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大历七年(772)
白居易生于郑州新郑县。《醉吟先生墓志铭》云:“大历七年正月十日,生于郑州新郑县东郭宅。”(《白居易集笺校》卷七十一)
关于白居易的家世,白居易在为其祖父白锽撰写的《故巩县令白府君事状》中,自述其种姓与世系云:“白氏芈姓,楚公族也。楚熊居太子建奔郑,建之子胜居于吴、楚间,号白公,因氏焉。楚杀白公,其子奔秦,代为名将,乙丙已降是也。裔孙曰起,有大功于秦,封武安君,后非其罪,赐死杜邮,秦人怜之,立祠庙于咸阳,至今存焉。及始皇思武安之功,封其子仲于太原,子孙因家焉,故今为太原人。自武安以下凡二十七代,至府君高祖讳建,北齐五兵尚书,赠司空。曾祖讳士通,皇朝利州都督。祖讳志善,朝散大夫、尚衣奉御。父讳温,朝请大夫、检校都官郎中。公讳锽,字确钟,都官郎中第六子。”白居易“用谈说闻”的形式给自己的家世制定的这个悠远绵长的世系,遭到了后世诸多的争论考证,形成的基本意见是,自白建以前之世系,基本不可信,即使近祖白建,也颇有疑问具体参见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白乐天之先祖及后世》,谢思炜:《白居易集综论白居易的家世和早年生活》,顾学颉:《顾学颉文学论文集白居易世系家族考》等的相关论述。实际上,关于白氏究竟出自何姓及其世系的问题,南宋以来,便屡有学者提出辩证。其中陈振孙《白文公年谱》考辨最为详备。其云:《新史宰相世系表》及公所述《巩县府君事状》,其不同者,《表》称虞公族百里奚媵秦穆姬,生孟明视,视生二子日西乞术、白乙丙,其后以为氏。而《事状》称楚太子建之子胜号白公,其子奔秦,代为秦将,白乙以降是也。如《表》言,则白出姬姓;如《状》言,则出芈姓。按《左氏传》,晋败秦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孟明氏百里,谓为奚之子可也。术、丙与孟明号为三帅,乌知其为孟明之子耶?且万无父子三人并将之理,此其为说固已疏矣。若《事状》则又合白乙、白胜为一族。白乙为秦穆将,去白胜几二百年,而云白乙以降,则反以为白胜之后裔,又何其考之不详也。《元和姓纂》载《风俗通》以白乙为赢姓,盖亦以其为秦人意之尔。《姓纂》复泛举秦白起、楚白胜、周白圭、汉白生等数人,而皆不能言其自出。大抵世祀绵邈,谱谍散亡,唯当用《春秋》见闻传闻之义,断自近始,若必远推古昔,傅会本支,则固不能亡抵捂矣。(北京图书馆编:《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1册之《白氏文公年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第371-373页。)。
关于白居易父母婚姻,自罗振玉《白氏长庆集书后》指出:“唐书宰相世系表》白氏载白乐天一系,称士通生志善,志善生温,温生锽,锽生季庚,季庚生幼文、白居易、行简。校以香山《长庆集》所载白氏之殇、醉吟先生及溧水令季康府君、巩县令锽四墓志及《襄州别驾府君事状》所叙世系均合。惟集中又有《故坊州鄜城尉陈府君夫人白氏墓志》称夫人为延安令锽之女,襄州别驾季庚之姑,前京兆府户曹参军翰林学士白居易、前秘书郎行简之外祖母,则与诸志及表不合。陈夫人为锽女,季庚为锽子,则陈夫人与锽为男女兄弟,不得云夫人为季庚之姑,亦不得为乐天兄弟之外祖母。然季庚事状称夫人颍川陈氏考坊州鄜城令,妣太原白氏。则乐天之母,确为陈氏,且白氏所出。又考乐天父季庚以贞元十年五月终,年六十六,陈氏夫人以元和六年殁,年五十七。又《陈府君夫人白氏志》称,夫人以贞元十六年殁,年七十。是季庚生于开元十七年,陈夫人生于开元十九年,乐天母颍川县君生于天宝十四年。陈夫人白氏少于季庚三岁,乃季庚之妹。颍川县君少于季庚二十六岁,则季庚所娶乃妹女。乐天称陈夫人为季庚之姑,乃讳言,而非其实矣。唐人娶甥为妇,可骇听闻,其出自乐天先人,尤可骇也。(《贞松老人遗稿》甲集之一《后丁戊稿》)”此说一出,得到陈寅恪、顾学颉、蹇长春认同并进一步推证具体参见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附论(甲)白乐天之先祖及后嗣》。顾学颉:《顾学颉文学论文集白居易世系家族考》之白季庚诸兄弟及季庚婚配问题,第30-37页。蹇长春《白居易评传白居易的世系与家族》第三节 《父与母乃亲舅甥婚配》,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第2-36页。当然,也有持不同意见的,如岑仲勉、陈之卓认为乃中表结婚。谢思炜提出新说,认为白居易之父白季庚所娶不是亲甥女,而是从甥女,具体参见:《白居易集综论白居易的家世和早年生活》第二节 《白季庚婚配是否违反礼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8月,第165-169页。作为白居易研究大家,朱金城对罗振玉、陈寅恪与岑仲勉的态度是“岑氏之说亦可并存”俟考。(参见朱金城:《白居易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6月,第4页。),成为主流观点。白居易母亲对其影响很深,《襄州别驾府君事状》有生动记录:“及别驾府君即世,诸子尚幼,未就师学,夫人亲执诗书,昼夜教导,恂恂善诱,未尝以一棒一杖加之。十余年间,诸子皆以文学仕进,官至清近,实夫人慈训所致也。夫人为女孝如是,为妇顺如是,为母慈如是,举三者而百行可知矣。”(卷四十六)
白居易元和二年春夏时,与杨虞卿的从父妹成婚,之前,曾与一位女子相恋,感情很深。元和四年,生女金銮子,不到三岁夭折。元和十年贬江州后,生三女,见《白居易集》卷十七《自到浔阳生三女子因诠真理用遣妄怀》:“远谪四年徒已矣,晩生三女拟如何?”但三女只养活罗子,生于元和十二年,以大和二年作《戊申岁暮咏怀三首》其二“唯生一女才十二,只欠三年未六旬。”(卷二十七)推知。罗子十九岁时,嫁给监察御史谈弘謩,据卷七十一《醉吟先生墓志铭序》“一女,适监察御史谈弘謩。”五十八岁时,生子崔儿,据《予与微之老而无子发于言叹著在诗篇年冬各有一子戏作二什一以相贺一以自嘲》“五十八翁方有后,静思堪喜亦堪嗟。”(卷二十八)及《阿崔》“岂料鬓成雪,方看掌弄珠,已衰宁望有,虽晚亦胜无。”(卷二十八)、《和微之道保生三日》“嘉名称道保,乞姓号崔儿。”(卷二十八)可知,不幸的是,阿崔三岁即夭亡,白居易悼亡诗云:“掌珠一颗儿三岁,鬓雪千茎父六旬。岂料汝先为异物,常忧吾不见成人。”(卷二十八,《哭崔儿》)又云:“书报微之晦叔知,欲题崔字泪先垂。世间此恨偏敦我,天下何人不哭儿?”(卷二十八,《初丧崔儿报微之晦叔》)
