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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丽站在阳台上,把整个身子靠在铁栏杆上,注视着前方。小区里那些小树的叶子早已经凋零了,树枝光秃秃、孤单单的,没有了一丝生机。一阵阵夹杂着小片雪花的冷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便随风颤抖,似乎在哀求这个漫长的冬天快点过去,它们需要春天的呵护。
冷风越刮越紧,雪也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鹅毛雪开始从天空飘飘洒洒,冷风打在吴小丽的脸上生生地痛。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转身拉开房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暖气是开着的,让吴小丽已经冻得像冰块的脸渐渐有了温度。她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又照了照,脱下身上的羽绒大衣扔在一旁的凳子上,用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本时尚杂志随意地翻了翻,又丢回桌上。
吴小丽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身子疲软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填满着一种叫烦躁的东西。她干脆就像一棵枯树被冷风吹倒了一样,扑通一声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由于倒下去的动作太用力,弹簧床垫把她弹起来又摔下去。
连续很长时间了,吴小丽每天都感觉自己精神恍惚,仿佛自己一直在半梦半醒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迫不及待地爬了出来。冬日的暖阳似乎也已经被这个寒冷无比的冬天折腾得奄奄一息了,透过落地窗懒洋洋地照射进房间来,阳光给这个已经开了暖气的房间再增添了一些温暖。
这房子在东州来说绝对算是很好的房子了,200多平方米的大户型,卧室宽敞得可以开个小型的家庭舞会。房子装修得也很考究,高档的木地板,红木的家具,天花板上的各种灯光只要一打开,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柔和温馨的童话世界。整个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豪华富贵的气息,昭示着这里的主人不是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
吴小丽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目光在天花板上慢慢地移动,然后顺着墙壁一直移下来,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房间里的物品。她在心里说着:“樯橹灰飞烟灭,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就只剩下这套房子了……”
平躺在床上的吴小丽蹬掉脚上的鞋子,翻了个身,想以睡觉来把那些心烦的事情忘记。她努力地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忘掉那些心烦的事情,还在心里默念着“1、2、3、4、5……”,试图通过数数来给自己催眠,但她已经数了无数遍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子里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该如何追回东州“商之龙”商场欠她的那些债。
还有20多天就过年了,但是“商之龙”商场欠她的那30多万工程款至今还没有一丝着落。她为了追讨这笔工程款,什么方法都想到了:对他们好话说尽,请他们的老总吃饭唱歌跳舞桑拿按摩,堵在他们老总的办公室门口……她已经弄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要不回一分钱。
“商之龙”商场的老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他就一句话:不是不给你,而是现在真的没钱,看看再说。
“商之龙”的总部在广州,是东州市的一个大型百货商场。吴小丽一年前就帮他们装修商场,装修完毕后他们只付了一半工程款,还欠下一半至今未付。虽然才是三十多万,但是对于她现在的状况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因为另外还有一家国有企业欠她的一百多万工程款也基本上打了水漂,那家企业的老总由于贪污受贿进了监狱,企业也已经资不抵债,摇摇欲坠,她运气好的话可能也要猴年马月才能得回来钱,运气差的话说不定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她现在只有等“商之龙”的钱救急了。
吴小丽曾经也有过辉煌的过去:先是在建筑工程上大把大把地赚钱,后来觉得多种经营赚钱更多、更快,又涉足装修行业,也屡试不爽。但是商海变幻莫测,商海的惊涛骇浪随时隐藏于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因此商海上没有永远一帆风顺的船只。商场如战场,很多来自商场上的战争虽然极其惨烈却不见刀光剑影,也不见烽火硝烟。她在几个大项目的投标上都是在该送的都送了、该请的都请了之后,最后还是被竞争对手使用非常手段把项目给抢走了。竞争对手使用的这些手段虽然有些见不得阳光甚至在外人看来很不道德、很卑劣,但是她知道,商场上的竞争从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有输与赢。很多时候,你使不出那样的非常手段,竞争对手不会认为你是人品好、商德好,他们只会认为你是没本事、没策略,你失败是你活该。
为了竞争市场,东州市的几家大装修公司最后就打起了价格战,将价格一降再降。虽然大家也知道价格战的最终后果是两败俱伤,但是大家还是要打。打价格战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想通过价格战来把竞争对手挤出局,最后留下来的市场就会多一些。吴小丽的公司为了赢得客户也不得不参与到其中,几场价格战下来,吴小丽连续在几个大项目上亏了血本,加上几笔大的建筑工程款也收不回来,公司就因此而元气大伤。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从天堂一脚踏进了地狱一般,一切恍然如梦。
这段时间,吴小丽公司里的那些工人们几乎天天都来催她要工钱,像催命一样地催。其实也怪不了他们,毕竟年关快要到了,他们也想要回工钱回家过年。他们累了一年,盼了一年,等的盼的就是那几个血汗钱。虽然这几个小钱在有钱人眼里根本就不能算是钱,或许吃几顿饭、蹦几次迪都不够开销,但在他们眼里可就是个大数目了,那是他们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年的生活费和开春买种子买化肥、孩子上学注册交学费的钱。
她也知道拖欠他们的工钱于心不忍,但她没办法,因为别人不和她结账,她哪里来的钱付他们的工钱?她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和那帮工人玩捉迷藏的游戏,天天躲着他们,不敢面对他们。她躲他们不是不想给他们钱,而是能拖一天算一天。
想着这些事情,吴小丽的心里乱糟糟的。她把被子扯上来,蒙住头,蜷缩着身子,想以被窝里供氧不足的办法来强迫自己睡觉。这段时间来她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再不睡一下她怕自己坚持不住。
刚有一点睡意,摆在床头上的手机就发疯似地乱叫起来。
吴小丽听到这该死的手机铃声,还没来得及平静的心就更加紧张而烦躁起来,她已经对手机铃声有了强烈的条件反射。她知道,肯定又是那些工人打电话来催讨工钱了。这段时间来,她接这样的电话都已经接到腻味、接到恐惧了,那些工人永远都是那句硬邦邦的话:“老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血汗钱给我们?”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别说是他们,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钱给他们。还是那句话,她不是不想给,而是确实没有钱给。
她把蒙住头的被子一把掀开,翻了个身,伸手摸起手机,极不情愿地接通了电话。她不说话,只是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看看对方想说什么。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就飞速地转动大脑想着该怎么回答对方是她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老板,不好了!那些民工要跳楼了!说您再不给钱的话他们就跳下去……”听筒里传出秘书小刘心急火燎的声音。
“你说什么?”吴小丽把被子用力一掀,腾地从床上就爬了起来,刚才还软绵绵的身子突然就变得紧张而僵硬起来。
“那帮民工现在爬到永乐路30号一栋十几层的楼房上面去了!他们说您再不给他们工钱的话,他们就真的跳下去!现在警察和消防队的人都来了,东州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全部都来了……”小刘在电话里已经是带着哭腔了。
吴小丽的脑袋嗡地一声,接着就感觉到一股血液从心脏直冲脑门,头突然想要爆炸一样的痛。她不知道平时医生常说的脑中风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你,你现在在哪里?”说话间吴小丽已翻身下了床,大声问道。
“我现在就在现场,您赶快过来看看吧!万一出什么事情就麻烦了!”小刘也在电话那头大声说着。
“好的,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的吴小丽心里更乱更烦,她穿着棉拖鞋在房间里急得像困兽一般,来回踱着步子,边踱边想:怎么办?怎么办……
她虽然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见那帮工人,但现在看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万一那些民工真的跳楼的话,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她穿了一件加厚的羊毛衫,又在外面套上一件羽绒大衣,还在两只手上戴了一副皮手套,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才出了门。
她感觉自己平时轻快的脚步现在像是突然失去知觉一样,怎么也不听使唤了。她只能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用手扶着楼梯的扶手,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她跑到小区门口,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永乐路30号……
2
吴小丽刚从车里钻出来就听到对面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她放眼望去:对面街道上站满了人,人群中有好些警察和消防员在忙碌着,他们已经在地面上铺好了气垫。
真的有人要跳楼!
