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习武
涡河湾鹌鹑高手成二养了一只鹌鹑,毛色红白间杂,红如重枣,白似积雪,双眼下陷,射出一股阴森森的杀气。拿在手中,如握铁石,更兼腹下一道浓黑墨线从尾尖直冲下颌,如一张遒劲的弯弓。那叫斗线,是善于角斗的标志,千只万只里也难觅一只,很多人养了一辈子鹌鹑都无缘见到。
这只鹌鹑第一次涉足沙场就颇富传奇色彩。
涡河湾人听说成二黑线鹌鹑开斗,观者如堵,拥拥挤挤填满了三间空屋。
两只鹌鹑放入斗箩,黑线鹌鹑突然拔地而起。
人们先是一怔,继而摇头大笑:“败狗子,败狗子,糊了泥巴烧着吃!”
笑意尚未从人们脸上退尽,黑线鹌鹑骤然笔直射落,一声凄厉惨叫,另一只鹌鹑已经瘫于箩中。
主人将奄奄一息的鹌鹑拿起一看,立即怔住。
人们围近观看,那只鹌鹑头顶有豆大的一块羽毛脱落,正殷殷出血。双翅自根部折断,只有皮肉相连,松松垮垮地垂下来。
“嘴啄头顶,腿打双翅。一招三出,一招三出呀!”传说中的事情竟在成二手中出现,静默良久,有人长声惊叹。
自此,成二和他的黑线鹌鹑名震涡河两岸。
这日午间,成二正在家里把玩鹌鹑,忽然有人进门,见了成二,躬身施礼,声称尹家寨老尹有请。
成二说:“我攀不上老尹,你们回吧!”
来人走后,成二惶惶不安。
那老尹名为一方豪富,实际上是涡河湾方圆百里之内的大杆子土匪头子,一生酷爱鹌鹑,廊檐下一根长绳,一溜儿排开吊数十挂笼子,都是出类拔萃的鹌鹑。
成二知道,老尹定是冲着黑线鹌鹑来的。
到了晚上,十来杆长枪涌进门来,为首一人光头虬须,脸黑炭一般,昂昂然如一胖大和尚,正是尹家寨声名赫赫的老尹。
老尹扫了一眼四壁空空的屋子说:“明人不做暗事,成二,我是来拿黑线鹌鹑的。”
成二说:“尹家寨好鹌鹑多的是,哪在乎我这破鹌鹑。”
老尹说:“别耍花腔了,黑线鹌鹑天下少有。”
成二说:“我家养了几辈子鹌鹑了,我爹我爷都睁着眼呢!”
老尹说:“我老尹容不得别人有好鹌鹑,我的枪什么时候都睁着眼呢!给了我,不会亏你。”
成二从腰里解下鹌鹑袋子,默默递与老尹。
在老尹接过袋子的刹那,成二的拇指和中指轻轻地在袋子上弹了一下。
老尹掏出鹌鹑,握在手中,只见鹌鹑双眼似合非合,脖子努力地缩下去和身子蜷为一团,酷似沙场归来的败兵。
老尹双目圆睁,盯住成二。成二说:“是黑线鹌鹑。”老尹翻转手中的鹌鹑,一条黑线自尾端直冲下颌,非常醒目。老尹紧盯成二,拧起眉头,双目如炬。
成二说:“黑线鹌鹑是神物,它命里不是你的。”成二走近老尹,接过鹌鹑,二指轻轻一弹,那鹌鹑在成二手中立即啁啾不止,跃跃欲飞。
老尹又接过去,成二的手指又轻轻一弹,鹌鹑又委顿于老尹手中。
老尹说:“成二,我佩服你,可鹌鹑我得带走。”
成二说:“你带不走。”
老尹说:“成二,让我带走吧,要不,我一辈子都不会死心。”
成二摇摇头。
突然,老尹拔出短刀,一道弧光闪过之后,成二五根手指落地。
成二打了个趔趄,但他站住了。他伸出左手说:“老尹,这儿还有五个呢!”
又一道弧光闪出,但这回落地的是老尹的五根手指,在泥地上跳跃不止。
成二左手握着鹌鹑,递给老尹说:“你带走吧,我爹我爷那里我说。”
老尹说:“这鹌鹑不该是老尹的!”
然后,十来杆长枪呼啦啦出门而去,撇下成二和他的黑线鹌鹑,撇下屋子里摇曳如豆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