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归程,虽然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我却没有觉得孤单。在这趟反传销专列上,气氛空前热烈。车厢里的旅客都聚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声讨着加盟连锁。
我总是提不起来兴致,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已经和别人打得火热,我蔫蔫地坐在一边旁听。
他们讲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段子,比如某个加盟连锁高干人才为了迅速提升自己的级别,给自己虚拟了两个老婆,又虚拟了三个儿子,并分别为他们成功缴纳了门槛费,将自己提拔为了领导层人员。他认为自己的做法非常高明,在将来自己挣了大钱以后,这些虚拟的老婆和儿子不会吵着分他的家产。
还有一位老总,据说做加盟连锁挣了太多的钱,便让他老婆帮他数钱,可是数钱的速度没有挣钱的速度快,他老婆怎么也数不完,他一气之下,便又娶了一个老婆,还是忙不过来,接着再娶,再娶,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这位老总终于搞清楚了自己到底有多少钱,却再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个老婆了。
我知道这些段子都经过了他们的加工,我能理解这些从加盟连锁行业里逃出来的难兄难弟们,带着既愤恨又轻松的情绪,揶揄着那群还在迷雾中迷醉的人们。可是,我乐不起来,即便是看着我旁边的那位美女和别人眉来眼去,我也没有一点儿醋意。按道理,本着谁开发谁受益的原则,这位美女首先要保障我的优先话语权,但是,就算她是一朵牡丹花,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喜欢的就是水仙儿,清代诗人李渔说过:水仙一花,予之命也。意思就是说水仙儿是他的命,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已经挂了,我非得去找他理论一番。如果水仙儿是他的命,我怎么会如此魂不守舍?
水仙儿应该是我的魂才对,我现在已经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不过,还是很快就有新的事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列车行到桂林站的时候,许多卖桂林米粉的小贩们都凑到车窗前,卖力地吆喝着:最正宗的桂林米粉,错过了就吃不着了。
我已经错过水仙儿了,不能再错过正宗的桂林米粉了。我虽然是一具行尸走肉,但是胃口还不错,我马上了花了四块钱订购了一碗,比大沙田的贵了一倍,没想到,我才刚刚离开大沙田,这么快就开始想念那个地方了。
当我把探出身子和那个卖米粉的大嫂完成交易时,我看见了隔壁那节车厢正在上演一出好戏,一个女孩子,身手矫捷地从车窗里钻出来,纵身一跃,便跳到了站台上,连口气都不喘,拔腿就冲着出站口的方向跑去了。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也钻出车窗,大踏步地去追那个姑娘去了。
我还在纳闷,只见一个老汉也跑出车门,边跑边喊道:“拦住她,那是我姑娘啊!她要回去做传销啊!”
我愣住了,连热腾腾的米粉也忘了吃,这加盟连锁的魔力这么大吗?连家人都不要了,还要往那个火坑里跳,这中的是什么邪啊?
钱没了不要紧,脑子霉了,到哪去找“清”霉素?
列车驶入湖南的时候,又出事了。
我一边回味着桂林米粉的味道,一边思念着水仙儿的味道,正在那里发呆,忽然听见一阵喧嚣,只见两名列车员推搡着一名男子,呵斥着他往前走。
那个男子边走边喊道:“我没钱,我就是没钱,我是被骗到广西来的,没钱回去才逃票的,你们就行行好吧!”
一个列车员说:“先带到7号车厢,下一站把他赶下去得了。”
又一个加盟连锁的受害者,看来是被查票的揪出来了。我很庆幸当时没有一时冲动,学习铁道游击队爬火车回家,说不定,我就会和这个男子一样的遭遇,但是我很佩服他的勇气。
我很想为这个男子说两句好话,但我还是放弃了,那列车员不会听我的。列车员忠于职守本来就没有错,这名男子逃票也要离开传销团伙也没有错,错的是谁?
