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宁
不知何故,家中的老猫一去不复返了。偌大个院子,没了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曾受惠于老猫的友人闻讯送来一只老猫的后裔。这只不知是老猫的孙辈还是重孙辈的猫仔,比老猫漂亮:一身黄黑相间的毛,黑处乌光闪亮,黄处缎子般油滑、金子般耀眼。一双眼睛更是美目顾盼,让人顿生怜爱之意。这只刚断奶不久的小猫,一到我家就像重返故居,满院子溜达,扑蝴蝶捉蜻蜓,忙得不亦乐乎。
夜里,小猫若有所思地瞪着眼睛,乖乖地蜷伏在窝里,出人意料地没有因孤独寂寞寻母觅兄地乱叫,第一天就得到家人的一致好评。
一天,女儿从街上买来一只小鸡,还来不及阻拦,她已将小鸡放到天井里。小鸡毛茸茸一团,就在猫的嘴边晃来晃去。眼睁睁一场猫跃鸡亡、血肉横飞的惨景将要上演,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谁知,好一阵不见动静,睁眼一看,那只站都站不稳的小鸡,像面对风车的堂吉诃德,正勇敢地向小猫叫阵呢。小猫耸着肩,瞪着眼,以欲跃之势,有点困惑地瞅着小鸡,拿不准该不该扑上去。小鸡那一声紧一声、娇嫩得滴得出水来的“叽叽”声,像一个个悦耳的音符,滋润了小猫,陶醉了小猫。小猫眯起眼睛,懒洋洋地伏了下来。这只不畏猫的鸡雏,见好不收,得寸进尺,一蹦一个跟头,连滚带爬地竟爬上了猫的前腿,踌躇满志地向猫的头部进军。小猫头部的位置对小鸡来说相当于一座陡峭的山峰,小鸡一次次滚落下来,可又一次次不屈不挠地向上。小猫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入侵者,好似一位兄长耐心地面对一个喋喋不休、胡搅蛮缠的小妹妹,并宽容地决定满足小鸡的愿望。小猫伸出前腿,藏起利爪,用两只厚厚的梅花掌将小鸡捧住,向上举去。小鸡站在两朵盛开的白梅花似的猫掌上,接近了自己的目标,勇敢地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小猫的头顶上,胆大妄为的小鸡骄傲地在“老虎”师傅的头顶上踱着方步,逍遥自在地四处张望,不时还用娇黄的小嘴在猫头上啄几下。那小猫眯细着眼睛,一副小鸡在为它捉虱子般的惬意。想不到小猫和小鸡就这样奇特地完成了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交友仪式。不知是猫之初性本善,还是猫种的退化,抑或是寂寞所致,本该为敌的小猫小鸡竟成了友好相处的猫朋鸡友。
清晨,小鸡还在纸箱子做的窝里睡懒觉。小猫走过来,用前掌轻轻地推它、挠它。小鸡一骨碌爬起来,大动干戈地绕着小猫转圈子,“叽叽”叫着发脾气,好似责怪小猫搅了它的好梦。有了小猫的看管,即便开着大门,也不用担心小鸡丢失。小猫像个负责的兄长,只准小鸡在院中的砖地上撒欢儿,小鸡一有钻花丛的企图,小猫就毫不客气地用爪子左一挡右一拨,推挡防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小鸡突破防线钻进花丛不见了,小猫马上追过去,寻寻觅觅,像老猫叼小猫一般用嘴将小鸡叼出来,毫发无损地扔到砖地上。爬起来的小鸡就像被惯坏了的小顽童,不依不饶地冲着小猫一声紧一声地叫唤,纠缠着小猫撒娇。小猫挺有耐心地伸出前腿逗小鸡,左一掌让小鸡摔个跤,右一掌让小鸡翻个身。猫朋鸡友嬉戏累了,小猫将身子松展开来,躺在地上。小鸡便乖巧地伏在猫腿与尾环出来的空隙处,或干脆伏在小猫头顶上一起打盹儿晒太阳。
中午该吃饭了,小鸡放着自己的米粒喂麻雀,偏爱从猫碗里啄食。小猫只要看到小鸡过来,马上让开。在一旁看小鸡吃它的饭,似乎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女儿看不惯小鸡的专横,将小鸡从猫碗旁抱开。不料,却激怒了小猫,小猫追前追后地逐着女儿叫唤,从来不用爪抓人的小猫,竟破例亮出利爪挠了女儿一把。中午时分的小鸡,最喜欢在堂屋的门槛旁蹦跶。进出吃午饭的人很多,一次差点一脚送了它的小命。后来,只要小鸡在门槛旁玩,不远处准伏着警觉的小猫。
黄昏时分,小鸡玩得兴高采烈,不肯归巢。小猫三扑两扑,将小鸡抓住,用那厚实的双掌捧住,小心地放进鸡窝里,自己则伏在鸡窝旁,充当守护神。
本以为院中这道奇特的风景线会长久灿烂下去,所以对父亲嘱我为猫朋鸡友拍照片的事老是记不住。
不料,一日回家,父亲正举刀欲宰那只长大了的鸡友,说是为了院中的菜,只得忍痛宰鸡了。我心疼地出主意:圈着养吧!父亲说这种鸡圈养准死。于是,鸡友没了。那天猫朋满满一碗鲜鱼拌饭也没吃一口,一整天钻在树丛花草间,寻觅着它的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