白居易无子,从兄弟的子孙中过继一个作为后嗣,关于白居易的后嗣究竟是谁,历代有不同的看法,其一是侄孙阿新,白居易自撰《醉吟先生墓志铭》云:“乐天无子,以侄孙阿新为之后。”《旧唐书》本传袭之。其二是侄景受,《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白氏表”于白居易下云:“景受,孟怀观察支使,以从子继。”李商隐《白公墓碑铭》,与之相合。其三是侄孙景受,见于《册府元龟》卷八二六“总录部为人后”条:“白景受,刑部尚书致仕白居易之侄孙。白居易卒,无子,以景受为嗣。”关于这个谜团,历代皆有辩证,但均无完全说服力,顾学颉根据洛阳白居易后裔白书斋所藏、明嘉靖二年白居易三十六代裔孙白自成写的《白氏重修谱系序》,言白居易长兄幼文有三子:景回、景受、景衍。以景受承嗣白居易,故洛阳白氏,均景受之后代。《白氏重修谱系》从白居易到现在共五十余代子孙,次序井然,这项资料极为可靠,应当可信。
唐代宗大历十一年(776)
白居易五岁,开始学为诗。《与元九书》云:“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无’字‘之’字示仆者,仆虽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仆宿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卷四十五)白居易胞弟白行简生。据白居易《闻行简恩赐章服喜成长句寄之》:“吾年五十加朝散,尔亦今年赐服章。齿发恰同知命岁,官衔俱是客曹郎。荣传锦帐花联萼,彩动绫袍雁趁行。大抵著绯宜老大,莫嫌秋鬓数茎霜。”(卷二十四)并于“官衔俱是客曹郎”句下自注云:“予与行简俱年五十始著绯,皆是主客郎官。”此诗作于宝历元年(825),白居易时年五十四岁,推知白行简生于本年。
唐代宗大历十二年(777)
白居易六岁,祖母薛氏于本年六月十九日去世,殁于新郑县私宅,年七十岁。白居易《故巩县令白府君事状》:“夫人河东薛氏。……大历十二年六月十九日殁于新郑县私第,享年七十,以其年权窆厝于新郑县临洧里。”(卷四十六)据此可知。
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
白居易七岁,是年前后仍居郑州新郑东郭旧宅。其《宿荥阳》诗云:“生长在荥阳,少小辞乡曲。迢迢四十载,复向荥阳宿。去时十一二,今年五十六。追思儿戏时,宛然如在目。”(卷二十一)
唐德宗建中元年(780)
白居易九岁,父亲由宋州司户参军授徐州彭城县令,母陈氏封颍川县君。见白居易《襄州别驾府君事状》:“公讳季庚,字某,巩县府君之长子。天宝末明经出身,解褐授萧山县尉,历左武卫兵曹参军,宋州司户参军。建中元年,授彭城县令。……夫人颍川陈氏……建中初,以府君彭城之功,封颍川县君。”(卷四十六)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
白居易十岁,解读书。其诗云:“十岁解读书,十五能属文。二十举秀才,三十为谏臣。”(卷十)父白季庚以功授徐州别驾,见《襄州别驾府君事状》(卷四十六)。
唐德宗建中三年(782)
白居易十一岁,于本年前后离开荥阳,到父亲白季庚徐州别驾任所,寄家符离。据白居易《宿荥阳》“去时十一二,今年五十六。”(卷二十一)可知,后《江楼望归》“悠悠沧海畔,十载避黄巾。”(卷十三),记录了由于内乱不止,其家四处奔波、颠沛流离的生活状况,诗题下自注云:“时避难在越中。”因为寄家符离之次年,又避难越中。
唐德宗兴元元年(784)
白居易十三岁,幼弟白幼美(金刚奴)生。据白居易《唐太原白氏之殇墓志铭》“白氏下殇曰幼美,小字金刚奴。……幼美即第四子也。……九岁不幸遇疾,夭徐州符离县私第。贞元八年九月,权窆于县南原。”(卷四十二)推知。
唐德宗贞元元年(785)
白居易十四岁,父白季庚“贞元初,朝廷念公前功,加检校大理少卿,依前徐州别驾、当道团练判官,仍知州事。”(卷四十六,《襄州别驾府君事状》)
唐德宗贞元二年(786)
白居易十五岁,始知有进士,遂苦节读书,见前《与元九书》。能属文,有诗歌传世,其《江南送北客因凭寄徐州兄弟书》诗题下自注云:“时年十五。”本年前后,白居易漫游苏、杭二郡,《吴郡诗石记》:“贞元初,韦应物为苏州牧,房孺复为杭州牧,皆豪人也。……予始年十四五,旅二郡,以幼贱不得与游宴,尤觉其才调高而郡守尊。以当时心言异日苏、杭苟获一郡,足矣。及今自中书舍人间领二州,去年脱杭印,今年佩苏印,既醉于彼,又吟于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前后相去三十七年,江山是而齿发非,又可嗟矣。”(卷六十八)
唐德宗贞元三年(787)
白居易十六岁。《旧唐书》白居易本传云“居易幼聪慧绝人,襟怀宏放。年十五六时,袖文一编,投著作郎吴人顾况。况能文,而性浮薄,后进文章无可意者。览居易文,不觉迎门礼遇。曰:‘吾谓斯文遂绝,复得吾子矣。’”(卷一百六十六)据朱金城《白居易年谱》考订,白居易拜顾况事,这一流传甚广的逸事,具体时间不详,不知《旧唐书》白居易本传何据。
唐德宗贞元四年(788)
白居易十七岁,父白季庚改除大理少卿、衢州别驾,白居易从父衢州任所。本年作《王昭君》诗,自注云:“时年十七。”
唐德宗贞元五年(789)
白居易十八岁,仍在江南。陈振孙《白氏文公年谱》据白居易集中《中和节颂》,谓白居易是年在长安,误,参见朱金城《白居易年谱》“贞元五年”条。
唐德宗贞元七年(791)
白居易二十岁,在符离县苦学力文。《醉后走笔酬刘五主簿长句之赠兼简张大贾二十四先辈昆季》云:“刘兄文高行孤立,十五年前名翕习。是时相遇在符离,我年二十君三十。得意忘年心迹亲,寓居同县日知闻。”(卷十二)《与元九书》云:“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卷四十五)
唐德宗贞元十年(794)
白居易二十三岁,在襄阳,父季庚卒于此。《襄州别驾府君事状》云:“贞元十年五月二十八日,终于襄阳官舍,享年六十六。其年权窆于襄阳县东津乡南原。至元和六年十月八日,嗣子居易等迁护于下圭县义津乡北原,从巩县府君宅兆而合祔焉。”(卷四十六)作诗怀想孟浩然:“秀气结成象,孟氏之文章。今我讽遗文,思人至其乡。”(卷九,《游襄阳怀孟浩然》)
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5)
白居易二十四岁,弟白行简撰《李娃传》。据《太平广记》四八四《李娃传》:“贞元中,予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因遂述汧国之事。公佐拊掌竦听,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翰,疏而存之。时乙亥岁秋八月,太原白行简云。”按,后人及今人或以“乙亥”为“乙酉”之误,或以为贞元乙亥为元和己丑或己亥之误,又有疑传非白行简撰者,参见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所考。
唐德宗贞元十三年(797)
白居易二十六岁,父丧服满,居江南。作于次年的《将之饶州江浦夜泊》云:“身病向鄱阳,家贫寄徐州。”(卷九)
唐德宗贞元十四年(798)
白居易二十七岁,仍居江南,长兄本年春赴饶州浮梁县主簿,白居易往来于两地,找兄周济衣食之资。《将之饶州江浦夜泊》云:“明月满深浦,愁人独卧舟。烦冤寝不得,夏夜长于秋。苦乏衣食资,远为江海游。光阴坐迟暮,乡国行阻修。……故园迷处所,一望堪白头。”(卷九)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799)