吴小丽再抬头朝楼顶上一看:20来个民工或站或蹲地在楼顶上一字排开,他们打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一行刺眼的黑字--“黑心老板快还我们血汗钱!”
她听到那些警察用手持扩音喇叭不断地朝楼顶上喊话:“上面的兄弟们!有话下来再好好说,千万不要激动!你们采取这种办法讨工钱不是个办法的,你们先下来,我们再和有关部门帮你们想办法……”
她看着街对面的情景,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用手扯了扯脖子上早已围得严严实实的围巾。虽然东州市的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确实很冷,但她知道现在这种寒冷的感觉与天气无关,与对面的场景有关。
她定定地站在街道上,傻傻地看着街道对面的场景,突然间就没有了走过去的勇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因为以前她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这种场面她以前只在电视上和报纸上看到过,那时候她还为老板拖欠民工工钱的事情感到愤慨,并从心底里鄙视那些黑心老板。没想到拖欠民工工钱的事情今天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成为了人们眼中的黑心老板。
她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原地踱起了方步。她几次想走过去,但刚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这么反复几次,她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成语:做贼心虚。
她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拨通了小刘的手机:“小刘啊,你在哪啊?”
“老板您到了?您在哪里?我就在这里呀!好多人这里呀!”小刘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你在哪里?哦……就是那帮民工跳楼的下面是吧?……哦,小刘,我突然又不敢去了……”吴小丽在电话里向小刘表明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觉得在小刘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电话那头的小刘沉默了少许,才说:“老板,我看您还是过来一下看看再说吧!这帮人再不安抚一下可能真的要出大问题的!我现在被他们缠住都脱不开身了……”可能是怕旁边的人听到的缘故,小刘在电话里压低着声音说。
听到这里,吴小丽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心想也真够难为小刘的,自从公司的债追不回来公司的经营陷入困境后,公司的员工全部都跑光了,公司基本上也倒闭了,只有这个小刘执意要留下来,说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要陪公司共度难关,要陪她追到债为止。
小刘是吴小丽从人才市场招回来的一个大学生,是个21岁的姑娘。虽然已经几个月没能给小刘发工资了,但是小刘都没有因此而离开吴小丽,说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她越不能离开。
“小刘真是个好人哪……”吴小丽自言自语道。她只得硬着头皮拖着步子到了街道对面的跳楼现场。
吴小丽刚出现在人群中,正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先躲避一下,想想该如何应对这个令人尴尬心烦的场面,谁知道东州市电视台两个眼尖的记者一眼就认出了她。也难怪,以前她的公司生意红火的时候,她也曾经有过上千万的身家,在东州市商界还小有名气,经常出席一些公众活动和会议,不少记者都认识她,东州市电视台这两个记者就曾经采访过她几次。
但此时这两个记者已经丝毫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热情,他们公事公办、表情严肃地看着吴小丽。一个把话筒伸到吴小丽面前,一个用摄象机对准了她。
这种架势让吴小丽心里一阵发虚,就像逃逸的犯罪嫌疑人突然间落到了警察的手里,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不觉地就冒了出来。说实话,面对记者的镜头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记者都是采访她一些正面的东西,是对她这个东州市的青年女企业家做一些光辉形象的宣传报道。而今天这种形式、这种场合下的采访,她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吴老板,请问你对这件民工要跳楼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拿话筒的记者严肃地问道。
吴小丽心里又一阵紧张,竟一时答不上话来。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就脱下手套塞进羽绒大衣的口袋里,还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请问这些民工要跳楼和你们公司拖欠他们的工钱有什么关系?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记者再次问道。
吴小丽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她把两只手插进羽绒大衣的口袋里,竟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
“你拖欠他们的工钱你都不知道?”记者似乎对吴小丽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你都不知道,那还会有谁知道?”记者说完就环视一下四周,像是要征求旁人的答案。
“这……我确实是欠他们的工钱,但我也没说不给他们,只是暂时还没有给而已……我很快就会给他们……”吴小丽不敢正眼看记者,她目光游离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的景物,语无伦次地说。
“很快就会给他们?你具体到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想问一下你具体的解决办法,因为他们说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没有。”记者步步紧逼。
“我尽快吧,我已经吩咐财务在做账了……”吴小丽微微地笑了笑,故作镇静地说。
记者追问道:“尽快到什么时候?我们想知道一个具体时间。”
“你们放心好了,我们老板不是那种赖账的人。我们公司现在资金周转确实有点紧张,要是有钱的话我们会不给吗?”站在旁边的秘书小刘忍不住插了一句。
记者不耐烦地扫了小刘一眼,甩过去一句:“不需要你插嘴,我们又没问你!请你不要干扰我们的采访!”
