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泽华
“支左”那年,部队送我们生产队一匹军马。那马牙口虽老,却形体高大,浑身铁青,颈上的鬃毛有一尺多长。听老人们讲,那叫青鬃马。
青鬃马的性子很烈。被牵进牲口棚的第一天,就咬伤了那头企图骚扰它的黑叫驴。心疼黑叫驴的饲养员上前拉“偏架”,被它一蹄子尥出老远。为此青鬃马没少受饲养员的报复,头部常有被马勺磕出的累累伤痕。
青鬃马力气虽大,却不会犁地。它快捷的步幅总是令那些和它同驾的牲口跟不上趟;要它独拉一架犁,它又干不了。对它一动鞭子,它就狂跳不已。没人能够驾驭得了它。
因此青鬃马经常被拴到树上挨鞭子,特别是生产队长的鞭子。队长使得一手儿好鞭子,鞭头硬,打得准。他运足了劲儿,能把马耳朵一鞭打裂。
青鬃马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它经常趴在粪水坑里,把自己弄得满身污秽,落魄不堪,就像那年代的“地富反坏右”。
“把它牵出去遛遛吧!实在不行,就……”就怎么样队长没说,因为那年月随便杀牲口可不是小事情。那可是“生产资料”啊。
时近中午,饲养员牵着青鬃马回来了。青鬃马身上的泥粪已被洗刷干净,虽瘦骨嶙峋,却显得精神抖擞。饲养员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队长,这是匹好马哩!骑上它,跑得飞快,还特别稳当!
真的?生产队长在青海当过兵,也能骑马。他从饲养员手中接过缰绳,一翻身跨上马背。稍一抖缰绳,青鬃马猛地飞了出去……
野外的空阔辽远刺激了青鬃马已近僵硬的神经和蛰伏的野性。它扬起鬃毛,收腰扎背,四蹄翻飞,跨阡度陌,跃丘越壑,尽情地奔驰在自由的风里。
队长满面红光,惬意地从马背上跃下,把缰绳往饲养员手里一扔:妈的,好马不犁地哩!找上几个人,杀杀它的野性,绝对是匹好牲口!
这次,青鬃马被拴到那棵枯槐树上就显得很隆重。树周围站满了成圈的看客,圈内是轮番抽打的七八个鞭手。在鞭梢儿的呼啸里,青鬃马悲声长鸣,鬃毛纷飞,鲜血直流……
正当鞭手们打累了,队长吩咐把马解开,又要满有把握地收获一头驯服的牲畜时,突然一声惊天的长啸,青鬃马猛地挣断缰绳,后蹄一蹬前蹄一扬,竟跃上了近三米高的枯树!在落上树杈的瞬间,两条插入树枝的前腿骤然折断,白森森的骨茬子都迸出皮外!
青鬃马发出最后一声长长的哀鸣……
那天,队里每家都分到了一块马肉。我记得妈妈用马肉包了饺子,却不太好吃。因为那肉馅儿不但粗糙不香,而且还有股辛酸的味儿。
我至今还保留着我捡到的那匹青鬃马的一片马蹄铁,那马蹄铁已磨得很薄很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