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
那天早晨,饲养员老莫走到笼舍清扫粪便和垃圾。一只胆大淘气的公长臂猿冲过来夺扫把,老莫没防备,猛退了几步,只听得背后“哇啊—”传来一声尖叫,脚底踩着了什么东西,糟糕,正踩在一只才出生一个月的小猿手臂上!这一脚把它的左前臂踩成粉碎性骨折,再好的骨科医生也束手无策,只好采取截肢的办法。小猿成了残疾,成了单臂猿。
老莫对这只单臂猿怀着深深的歉疚,是他把它给弄残疾的,便格外照顾它。
进笼打扫卫生,老莫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单臂猿抱在怀里,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的猿,单臂猿得到了他的宠爱。喂食时,老莫手捏细竹竿守候在旁,让单臂猿在最显著的位置上吃最好的东西,谁胆敢争抢,必定会挨老莫的竹竿抽打。平时,老莫一旦发现猿酋或其他长臂猿欺负单臂猿,他就立即冲进笼去,教训那些捣蛋鬼。
自从有了老莫这把保护伞,单臂猿受的窝囊气明显减少,猿逢喜事精神久,它吃得饱,心情好,身上开始长肉,皮毛也比过去鲜亮多了。
猿酋是只年富力强的雄性长臂猿,一贯唯我独尊,现在单臂猿脱离了它的统治轨道,它当然看不顺眼,它采取了一个颇为高明的策略,就是孤立单臂猿。它霸道地不准其他任何一只猿与单臂猿接近,—旦违反,必然会遭到它撕咬追打。单臂猿仿佛是瘟疫的化身,所有的猿都唯恐避之不及。
单臂猿虽然生活在群体里,但如同置身荒漠,尽管没谁欺负它,顿顿吃得饱,但孤独寂寞,活得很不开心。老莫做事极认真,不相信人还斗不过区区一只猿酋,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老莫以笑食为诱饵,为单臂猿收买笼络“人”心。凡替单臂猿修整皮毛、陪它玩耍、服从它指挥、对它态度毕恭毕敬的,都立竿见影得到老莫的奖赏,或者一只桃子,或者两颗板栗。猿们群起效尤,争先恐后地巴结讨好单臂猿。只要远远望见老莫端着食品过来,就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到单臂猿身边。有的替它抓背,有的替它捋毛,有的舔它脚丫,有的趴在地上朝它唱歌似的呜呜轻啸……好几只长臂猿因捞不到为单臂猿服务的机会,急得哇哇直叫。
那只猿酋发现整个猿群个个都在向单臂猿献媚邀宠,大厦将倾,它独木难撑,想力挽狂澜,也回天乏术,法不治众,孤掌难鸣,不得不接受现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过两天,它也经不起美食的引诱,终放下架子,屈尊降贵前来替单臂猿抓背。老莫很大方地给了猿酋一大把喷香的板栗,以示特别奖。
单臂猿成了明星,成了宝贝,成了羡慕的对象,成了吹捧的目标,长猿们整日众星捧月般地追随着它,单臂猿春风得意,身价百倍,无比辉煌。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老莫出了车祸。新招聘来的小伙子对所有的长臂猿一视同仁。该打扫卫生就打扫卫生,该喂食就喂食,不分厚薄。
开始,猿们仍对单臂猿体贴关怀,指望有一天自己付出去的殷勤能连本带利获得丰厚的回报。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老莫的影子,猿们终于失去了耐心,态度骤变,不仅不再向单臂猿献殷勤,还粗暴地对它进行攻击。进食时,把它挤在外面;玩耍时,嫌它在面前碍事,咆哮着把它轰到阴暗的角落里去。猿酋还和另几只大公猿一起,经常对单臂猿拳脚相加。有一次它们没事干,竟比赛看谁一把能从单臂猿身上拔下更多的毛,结果,单臂猿的颈毛差不多被拔光了,鲜血淋漓,疼得它直叫,在地上打滚,其他猿在一旁幸灾乐祸,没有谁表现出一丝的同情。物质利诱下的友爱,总是不长久的。单臂猿从云端坠落到深渊。
一个阴霾的早晨,人们发现,瘦骨嶙峋的单臂猿趴在围网上,停止了呼吸。它两只眼睛睁得老大,望着笼外那条青石板路。毫无疑问,生命的最后一刻,它还在期待着老莫能突然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