“我只是告诉你们我们公司现在的苦处,我们不是不想给工人的工钱。商之龙欠我们公司的钱、赖我们的账,你们最好也去采访一下!这样的新闻才有前因后果……”小刘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我叫你不要插嘴就不要插嘴!”记者再次重申。
“小刘,不要打岔。”吴小丽扯了扯身旁小刘的衣角说。
老实说,吴小丽也不想让小刘在记者面前插嘴。她并不是觉得小刘插嘴显得在记者面前没礼貌,而是不想让记者知道公司现在的困难处境。在生意失败后强装笑脸甚至打肿脸充胖子是每个商人必须养成的良好习惯,很多人欠着一P股债,却开着奔驰养着小蜜就是这个道理。她当然也不能例外,因为一旦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做生意亏本了,今后对你东山再起很不利。
“等下我就马上去督促这件事情,我保证在过年之前把钱给他们……”吴小丽又笑了笑,把插在口袋里的手还拿出来搓了搓。
记者听吴小丽这么一说,不再纠缠下去,走到旁边跟持扩音喇叭的警察低头说了些什么。警察马上就操起扩音喇叭朝楼顶上喊话:“上面的朋友听清楚了,你们的老板也过来了!她说她会马上想办法给工钱你们!你们先下来再说,不要采取过激行为……”见民工还没动静,警察就把扩音喇叭递给吴小丽说,“你自己跟他们说几句。”
吴小丽只好操起喇叭朝楼顶喊话:“我是吴小丽,没有及时给大家结算工钱,是我对不起大家,我保证在过年之前把钱结算给大家……”
楼顶上的20多个民工听到底下的吴小丽这么一说,开始还是按兵不动,大约一分钟过后,他们才聚拢到一堆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才陆陆续续地撤离楼顶,亦步亦趋地走下来了。
警察把吴小丽拉到一个僻静处正色道:“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们也相信你有你的苦处,但你最好赶快想办法把钱给他们!这几天以跳楼要挟老板要工钱的民工多得很,搞得我们也心烦得要死。作为公安部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但是现在整天就是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吴小丽机械地点着头,脑袋嗡嗡作响。
过后的几天里,吴小丽只好东拼西凑借钱发了民工的工钱。
把民工的事情解决妥当之后,吴小丽越想越气愤,心想要不是那些赖账公司欠钱不还,她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记者围追堵截做负面采访,被一大群人围着看热闹丢人现眼。
她越想越气愤,就气冲冲地跑到“商之龙”商场,想去发一通火、出一通气。
但她走进“商之龙”办公楼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老总已经在两天前调回了广州总部,新来的一个老总对她的质问除了摇头就是朝她点头微笑,跟她打太极。
“你们总不可能以这种方法来逃避债务吧?你们难道跑了和尚还想把庙也拆了不成?”吴小丽坐在新老总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气愤地说。
“我的吴大老板,你先不要生气嘛,你先听我说嘛,我也确实没办法啊,那是上一任总经理遗留下来的事情,我对这件事情真的不是很清楚呢……”新老总摊摊手做无奈状,似乎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虽然是他遗留下来的事情,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商之龙欠我的钱呀!欠债还钱这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你们总不能逃避吧?”吴小丽缓了缓语气说。
“我也知道欠你们的钱商之龙应该赶快还,对吧?欠钱不还是有些不妥,对吧?但是现在我一下子也没办法呀!对吧?我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对吧?我要是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烂摊子的话,我才不愿意来帮他们擦P股呢!对吧?你要是不相信,你干脆到我们广州总部去看看情况如何?”新老总看着吴小丽,皮笑肉不笑地说。
吴小丽看着新老总这副一脸无辜的样子,听着他的一连好几个“对吧”的口头禅,又好笑又可气。她知道,就算杀了他也放不出30多万的血,再和他磨蹭下去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油。
吴小丽在心里“问候”着“商之龙”老总的母亲和祖宗八代,愤然离去。
3
刚过完正月十五,吴小丽就去了“商之龙”商场广州的总部。
她来到“商之龙”广州总部后,才知道那家公司的老总为了躲避他们这些要债者,已经玩起了人间蒸发,公司只派出几个普通工作人员接待她。她还知道了被这家公司欠债的人还有很多,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讨债者都已经快在广州等成广州市民了。
讨不回钱,吴小丽心烦意乱,干脆就在广州找了个旅社住了下来,然后整天去那家公司“守株待兔”,打算讨到债才离开广州回东州。
在广州的日子里,无聊的吴小丽每天白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睡觉,睡醒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去那家公司讨债,晚上的主要工作就是想自己经商这几年来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此周而复始,重复着无聊的生活。
这种生活很快就被打破。
有一天,一向表情冷淡的“商之龙”总部办公室主任罗春突然对吴小丽格外热情起来。她不仅主动向吴小丽打招呼,还微笑着对吴小丽说:“我看你每天这样打发时间也很无聊,你一个生意人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呢,不如我再介绍一个生意给你做如何?”
“是什么生意?”吴小丽虽然对罗春的突然热情有些诧异,也有些不适应,但是一听到有生意做,想钱想到快发神经的她还是马上就来了精神。
“这可是个大生意哦。”罗春诡谲地笑了笑说。
“什么生意?”吴小丽心急火燎地问道。
“ABC公司。”罗春环顾左右,见没人听他们说话,才靠近吴小丽身边轻声说。
“ABC公司?是做什么的?”吴小丽很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生意。
“是一家生产销售日用品的跨国公司。”罗春又笑了笑说。
“那你看看我做我们省的总代理估计需要多少钱?”一听说是日用品,吴小丽马上想到的是拿总代理,但她更关心的是钱,在那些债没讨回来之前,她不但已经没有钱,而且还欠着别人的钱。
罗春摇摇头说:“这个生意不能做总代理的。”
吴小丽以为总代理权已经被别人拿走,便追问道:“那我做我们东州市的经销商估计要多少钱?”
罗春还是摇头。
吴小丽急了,再问:“那我在我们东州市开个专卖店大概要投资多少本钱?”她最关心的是投资这个项目究竟要花多少钱,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承受。
罗春依然摇头。
吴小丽被搞懵了,纳闷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到底是个什么生意?
