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得更高：直销风云20年

第四章 团队散了，爱情来了

　　1

　　这年春天。

　　“商之龙”商场终于把欠吴小丽的钱款全部都还清了。有了这笔钱，吴小丽就考虑把ABC直销的规模扩大。因为她现在的团队已经有了1000多人，需要有一个更大规模的办公场所和平台去发展。

　　最后她决定租下位于东州市民主街一处面积达800平方米的办公场所，这里原来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办公地点，后来那家贸易公司倒闭，留下了完好的装修。每个月的租金是一万多元，要一次性交清半年的租金。

　　她决定租下这里。她觉得要想长远发展，必须要有这么大的地方才行。于是，她一次性交了近7万元的房租，把她ABC事业新的起跑线设在了这里。

　　没想到这里后来成为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

　　此时的中国大地上，一股传销的黑旋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传销在西方发达国家本来是一种很正常的营销模式，是一种省去了很多中间环节的无店铺营销方式。但是传销进入中国慢慢地就被很多人做变了味，把一种营销模式当成了非法敛财、骗钱害人的工具。渐渐的就演变成了一股黑风，这股风吹得很多极度渴望财富但又愚昧的人都昏了头，也吹得很多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大捞不义之财。一时间，大大小小的传销公司如癌细胞般在中国的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长。据新闻媒体报道，全国大大小小的传销公司一时间竟多达数千家。这些传销公司鱼龙混杂，什么化妆品、摇摆机、按摩器、床垫、西服等等五花八门的传销产品吹得神乎其神，天花乱坠，后来甚至还发展到用墓穴和活人来传销的闹剧。其实不管传销什么，多数传销公司的目的并不是销售产品，而是利用那些骗钱的道具去骗取加入者高昂的入门费，并且对下线进行层层盘剥。

　　不少传销公司为了牟取更大的昧心钱，为了稳固队伍、稳定军心，便把拉进来的人进行封闭式的培训洗脑，向他们大肆鼓吹灌输“传销是二十世纪最后一次发财机会”、“不怕不致富，就怕你不入，不怕不发财，就怕你不来”。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就凑钱甚至变卖家产加入传销组织，梦想着自己能够一夜暴富。

　　那些加入传销组织的人在发现自己上当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因为他们的钱早已进入了传销公司和上线们的腰包。那些被骗了钱的人为了能够把钱赚回来，就继续去骗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者向家人要钱，四处拉人希望找人来垫背。有些家人不给钱，他们竟然用刀残忍地砍下自己的手指头寄给家里，要挟、威逼家人给钱。传销发展到后来，那些如梦初醒、上当受骗的人就集体围攻传销头目居住的地方，有的甚至绑着炸药包去要求退回入门费或者聚众闹事。随着新闻媒体的大量曝光和披露，传销最终被定义为“经济邪教”。

　　1998年4月21日，国务院一纸禁令：取缔一切形式的传销和直销。

　　按照规定，ABC公司也属于被取缔之列。尽管进入中国市场以来，它和其他几家外资直销公司一样，是一家守法经营的正规公司，尽管它们都是传销风浪中的受害者，但是当时的禁令是一刀切的，无论什么形式的传销和直销，都一律取缔，不准再经营。

　　传销被禁止后，那些平日里喧嚣一时、大大小小的传销公司很快就偃旗息鼓了，跑的跑、关的关、散的散、躲的躲，活像一群慌不择路的过街老鼠。不少外资大直销公司也纷纷展开了大逃亡，有的甚至已经撤离了中国市场，整个直销行业哀鸿遍野、闹哄哄的一片。

　　ABC公司在中国的经营也是一片混乱，营业额就像股市狂跌一样一路跌到了谷底，最后就处于一片瘫痪的境地。成千上万的人涌向ABC公司广州总部要求退货和退出营销人员队伍。ABC公司为了方便营销人员办理退出和退货手续，广州公司总部昼夜上班营业，灯火通明。为了加快速度，他们还在公司开了两个服务窗口，一个办理退出手续，一个办理退货手续。

　　两条长龙排出数百米，场面非常壮观。

　　很多在ABC事业中从事了三四年的银章、金章甚至翡翠都开始办理退出手续。

　　很多当年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在ABC直销事业中坚持到底的人，此时都开始迫不及待地退出。

　　才几天工夫，ABC公司的营销人员就从鼎盛时期的30多万人锐减到3万人，其人员减少的速度相当惊人。

　　吴小丽是4月21日当天晚上才知道传销在中国被取缔的，事先她没有得到任何这方面的消息，甚至在取缔的当天，她还出去和别人讲直销和ABC的未来价值前景。

　　当天晚上，吴小丽从外面给别人介绍ABC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

　　她一边吃饭一边打开电视收看《晚间新闻》，这是她每天的习惯。

　　吃着吃着，她突然听到电视里的播音员说：“……由于传销不符合我国现阶段国情，给我国经济秩序和社会稳定带来了极大不利因素。为了净化市场经济环境和规范经济秩序，维护社会稳定，国务院今天正式颁布《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我国政府全面停止传销业，今后任何形式的传销和变相传销都属于违法行为……”

　　啪--！

　　吴小丽一怔，瞪大着眼睛，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吴小丽心里充满着疑惑。

　　《晚间新闻》的播音员还在继续播报其他新闻，吴小丽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冒金星，像是脑部缺氧或者贫血的感觉一样。

　　她感觉到整个房间都开始在剧烈地摇摆，晃动，像是地震突然降临的那种感觉。

　　她将头靠在墙上，感觉这样靠着头好像没有那么晕，要不她随时都会倒下去。

　　5分钟不到，吴小丽的家庭电话和手机像疯人院跑出来的疯子一样哇哇乱叫起来。

　　“吴小丽吗？传销已经被禁止了！传销和直销都是违法活动了！刚才电视上播新闻了！”

　　“小丽你看到电视了没有？ABC不能继续做了！传销被政府禁止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你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啊？”

　　“ABC公司也是传销，这下子我们该怎么办啊？”

　　“吴小丽！你听到没有？ABC不能做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

　　电话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吴小丽的房间，来势凶猛，像是突然暴发的山洪要淹没整个村庄一样。