错的是传销吗?传销是个死东西,是由人发明和控制的。错的是那个把男子骗到广西的人吗?那人也是受骗者,他还有许多上线客户。错的是那个金字塔顶的人吗?当然,他是始作俑者。但是,在传销疯狂生长的过程中,所有人缺乏基本常识的欲望和贪恋,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传销致富原本是漏洞百出的理论,在人们迅速膨胀的欲念之下,竟然变得像钢铁一样坚不可摧。正是有了贪欲的装甲保护,这种畸形的经济形态,才会肆意疯长。为了发财的欲望,可以抛弃财富需要创造的常识、可以不顾亲人朋友爱人的感情、可以屈从不择手段求财的立场,这是人性的弱点和劣根,所有传销行业的带头大哥,都无一例外地在利用着人的这一弱点兴风作浪。
一路上,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我毫无生气地回到了合肥,终于回来了,终于摆脱了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从火车站的出站口走出来,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我很想大声喊道:故乡,你的儿子回来了,你的儿子终于回来了!
可惜的是,就是没把你的儿媳妇带回来!
到了老二的住处,小胡子见到我,一点儿都没诧异,他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走后,我那个老乡跟我发誓赌咒过,他说你一定是被骗去搞传销了。如果不是的,他就把自己的脑袋揪下来给我当尿壶。
我感觉很对不起老二,白白让他损失了一个尿壶。尤其是我和老二挤在十万平方厘米小屋里的单人床上时,我听见他半夜数次起床出门上厕所,更是让我内疚不已。
我在床上对默念道:从明天起,做一个邋遢的人。喂猪,贩菜,披着麻袋。从明天,关心娘们和老二。我有一所牛棚,面朝大妈,狗尾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寡妇通信,告诉她们我的住处。那长长的闪电比不上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在每一条河每一座山找一个温暖的窝窝。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钱人终成眷属,我只愿面朝大妈,狗尾花开……
我终于睡着了,睡在一片诗情画意里,那里没有传销,只有大片大片的水仙儿花,开遍漫山遍野,我睡在花丛里,闻着花儿的芬芳,周围有潺潺的水声。
我又醒了,原来那潺潺的水声是老二在尿尿,他懒得再去厕所,就在门口解决了。老二的前列腺,确实没有他的小胡子那样威武。
我就这样,像个不安的孩子,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不知道是刚脱离传销窝心有余悸,还是对水仙儿心有不甘。
可惜,无论,我怎样的不甘心,水仙儿再也没有在我的生命里绽放过了,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只有守着惆怅,慢慢梳理自己漫天飞舞的思绪,梦终究是梦,我们需要活在现实里。
同样,那些还沉浸在传销发财梦里的朋友们(当然,也许不是传销,而是资本运作、连锁销售、网络营销、电子商务、直复营销、加盟连锁等等),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别太当真。俗话说,春梦了无痕。但是传销这场梦醒了,会带给你深深的伤痕,或许,多年以后,你和你爱的人,都依然活在那道伤痕的痛楚里。为了生活,为了生命,收手吧!
亲爱的人啊!天亮了,梦醒了!
附威廉·华兹华斯的诗歌:
水仙儿
我孤独的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见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
在银河里闪闪发光,
它们沿着湖湾的边缘
延伸成无穷无尽的一行;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
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粼粼波光也跳着舞,
水仙的欢欣却胜过水波;
与这样快活的伴侣为伍,
诗人怎能不满心快乐!
我久久凝望,却想象不到
这奇景赋予我多少财宝。
每当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们常在心灵中闪现,
那是孤独之中的福;
于是我的心便涨满幸福,
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