“那你告诉我,这个生意是做什么的?”吴小丽已经失去耐心。
“这是一个面对面销售的生意。”罗春说着还做了个面对面的手势。
一听说是面对面销售的生意,吴小丽的心都凉了半截。她的脑海中马上想起了那些在东州市街头游荡的小贩子。那些脖子上挂一个纸皮箱,箱子上插着很多牙刷或者手里拿着餐巾纸沿街叫卖的小贩子游走在大街小巷,逢人就问要不要餐巾纸?要不要牙刷?买一把送一把。要不买两把再给你便宜点怎么样?那些小贩子有时候甚至还缠住你不让你走,一副非要你买他的东西不可的架势,烦人得很。
吴小丽在心里没好气地想:叫我去做那种面对面销售的生意?我虽然生意惨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呀!你罗春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吴小丽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到街上去推销的地步吧?想到这里,她阴着脸说:“我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去沿街叫卖当小贩子吧?罗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罗春摇摇头,笑着说:“你理解错了,这可绝对不是搞推销哦。”
“那你说是做什么的?”吴小丽歪着头看着罗春,再次心急火燎地问道。
“反正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哪天有时间我再好好和你说说吧。”罗春微微笑了笑说。
“怎么会说不清楚呢?说话干吗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个什么生意?说都说不清楚还怎么做?”吴小丽失望地说。
“反正一两句话是说不明白的,改天再和你慢慢说吧!”罗春说完就尴尬地笑了笑,一副有秘密不可告人的样子。
虽然吴小丽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之火又被浇灭,但是罗春的神秘和闪烁其辞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以至于晚上躺在床上她还辗转难眠,心里一直在琢磨着罗春的话:这到底是个什么生意呢?
这天早上,吴小丽照例去那家公司进行她的讨债事务。由于来得太早,公司的大部分员工还没上班。她就和前台小姐李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这段时间来她和李云也混熟了。
吴小丽问李云:“你是广州人吧?”
“我是湖南的。”李云说。
“来广州几年了?”
“三年多了。”李云说,“你们东州市的冬天很冷吧?”
“零下一二十度。”吴小丽笑着说。
“我的天啊!这么冷那还不冷死人啊?”李云惊讶道。
“有时候还更冷呢!”吴小丽又笑了笑。
李云大呼小叫道:“天啊!”
“李云,我想问问你,ABC公司是个什么公司?”和李云聊着聊着,吴小丽便突然想起了罗春介绍给她的生意。
李云听了吴小丽的话,先是脸色骤变,接着就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吃惊地问道:“什么?你是说ABC公司?是谁让你去做ABC了?”
“你们的办公室主任罗春呀!”吴小丽被李云的样子搞得一头雾水。
听到这话,李云更是紧张地朝楼道两边瞅了瞅,接着做了个叫吴小丽靠近的手势,然后把嘴巴凑近吴小丽的耳朵轻声说:“告诉你吧,ABC是传销!传销你知道吗?”
吴小丽纳闷地看了看李云,茫然地摇着头,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的确,她不知道什么是传销,她甚至还是第一次听到“传销”这个词语。
“跟你说吧,传销就是先骗亲戚、再骗朋友,最后就骗陌生人!是个骗人害人的东西!”李云一边说还一边弯着腰用手指头夸张地比画着,那个滑稽的样子像极了宋丹丹在表演小品。
“你既不是她亲戚,又不是她朋友,我看你是属于陌生人上当那一类!”李云神秘地对吴小丽笑了笑,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里,吴小丽的脑袋嗡地一声,血液直冲脑门,肺都快气炸了!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心里说:好你个“商之龙”公司!欠我几十万块钱还没还,我一个贫困潦倒的弱女子还要被你们的办公室主任骗!你们这帮人的心也太黑了吧?
“原来如此啊!公司老总是大骗子!办公室主任是小骗子!他妈的全是一窝骗子!”吴小丽骂了这么一句,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吴小丽你回来!”李云朝吴小丽大声喊道。
“什么事?”走出几步的吴小丽回过头来问道,此时在她眼里,连这个李云都不得不防啊。
“你可不能让罗春知道是我告诉你ABC是传销的啊,我是把你当成朋友才提醒你的,你可别害我啊!”李云对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非常后悔,因为罗春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她李云只是一个前台小姐,如果惹恼了罗春,罗春随时可以叫她卷包袱走人。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傻到出卖你的地步。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也谢谢你提醒我!”吴小丽朝李云笑了笑说。看来在这个骗子公司里,只有这个前台小姐是个老实人啊。
李云对ABC的描述让吴小丽开始对罗春充满鄙视。虽然罗春还是和她热情地打招呼,热情地对她笑,但是她开始有意地回避罗春。
她心想,既然这个ABC是先骗亲戚、再骗朋友、最后就骗陌生人的骗人勾当,看来罗春是把亲戚和朋友都骗光了,现在是要对我这个陌生人下手了。要是我兜里的伙食费再被罗春骗走的话,那我可就要真的流落广州街头了。
想到这些,吴小丽就有些害怕起来。
罗春似乎没有罢休,她开始策划着如何把吴小丽介绍到ABC公司。想来想去,最后她就想到了以帮吴小丽介绍男朋友的方法。
这天上午,吴小丽照例来到“商之龙”公司。
“小丽你还没有男朋友吧?”罗春靠近吴小丽,微笑着向吴小丽搭腔道。
吴小丽不理会罗春,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她心里已经有了戒备,鬼知道这个罗春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们今晚有几个朋友聚会,你和我出去散散心吧。有几个你们北方的男孩子挺不错的,他们说也想找一个北方的女孩子。”罗春不动声色地说,“你就放心吧!我绝对不是叫你去了解ABC公司的,我知道像你这种大老板不会做这种小生意的,当初我也只是随便和你说说而已呢。”
“你保证?你保证不是和我讲ABC?”吴小丽半信半疑地看着罗春,瞪大着眼睛问道。
“保证!一百二十个保证!”罗春一脸严肃地说,“谁说ABC谁就是小狗!”