　　听到那些合作伙伴打进来的电话，吴小丽的耳朵嗡嗡作响，鼓膜钻心地痛，像是谁用刀子捅进耳朵一样。特别是她的头，已经不是晕，而是剧烈地痛，随时都会爆炸一样地痛。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说：“我也是刚刚才从电视上知道消息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政府发的文件还能搞错吗？这是中央电视台播的新闻呢！”对方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对着话筒咆哮了。

　　电话还在发疯。

　　电话一个接一个……

　　吴小丽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再让电话这样疯叫下去的话，她也会疯掉的。她拔掉电话线，关了手机。

　　她知道这是掩耳盗铃，但她只能这么做，不这么做她真的会疯掉的。

　　她已经再也吃不下饭，她感觉刚才还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突然间竟然不饿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爬到床上去的，只觉得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像是进入了梦游的境地。她在床上躺着，虽然迷迷糊糊，却又睡不着。她想了很多很多，从自己辞职想到生意场上赚到的那上千万，想到了在商场上赚钱的那种喜悦以及亏本的那种绝望，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大街上认识陌生人的情景，想到了第一次销售成功的那种喜悦和兴奋心情，想到了林月华的死……

　　这一路上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仿佛是从一场梦中突然醒来。

　　吴小丽就这样眼睁睁地盯着白得刺眼、白得让人窒息的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打了个出租车直奔ABC公司东州市分公司。

　　她要去问个究竟。在没问个明白之前，她甚至认为电视上是不是真的搞错了，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ABC公司东州市分公司的工作人员比吴小丽还要早，他们早已经开门上班了。那些得知消息从东州市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纷纷涌进分公司的大门，他们无一例外的脸上写满着疑惑和愤怒。

　　ABC公司东州市分公司大门口左右两边贴着这样两行字：

　　ABC公司绝不放弃中国的市场，ABC公司绝不背弃中国的合作伙伴。

　　吴小丽也跟随着人潮快步涌进分公司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问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苦笑着说：“你们先到会议室去看看再说吧。”

　　吴小丽走进分公司的会议室时，这里已经是挤得水泄不通了。

　　“快说！我们怎么办？”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快说！”

　　“怎么说停就停了！公司干吗不早一点通知我们？搞得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了！突然不让做了，我们打下的市场怎么办？谁来赔偿我们的损失？”

　　“……”

　　台下人声鼎沸，人群情绪激动。

　　台上ABC公司东州市分公司的负责人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喊话：“大家先安静！大家先安静！不要激动！这个消息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连公司广州总部都事先不知道！这是政府行为，也并不是我们公司想看到的局面。”

　　台下仍是熙熙攘攘，吵闹得像是早上的农贸市场。

　　“大家刚才都看到我们分公司门口贴的字了吗？这是公司中国总部甚至美国总部的意见。公司请大家相信：ABC在世界上80多个国家和地区经营了几十年了，是一家讲诚信的公司！我们绝不会背弃我们的合作伙伴！”负责人严肃地喊道。

　　“现在政府都禁止了！不是你们想不背弃就不背弃得了的！”

　　“就是！政府都禁止了，不让做了！你们还怎么讲诚信？难道你们还能咸鱼翻生不成？”

　　“……”

　　负责人耐心地说：“请大家认真听我说！公司绝对会尽快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的！请大家相信公司！公司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配合公司停止一切经营活动的同时，可以在家里耐心等待公司的好消息！”

　　“我们哪有心情和时间等下去？现在都已经不给做了还等什么等？”

　　“就是，这么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还能等到什么好消息？”

　　“不愿意等的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受理退出手续。你们手头的货物公司全部按原价给你们办理退货，公司尽量让大家的损失降到最低点！”

　　……

　　吴小丽在这混乱嘈杂的场面中听着，看着。她没有提问一句，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她团队里发展起来的1000多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全走了。这些平日里有说有笑的合作伙伴一夜之间都耷拉着脑袋，像是被冰雪打过的草木，变得萎靡不振、目光呆滞起来。他们吵着嚷着说他们也想在ABC直销事业中取得成功，但现在是政府禁止了，不让做了，还能做吗？再做就是违法了！也没有那个必要等了，还是赶快退出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这些合作伙伴开始整理他们的资料，搬走他们各自的货柜、办公桌、产品示范展示架。宽达800多平方米的办公楼一下子变得一片狼籍，一片空荡，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像是刚刚打过败仗的战场。

　　吴小丽站在空荡荡的办公楼里，看着这个凄惨的场面，凄然地笑了笑，心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兵败如山倒。

　　她实在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这一切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呢？前两天这里还是热热闹闹的呢，自己还站在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课呢，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一片凄凉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她心里在想，我到底要不要退出？

　　退出就意味着彻底放弃了。不退出又该怎么办？还继续等待下去吗？等下去还会有用吗？

　　ABC真的不能做了吗？直销的路在中国真的走不通吗？直销和传销究竟有什么区别？直销真的在中国市场水土不服吗？

　　……

　　对于ABC的事情，吴小丽现在是剪不断理还乱，心里乱成一团麻。

　　吴小丽再次想到了北京的鲁天一。在这种时候，鲁总该怎么面对呢？他会有什么主意吗？

　　对！问问他的意见。

　　“鲁总，现在禁止传销了，很多人也都退出ABC公司了，我的合作伙伴全都跑了！”吴小丽在电话这边无助地说。

　　“我这边也都差不多，现在全国各地的情况都一样，像打了败仗一样。”鲁天一苦笑着说。

　　“ABC还能做吗？”吴小丽心急火燎地问。

　　鲁天一说：“都已经禁止了，暂时肯定是不能做了。”

　　吴小丽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呀？”

　　“小吴，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告诉你：相信公司能处理好这件事情，但是你要花时间去等待！”鲁天一大声说。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具体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千万不要退出！一定要坚持！”鲁天一在电话那头大声说，给吴小丽的感觉像极了在电影中看到的那些战争片：战争的双方战斗得你死我活，有一方眼看就要战败，指挥官通过电话命令将士们一定要顶住，人在阵地在……

　　“但是传销在中国已经被取缔了呀！再做的话就是违法了！难道ABC还能起死回生吗？”吴小丽在电话的这头激动地说。

　　“传销是不能做了，谁叫你做传销呀？我想ABC公司还可以以其他的形式来经营吧？ABC公司是这么大的一家公司，在中国做了这么大的投资，它是绝对不可能退出中国市场的！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公司……”