白居易二十八岁,本年初自兄白幼文浮梁主簿任所返洛阳省母。《伤远行赋》云:“贞元十五年春,吾兄吏于浮梁;分微禄以归养,命予负米而还乡。出郊野兮愁予,夫何道路之茫茫!茫茫兮二千五百,自鄱阳而归洛阳。……况太夫人抱疾而在堂。自我行役,谅夙夜而忧伤。惟母念子之心,心可测而可量……独展转而不寐,候东方之晨光。虽则驱征车而遵归路,犹自流乡泪之浪浪!”(卷三十八)此时白居易仍在“十年为旅客,常有饥寒愁。”(卷六,《适意二首》其一)这种困苦的生活中常年奔波往返于各地。而整个一家,由于战乱频仍,分散各处,骨肉天伦,少得完聚,正如其《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梁大兄于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圭弟妹》所云:“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卷十三)本年秋,白居易于宣州应乡试,试《射中正鹄赋》及《窗中列远岫诗》,并由宣歙观察使崔衍所贡,往长安应进士试。与杨虞卿相识。《与杨虞卿书》:“且与师皋,始于宣城相识,迨于今十七八年,可谓故矣。又仆之妻,即足下从父妹,可谓亲矣。亲如是,故如是,人之情又何加焉。”(卷四十四)师皋为杨虞卿的字,本文作于元和十一年,以“迨于今十七八年”逆推,知二人相识于本年前后。
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
白居易二十九岁,应试于中书侍郎高郢门下,高郢是当时宣称以基于“经艺”即基于儒家经典的创造能力来选拔人才的一位正直清廉的官员。元稹云:“贞元末,进士尚驰竞,不尚文,就中六籍尤摈落。礼部侍郎高郢始用经艺为进退。”(《元稹集》卷五十一)白居易正月考试结果未出,干谒给事陈京时亦云:“正月日,乡贡进士白居易谨遣家僮奉书于给事阁下,……盖所仗者文章耳,所望者主司至公耳。今礼部高侍郎为主司,则至公矣。而居易之文章可进也,可退也,切不自知之,欲以进退之疑取决于给事。给事其能舍之乎?”(卷四十四,《与陈给事书》)是年以第四人身份的优异成绩中第,见卷四十六《箴言序》所叙:“贞元十有五年,天子命中书舍人渤海公领礼部贡举事。越明年春,白居易以进士举一上登第。”省试的内容包括:《性习相近远赋》《玉水记流方诗》及《策五道》。白居易中第后,归洛阳,作《及第后归觐留别诸同年》:“十年常苦学,一上谬成名。擢第未为贵,贺亲方始荣。时辈六七人,送我出帝城。轩车动行色,丝管举离声。得意减别恨,半酣轻远程。翩翩马蹄疾,春日归乡情。”(卷五)这与正月未知考试结果而又焦急地等待考试结果所作《长安正月十五日》“喧喧车骑帝王州,羁病无心逐胜游。明月春风三五夜,万人行乐一人愁。”(卷十三)及《长安早春旅怀》“轩车歌吹喧都邑,中有一人向隅立。夜深明月卷帘愁,日暮青山望乡泣。风吹新绿草芽坼,雨洒轻黄柳条湿。此生知负少年春,不展愁眉欲三十。”(卷十三)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心态。又作《叙德书情四十韵上宣歙崔中丞》,表达了自己“还将稽古力,助立太平基”(卷十三)的宏远抱负。据诗“晴野霞飞绮,春郊柳宛丝”及诗题下自注“宣州荐送,及第后重投此诗”,知此诗亦作于是年春天。暮春南游,至浮梁。九月,至符离,外祖母陈氏卒。据《唐故坊州鄜城县尉陈府君夫人白氏墓志铭》:“夫人太原白氏,其出昌黎韩氏,其适颍川陈氏,享年七十。……贞元十六年夏四月一日,疾殁于徐州古丰县官舍。其年冬十一月,权窆于符离县之南偏。至元和八年春二月二十五日,改卜宅兆于华州下圭县义津乡北原,即颍川县君新茔之西次。”(卷四十二)因感于徐州军乱,作《乱后经流沟寺》:“九月徐州新战后,悲风杀气满山河。唯有流沟山下寺,门前依旧白云多。”(卷十三)流沟寺在徐州符离流沟山。所谓“九月徐州新战后”,是指五月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卒,徐州军乱,不纳行军司马韦夏卿,拥张建封子张愔留后。六月,委淮南节度使杜佑加同平章事,兼领徐泗濠节度使,加以讨伐。至九月,未克,朝廷以张愔为留后。白居易《哀二良文》中的员外,即指徐州军副使、祠部员外郎郑通诚。本年,朱金城系崔玄亮与白居易同年登第,不知何据。据《登科记考补正》,崔玄亮于贞元十一年与韩泰等二十七人同登第。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
白居易三十岁,中第后,回符离探亲,是年春仍在符离。七月,来到宣州。稍后返归洛阳。符离六兄、乌江十五兄卒,作《祭符离六兄文》《祭乌江十五兄文》以哀之。作《和郑方及第后秋归洛下闲居》,诗题自注云:“同高侍郎下,来年及第。”所以诗中有句云:“玉怜同匠琢,桂恨来年攀。”(卷十三)按,《登科记考》卷十五“贞元十七年”条载:“盖高郢连放三榜,乐天在贞元十六年第二榜,郑方在十七年第三榜。”又作《与诸同年贺座主侍郎新拜太常同宴萧尚书亭子》:“宠新卿典礼,会盛客征文。不失迁莺侣,因成贺燕群。池台晴间雪,冠盖暮和云。共仰曾攀处,年深桂尚熏。”(卷十三)诗题下自注云:“座主于萧尚书下及第,得群字韵。”萧尚书指萧昕。洪迈《容斋随笔》考云:“予考《登科记》,乐天以正元十六年庚辰中书舍人高郢下第四人登科,郢以宝应二年癸卯礼部侍郎萧昕下第九人登科,迨郢拜太常时,几四十年矣。昕自癸卯放进士之后二十四年丁卯,又以礼部尚书再知贡举,可谓寿俊。观白公所赋,益可见唐世举子之尊尚主司也。”(五笔卷七)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
白居易三十一岁,在长安,冬试吏部,在吏部侍郎郑珣瑜手下应书判拔萃科。书判拔萃科考的是高度的行政判断能力,其中一道考题要求对下述问题提出见解:“太学博士教胄子毁方瓦合,司业以非训导之本,不许。”(卷第六十七)“毁方而瓦合”,本来是《礼记儒行》所记载的孔子的话。郑玄注曰:“去己之大圭角,下与众小合也,必瓦合者,亦君子为道不远人。”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之《礼记正义》卷五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0月,第1670页。可知,“毁方瓦合”是不自立异,以与众人相合的意思。在太学里,博士官要求在这里学习的人应该这样做。对此,作为副职的司业,认为这不是训导的原则,所以没有必要这样做。白居易按照郑玄注的义理进行解释,也考虑到了司业的发言,在庄重而精炼的文体中,从儒教的立场出发作了明确的判断,因此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次年春发榜时一举高中。值得一提的是,白居易参加礼部、吏部试,儒家经典尤其是《礼记》等都担当了重要的角色,这正是白氏最初的政治生涯中,其言行举止、政治践履均是本着“修外以及内,静养和与真。养内不遗外,动率义与仁”(卷第三十九,《续座右铭》)的精神宗旨,而与儒家经典对“儒者”所规约的是如此之相似乃尔的直接原因。本年夏,白居易的叔父白季轸自徐州士曹掾迁许昌县令。《许昌县令新厅壁记》云:“去年春,叔父自徐州士曹掾选署厥邑令。……时贞元十九年冬十月一日记。”(卷四十三)约本年前后,元、白相识。作《秋雨中赠元九》《酬元九对新栽竹有怀见寄》等诗。据元和五年作《酬元九对新栽竹有怀见寄》“昔我十年前,与君始相识”(卷一)可知。
