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忍着不死的鱼

第三十六章 人与鸟

　　高军

　　怎么就越来越多呢？他常衔一竹柄的黄铜烟袋锅，在夕阳滑下山去的意境里，吧嗒几口，嘟囔几句。烟末燃尽，在鞋底使劲磕几下，复装上旱烟末，又点上，双眼透过脸前的悠悠青烟朝山下看。

　　山下，干农活儿的人正陆续收工回家，步态悠闲。偶尔有羊群过去，牧羊人来到他身边，见他迷迷瞪瞪的，站定，问，张老三，什么越来越多？

　　过半天，见他似未听见，拔腿走去，也自语道，这人看山看傻了。

　　从年轻时就过上了看山的日子，不知不觉中，40多年过去了，竟因此也未找上个女人过生活。以前，山林茂密，野兽出没，飞鸟不时地掠过蓝蓝的天空。眼下，除了山下的人多了以外，树、兽、鸟越来越少了，稀了。

　　在山下，一遇见人，他就问，人怎么就越来越多了呢？

　　看好你的山就行啦，别瞎操心了。人多了好啊，人气旺啊。人说。

　　好……好？他大睁着眼，呆呆的，愣愣的。

　　不好你别做人啊，不就少一个啦。人话里的刺亮起来，利起来。

　　他问，不做人做什么？

　　做狗做猪，做牛做马。人用手向周围一划拉，爱做啥就做啥呗。

　　他瑟缩着躲向一边。不，不好。

　　人皆大笑起来。

　　是的，人是太多了，是不能再做人了。他紧紧地皱着眉头，然后头一点一点，上半身向前一倾一倾，腚撅得老高，上山去了。

　　沉默了几天，磕出了一大堆烟灰后，他觉得还是做一只鸟好。

　　谁知这么一想，他真的化作了一只鸟，飞上了天空。他很奇怪，怎么说飞就飞起来了。扭头一看，两条胳膊变成了两只翅膀，上面长出了长长的羽毛；两条腿也变成了鸟腿，细多了；且长出了尾羽。

　　他一边飞翔，一边想，这样太好了，太好了。地上这么多人，如果人像我一样化作鸟，人不就少了？这样，鸟不就多了？

　　他感到年轻了许多，心里又蒙蒙胧胧的有了想找老伴儿的欲念。发现鸟类，他就飞去合群。但他一降临，鸟们就呼的一声，飞走了。他的高兴化作了苦恼。

　　这日，微风和煦，艳阳高照，他正在树林上空飞翔，猛听嘭的一声枪响，一缕青烟在不远处升起，“呱--”一声凄厉的尖叫，鸟儿重重地落在地上，美丽的鸟儿在地上抽搐，血正往地上渗，一片殷红。

　　他快速地向下飞去，想赶快帮帮这只受伤的鸟儿。

　　你……你……受伤的鸟惊恐地张大眼睛。

　　别怕，我们是同类，我只想救你。他说，我是来救你的啊！

　　你怎么长了一张人脸？你是人装的。求求你快走开，别再伤害我啦！我不指望你救我。正是你们人类刚刚用枪打伤了我。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怎么还是人啊？我不能要这张脸了。

　　你快走啊！受伤的鸟儿浑身哆嗦着，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

　　他只好飞了起来。他发现，下面几个扛猎枪的人正在快速地向四处搜寻。

　　有个人突然发现了他，你们快看，天上飞的是什么？众人一起抬头，啊，鸟，稀奇，人面的，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玩意儿！

　　几管猎枪同时举了起来。

　　他看到，几只黑洞洞的枪口跟着他慢慢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