　　“这样等下去还有价值吗？都头来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小丽，直销行业本来就是考验一个人的眼光和魄力的行业，大凡在这个行业取得成功的人都是相当有眼光的人，既然当初你可以放弃其他的事业来到这个行业，现在为什么又不能花时间去等待它的转机呢？小丽，现在正是考验你的眼光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放弃呀！”鲁天一语重心长地说。

　　吴小丽说：“那好！我不退出了。我等待公司的好消息吧！”

　　和鲁天一通完电话，吴小丽慢慢地踱着步子，在办公楼里到处走走看看，像是一个战败的将军在为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默哀。

　　空荡荡的办公楼里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是洒落一地的废纸……

　　她哭了。

　　在ABC事业中一路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刚刚初见眉目，想不到就碰上了取缔传销。

　　她心里甚至在想，其实在别的国家传销和传统的店铺销售一样，属于合法的营销模式，并且是一种很正常的营销模式。只不过传销进入中国被一小撮人用来诈骗、干非法勾当，扰乱了市场。但这并不能证明这种销售模式本身有罪呀！就像一把菜刀，可以用来切菜，也可以用来杀人。你不能因为坏人用菜刀杀人而禁止所有的人使用菜刀呀！现在因为那些骗人的传销公司搞得ABC这些合法正当经营的直销公司也深受其害，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虽然现实已经摆在了面前，但是吴小丽心里还是很想不通，她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特别是看到偌大的办公楼里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时，她突然有种要崩溃的感觉，这种感觉就算当年生意做亏本，别人欠她一两百万赖帐不还都未曾有过。因为这不仅仅是物质基础的崩溃，更是心灵上的坍塌。

　　是啊，好不容易倾尽仅有的钱租下了这么大一个地方，满以为可以在ABC事业中大干一场。谁知道这个地方板凳还没坐热就面临传销在中国被全面禁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吴小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走廊上，内心填满着绝望。吹着迎面徐徐而来的风，俯视着楼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内心的苦楚难以形容。做ABC直销的这些日子里，她不知道多少次站在楼下的大街上认识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千百次地告诉他们直销是一种新兴的营销模式、直销是一个很有价值前景的事业。她在介绍这些的时候，心里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梦想着有一天她能在这个行业中获得巨大的成功。现在这一切怎么说结束就结束了呢？

　　想到这里，她真想一头扎下去，马上离开这个世界。真的，在建筑工程和装修工程生意中亏本那时候她就差点对生活失去信心了，好不容易才在ABC事业中重新点燃她希望的火焰，想不到这火焰还来不及燃烧就被无情地浇灭了。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她觉得这句话在她身上可以这样改一改：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事业成功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做事业成功后又突然事业崩溃的女人更是……

　　更是什么呢？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后一句话了。

　　的确，面对现在的处境，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才好，更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吴小丽离开办公楼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东州市的夜是很美的，街道两旁的路灯和景观灯各式各样、五彩缤纷，街道上的路灯和景观灯以及楼房上闪烁的霓虹灯把东州市的街道照射得如神话故事里的仙境一般。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喜欢在晚饭后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在街道上闲庭信步，陶醉在这美丽的夜景中。

　　吴小丽却无心赏夜景，她只想去喝酒，只想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她招手上了辆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来问道：“小姐去哪呢？”

　　她把头靠在车坐椅的靠背上，眯着眼睛朝司机丢了一句：“去‘不夜天’。”

　　“不夜天”是东州市有名的酒吧，那里有着重金属的音乐和各种各样的酒，吴小丽想去那里彻底醉一把。

　　“小姐，有位了吗？”吴小丽刚走到“不夜天”的门口，服务生就迎上前来问道。

　　“没有。”

　　“小姐要包厢还是大厅？”

　　“大厅吧。”

　　要是往常，吴小丽通常都是要包厢的，但今天她觉得要在大厅喝酒，听着那些刺耳的音乐震动着鼓膜和心房，在全身血液加快的状态下喝酒，那酒或许能把心里的烦恼冲洗掉。

　　“先来一扎啤酒，一盘手撕牛肉，一碟花生。”吴小丽对身旁的服务生说。

　　啤酒很快就上来了，吴小丽没有用杯子，而是抓起一瓶就对准喉咙咕噜咕噜地猛灌起来，灌完一瓶觉得还不够爽，又抓起第二瓶。

　　几瓶酒下肚，吴小丽竟有了几分醉意，连看周围的景物都出现了重影。心想，不会吧？这点酒就把我喝醉了吗？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以前喝那种大瓶的还能喝个六七瓶呢！现在这种小瓶的才三四瓶就醉了？

　　喝着喝着，吴小丽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李英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下想起他，自从传销禁止、团队解体后，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和他联系了。

　　是找他来一起喝喝酒而已吗？好像不是。那是想找他来倾诉自己心中的苦楚吗？好像也不是，他又不是做直销的，又怎能理解直销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李老板吗？您现在在哪呀？”吴小丽嘴对着手机打着酒嗝说。

　　李英杰说：“我在外面和朋友喝酒呀？吴老板你在哪呢？”

　　“我在‘不夜天’喝酒，你过来陪我一起喝好不好？”

　　“你先喝着，我在这边喝一会就过来。”

　　李英杰赶到的时候，吴小丽已经有八分醉了，她躺在靠背椅上，半眯着眼睛，手里举着一瓶啤酒吞吞吐吐地说：“来……来！李……李……李老板，喝……喝，喝酒！”

　　李英杰坐到吴小丽旁边，接过她手中的酒瓶说：“小丽，你喝多了。”

　　“我……我……没……没……没喝多。”吴小丽说着就摆摆手，打了几个酒嗝。

　　“你还是少喝一点吧。”李英杰自己拿起一瓶酒喝起来。

　　“我还……还要喝！”吴小丽说着又抓起一瓶直往嘴里灌。

　　“吴老板，你今天干吗要喝这么多酒呀？是不是又找到什么大客户了？”李英杰并不知道传销、直销在中国已经被禁止，ABC已经不能继续做了，因为他本来就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

　　“还找个屁！ABC今后不能再做了！到……到此为止了！”吴小丽手一挥说。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突然清醒了几分。

　　“怎么回事？”吴小丽的话把李英杰说得一头雾水。

　　“ABC是传销！传销已经被禁止了！”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情？”李英杰显然有些吃惊。

