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靖安
二蛋很无聊。
二蛋懒洋洋地坐在草坪上,看天。不远处,一群羊悠闲地啃着青草,不时咩咩地叫几声。几只羊吃饱了,就互相打闹追逐,疯成一团。
二蛋收回目光,看着羊。突然,二蛋想,如果羊和人一样,直起身子,两条腿走路,那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二蛋为自己这个想法兴奋不已,他一跃而起,向羊走去。
二蛋的羊不是他的羊,是根叔家的。二蛋是孤儿,根叔见他可怜,就把十几只羊交给了他,管他吃穿。二蛋不小了,他的同龄人大都已成家了,可二蛋除了一间土坯房,啥也没有,没人看得上他。
根叔家的羊很听二蛋的话,二蛋毫不费力地捉住了一只羊。二蛋从腰上解下一根小指粗的麻绳,麻利地把羊的两只前蹄捆了,然后牵了绳子,向前走了两步,再将绳子移到肩上,使劲一拉,羊的两只前蹄就离开地面了。羊不习惯,跟不上二蛋的节奏,没几步就被二蛋拖着走了。听着羊声嘶力竭的惨叫,二蛋停下来,拍拍羊头,一声呼哨,提起绳子,让羊直了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跟着他慢慢走了起来。
二蛋天天打着呼哨训练羊,乐此不疲。一只羊训练得差不多了,再换一只。不到半年工夫,他就大功告成了。不管是早晨还是傍晚,只要他兴趣来了,一声呼哨,羊们便一齐前蹄贴了肚皮,直起身来,咩咩叫着,昂首挺胸向前走。走几步,又一起恢复了原样。二蛋再一声呼哨,羊们又一齐直立行走了。如此反复,那简直就是村里的一道景观。在村里人的惊叹声中,二蛋那张黑黝黝的脸愈发地油光闪亮了。
羊们的每次表演,有一个人必定在场,那就是三秀。看着可爱的羊们,三秀指指点点,咯咯笑着。有时,她还走到羊身边,很可爱地抱起一只和她同样可爱的羊。二蛋不看羊,他只看三秀。
二蛋喜欢三秀。二蛋不敢说,他只能在心里喜欢。
三秀开心的事,二蛋自然乐意做。于是,二蛋每天放羊回来,都有意绕一段路,打三秀门前经过时,有意停下来,让羊们表演。后来,不知二蛋从哪儿弄了个羊头面具,羊表演的时候,他就戴在脸上,跟着地上的羊一起咩咩地叫,逗得三秀又笑又跳,像吃了开心果。
二蛋出够了风头,根叔也跟着沾了光。
大家都说,根叔家的羊,有灵性哩。根叔心里说,是哩是哩。嘴上,根叔却说,你们的羊也可以直立行走呀,不信试试嘛。根叔知道,别人家的羊早试过了,但总是不尽如人意。有一天,根叔问二蛋原因,二蛋想让根叔高兴,就说,你家的羊有灵性呀,他们那些羊,看那长相都不行,哪能和你的羊比!这不是二蛋的心里话,他心里想的是,羊不是人,他们训练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行呢?根叔听了,果然高兴,大大方方地给了二蛋三十块零花钱。
平时吃穿有根叔操心,一年四季和羊为伍,难得上一回街,没钱,二蛋不想。现在有钱,二蛋就不知怎么花了。攥着钱,二蛋的脑子里老是闪着三秀的影子。
二蛋明白,他要给三秀买点什么。买什么好呢?二蛋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三秀那件花衬衣。二蛋觉得,只要三秀一穿上它,就更好看了。
又一个夏天要来了,二蛋掰着指头想。
几天后,二蛋迫不及待地向根叔请了假,去了镇上。傍晚回来,二蛋手里多了一个包裹。
二蛋照样早出晚归,照样指挥着一群羊表演。
但是,二蛋身上多了一个包裹,心里多了一桩心事。
看到三秀,再一看周围的其他人,二蛋总是欲言又止。二蛋老是希望单独在路上遇到三秀。有一回,也确实遇上了,但二蛋把包裹递出去了,却胆小,开不了口,又连忙收了回来。
天热了,二蛋都打着赤膊了。三秀呢,还没穿上往年那件花衬衣。
二蛋急了。
这天晚上,二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不着。到了半夜,村里没了人声、狗吠,静得死死的。二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使劲地按着胸膛,一骨碌跳下了床。二蛋摸着戴上了羊头面具,提了床上的包裹,一把搭在肩上,然后出了门。
二蛋踩着一路月光来到了三秀家屋后。三秀房间的窗半开着,轻微的鼾声像夜来香一样,在这个夜晚颤动着,开放着。二蛋沉醉其中,迷迷糊糊地从窗口爬了进去。月光,从窗口浩浩荡荡洒进了屋里。二蛋看清了睡在蚊帐里的三秀好看的脸和身子,呆住了,他的一只手不知不觉地伸进了蚊帐……
突然,三秀醒了,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二蛋倏地缩回手,慌忙把包裹一扔,转身冲到窗边,两手一撑,从窗口一头栽了出去。二蛋的头一阵剧痛,几次撑起来,又几次倒了下去。这时候,一些人已经吆喝着,从各个院子里冲出来了。二蛋扯下摔碎的面具,抹了一把黏糊糊的脸,拿出吃奶的力气,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躲进了根叔家的羊圈。
第二天,根叔找不着二蛋,只好自个儿放羊。等羊全出了圈,根叔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二蛋。二蛋已经死了。地上,是一摊乌黑的血,已然凝固的血。
在村里人风传二蛋死在根叔羊圈里的时候,三秀发现了屋角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花衬衣,和她往年穿的那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