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
白居易三十二岁,与元稹、李复礼等八人同登吏部诸科,授秘书省校书郎。《养竹记》云:“贞元十九年春,白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卷四十三)同年登第八人者,其中吕炅、王起以博学宏辞科登第,白居易以书判拔萃科登第,李复礼、吕颖、哥舒恒(垣、峘)、崔玄亮、元稹以平判科登第。博学宏辞科试《汉高祖斩白蛇赋》《谒先师闻雅乐》诗;拨萃科、平判科试《毁方瓦合判》。吏部侍郎郑珣瑜领选事。白居易应试之文及判词等,多为新进士所传。此后八人姓名时常见于《白居易集》,尤其和元稹结成金兰之交。
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
白居易三十三岁,在长安为校书郎。由于职闲,春游洛阳、徐州,迁家于下圭县义津乡金氏村。《泛渭赋》云:“右丞相高公之掌贡举也,予以乡贡进士举及第。左丞相郑公之领选部也,予以书判拔萃选登科。十九年,天子并命二公对掌钧轴,朝野无事,人物甚安。明年春,予为校书郎,始徙家秦中,卜居于渭上。上乐时和岁稔,万物得其宜;下乐名遂官闲,一身得其所。既美二公佐清朝之理,又荷二公垂特达之恩。发于嗟叹,流于咏歌,予时泛舟于渭,因为《泛渭赋》以导其意。”(卷三十八)又作《下圭庄南桃花》:“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日暮风吹红满地,无人解惜为谁开?”(卷十三)游徐州时,曾预节度使张愔(张建封之子)之宴,张愔出爱妓佐欢,相聚很愉快,白居易当即有赠诗,后多有是作,如《感故张仆射诸妓》《燕子楼三首》等。《燕子楼三首》序云:“徐州故尚书张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盼昐以佐欢,欢甚。予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尽欢而去。迩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缋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没,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予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卷十五)朱金城据此,结合陈振孙《白文公年谱》、张宗泰《质疑删存》的成果,进行详加考订,指出燕子楼主是张愔,而非其父张建封。并且指出:“张氏所考颇精审,故详录之。惟元和终十五年,非十六年。张愔被疾请代在元和元年十一月,见《新唐书》卷一五八本传及《旧唐书宪宗纪》,非元和二年。白居易为校书郎在贞元十九年,非二十年,其《养竹记》一文可证。张氏亦微误。”又按:旧误“眄眄”应作“盼盼”;“绩之”应作“缋之”。《唐才子传》谓仲素贞元二十五年迁司勋员外郎,除翰林学士,大误。朱金城:《白居易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6月,第28-32页。白居易本年作《八渐偈》,据此可推知其早年的宗教信仰为南宗禅法。
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顺宗永贞元年(805)
白居易三十四岁,寓居长安永崇里华阳观,为校书郎。《华阳观桃花时招李六拾遗饮》:“华阳观里仙桃发,把酒看花心自知。争忍开时不同醉,明朝后日即空枝。”(卷十三)李六为李谅,非李景俭。二月十九日,正值永贞党人得势之时,白居易上书宰相韦执谊,其云:“二月十九日……窃希变天下水石之心,自相公始也。通天下贵贱之道,自某始也。……窃惟相公自拜命以来八九日,得食不暇饱,寝不暇安,行则愯然,居则惕然,思所以答先皇之知,副今上之用,先天下之望哉!某窃以为必然矣。……某游长安仅十年矣,足不践相公之门,目不识相公之面,名不闻相公之耳。相公视某何为者哉?岂非介者耶,狷者耶?今一旦卒然以数千言尘渎执事者,又何为哉?实不自揆欲以区区之闻见禆相公聪明万分之一分也,又欲以济天下憔悴之人死命万分之一分也。相公以为如何?”(卷四十四,《为人上宰相书》)希求援引之心,溢于言表。本年前后,因元稹认识李绅。《看浑家牡丹花戏赠李二十》“香胜烧兰红胜霞,城中最数令公家。人人散后君须看,归到江南无此花。”(卷十三)“李二十”,即李绅,白居易集中多有题李二十者。“浑家”,指河中节度使兼中书令浑瑊宅。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
白居易三十五岁,在长安,罢校书郎。与元稹居华阳观,闭户累月,揣摩时事,成《策林》七十五篇。《策林》序云:“元和初,予罢校书郎,与元微之将应制举。退居于上都华阳观,闭户累月,揣摩当代之事,构成策目七十五门。及微之首登科,予次焉。凡有应对者,百不用其一二,其余自以精力所致,不能弃捐,次而集之,分为四卷,命曰《策林》云耳。”(卷六十二)四月,应制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与元稹等十八人同登第。白居易以第四人身份登第,赢得了他“三登科第”的最后一役。同月二十八日,授盩至尉。到官十日,觉生“二毛”。《权摄昭应早秋书事寄元拾遗兼呈李司录》:“到官来十日,览镜生二毛。”(卷九)“元拾遗”指元稹,“李司录”指李翱。在盩至识陈鸿、王质夫,时相唱和,如《酬王十八李大见招游山》:“自怜幽会心期阻,复愧嘉招书信频,王事牵身去不得,满山松雪属他人。”(卷十三)集中多有题“王十八”者,“王十八”即王质夫。十二月,与王质夫、陈鸿同游仙游寺,撰《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云:“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鸿与琅琊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也。歌既成,使鸿传焉。”(卷十二附)
唐宪宗元和二年(807)