　　“就是前段时间，我的团队全跨了，全……全没了……”吴小丽说着又抓起了一瓶酒。

　　李英杰一把夺过吴小丽手中的酒瓶，说：“小丽，你真的不要再喝了，再喝就不行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李英杰关心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吴小丽歇斯底里地叫道。

　　“其实你也不要太难过，既然是政府禁止了、不让做了，那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呀，我想比你更难过的人还多着呢！”李英杰笑了笑说。

　　吴小丽安静地听着，没有作答。

　　“我想ABC公司可能还会有其他变通的办法吧？你不是说过，这家公司在中国大陆的投资很大的吗？你想想，这些老外会让这么大一笔投资打水漂吗？”李英杰不愧在生意场上比吴小丽混的时间长，看问题还是比较长远。

　　李英杰的一番话似乎让吴小丽的酒醒了一半，她惊讶地看着李英杰，片刻，才说：“你又不知道直销行业的东西，你怎么知道ABC还有变通的可能？”

　　李英杰说：“我虽然不懂直销，但是我懂得生意呀！直销企业也是经过正当合法注册经营的企业，既然这家企业是合法的，虽然我们的国情还不适应直销，但可以通过其他的渠道继续经营呀！”

　　吴小丽没想到李英杰看问题和说话这么有前瞻性、有深度，几乎和鲁天一说的话一模一样。她仔细想了想：对呀！如此说来，ABC公司肯定还有转机的可能！

　　想到这里，她举起一瓶酒，说：“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迷茫的时候提醒了我！看来我还得向你这个直销的门外汉多多学习才是。”

　　“哪敢哪敢，我只不过是发表一点个人的看法和猜测而已。”李英杰笑着说。

　　此时，酒吧舞台上的歌手正唱起了郑智化的那首《水手》，歌声一阵阵地灌进吴小丽的耳朵：“……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吴小丽几乎每天都能接到那些合作伙伴重新在新的工作岗位找到工作的电话。

　　“吴姐，我找到工作了！我现在当部门经理了呢！”

　　“吴主任，想不到做了几年ABC直销现在找工作那么好找！我以前去别的公司应聘一般工作人员人家都不要，现在几家公司都叫我去当他们的市场部主管呢！”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看来传销取缔还给了我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呢！我以前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可以当经理呢……”

　　吴小丽每天都能接到这些以前的合作伙伴找到工作后报喜的消息，每接到一个报喜电话，她心里就一颤：又走了一个。

　　“吴姐，你也赶快去找一份工作吧！像你这么优秀，又是名牌大学毕业，你找的工作肯定比我们都要好，……，什么？你还要继续等下去？我看你还是现实一点吧！再等下去还有什么用？就算ABC直销还可以重新经营，你还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吗？就算你有重新再来的勇气，你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吗？……，什么？你相信你还可以成功？你对直销真的这么有信心？”出于好心，很多合作伙伴都这样打电话劝吴小丽。

　　找工作？这个事情她连想都没想过。自己就是不想按照固定的模式去每天朝九晚五，当初才辞职出来经商的，现在又让我重新去上班工作？就算ABC直销真的不能做了，我也不会去找工作的，大不了我就继续去做其他的生意。

　　接下来的日子，吴小丽那些当初热情高涨的合作伙伴很多都去广州ABC公司总部办理退出手续去了。尽管她对他们好话说尽，告诉他们北京的鲁总说过叫他们一定要沉住气，ABC在中国绝对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但是那些合作伙伴都听不进一句话，执意要去办理退出。

　　那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有祝福他们今后的路一路走好。

　　说实话，她的内心深处还是非常难舍这群和她走过几年风风雨雨、携手并肩的朋友。当初是他们信任她、和她合作，投奔到ABC公司，希望在这里找到自己人生的定位，实现心中梦想，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传销被取缔。

　　想到这里，吴小丽心中竟充满了内疚，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与她无关。

　　她心想，此时此刻，他们在广州办理退出吗？他们会想起我吗？他们还怀念我们一起创业的日子吗？

　　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了去广州看看他们的愿望。

　　对！去广州看看他们，反正呆在家也心烦，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火车太慢，她电话订了飞机票，直奔机场。到广州白云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

　　她打了个出租车直奔ABC公司总部。

　　到达ABC公司总部的时候，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全国各地前来办理退出手续的营销人员排着黑压压的队伍，黑压压的队伍中的人们拧着大包小包的资料或是ABC公司的产品。长长的队伍从ABC公司的业务窗口沿着公司门口的街道一直排到街道深处，足足有四五百米。

　　排队的人群一边等待着办理退出手续，一边相互聊着天。这些人虽然都来自全国各地，互不相识，但一见面就能很好地进行沟通甚至成为朋友是他们在直销行业中练就的看家本领。

　　“我个锤子哟！我本来都做到银章了的噻！再努力一把后年都可以上钻石了哦！这样一来，全部的梦想都成为泡影了噻！真是倒霉透顶噻！”一个中年男子在人群中用四川话向排在他后面的人诉苦。

　　“你银章算条卵哒！他娘的麻皮！我都快上翡翠了哒！我已经有两个直系部门了，第三个直系也很快要上了。这一取缔我的部门全部都散伙完了哒！他娘个麻皮！”后面一个男子操着湖南口音气愤地搭着腔。

　　“本来我的介绍人叫我不要退出，叫我再等一等的。他娘的逼！还等什么？难道ABC还可能起死回生吗？国家都已经禁止了的东西还能复活过来？要是ABC还能活过来的话，我怕连殡仪馆停尸间的死尸都能站起来走路了噢！”

　　“这个ABC反正是彻底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们大家也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趁早退出来、退货回收一点资金做点其他的正经事情吧！反正我这一次是受伤很深了，就算哪天ABC可以继续营业的话我也不想做了，我真的受不了这份折磨了！”

　　“……”

　　吴小丽默默地看着这些退出的人，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似乎也受了感染，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种想退出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鲁天一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相信公司能处理好这件事情，你要花时间去等待！千万不要退出！一定要坚持！

　　但她觉得这些人说得也很有道理呀，传销都已经被取缔了，禁止了，还坚持什么呢？坚持真的还有用吗？

　　转念又一想，不管怎么样，鲁总见过的事情总比我多吧，我还是听他的吧。

　　吴小丽在那些办理退出的人群前面走来走去，边走边想。

　　没有任何目的，决定在ABC直销当中留下来的她只是想最后看看这种悲壮的场面，因为这种场面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看到这个场面，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活着的士兵在为牺牲的战友们默哀，送行。

