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彪虽然是说给黄志玮的悄悄话,却被我也听到了耳里,我怀疑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似乎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如果还想在背后放黑枪,干脆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是一个容易死心的人,当年的初恋我表白失败后,尽管我放弃了追逐,但是我的贼心未死,我默默做了许多事,希望能够引起那个女孩的关注。我曾经在校刊上发表了一首藏头诗,饱含了我对那个女孩的思念;我曾经在校园的歌咏比赛中动情地演唱了一首歌曲,希望那个女孩能够听懂;我还曾经包揽了我们宿舍所有打开水的工作,我总是提着四个开水瓶慢悠悠晃荡,因为开水房就在那个女孩的宿舍下面。
可是,那个女孩还是没能关注到我的这些小动作,大概是我的动作太小了。由此,我明白了,不死心是不够的,还要有更加积极主动的行为。
可是,现在我该如何用更加积极主动的行为应对黄志玮的贴身保护呢?
虽然黄志玮的思想出现了轻微的松动,但据我分析,他中毒已深,要想策反并且改造他的难度很大。他和蒋小旗都是狂热分子,对于加盟连锁事业有着宗教信仰一般的执着。
我不会死心的,我还要尝试着去打动黄志玮。毕竟他在大沙田也混了这么久了,一直也没有什么业绩收获。
7月25日晚上,果然,黄志玮对我实施了贴身保护,我上卫生间时间长了,他都要守候在门口等我,我们住的房子里那个卫生间没有窗户,难道我还能把自己冲进抽水马桶,再顺着城市下水道逃逸吗?
可黄志玮不这么看,鲁进勇大哥就是从厕所里逃跑的,他现在对厕所有些神经过敏。所以,当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黄志玮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还赶紧问了一句:“你怎么在厕所里呆了这么久?”
我楞了一下说:“唉,明明有冲动,肚子里没有什么库存,坚持到最后,终于是千唤万唤‘屎’出来。就像大家做传销,明明有很高的热情很好的想法,实施起来却非常困难,我们想着中国有那么多人可以发展为下线客户,但是每发展一个新客户,都像是赶鸭子上架一样困难。”
黄志玮不高兴地说:“你那是便秘,跟发展客户是两码事。再说,怎么能把传销和大便做比较呢?”
是啊,我错了,不应该把传销和大便在一起比较,大便至少还可以肥沃一片土地,传销却只能毒害一帮民众。把这二者放在一起比较,实在是太对不起绿色安全、无毒无害的农家肥了。
我把黄志玮拉到阳台上,我要和他好好谈谈,我万分诚恳地对他说:“兄弟,你好好想想,我们在这里过的什么日子?连最起码的吃饱饭也成了奢求,我不是便秘,主要是肚里没货才总会出现大便未遂的悲惨状况。你不要再总是拿‘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句话来麻痹自己了,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你看见希望了吗?情况是不是越来越糟糕了?生活水平越来越差,客户也越来越难发展了,再这样呆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醒醒吧!兄弟!”
黄志玮不住地摇头说道:“兄弟,你太消极了,你到了这里,把我们这个团队的情绪也传染得很消极。我们这个团队虽然好久没有进新人了,但是这不代表全部,其他的团队发展得还是很红火的,你没听钱二彪说过,蒋小旗又发展了两个新客户吗?不是找人难,而是我们不够努力,今天钱二彪说得好,我们要加油了。我相信这个加盟连锁就是一座富饶的金矿,我不在这里挖到金子我绝对不会死心的。”
他也不死心!有句话叫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我想即使把他拖到黄河边,他也不会死心的。
我叹了口气说:“也许你坚持到最后,挖到的不是金矿,而是一具棺材!”