“那你上次为什么要叫我做ABC?ABC是传销是不是?传销就是先骗亲戚再骗朋友最后才骗陌生人是不是?”吴小丽一想到ABC就来气,恨不得把罗春揍一顿。
“ABC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刚刚才接触的。但我向你保证我当初的动机不是要骗你!我是想要帮助你!”罗春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次你保证不是拉我去听ABC?”吴小丽虽然有些动心,但还是不放心,这年头的骗子实在太多,不能不防啊。
“一百二十个保证!”罗春一本正经地说。
听罗春这么一再地保证,吴小丽就放松了警惕。她觉得天天呆在旅社的确也很无聊,看男朋友倒不是很重要,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吴小丽跟着罗春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家酒店的会议室。两人进到里面的时候,里面已经座无虚席,不时响起阵阵掌声。
“你不会是带我来看ABC吧?罗春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这么不算数啊?”发现情况不对劲的吴小丽拉住走在前面的罗春,厉声问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几个朋友确实是做ABC的。但是我确实也是想帮你介绍男朋友,不是叫你做ABC。”罗春轻声说,“我们先听完课,然后再和你那几个北方老乡去吃夜宵,你看中哪个到时候再告诉我。OK?”
吴小丽的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有种上当受骗、被人捉弄的感觉。她愤怒地转过身,想掉头就走,却被罗春及时地拉住了。
“我向你保证,向你发誓,我叫你来的目的真的不是听ABC的课。”罗春信誓旦旦地说。
吴小丽听罗春这么一说,转念一想:既然来都来了,听一下就听一下吧,反正也无聊得很。我自己心里有防备,还怕你一个小骗子不成?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骗人的。
正想着,罗春已经把吴小丽拉到了会议室前排的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吴小丽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她看了看前后左右,发现那些人一个个都翘首以盼地看着台上,像是台上正在上演精彩的节目。
坐着坐着,吴小丽就开始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她看到台上一个身体肥胖的中年男子手持一个无线话筒,在卖力地说着话。中年男子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夸张的肢体语言,在台上走来走去,不是挥舞着手臂就是扭动着身子跺着脚,样子像是巫婆神汉在跳大神。
吴小丽虽然无心听他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话还是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耳道直窜向她的鼓膜,震得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中年男子说:“直销是二十世纪最后一次创业的机会!ABC是机会中的机会!你只要去找几个亲戚朋友,你就可以获得成功!心动不如行动!迟缓行动不如马上行动!大家要赶快把握机会……”
吴小丽听到这些话就特别反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感,反正她听着听着就觉得坐立不安起来。感觉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身上叮咬一样,又像是吃了海鲜过敏一样,浑身痒得难受。
偏偏这堂课还特别长,长得让吴小丽觉得自己不是在听课,而是在坐牢。后悔自己真不该上罗春的当。
但是她却对罗春说的北方老乡产生了好奇,不断地回头看后面,想看看那些老乡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帅不帅?高不高?
旁边的罗春一心想要吴小丽专心听课,就不断地小声提醒着吴小丽:“你不要老是回头去看,等下人家知道你是专门来看男朋友的恐怕也不太好,哪有女孩子这么主动出击的?”
中年男子讲完,停顿了一下。吴小丽以为可以结束了,谁知道他又说最后补充几句,其实也就是说一些鼓动台下的人把握直销、加入ABC公司、不要错失良机,错失良机后悔莫及之类的话。
要不是罗春在旁边,吴小丽真想逃离这个地方。她感觉自己继续听下去会缺氧窒息的。
吴小丽在心里说,ABC公司的人讲话也太罗嗦了吧,讲来讲去都是那几句重复的话,简直比她以前经商之前上班那个单位的领导开员工大会还要罗嗦。
中年男子终于“最后补充”完了。
司仪上台了。
吴小丽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的妈呀!终于可以解放了!她在心里说。
谁知道吴小丽松的那口气还没真正呼出嘴巴,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司仪操着话筒说:“感谢我们张老师精彩的分享!大家给我们张老师一个热烈的掌声!”
司仪的话还没落音,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和吴小丽以前在单位开会的掌声大不一样,这掌声还伴着“噼啪--噼噼啪--噼啪--噼噼啪--噼噼啪啪啪--”的节奏,像是有人事先导演过一样。这让她想起电视上那些农民面对记者的摄像机镜头说的那些“感谢党和政府关心我们广大农民的疾苦,我们要以实际行动脱贫致富,奔向小康……”的话来,心里觉得特别的别扭、特别的假。
吴小丽感觉自己身上已经冒出了鸡皮疙瘩。
“刚才我们张老师分享得怎么样?”司仪把身子夸张地朝前倾了倾,扯高着嗓音问台下。
“好--!”台下有很多人大声地附和着。
司仪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接着说:“不错!我们张老师今天已经给大家展示了ABC的创业机会。其实机会就像小偷一样,悄悄地来又会悄悄地溜走,我希望大家把握机会!一起去建立财富的管道和系统!我们这里有很多人就已经把握了机会,在ABC直销中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下面我们请出另外一位朋友分享一下她加入ABC的感受。大家掌声有请!”