　　“美女，你是来办理退出手续的吧？还要排很久的队呢，干脆我帮你一起办理好了。”队伍前面一个男子看了看吴小丽，热情地跟她搭腔。

　　吴小丽定睛一看，一个皮肤白皙，脸蛋帅气，中等个头的青年男子正冲着她笑，笑得很勉强，笑容中更多的是无奈。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是来退出的，我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我早就决定不退出了。”吴小丽笑着说。

　　“ABC都已经不能做了，你还不退出？把你的货退掉还可以得一笔资金做些别的。”青年男子开始游说吴小丽，“你看看，现在大家都退出了，你还撑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你真的相信ABC还能东山再起吗？”

　　吴小丽笑了笑说：“我为什么要退出呢？得到那点钱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不退出的话可能还有一线希望，退出就彻底没希望了！”她想了想接着说，“我觉得你也不要随大流，人家退你也跟着退？ABC这个生意本来就是少数人才能看得懂的生意，别人退你就随他们去退吧！我们干吗要跟风呢？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退出为好！要是退出了，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面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

　　说来也奇怪，那个青年男子竟被吴小丽的三言两语说通了。他迟疑了一下，便从队伍中挤了出来。

　　“喂！你还跑出去干什么？马上就轮到你了！”排在他后面的人喊道。

　　他朝喊他的人笑笑：“我不退了，你们退吧。”

　　“真是莫名其妙！”喊他的人叨咕了一句。

　　青年男子出来后，主动伸出手要和吴小丽握手。

　　“你好，我叫汪治国，来自江南省的天池市，很高兴认识你！”青年男子微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叫吴小丽，来自北方的东州市，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吴小丽也伸出了手。

　　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2

　　汪治国是从1995年开始做ABC直销的。在做ABC之前他是江南省天池市一所大学物理系的讲师，觉得整天和教科书打交道没什么意思，总想找点其他的机会另谋门路。一找就找到了ABC直销。

　　他是在一次大学的同学聚会上了解到ABC公司的。

　　1995年8月，正好是汪治国放暑假的时候，他在家里呆着无聊，正要找地方去旅游，正好他在深圳的一个大学同学打电话给他，说是叫他去深圳参加同学聚会。

　　他二话不说就去到深圳，在深圳了解并加入了ABC公司。当他的同学给他讲ABC公司的奖金制度，讲到ABC成功不仅仅是财富上的成功，更可以获得非凡的自由时，他内心深处的弦被拨动了。

　　他心想，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大学老师还一直不满足于现状，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一点什么，内心深处所要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说实话，大学老师的确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好工作，既体面，收入又不错，但他总觉得缺乏一种生命的激情。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东西，总之他给那些大学生上课的时候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很多时候都是应付了事。

　　他同学告诉他，直销可以实现人生的财务自由、时间自由和心灵自由。所谓财务自由并不一定是你有很多钱，而是建立自己的财富网络，因为钱是可以花得完的，只要财富网络才能源源不断地产生钱。在传统生意中，你纵然能够赚到很多钱，但你一天也不能停止你的生意，因为你一旦停止，你的生意将有可能走下坡路直到停止。而直销的财富网络一旦建立起来之后，你可以随时到外地甚至国外去旅游或者居住，因为你已经建立起了一条财富生产线。时间自由就是你的时间完全由你自己去掌握和控制，不用按照固定的上下班模式去工作。心灵自由就是你不会为了职场上的职位竞争，官场上的权力斗争和商场上的尔谀我诈去绞尽脑汁，你在不断地帮助别人成功的同时，自己也获得成功……

　　汪治国听了老同学的分析，突然觉得ABC好像就是为他量身订做的事业机会一样，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

　　他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ABC公司。

　　回到天池市，他再也无心教书。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他开始走神，好几次甚至在课堂上面对着上百号大学生大谈特谈未来经济的发展趋势、直销的发展前景和种种好处，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物理老师，反而把自己当成了经济学教授。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学生还听得有点兴趣，后来他讲得多了他们就听得厌烦了。他却总是不厌其烦地讲，忍无可忍的学生最后就告到了系领导那里，系领导就找他谈话。

　　系领导说：“汪治国你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当，去做什么直销？”

　　他说：“我发现直销能实现我想要的一些东西，这种东西是我在大学教书得不到的。”

　　系领导说：“你还这么年轻，在我们学校的前途大得很呢！难道做直销比做大学老师还要好吗？”

　　他说：“直销肯定要比当大学老师好，而且还要好很多！”

　　系领导笑了：“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很多东西你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等你真正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不要光听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想问题最好要深刻一些、周到一点。”

　　他说：“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了，我觉得直销确实是个很好的东西。”

　　系领导提醒他：“就算直销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你也是不能做的，你别忘了你是一名大学老师，我们学校是有规定的，老师是不能接触这些东西的。”

　　他说：“我兼职做总可以吧？”

　　系领导说：“兼职也会影响工作的，一心不可二用啊。”

　　他说：“我可不这么认为。”

　　系领导有些生气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自己当然不觉得怎么样了！你在课堂上跟学生讲直销，你知道这件事情在学校的负面影响有多大吗？”

　　他竟然说：“让学生了解一些新生事物有什么不妥吗？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

　　系领导厉声道：“讲新事物你也要弄清楚是在什么场合呀！这是在学校而不是在大街上！要是在大街上，随便你怎么讲都无所谓，但你在大学的讲台上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负责任的！”

　　他被系领导这次找去谈话后并无放弃直销的想法，他在课堂上和学生讲直销的行为不仅没有任何收敛，反而比以前说得更加起劲。他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要和系领导作对，而是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在讲课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讲到了直销。

　　系领导只好对他下了最后通牒：“既然你这么痴迷直销，那么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给你走：一条是放弃直销专心教你的书；一条是放弃大学老师的工作去做你的直销。”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不影响工作总可以吧？”

　　系领导说：“那不是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了的。”

　　他想了想说：“那我选择后一条吧。”

　　系领导说：“你这样做会后悔的！”

　　他说：“我不会后悔。”

　　系领导说：“你现在当然不会后悔，因为你现在正在痴迷当中，但你以后肯定会后悔。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以后再后悔就晚了！”