白居易三十六岁,是年春,与杨汝士等屡会于杨家靖恭里宅。《宿杨家》云:“杨氏弟兄俱醉卧,披衣独起下高斋。夜深不语中庭立,月照藤花影下阶。”(卷十三)又,《醉中留别杨六兄弟》云:“春初携手春深散,无日花间不醉狂。别后何人堪共醉,犹残十日好风光。”(卷十三)题下自注:“三月二十日别。”按,“杨六”,指杨汝士。“杨家”,指杨汝士家,在长安靖功坊。《两京城坊考》卷三《杨汝士宅》:“与其弟虞卿、汉公、鲁士同居,号靖恭杨家,为冠盖盛族。”据集中后一首《醉中归盩厔》可知,白居易本年仍为盩厔尉,三月之前的长安之行,很有可能与杨家结亲有关系,稍后娶杨汝士之妹即杨虞卿之从妹为妻,可以为证。夏使骆口驿。《祇役骆口因与王质夫同游秋山偶题三韵》:“石拥百泉合,云破千峰开。平生烟霞侣,此地重徘徊。今日勤王意,一半为山来。”秋,自盩厔尉调充进士考官,有《进士策问五道》,试毕为集贤校理。十一月四日,自集贤院召赴银台候旨。次日,召入翰林,奉敕试制诰五道,为翰林学士。《奉敕试制书诏批答诗等五首》自注云:“元和二年十一月四日,自集贤院召赴银台候进旨。五日,召入翰林,奉敕试制诏等五首。翰林院使梁守谦奉宣:宜授翰林学士。数月,除左拾遗。”(卷四十七)
唐宪宗元和三年(808)
白居易三十七岁,在长安,居新昌里。四月,为制策考官。四月二十八日,除左拾遗,依前充翰林学士。《初授拾遗献书》云:“五月八日,翰林学士、将仕郎、守左拾遗臣白居易顿首顿首,谨昧死奉书于施扆之下:臣伏奉前月二十八日恩制,除授臣左拾遗,依前充翰林学士者。”(卷五十八)题下自注云:“元和三年进。”是年,策试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牛僧孺、皇甫湜、李宗闵等登第,因三人对策切直,宰相李吉甫泣诉于上,均出为幕职。考官杨于陵、韦贯之、王涯等皆坐贬。史者以为,唐代后期著名的牛李党争即种因于此。白居易有《论制科人状》,极论其非,其云:“右臣伏见内外官近日除改,人心甚惊。远近之情,不无忧惧。喧喧道路,异口同音。皆云制举人牛僧孺等三人以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被落第人怨谤加诬,惑乱中外,谓为狂妄,斥而逐之,故并出为关外官。杨于陵以考策敢收直言者,故出为广府节度。韦贯之同所坐,故出为果州刺史。裴垍以覆策又不退直言者,故免内职,除户部侍郎。王涯同所坐,出为虢州司马。卢坦以数事举为人所恶,因其弹奏小误,得以为名,故黜为左庶子。王播同之,亦停知杂。臣伏以裴垍、王涯、卢坦、韦贯之等,皆公忠正直,内外咸知。所宜授以要权,致之近地。故比来众情私相谓曰:此数人者皆人之望也。若数人进,则必君子之道长;若数人退,则必小人之道行。”(卷五十八)杨于陵、裴垍、王涯、卢坦、韦贯之事俱见新、旧《唐书》本传及《资治通鉴》相关记载。关于卢坦事,此文可考史书之失。故陈振孙《白氏文公年谱》元和三年戊子:“有《论制科人状》。牛僧孺、皇甫湜、李宗闵对策切直,宰相李吉甫泣诉于上,考官韦贯之等皆坐贬,故公极论之,公时亦为考覆官,唐朋党之祸盖始此,而公与德裕不咸亦始此。”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十一册载陈振孙:《白氏文公年谱》,第388页。任左拾遗期间,对节度使入朝多进奉,赂宦官,谋取私利,多有论列。据《资治通鉴》载:“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卷二三九)面对这种“厚自奉养,吏不敢诘”的积弊,白居易针对淮南节度使王锷入朝,欲图依靠进奉、贿赂宦官而求得宰相之职,他作了《论王锷欲除官事宜状》《论于裴均状》等,力谏不可。本年,白居易与杨氏完婚。有《祭杨夫人文》:“元和二年岁次戊子,八月辛亥朔,十九日己巳,将仕郎、守左拾遗、翰林学士太原白居易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陈氏杨夫人之灵。……居易早聆懿范,近接嘉姻。维私之眷每深,有恸之情何已。敬陈薄奠,庶鉴悲诚。”(卷四十)按,“杨夫人”,指白居易妻弘农郡君之姊。“三年”,《白居易集》各个版本均作“二年”,戊子为元和三年,朱金城据岑仲勉论改,良是。又有《赠内》诗:“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他人尚相勉,而况我与君。黔娄固穷士,妻贤忘其贫。冀缺一农夫,妻敬俨如宾。陶潜不营生,翟氏自爨薪。梁鸿不肯仕,孟光甘布裙。……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卷一)“与君新结婚”,即《祭杨夫人文》中所谓“近接嘉姻”。
唐宪宗元和四年(809)
白居易三十八岁,在长安,仍为左拾遗、翰林学士。白居易充任左拾遗、翰林学士,深深明白自己的身份,“职为学士,身是谏官。”(卷五十八,《论制科人状》)也很清楚自己担负的责任,“其选甚重,其秩甚卑。”(卷五十八,《初授拾遗献书》)正因为如此,白居易对宪宗“岂意圣慈,擢居近职”(卷五十八,《初授拾遗献书》)的知遇之恩是感激涕零的,“授官以来,仅将十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荣,但未获粉身之所耳。”(卷五十八,《初授拾遗献书》)出于这样的心理,白居易欲以生平所贮,仰酬恩造,时时献疏言事、屡陈时政、请降系囚、蠲免租税、放宫人、绝供奉、禁掠卖良人等,均得到刚刚登基、励精图治的宪宗的支持。由此可见,白居易不但受到时代潮流的熏习,而且得到最高统治者的赏识和重用。本年前后,在抨击权豪的同时,白居易还“危言诋阉寺,直气忤均轴”(《和梦游春诗一百韵》),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气焰嚣张的宦官,对吐突承璀、俱文珍、李辅光等都给予了公开的弹奏。撰有《论于所进歌舞人事宜状》《论裴均进奉银器状》《论太原事状》其一《严绶辅光》其二《贞亮》《论承璀职名状》等制诰。由于触动拥戴宪宗登基权宦的利益,甚至触怒宪宗,差点性命不保。不仅如此,此期白居易在“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卷四十五,《与元九书》)的诗文干政思想的指引下,本着“救济人病,裨补时阙”(《与元九书》),创作了一大批讽谕时政的讽谕诗。这些作品创作的背景,《与元九书》有详细的记录:“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外,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递进闻于上,上以广宸聪,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副吾平生之志。”(卷四十五)本年三月,元稹以监察御史身份使蜀,弹劾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等违法加税事,途中所吟诗歌,白居易酬和十二首,有《酬元九东川路诗十二首》。白居易女金銮子生,未满三岁即卒。集中《金銮子晬日》云:“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銮。生来始周岁,学坐未能言……若无夭折患,则有婚嫁牵。使我归山计,应迟十五年。”(卷九)题下有注:“晬,将遂切,子生一岁曰晬。”据此知金銮子生于本年。集中又有《念金銮子二首》其一云:“衰病四十身,娇痴三岁女。非男犹胜无,慰情时一抚。一朝舍我去,魂影无处所。”其二云:“与尔为父子,八十有六旬。忽然又不见,迩来三四春。形质本非实,气聚偶成身。恩爱元是妄,缘合暂为亲。”(卷十)据此知金銮子未满三岁而卒。