§§后记
1999年7月1日建党节,我离开合肥,1999年8月1日建军节,我回到合肥。折腾了一个月时间,我好像转了一个大圈圈,又回到了原点。
这场长达近一月时间的压骗战争,最终落下了帷幕。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我绝不是胜利者。虽然我成功策反了一支小团队,但是我并没有多少成就感。对于加盟连锁,对于传销,我犹如蚂蚁撼树,根本就没有伤及这个行业的皮毛。甚至对于钱二彪,我们也没伤到他的皮毛,他拿着大家的钱自在逍遥了。
对于钱二彪,我后来隐隐听到了一些信息,在我们这个小团队陆续离开广西以后,钱二彪的事情终于败露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种事情在加盟连锁行业,也是有一套管理办法的。对于钱二彪这种自立门户、另起炉灶的做法,如果按照加盟连锁的行规处理,一般会有两种结果。
一种是钱二彪跑得快,他拿着钱上妓院捏骨头去了。
一种是钱二彪跑得慢,他拿着钱上医院接骨头去了。
最终的结果是,钱二彪跑得快,好像跑到了广东,侥幸地逃脱了加盟连锁行规惩罚,至于他有没有去捏骨头,我不清楚,但是,我想这个钱二彪,在岁月悠悠、时光荏苒中,总是逃不过良心的惩罚的。
我们团队其他人也顺利逃出了虎口,这一点我在黄志玮的口中得到了印证。还好,正是得知了他们都逃离了魔窟,我才认为自己发动的压骗战争取得了一点业绩。红鼻头和丁大哥结伴一起走的,杨彩燕、黄志玮、胡铁柱、叶子这四个人则是另一拨离开的。如果算上娃娃脸和小喇叭,我一共成功策反了八个人,够得上两桌麻将了。
红鼻头和丁大哥我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希望他们过得都开心幸福。胡铁柱和叶子一起回了老家,前面交代了,胡铁柱开了个糖果店,专营婚庆喜糖,但他没有发结婚喜糖给我,我也不知道他的结婚对象是不是叶子。黄志玮回到合肥后和我见过几面,后来就离我越来越远了,他有意无意地躲着我,不知道是因为心怀愧疚,还是心怀嫉妒,嫉妒什么?嫉妒我能和老二同床共枕,夜阑卧听风吹雨,尿频尿急伤不起。
杨彩燕回到合肥后,我没见过她。后来,我听说她也定居在合肥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但是在合肥小小的一座城市,我从来没有偶遇过她,这充分证明,我们的缘分还是很浅的,浅的就像我们在大沙田广场那一次蜻蜓点水式的接触。
从此,我也失去了娃娃脸的消息。从广西回来的同志,唯一接触比较多的人是小喇叭,他现在是一家五百强公司的管理人员,有房有车,事业发达。每次喊他吃饭,都矫情地说,没有停车位的饭店不去啊!于是,我不仅要帮他留好停车位,还要嘱咐保安多多留心,别让人把小喇叭的车脚蹬子给偷了。
我的同班同学张大吉,听说在广西呆了很久,才回到安徽。他是比较执迷的代表人物,知道那个铂金利公司无法支撑下去,他才伤心地离开了那里。他是一个伤心人,从在学校时被我们偷吃了他的咸菜,到在大沙田传销组织等到风吹雨打飘零去,始终都逃脱不了悲情的命运。
我的老乡鲁进勇,回到合肥后,继续忍受着老板娘的骚扰,最后,自己回老家开了一个汽配店,经营得不错,不过还得忍受老板娘的骚扰,那个老板娘是他的老婆。
还有,虫虫校友、蒋小旗等等,这些人,则是彻底杳无音信了。当然,这些人,没有消息,我也不会太伤心,只是,水仙儿也彻底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让我多年以来,都无法释怀。如果水仙儿能够看到这篇文章,请记住,一定要来找我。更要记住,偷偷来找我,我老婆很厉害的。
那一段南宁大沙田的传销经历,最终成了我们生命中一段短短的经历,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那个搞加盟连锁行业的铂金利公司,最终也垮台了。所有的传销组织,生命力都是有限的,金字塔架构搭建到一定层级后,都会无法再发展下去,或是因为客户资源匮乏,或是因为碰上政府打击,或是高层满意卷钱而归,或是赶上非典时期,最终都逃脱不了散伙的局面。散伙的时候,高层的少数人挣钱,底层的多数人人赔钱,就像一个俗套的故事,结局从来没有变过。
但是随着一个个旧的传销组织覆灭,一个个新的传销组织也在兴起,这个病态的现象就像疯狂扩散的毒瘤,割了这处,在另外一处又冒了出来。如今,全国各地,几乎都有传销这种形态存在。而且,随着时代的进步,传销行业也在进步,费用更高昂,处所更隐蔽,培训更惑人,形式更多变。
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网络传销和纯资本运作。