　　汪治国谢绝了系领导的好意，最后还是辞职了。

　　辞去工作的汪治国在天池市民生路租了一套两室一厅90多平方米的房子，既当住处又作办公室，开始了他的ABC直销事业。

　　在这几年从事ABC的日子里，究竟吃了多少苦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别人挖苦他，伤他自尊心的两件事他一直历历在目。

　　有一次，他向一个老朋友介绍ABC。那个老朋友刚到他的房子，看到他的那些瓶瓶罐罐，马上就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还没等他开口讲ABC，那个老朋友已经在鼻子里哼哼起来：“一段时间不见，原来你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啊！堂堂大学老师竟然也开始干骗人的勾当了？”

　　“大学老师的工作是我自己辞职不干的，直销这个事情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在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他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老朋友阴阳怪气地说：“辞职不干？恐怕是被大学开除了吧？辞职不干来推销洗洁精？你就不要编故事了吧，你！”

　　他想不明白，这个平时经常在一起喝酒吃饭的朋友怎么突然间就变脸了？以前我还在大学教书的时候，他那个热情劲，让人觉得就像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怎么今天我辞职做ABC了他就说这么难听的话了？恐怕川剧变脸大师的脸都没他变得这么快吧？

　　接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不用说和这个朋友说ABC了，最后这个朋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从此双方再无来往。

　　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汪治国心想，他真的很感谢ABC公司，让他看清了很多朋友的真面目。直销有时候就像是一面照妖镜，谁是真朋友，谁是虚情假意，谁是势利眼，在这面照妖镜中一目了然。就凭这一点，他也十分感谢直销。

　　他心想，不管我做什么事情，我是你朋友这个事实总不能改变吧？为什么就因为我做直销而改变了呢？就算我真的是做违法的勾当，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朋友的话，你也应该是劝阻我而不是逃避我吧？你不和我一起做直销也罢。要是你真把我当作朋友，过来帮衬一下、买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难道几十块钱一瓶沐浴露也舍不得买吗？你在超市、商场不也是要买的吗？难道你平时就不洗澡了？

　　就算你不帮衬朋友也都不怪你了，你总不能看见我辞职做了ABC直销，你就和我断绝朋友关系了吧？我做ABC直销碍你什么了？

　　想来想去，汪治国觉得幸好是ABC直销让他看清了这些朋友的真面目，否则他还一直被这种虚情假意蒙在鼓里呢！

　　还有一件事伤透了汪治国的自尊心。

　　一天早上，他起床看到当天的《天池早报》第二版上有一个大大的新闻标题《盲目拜金，误入歧途--大学教师卖起洗洁精》。认真往下一看：天啊！这不是在写我吗？文章中的故事情节怎么和我一模一样？而且很多东西还是夸大其词、捏造出来的。

　　虽然文章中提到的那个大学教师用的是化名，但从头到尾写的就是他汪治国的故事。再一看作者名字，竟然是一个叫做“客人”的笔名。他十分生气，打电话问报社谁是“客人”？报社竟说为了保护作者的隐私不能告诉他。他听了就更加生气，作者的隐私要保护，我的隐私就可以随便拿出来卖稿费赚钱吗？我卖我的洗洁精惹谁了？干吗要说我误入歧途？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写的文章，但他知道肯定是他身边的熟人和朋友写的，因为只有熟悉他的人才可能知道他的故事。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拿别人的个人私事去取乐。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遇到这种侮辱虽然有点受不了，但他决定在ABC事业中拼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要让那些取笑他、等着看他笑话的人看看，他汪治国在直销行业里取得成功后的样子。

　　有了这股动力，他做起ABC来非常投入，非常能吃苦。不管别人怎么拒绝，他都把拒绝当成是成功路上的一种考验。

　　几年的努力下来，他做到了ABC公司的直系直销商级别。

　　当他正要朝着更高的目标攀登时，传销在中国被禁止，ABC公司也被一起禁止。当电视里播放出禁止传销的新闻时，他先是一愣，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接着便是两腿一软，当时的情形有点像是死刑犯人接到了行刑令。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痛苦不堪。为了ABC事业他放弃了大学教师的工作，现在教师工作没了，ABC也没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竹篮打水。

　　于是他就去广州办理退出手续，没想到在退出的时候遇到了吴小丽，更没想到决心退出的他最后竟然相信了吴小丽的话，放弃退出，愿意继续等待ABC公司的消息。

　　他相信这是一种缘分，因为他相信缘分。

　　但他不知道这是和ABC的缘分未尽呢，还是和吴小丽缘分的开始。

　　3

　　从ABC公司总部出来后，吴小丽和汪治国结伴而行。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们都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他们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了曾经的ABC直销事业。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吴小丽提议他们一起去吃饭。

　　“今天是我劝阻你退出的，你怪我吗？后悔吗？”埋头吃着饭的吴小丽抬起头来问汪治国。

　　“不后悔！如果以后ABC公司重新营业的话我还得感谢你呢！是你救了我呢！”汪治国把伸到菜碗里的筷子又缩了回来，朝吴小丽憨笑着说。

　　“如果ABC公司重新营业，你还做吗？”吴小丽微笑着问道。

　　“当然要做呀！我为了ABC事业把大学老师的工作都丢了，付出这么大代价，不做ABC还能做什么？”汪治国收回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

　　“哦？原来你还是个大学老师啊，看不出你是大知识分子哦。”吴小丽呵呵一笑说。

　　“没什么，没什么。”汪治国见吴小丽夸他，就腼腆地笑了笑，变得谦虚起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吴小丽送了一口肉到嘴里，一边用力嚼着一边问汪治国。

　　“你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呢……你办法多，还是你来给我提提建议吧？”汪治国一脸茫然地看着吴小丽。

　　“我看我们还是先在广州打一份工，一边打工一边等待ABC公司的消息吧！一有消息我们就重新去做ABC。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吴小丽专注地看着汪治国，征求他的意见。她到底是个阅历丰富的人，在考虑这种问题上显然要比汪治国这个纯粹的知识分子周到。

　　“对啊，你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先在广州找份工作吧。”汪治国埋头想了想，满口应道，举起手中的茶杯说，“来！以茶带酒，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给我指明了方向！”

　　吴小丽哈哈一笑道：“指明方向我可不敢当，我只是给你提了个小建议而已，认识你这个朋友也算是我的缘分。”