台下刚刚平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掌声又发疯似的“噼啪--噼噼啪--”响起来。
吴小丽身上刚刚消退的鸡皮疙瘩又重新冒了出来。她心里正在暗暗叫苦的时候,一位中年妇女已经被司仪请上了台。
其实中年妇女也说不出什么新鲜内容,无非就是把自己以前是如何的平凡、如何遇到ABC、如何加入ABC、为什么要加入ABC、加入ABC就变得不平凡的经历说了一遍,像是小学生背书一样说得平淡无味,只是在说的时候添加了一些口号性的语言而已。
中年妇女说到最后也是再次鼓动台下的人心动不如行动、赶快把握机会云云。谢天谢地的是她终于把一通重重复复、颠三倒四、条理不清、逻辑混乱的话说完了。
这回应该结束了吧?吴小丽感觉到自己的尿都快要憋出来了。
就在吴小丽正在猜测着司仪是不是又要请哪位上台现身说法的时候,她听到司仪在说:“今天我们的会议开得非常成功!下面我们请出今天的最后一位分享嘉宾来分享一下她对ABC直销事业的感受。”
我的天!还没完!吴小丽心里又叫苦道。
“这位嘉宾来自于冰天雪地的北方东州市。”司仪说。
哦?和我还是老乡,可能就是罗春帮我介绍的男朋友吧?吴小丽心想。这一想她就有了一丝兴趣,她想看看这个老乡到底长得啥样子。
“这位嘉宾以前做过建筑工程和装修工程生意。”司仪微笑着卖着关子。
哦?还和我是同行啊?吴小丽心里说。
“这位嘉宾做生意亏了本,被别人欠了很多钱,到广州来讨债的途中有缘接触了ABC。”司仪说。
咦?这个老乡的经历怎么和我这么相似?这么巧?看来和我还是挺有缘分嘛。吴小丽忍不住好奇起来,她想看看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老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位嘉宾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司仪说。
听到这里,吴小丽突然很失望。搞了半天原来也是个女的,看来不是罗春介绍的男朋友。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出来自东州市的吴小丽小姐上台分享她对ABC的感受!”司仪说完就把眼光投向了吴小丽,揭开了谜底。
她说什么?不会是在叫我吧?吴小丽刚刚平静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坐在吴小丽旁边的罗春没等吴小丽反应过来,就把吴小丽推上了台。
吴小丽刚一站到台上,脸唰地就红到了耳根。两条腿像是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手也抖得厉害,抖得都快抓不紧话筒了。
吴小丽朝台下看了看:我的妈呀!上百双眼睛齐唰唰地看着自己!这一看她就更紧张了,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噼啪--噼噼啪--噼啪--噼噼啪--噼噼啪啪啪--”该死的掌声又响了起来。
这掌声把吴小丽响得更加慌张起来,她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不是蚂蚁叮咬或者海鲜过敏的感觉了,像是有蛇在缠着她一样,充满恐怖和无助。
吴小丽就这么定定地站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只介绍了一句“我叫吴小丽,第一次来听ABC的课……”就跑下了台。
“我们吴小姐今天真的是太激动了!因为ABC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好太好了!她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好!让我们把掌声送给她!”司仪说完,又是一阵“噼啪--噼噼啪--噼啪--噼噼啪--噼噼啪啪啪--”的掌声。
谢天谢地!会议总算结束了!
吴小丽终于深深地呼出了心中那口憋了一个晚上的闷气。
当司仪宣布散会的时候,吴小丽就像牢房里的犯人听到放风的消息一样,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
天啊!这个ABC传销太可怕了!“商之龙”总部前台小姐李云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幸好还没上当。
吴小丽想起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4
吴小丽被罗春骗去听了ABC公司的课之后,连续几个晚上都做恶梦,不是梦见自己被那些ABC公司的人推到台上去出洋相,就是梦见自己被他们堵在一条死胡同里出不来,她甚至还梦见平日里笑容可掬的罗春竟然变成了一副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样子,恐怖至极。
吴小丽就想着赶快追回债要到钱回东州市,逃离罗春的纠缠。
她心想,凭自己这样单打独斗地去讨债,恐怕讨到哪个猴年马月都讨不回来,看来要有个团队的力量才行。她就去找到那些同样是到“商之龙”公司要债的人,提议大家组成一个“联合讨债联盟”,一起行动。
那些讨债者对吴小丽的建议非常赞成,于是他们就策划着如何才能更快地讨回“商之龙”公司欠他们的钱。讨论来讨论去,他们最后决定来个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绑架“商之龙”公司总经理孙平凡的儿子,要挟孙平凡还他们的钱。虽然他们知道这是犯法的,但是为了讨回他们的债,他们决定冒一次险。因为他们觉得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没有钱的感觉比犯法更可怕。
经过周密策划,他们决定由吴小丽先去打探孙平凡家的具体地址,然后他们再跟踪他儿子,伺机对他儿子下手。
吴小丽虽然心里对这个任务不太情愿接受,认为这种极端的做法很不妥,搞不好还会锒铛入狱,但为了尽快讨回债,她还是决定服从“联合讨债联盟”的安排,跟着大家铤而走险。
接过任务后,她才知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想打听到孙平凡的住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简直就像大海捞针那么艰难。因为孙平凡早就知道那些讨债者会找上家门去的,他早已经封住公司员工的口了。吴小丽到“商之龙”公司去打听所有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就连平日里和她聊得挺投机的前台小姐李云也守口如瓶了。
她没辙了。
正在大家发愁的时候,一个“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对吴小丽说:“咦,他们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罗春不是想拉你加入ABC公司吗?我看你就假装加入,跟罗春混熟了就肯定能打听到孙平凡的住处。”
吴小丽一听到“ABC”这几个字就心里冒火,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不是想让我往火坑里跳吗?ABC是传销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是传销。”
“你知道是传销还叫我加入?你干吗自己不去?你什么意思?传销很可怕的你知不知道?你想害我是不是?”
“我是叫你假装加入嘛,等打听到孙平凡的住处你就不理睬罗春了……我们这也是‘曲线救国’嘛!”这个伙伴涎着脸说。
“加入?加入ABC要一千多块钱呢!何况我要是一不小心陷进去了怎么办?”吴小丽说着又想起那次听课的经历来。
这个伙伴说:“这一千多块钱我们大家一起凑给你!你怎么会陷进去呢?谁叫你假戏真唱呢?”
吴小丽还是顾虑重重,不敢轻易下决定。她确实怕去那样的地方,怕听到那些让人坐立不安、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课。
“为了我们大家的利益,也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小丽你就做一次贡献吧!”另一名“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说。
“就是就是,等大家讨回钱了,我们大家好好地感谢你一下!”又一名“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说。
看来自己深入虎穴已是众望所归了,不去是不行了。于是吴小丽带着“联合讨债联盟”6名成员凑的1000多块钱,加入了ABC直销公司,成为了罗春的团队成员。
吴小丽的加入可把罗春给乐坏了,她还正盘算着如何把吴小丽游说进ABC公司呢!没想到吴小丽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哪会想到这是吴小丽的醉翁之意呢?