网络传销是利用互联网发展客户,在你交了钱以后,可以呆在家从业,这给政府打击传销的执法行为带来了很大难度。但是,由于环境不封闭,洗脑很困难,后期收益又很难得到保障,所以从事这个网络传销的,大都清楚行业性质,本着侥幸的心理去捞一把,大都也血本无归了。
纯资本运作,则是赤裸裸的传销了,连产品这块遮羞布也扯去了。纯资本运作往往打着国家的旗号,喊着让少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疯狂地吸纳着资金。这个纯资本运作,原本很容易辨识。但是高额的门槛费让从业人员有了舒适的生活环境,住酒店、开豪车,硬是将那些发财心切的人们诱惑得毫无抵抗能力,前赴后继地跳入火坑,动辄七八万的门槛费,让那些中毒者甚至卖房子也要加入,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又叹息不已。
传销行业在发展的过程中,产品也在不断更新。锅碗瓢盆卫生巾、衣帽鞋袜洗发水、笔墨纸砚充值卡、桌椅板凳健身器,反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但是无一例外的,产品都是奇贵无比,只有疯狂的产品暴利,才能经得起金字塔的层层盘剥。
用产品做幌子的传销组织比较迷惑人,尤其是隐藏在雨后春笋般涌现的直销公司中,更是鱼龙混杂,让人难以辨识。
至于直销公司,我不想多做评述,因为这些直销公司有着质量不错的产品、国家批准的执照,尽管存在较多的争议,尽管同样是金字塔结构的利益分配模式,尽管同样是产品价格不菲,尽管同样是鼓吹着从业致富的理论,但直销公司它们是合法的,至少国家允许这种经济形态的健康和良性发展。至于这个行业以后如何发展和整顿,我不是预言家,我搞不清楚。
传销和直销用的本来就是同一套理论,难以辨识很正常。我这里重点说一说传销和直销的区别。
一、直销是国家允许的,传销是国家禁止的。这个可以通过一个公司的相关执照、手续进行辨别,但是传销组织是可以办到假证假照的,好在现在资讯发达,很多信息我们都可以通过网络、电话去查询。例如我曾经在那个铂金利公司,看见过一个由“环球知名企业评估评价委员会”颁发的“全球华商最具潜力和魅力企业”的铜牌,这个组织和这个称号都尚未出现在地球上。
二、直销有正规的产品,传销没有产品或者拥有是虚有其表、价值较低和毫无消费需求的产品。直销公司的产品往往比较昂贵,算不上物有所值,但能物尽其用,比如我不做直销,有时却也消费安利的产品,其产品本身质量还是过硬的。但是有些直销从业人员,为了提升级别、快速致富,大量购买自己不需要的产品,则是直销公司错误诱导所致,那些人都被直销致富的理论蒙了心、红了眼。我一直认为,真正围绕着消费需求搭建客户网络,才是一个健康合理的直销销售模式。而传销组织,有些直接没有产品,比如纯资本运作,有些会用产品遮羞,以标榜自己不是传销。但是传销的产品往往都是假冒伪劣的东西,而购买这些产品的人都是行业内部人员,这些人也绝不是因为有消费需求而去购买,他们都是为了发财的需求,而去缴纳门槛费。有些传销组织会搞个柜台,装点门面,但是那种产品,绝对不会有市场,更不会有人购买。
三、直销公司不限制人身自由,有的传销组织会限制人身自由。直销公司的从业人员,除了公司正常业务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自己支配的,可以享有自己的生活,这也是我们看到许多人兼职做直销的原因。但是许多传销组织,为了让你在封闭的环境接受洗脑,往往会把你骗到陌生的地方隔离起来,不仅会限制人身自由,而且会没收你的证件、手机、钱包,切断你一切与外界联络的途径。并且会不择手段,千方百计地从受害者家中骗取门槛费,有些组织甚至相当于一些绑架团伙的性质了。这里需要注意,不是所有的传销组织都会限制人身自由,需要我们更多留心。
我这里主要说着三点,其实还有很多不同点,我不再赘述了。直销和传销相似点更多,最显著就是金字塔的层级利益分配模式和疯狂的培训激励方式,如果,你没有一双慧眼,能够看清这些纷纷扰扰,我建议你还是离金字塔远点。
成功的方法很多,我们没有必要选择一条布满地雷的路。
据国际禁雷运动发布的《2006地雷监控报告》称,目前世界各地还遗留有1.1亿枚未爆地雷,每年都有1.5万人到2万人因触雷致残或者死亡。作为最难消除的战争遗迹,地雷已经给所在国家的人民生命和生活构成严重威胁。
传销也像这些地雷一样,正在给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带来严重威胁,它不会让人的身体死亡,但死亡或残疾的却是大脑。
虽然还有许许多多的雷区,我们根本不敢奢求要把它们清除干净,但我乐于扫雷,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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