　　汪治国也笑着说：“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我会珍惜这份缘分的。”

　　两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并且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加上他们在ABC直销中积累了丰富的销售和开发市场的经验，因此他们在广州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工作，双双在一家美资企业中谋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

　　有了在ABC公司的那段经历和经验，他们在公司做起销售来并不花费很大力气，而且很快就在全公司做到了销售冠军。

　　当美资公司老总、那个名叫迈克的美国人得知他们曾经是ABC公司的营销人员并且已经做到一定级别时，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并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在迈克的眼里，ABC公司不仅是直销行业的翘楚，还是整个销售领域的榜样，ABC公司的营销人员很多都是销售方面的精英，特别是做到一定级别的人，更是难得的销售教练。

　　很快，吴小丽被提升为公司副总经理，分管整个公司的销售和营销人员的培训。汪治国被提升为市场部经理，主管销售和市场开发。两人的月薪都超过了万元，吴小丽更是达到了数万。

　　汪治国在公司里是吴小丽的下级，每个星期都要定期向吴小丽汇报部门的工作情况，平时每天还会有很多接触。一来二去，他发现吴小丽不但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而且有着成功成熟女人的气质，身上透露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恰好又是很多女人身上不具备的，至少是以前和他相恋过的几个女人所不具备的。他发现这种魅力似乎与长相无关，当然不是说吴小丽长得不漂亮，她虽然不算是那种国色天香的美女，但也绝对属于漂亮女人：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典型的北方女子的特征。汪治国发现，在吴小丽的魅力之前，她的长相已经不是最主要的特征了，就像你打开一瓶浓香四溢的陈年好酒，你不会在意它瓶子的美观，因为你早已被它的醇香所陶醉。

　　渐渐的，汪治国发现自己对吴小丽有了某种依赖，这当然不是业务上的依赖，而是业务之外说不清楚的一种依赖。他发现自己只要一天没到吴小丽的办公室去汇报工作，就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每到下班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工作没完成一样。

　　汪治国心里在琢磨：这应该已经超出工作范围了吧？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

　　仔细一想，汪治国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来确实是对吴小丽产生好感了，这种好感是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当然不是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女人，而是说他从来没有动过这种感情，或者说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如此动心过。

　　想来想去，汪治国打算向吴小丽表明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但他转念一想：像吴小丽这么优秀的女人，会看得上我这样的男人吗？一旦向她表白，要是遭到拒绝那该有多尴尬呀！搞不好以后在一起共事都会觉得尴尬。

　　这么一想，汪治国心里对自己试图追求吴小丽的想法就有些自卑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和她不是很般配，他害怕遭到吴小丽的拒绝。他现在虽然和吴小丽距离很近，但是他的心灵只能远远地守望着她，更多的时候只能在夜里静静地想着她。

　　汪治国发现，吴小丽的影子开始在他的脑子里驻扎起来，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她的声音，甚至她对手下员工生气发火的样子都成为他每天晚上精彩的回味。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他就像是放电影一样把吴小丽的样子从头到尾在大脑中放一遍，然后截取最精彩的片段细细地品味。比如她白天对他讲的一句在外人看来很平淡的话，只要是针对他的，他都会像诗人写诗那样展开丰富的想象。

　　比如这天下午，吴小丽说的一句话又让他产生联想了。

　　吴小丽把他叫到办公室，笑着问：“治国，工作还习惯吗？”

　　他笑了笑说：“习惯，习惯。”

　　吴小丽说：“你是负责市场这一块的，你们部门是公司最重要的部门，你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大家都是朋友。”

　　晚上回到家，他马上就对吴小丽白天说的话展开了丰富的联想。他想，以前她都是叫我汪治国的，现在怎么突然叫我治国了？称呼的变化是不是意味着她对我有好感呢？要不她怎么会突然问我工作习不习惯呢？

　　想着这些，一种幸福感充满汪治国的心中，他在想：要是能把吴小丽这样的女人追到手，作为女朋友该多好啊！

　　周末，吃过晚饭的吴小丽照例给鲁天一打电话。这段时间来，她每到周末都要打一次电话给鲁天一，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和他保持联系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向他打听ABC公司的消息，因为他以前在ABC公司的业绩很出色，在ABC公司有着一定的地位。

　　“鲁总，你好！”吴小丽说。

　　“小吴，你好！现在工作还好吧？”鲁天一说。

　　“再怎么好都想早点有机会做ABC呀！”吴小丽说。

　　“你还这么留恋ABC？”鲁天一明知故问。

　　“你还不是一样？我们恐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割舍得下ABC了。”

　　“我估计ABC很快就可以重新营业了。”

　　“是真的吗？”吴小丽迫不及待地问。

　　“你先别那么激动，我也只是估计而已。”鲁天一吊着吴小丽的胃口。

　　“鲁总你就别卖关子了吧！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的。”吴小丽笑着说。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是这样的，我从有关方面得到消息，ABC公司可能会获得重新营业的资格，可能会改变以前的营销模式经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从ABC公司总部这边得到的一些消息，公司正在为这事和政府磋商，能不能具体定下来最后还得看政府的决定。”

　　“好啊，我非常盼望ABC公司能够东山再起！我现在做梦都想做ABC事业！”

　　“你放心吧，我估计会有这一天的。”

　　鲁天一的这个电话让吴小丽内心充满着激动，虽然她现在是美资公司的副总经理，收入也不低，但她的心始终都在ABC公司。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方便在办公室打电话给鲁天一谈论太多的ABC直销的事情，她怕老板会知道这件事情。从辞职下海经商开始，个人私事她从不拿到办公室来打电话是她养成的习惯，她宁可用手机跑到外面没人听到的地方去打，或者晚上回家再打。因为隔墙有耳，而且耳朵还不少。其实ABC直销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只是觉得让老板知道她这样做不太好，至少老板会认为她身在操营心在汉，领着他的钱还想着别的事情。

　　这段时间来，吴小丽晚上只要一睡着觉就总在做一些和ABC有关的梦，那些梦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在她的脑海中一个接一个地上演：销售产品，和别人讲ABC，遭到拒绝，被别人接受……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是离不开ABC了，就打算在空闲时间自学ABC的产品知识，技多不压身，以后如果ABC公司重新营业了，这些知识肯定会大有用处。她在想，ABC虽然被禁止了，但是我自学ABC的产品知识总不能被禁止吧？