虽然罗春并不知道吴小丽加入ABC公司的真实意图,但是吴小丽还是心虚得很,她每次面对罗春的时候心跳得很厉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为了不引起罗春对自己的怀疑,吴小丽并不急于向罗春打听孙平凡的住处,而是假装很顺从的样子每天跟着罗春去ABC公司的会场听课。虽然那些课她听起来总是觉得别扭得很,但是她知道,为了做得天衣无缝就必须听下去,直到解除罗春的警惕,顺利打听到孙平凡的住处为止。
听了一阵子课,她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就向罗春巧妙地打听孙平凡的住处。没想到罗春丝毫没有提防的心理,很爽快地就告诉了她。
得到孙平凡住处的确切地点后,吴小丽开始实施下一步:跟踪孙平凡儿子的行踪。
其实孙平凡儿子的行踪也很好跟踪。他12岁的儿子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个小学上六年级,每天都是走路上学的。
吴小丽经过几天的跟踪发现:孙平凡的儿子上学的时候要穿过一条马路,小男孩每天都要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小卖店里买一些零食吃,买完零食再经过一条大约两百米的小巷子,那条巷子很安静,来往的人不多。
她决定把摸到的这些情报告诉“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让他们在小卖店附近的小巷子里对小男孩下手。
但当她真正要把这些情报告诉“联合讨债联盟”成员的时候,心里又犹豫起来。
她害怕他们会闯下大祸,而她则是绑架案的主谋之一,主谋搞不好要挨枪毙的!这样一来,债没讨到不说,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她就想起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绑架案来,想起那些绑架人质的歹徒被警察抓住甚至当场击毙的场面来。她还想到了孙平凡那个可爱的儿子。虽然这些年来她像个男人一样在商场上拼杀,但是自己平时可是连鸡都没杀过的呀!怎么忍心对一个大活人下如此毒手呢?想到这里她又想,要是他们真的把那个小男孩绑架了的话,小男孩多可怜呀!小男孩是无辜的呀!他爸爸的公司欠钱为什么要伤害到他呢?
这样想着,吴小丽就有了放弃绑架行动的想法,她觉得就算要不回钱她也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她又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怕他们责怪她。
她心里矛盾得很。
想来想去,最后她就对“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撒了个谎说,她想尽办法还是没有打听到孙平凡的住处。
“你去听了那么久的课,怎么还没打听到?”一名成员说。
吴小丽说:“无论我怎么套罗春的话,她都不愿意说,她的嘴巴紧得很。”
“这个罗春也他妈的太狡猾了!”一名成员骂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另一名成员感叹道。
“口风不紧怎么能当上办公室主任?你以为随便一个人都能当办公室主任的?”又一名成员补充道。
“联合讨债联盟”的成员见绑架方案泡汤了,马上就想到了另一招:每人买了件白色T恤衫,在T恤衫上用红油漆写着“讨债,我们要救命钱!”、“骗子公司快还我们钱!”的字,然后齐唰唰地坐在该公司的大门口,决定“商之龙”公司不给钱他们就不走人,一直跟“商之龙”耗下去。
吴小丽也穿着一件写有“人在钱在,人与钱共存亡!”字样的T恤衫和“联合讨债联盟”的伙伴们坐在一起。坐着坐着,她就对这一幕触景生情起来,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以前那帮工人向她讨工钱时上演的跳楼情景。
想到这里,她心中感慨万千: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啊!自己刚刚结束一场被别人当成黑心老板的欠债风波,又开始了一场针对黑心老板的讨债行动。虽然她两次都是扮演重要角色,但角色已经开始转换。在这个商品社会中,人这种高级动物的角色转换有时候真是快得令人难以接受。昨天还是不可一世的老子,说不定今天就变成了点头哈腰的孙子;昨天还是开宝马坐奔驰喝洋酒吃山珍海味的大老板,说不定今天就变成了挤公共汽车吃稀饭啃馒头的穷光蛋;昨天还是纯情无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妹,说不定今天就变成了向老板大款投怀送抱上床睡觉的二奶小蜜;昨天还是风光无限笑容慈祥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父母官,说不定今天就变成了贪污受贿上千万养情人无数的阶下囚……
“联合讨债联盟”搞的这一招还真灵。“商之龙”公司果然派人出来和他们谈判,叫他们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不要采取过激行动。
最后,“商之龙”公司还了他们每人几万块钱,答应半年之内一定全部结清所有债务。
吴小丽得到这几万块钱后,郁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钱到手的当天晚上,吴小丽特意去到住处附近一家名叫“老东北”的东北菜馆,她打算好好地慰劳一下自己。到广州的这段日子里,她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囊中羞涩得整天都靠吃快餐、吃面条度日,想好好地吃一顿家乡菜想到发疯。
吴小丽刚走进“老东北”的大门,两个穿着富有东北民俗特色服装的服务员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鞠躬道:“大姐您里边请!”
吴小丽跟着服务员走进店里,边走边说:“要个包厢。”
“您几位?”
“就我一位。”
“您一位也要包厢吗?”服务员回过头来笑着问道。
服务员这一提醒,吴小丽这才回过神来。是啊?就我一个人吃饭还要个包厢干吗?她这才发现自己是犯了“吃饭职业病”了,以前在东州市的生意场上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应酬请客吃饭,“要个包厢”成为了她每天的重要工作之一。自从生意破产后,虽然“要个包厢”的日子离她远去了,但影子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根深蒂固。
“对!要个包厢。”吴小丽思索片刻,肯定地说。
“好嘞!小黄,‘松花江’包厢有客人了……”服务员朝另一个服务员喊道。
服务员把吴小丽领进“松花江”包厢,转身就出去上茶去了。吴小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下,猛然间就想起了罗春。
对!干脆叫罗春也过来一起吃饭!吴小丽想着就拨通了罗春的手机:“喂,你好!罗春啊,吃饭没有?过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罗春说:“我已经吃过饭了,小丽你在哪里呀?”
吴小丽说:“在‘老东北’,吃过饭了也过来坐坐吧!我想和你聊会天呀!”
罗春马上说:“好的。20分钟到。”
挂了电话,吴小丽才发现自己竟牵挂起ABC直销公司、牵挂起罗春来了。
吴小丽用嘴唇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茶,心里在想:我为什么会对罗春、对ABC感兴趣了呢?自己以前不是很反感直销的吗?难道现在真的像别人所说的那样被直销公司的人洗脑了?
还不到15分钟,罗春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松花江”。她心里十分清楚:吴小丽在这个时候请她吃饭、找她聊天,肯定就是对ABC产生兴趣了。吴小丽加入ABC公司这一段时间来,从来没有真正融入到ABC的环境,为此她也一直很困惑,总想找到一个突破口。现在看来是临门一脚让吴小丽真正决定做ABC的大好时机了。为了确保成功,她刚才接完吴小丽的电话之后就打电话给她的介绍人满临风。满临风是他们那个团队里面的高手,何况他以前也开过公司,应该和吴小丽在传统生意上有共同语言,因此她想借助他的力量来给吴小丽临门一脚。为了避免让吴小丽产生反感,她还进行了精心地策划:她自己一个人先去,满临风等她在“松花江”坐了一段时间后再打电话过来,她就顺理成章地叫他过来一起坐坐了。
“过几天我就准备回东州了。”吴小丽呷一小口茶,朝罗春笑了笑说。
“回去打算做什么?”罗春也浅浅地笑了笑。
“还不知道呢,继续做生意吧。”
“做什么生意?”
