱声。这时,才发现那只狼悄悄地跟在后面,我蓦然发现狼的两眼亮晶晶的,仿佛是晶莹的泪花。难道狼也会流泪?我就琢磨着,狼咋流泪了?还有二叔那举向空中的枪口?
那年,我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