唐宪宗元和五年(810)
白居易三十九岁,在长安,五月五日,改官京兆府户曹参军,仍充翰林学士。上疏请罢讨王承宗兵,有《请罢兵第二状》《请罢兵第三状》;论元稹不当贬,有《论元稹第三状》。皆不从。本年前后,作《秦中吟》十首,序云:“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卷二)故《伤唐衢二首》其二云:“忆昨元和初,忝备谏官位。是时兵革后,生民正憔悴。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遂作《秦中吟》,一吟悲一事。贵人皆怪怒,闲人亦非訾。天高未及闻,荆棘生满地。惟有唐衢见,知我平生志。”(卷一)本年五月,白居易左拾遗秩满,并未循例得到升迁,而是由内官转为外官,授予京兆府户曹参军。白居易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人生百岁期,七十有几人?浮荣及虚位,皆是身之宾。唯有衣与食,此事粗关身。苟免饥寒外,余物尽浮云。”(卷五,《初除户曹喜而言志》)
唐宪宗元和六年(811)
白居易四十岁,在长安,任京兆户曹参军、翰林学士。四月三日,母陈氏卒于长安宣平里第,丁忧,退居下圭义津乡金氏村。《重到渭上旧居》:“旧居清渭曲,开门当蔡渡。十年方一还,几欲迷归路。追思昔日行,感伤故游处。……朱颜销不歇,白发生无数。唯有山门外,三峰色如故。”(卷九)十月,迁葬祖父白锽、父白季庚墓于下圭。有《太原白氏家状二道》,其二《襄州别驾府君事状》记载了父亲白季庚的光辉事迹,与刺史李洧潜谋以徐州及埇口归国。按,“埇口”即“埇桥”。在徐州南运河边(在今安徽宿县北二十里),为唐代南北交通要衢。其后因地理位置重要,遂升为宿州。《元和郡县志》载:“宿州,本徐州苻离县也(按,‘苻’,各书均作‘符’,误。)。元和四年,以其地南临汴河,有埇桥为舳舻之会,运漕所历,防虞是资。又以蕲县北属徐州,疆界阔远,有诏割苻离蕲县及泗州之虹县,置宿州,取古宿国为名也。”(卷十)新、旧《唐书》均有李洧传记载此事,但云李洧是李正己从父兄,误,应为从弟。据白居易后来所作《荐李晏状》:“建中初,李正已与纳连反,汴河阻绝,转输不通。宴先父洧即正已堂弟,为徐州刺史。当叛乱之时,洧以一郡七城归国效顺,弃一家百口,任贼诛夷。开运路之咽喉,断凶渠之右臂,遂使逆谋大挫,妖寇竟消,从此徐州埇桥至今永为内地。”(卷六十八)
唐宪宗元和七年(812)
白居易四十一岁,居下圭金氏村,丁母忧,因闲居无聊,“时作一篇诗”。《自吟拙什因有所怀》:“懒病每多暇,暇来何所为。未能抛笔砚,时作一篇诗。诗成淡无味,多被众人嗤。上怪落声韵,下嫌拙言词。时时自吟咏,吟罢有所思。苏州及彭泽,与我不同时。此外复谁爱,唯有元微之。谪向江陵府,三年作判司。相去二千里,诗成远不知。”(卷六)
唐宪宗元和八年(813)
白居易四十二岁,服除,仍居下圭金氏村。二月二十五日,迁前权窆外祖母陈夫人、幼弟金刚奴幼美之灵柩,改葬于下圭义津乡北冈。本年又作《村居苦寒》《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并序》等。《村居苦寒》:“八年十二月,五日雪纷纷。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回观村闾间,十室八九贫。……褐裘覆被,坐卧有余温。幸免饥冻苦,又无垄亩勤。念彼深可愧,自问是何人?”(卷一)《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序云:“余退居渭上,杜门不出,时属多雨,无以自娱。会家酝新熟,雨中独饮,往往酣醉,终日不醒。懒放之心,弥觉自得。故得于此而有以忘于彼者,因咏陶渊明诗,适与意会,遂效其体,成十六篇。醉中狂言,醒辄自哂,然知我者,亦无隐焉。”(卷五)白居易贬江州后得以瞻仰陶渊明故居,作诗《访陶公旧宅》,其序云:“予夙慕陶渊明为人,往岁渭川闲居,尝有《效陶潜诗十六首》。今游庐山,经柴桑,过栗里,思其人,访其宅,不能默默,又题此诗云。”元和诗人中,除白居易诗学陶渊明外,柳宗元亦学陶渊明,汪立名云:“按《扪虱新话》:山谷常谓白乐天、柳子厚皆作诗效陶渊明,而子厚为近。然以予观之,子厚语近而意不近,乐天学近而语不近,各得其一。”(朱金城:《白居易集笺校》卷五引)
唐宪宗元和九年(814)
白居易四十三岁,仍居下圭金氏村。有《渭村退居寄礼部崔侍郎翰林钱舍人诗一百韵》抒发出世之想:“圣代元和岁,闲居渭水阳。不才甘命舛,多幸遇时康。……习隐将时背,干名与道妨。外身宗老氏,齐物学蒙庄。疏放遗千虑,愚蒙守一方。乐天无怨叹,倚命不劻勷。愤懑胸须豁,交加臂莫攘。珠沉犹是宝,金跃未为祥。泥尾休摇掉,灰心罢激昂。渐闲亲道友,因病事医王。息乱归禅定,存神入坐忘。断痴求慧剑,济苦得慈航。不动为吾志,无何是我乡。可怜身与世,从此两相忘!”(卷十五)“崔侍郎”,指崔群;“钱舍人”,指钱徽。本诗汪立名《白氏文公年谱》系于元和五年,朱金城据崔群、钱徽二人仕履考为今年秋,良是。春,眼病,有《眼暗》《得钱舍人书问眼疾》等。卧病渭村期间,又与樊宗师酬唱,《病中得樊大书》:“荒村破屋经年卧,寂绝无人问病身。唯有东都樊著作,至今书信尚殷勤。”(卷十四)秋,李顾言来访,留宿相语,有《村中留李三宿》,“李三”即李顾言,字仲远,曾任监察御史,居常乐里,与白居易、元稹相从甚密,元和十年春卒,与相文宗的李固言显系两人。八月,游蓝田悟真寺,有《游悟真寺诗》:“元和九年秋,八月月上弦。我游悟真寺,寺在王顺山。……我今四十余,从此终身闲。若以七十期,犹得三十年。”(卷六)又,《游悟真寺回山下别张殷衡》:“世缘未了治不得,孤负青山心共知。愁君又入都门去,即是红尘满眼时。”(卷十四)冬,召授太子左赞善大夫入朝,有《初授赞善大夫早朝寄李二十助教》:“病身初谒青宫日,衰貌新垂白发年。寂寞曹司非热地,萧条风雪是寒天。远坊早起常侵鼓,痩马行迟苦费鞭。一种共君官职冷,不如犹得日高眠。”(卷十五)。“李二十助教”,指李绅。“岁晚”即年底有酬张籍诗。《酬张十八访宿见赠》:“昔我为近臣,君常稀到门。今我官职冷,唯君来往频。……问其所与游,独言韩舍人。其次即及我,我愧非其伦。胡为谬相爱,岁晩逾勤勤。落然颓檐下,一语夜达晨。”(卷六)据上,韩愈以考功郎中知制诰在本年十二月十五日,唐人知制诰亦得称舍人。知此诗作于本年底。
唐宪宗元和十年(815)