“还没想好呢,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吧。”
“其实现在做生意也挺难的,大生意需要一定的资金,小生意可能你又不想做。”
“对,对,对!就是这个问题很心烦啊,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现在我有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感觉了。”
“有没有想到过做ABC?”
“ABC?”
“对呀?”
吴小丽摇摇头说:“这个我倒是从没想过。”
罗春真诚地看着吴小丽说:“小丽,其实ABC真的是个不错的事业的,它不需要投入很大的成本,却可以开创很大的一片天地。”
吴小丽听罗春这么一说,突然对ABC有了兴趣,她迫不及待地问:“那你说说,ABC具体该怎么做?”
正在这时,罗春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是哪位?……哦!是满老师是吧?……对,对,对!我现在在外面,……在外面做什么?在和我的一个朋友吃饭,……在哪里吃?哦,在‘老东北’的‘松花江’包厢,……你要拿一样东西给我?好啊好啊,那你过来吧!”罗春对着手机大声地说着话。
接完电话,罗春喝了一口茶,说:“我的介绍人等下要拿一样东西给我,正好让他给你说说,像你这种情况回东州市该怎么开展ABC的工作。”
“你的介绍人能具体教我怎么做吗?”吴小丽心急火燎地问道。
“当然可以!他以前也是自己开公司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不错的,他为了做ABC把公司都关了……他平时相当忙的,平时特意约都难得约到他的时间呢,今天刚好凑巧,这可能也是你和ABC的缘分噢!”罗春一本正经地说着,恰到好处地包装着满临风。
吴小丽笑了笑:“缘分?你觉得我和ABC有缘分吗?”
罗春说:“是的,我觉得你和ABC很有缘分。你想想,你们东州市也有做ABC的,为什么你会这么千里迢迢地在这里和我认识,加入ABC呢?”
“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商之龙’的事情,现在搞得我落魄得很啊!”吴小丽想到自己加入ABC的动机就觉得好笑,难道假戏要成真了?
罗春说:“传统生意的风险是很大的,直销行业的风险几乎是没有的。”
吴小丽问:“为什么?”
“等下我的介绍人来了,他再具体和你说吧,他介绍得比我要清楚。他是老板出身,又是我的老师,我都是跟他学的呢。”罗春既吊足了吴小丽的胃口,又不动声色地包装了自己的介绍人。她知道,在直销行业,要想借到领导人的力,巧妙地包装领导人非常重要。
两人说话间,满临风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了“松花江”。
罗春连忙起身把满临风让到里面靠近窗口的位置,这个位置和吴小丽并排而坐,能够产生亲近感。
罗春向吴小丽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满临风老师,他以前是自己开公司的,现在是全职做ABC。”接着她又指着吴小丽向满临风介绍:“这是吴小丽,东州市的,也是做生意的。”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满临风说着就把手伸过来,握住了吴小丽的手。
“满老师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有了罗春刚才的那份介绍,吴小丽对满临风已有几分好感,感觉他确实不同于其他那些直销人。
坐下来的满临风轻轻喝了一小口茶,笑着问道:“吴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
吴小丽说:“建筑工程、装修都做过。”
“生意做得还可以吧?”虽然罗春事先已经把吴小丽的情况向满临风通了气,但是满临风还是要明知故问,因为直销沟通的技巧就是从双方的谈话中抓住对方的需求点,然后有针对性地进行直销价值的阐述。
吴小丽苦笑着说:“唉,别说了,生意做得血本无归了,这次来广州就是来讨债的。”
“债都讨到了吧?”满临风再次很绅士地笑着明知故问。
“哎!这年头欠债的都是老子!刚开始躲着我,连人都找不到。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讨到了几万块,剩下的说是在半年之内给我,鬼知道他们哪个时候才能给?”吴小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这个公司的老板这么做就太不应该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害得我们吴老板跑这么远来讨债,还好意思躲着不见人?罗春你找机会帮助一下吴老板如何?”满临风转过头去对罗春说。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帮催催。”罗春笑着说。
满临风的这几话一下子就拉近了自己和吴小丽之间的距离,吴小丽连忙说:“感谢满老师的关心。”
满临风摆摆手,笑了笑说:“这没什么,我以前也经常讨债,深有体会。”
“传统生意的三角债的确很让人恼火,做直销可没这么头疼。”满临风接着说。
“对了,满老师,你能不能说说直销的好处?”吴小丽说。
满临风说:“我看这样吧,因为我以前也是做传统生意的,我就把传统生意和直销做一个比较吧。”
吴小丽有些纳闷:“怎么比较?”
满临风缓缓地说:“传统生意需要投资很大的资金成本,承担很大的资金风险,但未必有很大的回报;直销不需要投资很大的成本,更不需要承担资金方面的风险,回报却不小。”
吴小丽更好奇了:“直销不需要投资吗?”
满临风微微一笑:“不需要很大的资金投资,它更多的是时间和精力方面的投资。”
吴小丽马上追问:“像我这样的人适合做吗?”
满临风知道火候已到,临门一脚的机会到了,就说:“能啊,ABC直销事业是为每一个不满足于现状的人所准备的。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选择从事ABC直销事业。”
吴小丽追问:“为什么?”
满临风说:“因为你从事过传统生意,知道传统生意的风险,而你现在要想在传统生意中东山再起,需要资金、更需要抗风险的能力。如果有一个生意既能赚钱又能把风险降到最低,何乐而不为呢?”
吴小丽心里在想:有道理啊,这番话干吗早没有人告诉我呢?
到底不愧是直销行业中的高手,满临风一番话下来,已经把吴小丽说得心痒痒的了,以前对ABC直销唯恐避之不及的她,开始对直销、对ABC有了全新的认识,至少不再那么反感了。
刚好ABC公司在广州组织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培训,罗春趁热打铁,帮吴小丽弄了一张培训的门票,想通过培训再给吴小丽烧一把火。
本来对直销就已经产生兴趣的吴小丽哪里还禁得住这番狂轰滥炸?一场培训下来,她兴奋得整夜没睡好,对直销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决心要在ABC直销中施展一番自己的拳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