　　怎么学呢？想来想去，她从那个由东州市带过来的纸箱中翻出那堆ABC的内部杂志，打算全部看一遍。看着这些杂志，她心里一阵激动。幸好这些东西她一直都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没有丢弃。

　　传销被禁止后，很多退出ABC的人都把和ABC有关的东西全都扔掉了。他们恨不得把“ABC”这几个字也从他们的脑海中删除，就像把垃圾丢进垃圾桶一样。因为他们不想把ABC这个他们认为曾经给他们带来伤害的东西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就像那些失恋的人不想把昨日恋人的照片夹在相册中一样。

　　她当时却没这么想。她觉得就算ABC永远不能做了，留一些和ABC有关的东西做个纪念也好呀，毕竟曾经奋斗过啊。就算是和恋人分手了，也未必要将他的照片都毁掉呀。她这么想、更这么做了。她在东州市的合作伙伴散伙那天，不知道哪个合作伙伴从楼下叫上来一个收垃圾的，说是要把那些ABC的资料当废纸卖掉，晚上好喝两杯散伙酒。那个合作伙伴当时怂恿她也把那一大堆ABC公司的内部杂志卖掉，当场就被她一口回绝了，她说这些东西就算给她一万块钱都不卖。

　　现在这些宝贝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每天晚上回来，她就把那些杂志一本一本地拿出来摊在地上，100多本杂志摊了满满一屋子。她蹲在这些杂志上面，一本一本地翻，一页一页地看，把不同杂志上介绍的相同的产品知识进行仔细地对比，找出语言表述的不同之处，细细研读，然后再抄写在笔记本上。有时候为了找全ABC牙膏的所有知识，她要重复翻看几十本杂志，因为每本杂志上都有一些有关ABC牙膏新的内容介绍。

　　她的样子像极了寻宝者在藏宝图上寻找和分析宝物的具体埋藏位置。

　　两个多月下来，当ABC在中国市场上销售的所有产品的知识都被她整理在笔记本上、整理了三大本的时候，她握笔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被笔压得凹下去了一大块，为此她还对汪治国说这就叫“水滴石穿”。

　　这三大本笔记上的ABC产品知识后来又被吴小丽全部装进了脑子里。以至于后来面对顾客的时候，她可以把ABC公司在中国上市的一百多种产品的特点、性价比等知识倒背如流、如数家珍，并结合具体实际进行巧妙灵活地运用，成为了顾客日常生活中值得信赖的生活顾问、营养顾问和美容顾问，使得她在ABC转型重新营业后两个月就突破了个人销售10万的记录，有时候甚至能够在一天的时间内陌生销售一万元的产品。这是后话。

　　汪治国决定请吴小丽出去喝咖啡，试探一下她，看她是否对他有点意思。如果有意思他就实施下一步计划，如果没意思就立刻刹车。

　　吴小丽很爽快地赴约了。

　　咖啡馆包厢内的灯光柔柔的，化了淡妆的吴小丽坐在那里，显得比白天更加有魅力，和白天坐在办公室里的职业形象相比，晚上的她更多了一分妩媚。

　　汪治国不敢正眼看吴小丽，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扫视着她，心里一阵紧张的跳动。一个人一旦爱上另一个人，平常再正常不过的交往都会显得紧张起来。就像以前做ABC直销那样，当你想约一个人来听课或者买产品时，哪怕这个人是你再熟悉不过的朋友，你也会觉得心里很紧张，因为你有目的，因为你害怕对方看穿你的目的。

　　吴小丽静静地喝了几口她喜欢的摩卡咖啡，然后用舌头舔了舔粘在嘴唇上的奶油，才开口对汪治国说：“说吧，今晚怎么突然想到要请我喝咖啡？”

　　吴小丽这一问倒是把汪治国问得尴尬起来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也没……没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汪治国这副反常的神态倒是让吴小丽产生了好奇，她笑着说：“我们的汪大经理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呀？有什么你就说吧！咱们两个还客气什么呀？”

　　汪治国更紧张了：“没什么……只是请你喝个咖啡而已嘛，和老总套个热乎也好呀。”

　　吴小丽笑呵呵地说：“好啊！欢迎套热乎！是不是又有什么大单邀请我去谈呀？”虽然吴小丽不具体去谈业务，但要是遇到大单，有必要的话她还是会亲自出马的。

　　汪治国连声说：“不是，不是。”

　　吴小丽似乎想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是什么？”

　　汪治国反问道：“请你喝咖啡就一定要有事情吗？”

　　吴小丽摆弄着手中的咖啡杯，思索了片刻，说：“那倒也是。”

　　和吴小丽喝完咖啡回来，汪治国一路上后悔得很，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向她表白呢？明明喜欢她，为什么又不敢说？

　　想到这里，他就拿出手机，写下了这样一条短信息：

　　小丽，我喜欢你。

　　刚想按下发送键，他心里马上又紧张起来，害怕吴小丽拒绝他。一想到这里，他就赶快删除短信，心怦怦直跳，生怕有人看到似的。

　　真没出息！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又不敢说呢？就算被她拒绝又怎样？以前做ABC直销被人拒绝得还少吗？被别人拒绝了那么多，还在乎这一次吗？汪治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写了一条短信：

　　小丽，我好喜欢你。

　　准备发送的时候，他又胆怯了。

　　他就这样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数不清楚究竟重复了多少次这个动作。

　　权衡再三，最后他一咬牙，把“小丽，我好喜欢你。”的短信发了出去。

　　短信发出去后，他马上又后悔了，心想这回惨了，闯祸了。他用手用力地捏着手机，看吴小丽会不会回短信过来。

　　等了很久都不见吴小丽回短信，他心里就更紧张了。心想这回她肯定是生气了，这可该怎么收场啊？

　　但转念一想，怕什么怕？既然都已经挑明了，就豁出去了。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被女人拒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想到这里，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发了一条：

　　小丽，我真的好喜欢你！

　　吴小丽依然没有回信。

　　这回他不但不紧张，反而有些沮丧了。心想吴小丽你倒是表个态呀，不能就这么一直保持沉默吧？

　　他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只有3个字：

　　我也是。

　　看到这里，他欣喜若狂，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用颤抖的右手大拇指回了一条：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

　　汪治国和吴小丽恋爱并很快同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