白居易四十四岁,在长安,居昭国里。六月上疏请捕刺杀武元衡的凶手,宰相以宫官先台谏言事,恶之。忌者造谣诽谤白居易母亲看花坠井死,而作《新井》《赏花》诗,有伤名教,八月,奏贬远州刺史。王涯复论不当治郡,追改江州司马。由蓝田到襄阳,乘舟经鄂州,冬初到江州。十二月,自编诗集十五卷,凡八百首。与元稹通信,畅论作文之旨。宰相武元衡遇刺后,在“合朝震栗,不知所云”(卷四十四,《与杨虞卿书》)、“凶徒侧耳濳惬心,悍臣破胆皆杜口”(《柳宗元集》卷四十二,《古东门行》)之际,白居易挺身而出,“武相之气平明绝,仆之书奏日午入”(卷四十四,《与杨虞卿书》),最先上奏极论武元衡冤枉,请求紧急捕杀罪犯,以雪国耻。终于因为“道将心共直,言与行兼危”“未为明主识,已被幸臣疑”(卷十三,《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出贬江州司马,迎来了白居易仕宦生涯中最为灰暗的时期,这种切身的无枉而冤、忠而被谤、正义被扭曲的苦痛,真正构成了白居易从政思想、心态和精神最大的震撼和冲击。白居易本年屡诣兴善寺,问道于释惟宽。白居易本年底在江州,将此前诗分为讽谕、闲适、感伤、杂律四类,共约八百首,编为十五卷;作《与元九书》,“论歌诗大端,并自述为文之意”(卷四十五),并言自长安至江西途中,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多有题其诗者,可见为时俗所重。
唐宪宗元和十一年(816)
白居易四十五岁,在江州司马任。二月,赴东林、西林寺,访陶渊明旧宅。七月,长兄幼文携徐州诸院弟妹六七人自徐州至。秋,送客湓浦,作《琵琶行》。是年,女阿罗生。有《与杨虞卿书》《答户部崔侍郎书》《访陶公旧宅》《春游西林寺》《宿东林寺》《宿西林寺早赴东林满上人之会因寄崔二十二员外》《读谢灵运诗》《庾楼晓望》《晚春登大云寺南楼赠常禅师》《寄行简》等。按,白居易妻为杨虞卿从父妹,且私交甚笃。“户部崔侍郎”,指崔群。白居易与崔群元和二年十一月六日同充翰林学士,两人交谊至笃。白居易贬江州,崔群屡屡致书询问,白居易元和十二年作《答崔侍郎钱舍人书问因继以诗》:“吾有二道友,蔼蔼崔与钱。同飞青云路,独堕黄泥泉。岁暮物万变,故情何不迁?应为平生心,与我同一源。帝乡远于日,美人高在天。谁谓万里别,常若在目前。”(卷七)即为酬崔群作。《庾楼晓望》:“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竹雾晓笼衔岭月,苹风送暖过江春。子城阴处犹残雪,衙鼓声前未有尘。三百年来庾楼上,曾经多少望乡人。”(卷十六)“庾楼”一在武昌,一在江夏,江州无庾楼,白居易诗盖因误传而沿袭之。《晚春登大云寺南楼赠常禅师》:“花尽头新白,登楼意若何?岁时春日少,世界苦人多。愁醉非因酒,悲吟不是歌。求师治此病,唯劝读《楞伽》。”(卷十六)“常禅师”,指僧智常。据《五灯会元》卷三,智常为禅宗南岳下二世法嗣,年辈较白居易为长,赞宁《宋高僧传》卷十七:“僧智常者,……元和中驻锡庐山归宗净院,其徒响应,其法风行,无何白乐天贬江州司马,最加钦重。”《寄行简》:“郁郁眉多敛,默默口寡言。岂是愿如此,举目谁与欢?去春尔西征,从事巴蜀间。今春我南谪,抱疾江海壖。相去六千里,地绝天邈然。十书九不达,何以开忧颜?渇人多梦饮,饥人多梦餐。春来梦何处?合眼到东川。”(卷十)白行简于元和九年春赴东川卢坦幕,白居易元和十年八月贬江州。而此诗云“去春尔西征,从事巴蜀间。今春我南谪,抱疾江海壖”,所叙时间不合,疑“去春”为“前春。”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
白居易四十六岁,在江州司马任。修葺庐山草堂完成,三月二十七日居之。《祭匡山文》:“维元和十二年岁次丁酉,二月辛酉朔,二十一日,将仕郎、守江州司马白居易谨以清酌之奠,敢昭告于匡山神之灵:恭惟神正直聪明,扶持匡庐,福利动植。白居易赋命蹇连,与时参差,愿于灵山,栖此陋质。遗爱寺侧,既置草堂,欲居其中,参禅养素。”(卷四十)《草堂记》标明正式入居时间:“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时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东西二林寺长老凑、朗、满、晦、坚等凡二十有二人,具斋施茶果以落之,因为《草堂记》。”(卷四十三)四月十日夜,于草堂中写信《与微之书》给元稹。闰五月,长兄白幼文卒。《祭浮梁大兄文》:“维元和十二年岁在丁酉,闰五月己亥,白居易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再拜跪奠大哥于座前:……”(卷四十五)同贺庐山草堂落成的僧人神凑卒。《唐江州兴果寺律大德凑公塔碣铭》:“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见性者曰兴果律师。师姓成,号神凑,京兆蓝田人。……元和十二年九月七日遘疾,二十六日反真,十月十九日迁全身于寺道北,祔雁门坟左。春秋七十四,夏腊五十一。”(卷四十一)游大林寺,有序记及诗。《游大林寺》:“余与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南阳张深之、广平宋郁、安定梁必复、范阳张时、东林寺沙门法演、智满、士坚、利辩、道建、神照、云皋、息慈、寂然凡十七人,自遗爱草堂历东、西二林,抵化城,憩峰顶,登香炉峰,宿大林寺。大林穷远,人迹罕到。……因口号绝句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时元和十二年四月九日乐天序。”(卷四十三)绝句名为《大林寺桃花》。因淮寇未平诏停岁仗,有诗抒愤。《元和十二年淮寇未平诏停岁仗愤然有感率尔成章》:“闻停岁仗轸皇情,应为淮西寇未平。不分气从歌里发,无明心向酒中生。愚计忽思飞短檄,狂心便欲请长缨。从来妄动多如此,自笑何曾得事成?”(卷十六)刘轲举进士赴京,白居易作《代书》推介于故人元宗简等。书云:“其中秀出者,有彭城人刘轲。轲开卷慕孟轲为人,秉笔慕扬雄、司马迁为文,故著《翼孟》三卷、《豢龙子》十卷、杂文百余篇,而圣人之旨,作者之风,虽未臻极,往往而得。予佐浔阳三年,轲每著文,辄来示予,予知轲志不息,异日必能跨符、杨而攀陶、谢。轲一旦尽赍所著书及所为文访予,告行,欲举进士。予方沦落江海,不足以发轲事业,又羸病无心力,不能徧致书于台省故人。因援纸引笔,写胸中事授轲,且曰:子到长安,持此札为予谒集贤庾三十二补阙、翰林杜十四拾遗、金部元八员外,监察牛二侍御,秘省萧正字、蓝田杨主簿兄弟,彼七八君子,皆予文友。以予愚直,尝信其言。苟于今不我欺,则子之道庶几光明矣。……三月三日,乐天白。”(卷四十三)“庾三十二”,指庾敬休。“杜十四”,指杜元颖。“元八”,指元宗简。“牛二”,指牛僧孺。“萧正字”,朱金城疑为元和元年同登制科的萧睦,可从。“杨主簿兄弟”,指杨虞卿、杨汝士。本年夏,与与东、西林寺僧朗、满、晦等结诗社。集中有《郡斋暇日忆庐山草堂兼寄二林僧社三十韵皆叙贬官以来出处之意》《春忆二林寺旧游因寄郎满晦三上人》记之。其中后者云:“一别东林三度春,每春常似忆亲情。头陀会里为逋客,供奉班中作老臣。清净久辞香火伴,尘劳难索幻泡身。最惭僧社题桥处,十八人名空一人。”(卷十九)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818)
