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义
那是发生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事。
有一次,我感冒发烧,昏迷中,见母亲正一把一把地擦着满脸的热泪。母亲为全家人无米下锅而哭,妹妹也因为吃不上奶而啼哭不止。
傍晚时分,叔叔端着一口锅进了门,锅里热气腾腾,肉香扑鼻。叔叔说,他上山打猎时发现了一只走失的狼崽,就把它打死弄回来了。母亲说:“你也太大胆了,狼崽子你也敢吃。说不定母狼会寻上门来找你报仇呢!”父亲也说:“你小心些吧,母狼可不是好惹的。”
第三天夜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条狼凄厉的长嗥。这声音由远而近,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叔叔恐怖的叫喊声。父亲叫了声“不好”,就拿起斧头向隔壁冲去。
半个时辰后,父亲手提那把血淋淋的斧头回来了。父亲一进门,就号啕大哭:“我去迟了一步,两条狼把你叔叔脖颈咬断了。我杀死一条公狼后,砍掉了一条母狼的尾巴,它还是逃掉了。”
父亲把那条公狼肉分给了村里人,只留下狼头和狼皮放在家里。
母亲劝他把公狼头和皮扔掉,父亲说:“狼头和狼皮还有用,我要为我弟弟报仇。”
此后,一连数日,不见母狼的身影,全家人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那天早上,父亲去外面担水,母亲在厨房做饭,妹妹正酣睡。我去了趟厕所回到家,往炕上一看,目瞪口呆,只一会儿工夫,妹妹竟然不见了。我边哭边喊,母亲惊得一下瘫倒在炕上:“狼把你妹妹叼走了,快去叫你爸。”
我跑出门不远,就在半路上遇到父亲,父亲回家后就同母亲吵了起来。母亲对父亲说:“嚷嚷什么,还不出去找找孩子?”一语惊醒梦中人,父亲又提起了那把寒光闪闪的斧头,冲向门外。
父亲疯了一样在山上林子里东奔西找,但他找遍了前山后山所有的树林,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此后的几天,夜夜都会听到狼的叫声,但每当父亲提着斧头出去时,那条狡猾的狼就消失了。
一天早上,父亲在地上刨坑。
那是个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深坑。
父亲把一个用两寸厚的圆木做成的水瓮盖拿出来,在水瓮盖中心用铁凿子凿出一个茶杯大小的洞,洞凿好后,父亲把水瓮盖往那个坑上一盖,不大不小正合适。
夜幕降临后,父亲跳进了深坑,让母亲把那张公狼皮和狼头给他扔下去,他披上狼皮,拿着狼头斜倚在坑壁上。母亲把水瓮盖盖住坑口,叫他小心点。
午夜时分,门外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狼叫声,随着狼嚎声的步步逼近,我和母亲的心也绷得越来越紧。
事后父亲告诉我们,那条狼走到水瓮盖前时,嗅出了死去的公狼的气味,它围着水瓮盖转了几圈,从盖中的那个茶杯大小的洞口把前脚爪伸进去,想抓住公狼的头,而手握狼头的父亲却扔下狼头,用那铁钳似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狼爪,受惊的母狼想把爪子抽回去,但已经晚了。父亲抓紧狼腿,用头顶起水瓮盖,爬出了土坑。那条母狼狼想逃逃不了,想咬父亲,父亲一运气,连狼带水瓮盖猛地掀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
我和母亲大吃一惊,那头狼贴在水瓮盖上,不停地挣扎,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吼声。P股光秃秃的,果然没有尾巴。父亲大叫:“快拿绳子来。”我和母亲急忙扯开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那条狼和水瓮盖紧紧缠了几圈,捆绑起来。我们发现那头母狼的奶子鼓鼓的。母亲说:“这条狼一定还奶着小狼。”
父亲将那条狼牢牢地拴在院子里的一块拴马石上,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我们起床后,大吃一惊,那条母狼为了挣脱绳子的捆绑,硬是咬断了自己的爪子。不幸的是,咬断了一只,还有三只爪子被父亲牢牢地捆死了。母亲却可怜那条母狼,把刘叔给刘婶下奶熬的鸡汤中剩下的鸡骨头扔给那条母狼吃。母狼吃下那些鸡骨头,望着母亲的眼睛,竟然放射出慈祥的光芒。
那天夜里,父亲鼾声如雷,我渐渐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夜半时分,我被尿憋醒。睁开眼见屋子里亮着灯,母亲正轻手轻脚向门外走……
第二天早上,父亲一见院子里母狼不见了,就大声嚷嚷起来:“怪了,真是怪了,我捆得那么紧,那母狼竟然咬开绳逃走了,早知它昨夜逃走,前几天我就该把它宰了!”
我清楚地记得,这天又是一个月明如昼的夜晚。我们一家人拉灭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在云层里穿行。就在这时,熟悉的狼的长嚎声从宁静而深远的夜空中传来,那声音清晰、嘹亮、震撼人心。父亲从炕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母狼又回来了,我出去看看。”父亲穿好衣服,提着斧头大步走出门。门一响,狼叫声戛然而止。但依稀能看到那条母狼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着,父亲紧随其后,跟着那条狼翻过几座山头。突然,从一块巨石后传来一阵女婴嘹亮的哭声,父亲飞步上前一看,明亮的月光下,妹妹正哇哇地哭呢。
父亲眼含热泪,将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远处的一个山包上,那只母狼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仰天长嗥。
父亲抱着女孩一头闯进门来,母亲叫了声—“我的孩子”后便哇哇大哭。
母亲喜极而泣:“我说过,这是一条有人性的母狼。”父亲问:“它报什么恩?”母亲说:“它报我的恩啊,昨夜如果不是我出去放走了它,母狼会引着你找到孩子?”
父亲恍然大悟,才明白,母狼失去一条小狼后,奶水胀得慌才把妹妹叼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