白居易四十七岁,在江州司马任。春,弟白行简自梓州至。《得行简书闻欲下峡先以此寄》:“朝来又得东川信,欲取春初发梓州。书报九江闻暂喜,路经三峡想还愁。”(卷十七)又《对酒示行简》:“今旦一樽酒,欢畅何怡怡。此乐从中来,他人安得知。兄弟唯二人,远别恒苦悲。今春自巴峡,万里平安归。复有双幼妹,笄年未结褵。昨日嫁娶毕,良人皆可依。忧念两消释,如刀断羁縻。身轻心无系,忽欲凌空飞。人生苟有累,食肉常如饥。我心既无苦,饮水亦可肥。行简劝尔酒,停杯听我辞。不叹乡国远,不嫌官禄微。但愿我与尔,终老不相离。”(卷七)知兄弟二人已相聚。十二月二十五日,出于崔群之力,代李景俭为忠州刺史。《除忠州寄谢崔相公》:“提拔出泥知力竭,吹嘘生翅见情深。剑锋缺折难冲斗,桐尾烧焦岂望琴。感旧两行年老泪,酬恩一寸岁寒心。忠州好恶何须问?鸟得辞笼不择林。”(卷十七)白居易因感司马“官曹冷似水”(卷十,《司马厅独宿》),撰《江州司马厅记》以寄意:“自武德以来,庶官以便宜制事,大摄小,重侵轻,郡守之职,总于诸侯帅,郡佐之职,移于部从事。故自五大都督府至于上、中、下郡,司马之事尽去,唯员与俸在。凡内外文武官左迁右移者,第居之;凡执伎事上与给事于省、寺、军府者,遥署之;凡仕久资高耄昏软弱不任事而时不忍弃者,实莅之。莅之者,进不课其能,退不殿其不能,才不才一也。若有人畜器贮用、急于兼济者居之,虽一日不乐。若有人养志忘名、安于独善者处之,虽终身无闷。官不官,系乎时也。适不适,在乎人也。江州,左匡庐,右江湖,土高气清,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由是郡南楼,山北楼,水湓亭、百花亭、风篁、石岩、瀑布、庐宫、源潭洞、东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马尽有之矣。苟有志于吏隐者,舍此官何求焉?案《唐典》: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州民康,非司马功;郡政坏,非司马罪。无言责,无事忧。噫!为国谋,则尸素之尤蠧者;为身谋,则禄仕之优稳者。予佐是郡,行四年矣!其心休休如一日二日,何哉?识时知命而已,又安知后之司马不有与吾同志者乎?因书所得,以告来者。时元和十三年七月八日记。”(卷四十三)因受江西观察使裴堪优礼见待,作诗《江西裴常侍以优礼见待又蒙赠诗辄叙鄙诚用伸感谢》,借机抒发了“他日秉钧如见念,壮心直气未全销”(卷十七)的为政心理。“江西裴常侍”,论者或认为裴谊,或认为裴次元,朱金城考订为裴堪,良是。白居易“急于兼济”的心理,又见于本年作《闻李尚书拜相因以长句寄贺微之》:“怜君不久在通川,知已新提造化权。楔定求才济世,张雷应辨气冲天。那知沦落天涯日,正是陶钧海内年。肯向泥中抛折剑,不收重铸作龙泉。”(卷十七)“李尚书”,当指李夷简。李夷简元和八年正月检校户部尚书、成都尹、充剑南西川节度使,本年三月诏为御史大夫,再入相。元稹和诗《酬乐天闻李尚书拜相以诗见贺》似无白居易乐观,其云:“初因弹劾死东川,又为亲情弄化权。百口其经三峡水,一时重上两漫天。尚书入用虽旬月,司马衔冤已十年。若待更遭秋瘴后,便愁平地有重泉。”(《元稹集》卷二十一)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
白居易四十八岁,离江州赴忠州刺史任。《忠州刺史谢上表》:“臣以去年十二月二十日伏奉敕旨,授臣忠州刺史,以今月二十八日到本州,当日上讫。殊恩特奖,非次升迁。感戴惊惶,陨越无地。……臣性本疏愚,识惟褊狭。早蒙采录,擢在翰林。仅历五年,每知尘忝;竟无一事,上答圣明。及移秩宫僚,卑冗疏贱,不能周慎,自取悔尤。犹蒙圣慈,曲赐容贷。尚加禄食,出佐浔阳。一志忧惶,四年循省。昼夜饮食,未尝敢安。负霜枯葵,虽思向日;委风黄叶,敢望沾春?岂意天慈,忽加诏命。特从佐郡,宠授专城。喜极魂惊,感深泣下。方今淮蔡底定,两河乂宁。臣得为升平之人,遭遇已极;况居符竹之寄,荣幸实多。誓当负刺慎身,履冰励节。下安凋瘵,上副忧勤。未死之间,期展微效。局身地远,仰首天高。”(卷六十一)题下自注:“元和十四年三月二十八日。”弟白行简随行,时元稹离通州赴虢州长史任,三月十一日相遇于黄牛峡口石洞中,停舟夷陵,置酒赋诗,三日而别。见白居易《三游洞序》及诗《江州赴忠州至江陵以来舟中示舍弟五十韵》《十年三月三十日别微之于沣上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夜遇微之于峡中停舟夷陵三宿而别言不尽者以诗终之因赋七言十七韵以赠且欲记所遇之地与相见之时为他年会话张本也》。过武昌时,与鄂岳观察使李程相会。有《行次夏口先寄李大夫》《重赠李大夫》:“早接清班登玉陛,同承别诏直金銮。凤巢阁上容身稳,鹤锁笼中展翅难。流落多年应是命,量移远郡未成官。惭君独不欺憔悴,犹作银台旧眼看。”(卷十七)按,“李大夫”,指李程,字表臣。抵忠州后,与万州刺史杨归厚诗歌酬赠,有《初到忠州登东楼寄万州杨八使君》“我怀巴东守,乃是关西贤。平生已不浅,流落重相怜”(卷十一)、《南宾郡斋即事寄杨万州》《题郡中荔枝诗十八韵兼寄杨万州八使君》《寄胡饼与杨万州》《重寄荔枝与杨使君时闻杨使君欲种植故有落句之戏》《和万州杨使君四绝句》等,又有《唐州刺史韦彪授王府长史杨归厚授唐州刺史刘珉授雅州刺史制》:“以归厚文行器能,辱在巴峡,励精为理,绩茂课高,区区万州,岂尽所用,且移大郡,稍展奇才。”(卷五十)按,杨归厚自元和七年十二月,自拾遗贬国子主簿分司,历典万州、唐州、寿州、郑州、虢州任,大和六年卒于虢州任。刘禹锡《寄杨八寿州》《寄杨虢州与之旧姻》《李贾二大谏拜命后寄杨八寿州》《春日书怀寄东洛白二十二杨八二庶子》《寄杨八拾遗》(题下注:“时出为国子主簿分司东都,韩十八员外亦转国子博士,同在洛阳。”)、《寄唐州杨八归厚》《春日寄杨八唐州二首》《酬杨八庶子喜韩吴兴与余同迁见赠》《祭虢州杨庶子文》等诸作,柳宗元《奉酬杨侍郎丈因送八叔拾遗戏赠诏追南来诸宾二首》,均指杨归厚。刘禹锡集中又有《答杨八敬之绝句》《酬杨八副使将赴湖南途中见寄一绝》,“杨八敬之”,指杨凝;“杨八副使”,不知确指,待考。本年,平淄青李师道,宪宗上尊号。有《贺平淄青表》《贺上尊号后大赦天下表》。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820)
白居易四十九岁,本年夏初,自忠州召还,经三峡,由商山路返回长安,除尚书司门员外郎。《商山路有感》序云:“前年夏,予自忠州刺史除书归阙。时刑部李十一侍郎、户部崔二十员外亦自沣、果二郡守征还,相次入关,皆同此路。今年予自中书舍人授杭州刺史,又由此途出。二君已逝,予独南行;追叹兴怀,慨然成咏。后来有与予、杓直、虞平游者,见此短什,能无恻恻乎?傥未忘情,请为继和。长庆二年七月三十日,题于内乡县南亭云尔。”(卷二十)“李十一侍郎”,指李建,字杓直,卒于长庆元年。白居易《祭李侍郎文》:“长庆元年岁在辛丑五月丙申朔十日乙巳,中散大夫、守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元稹,朝议郎、守尚书主客郎中白居易,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刑部侍郎、赠工部尚书、陇西李公杓直之灵。”(卷四十)“崔二十员外”,指崔韶,字虞平。白居易《晩归有感》:“朝吊李家孤,暮问崔家疾。”(卷十一)自注:“时李十一侍御诸子尚居忧,崔二十二员外三年卧病。”则知崔韶卒于李建之后,在长庆二年七月前。又,《洛中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