黄志玮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就算是一具棺材也挺好,说不定还是某个皇帝的棺椁,那我就更是发了大财了。”
黄志玮远远比我想象得更为坚强,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他了。
我有些丧气地说:“我昨天晚上说过,做加盟连锁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最后加入的客户,也就是金字塔的底层人员他们最后无人可发展了,他们必定会损失金钱的,也就是说,最终这些人是会被骗的。既然是个有人受骗的行当,就不会是个合法的行当,终究会被取缔的。”
黄志玮提高了声音,他的气势反而上来了:“我说你消极,你果然消极。我们现在这么早加入加盟连锁,绝对不会成为金字塔的底层人员,只要好好做,我们不仅不会亏损,只会像钱二彪那样挣大钱。即使最后有人亏钱,那也不关我的事,就像是跑接力赛,反正不是我跑最后一棒,只要我能挣到钱就好了。即使某一天被取缔了,至少现在没人管,我们还是有很长时间的挣钱机会的。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中专毕业生,好不容易有个这样的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拼搏一把呢?成功者与失败者的区别就在于成功者敢于抓住机会,并且为之不断努力。”
唉,培训讲师说的那一套又来了。好吧,我算是对黄志玮死心了。
既然搞不定他,我就要想办法摆脱黄志玮了。我想过让娃娃脸去帮我打个电话回家,可是如果我不能亲自往家里打电话,我父母会更担心的。
为了贯彻钱二彪的大会精神,贯彻积极开发新客户的要求,我们团队于7月25日当晚集体组队去打电话了。我们浩浩荡荡地出了门,连杨彩燕、胡铁柱都在队伍之列,这真的让我有点意外。
杨彩燕看来很快地就摆脱了失恋的痛苦,让自己又融入到加盟连锁事业中来了。而胡铁柱,我估计他是被钱二彪那句话吓住了。
——“你,这个月底如果再叫不到新人,立马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我是巴不得滚蛋回家的,而这个胡铁柱,我真的摸不透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比许多执迷不悟的人要清醒得多,他知道这个加盟连锁行业是传销,他清楚加盟连锁是被谎言包裹的行业,他甚至会因为良心不安而拒绝欺骗亲戚朋友。可是,他却不愿意回去,他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幻想在这里混日子,他巴望着能捞回自己投入的3500块钱,他心里甚至还有一丝虚无缥缈奢望,他的下线客户队伍会忽然发展壮大起来,让他舒舒服服地享受从天而降的馅饼。
现在,优柔寡断的胡铁柱为了能在南宁呆下去,为了保留那一份发财的希望,居然也战胜了自己的良心,又去打电话发展客户去了。他会打电话给谁,给赵红梅吗?
如果他敢打电话给赵红梅,我就敢打电话给老二,这种没有原则的人,挖他墙角算是看得起他!
我们这群人又到了地下黑手机通讯站,中年人老板看见我们这多人,忽然有些慌,他对领头的黄志玮说:“你们下次不要一次来这么多人,这么大目标容易被人发现,最近,风声有点紧。”
这个中年人虽然利用这个地下通讯站挣了不少钱,其实也顶着很大的风险和思想压力。我看到他日渐稀疏的头发,比上次又荒凉了一些。明显,这个中年老板活得很焦虑,如果他不是在担心老婆偷汉子,他一定是在担心自己偷信号。我不清楚偷盗通讯公司资源会被判什么样的罪,但是只要挣的是违法的钱,始终不会有一个轻松愉快的心情,去享受生活。
当今,踏踏实实靠自己的两只手挣钱才是正道。我说的是两只手,不是两根手指。
这个地下的黑通讯站是不是也加盟连锁催生的产物?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没有加盟连锁的从业人员如此庞大的通讯需求,这个黑通讯站就不会有市场。我甚至怀疑是某个加盟连锁的从业人员,发现加盟连锁业务拓展的主要工具是电话后,就通过各种门路,攻克技术难关,建立起来这样一个地下通讯站。
这很像三十年代美国旧金山淘金热的时候,流传的一个非常经典的故事。大量的淘金人员蜂拥着去淘金,结果淘金现场缺少干净的饮用水,于是有人放弃了淘金,转行向淘金者卖水,反而比淘金者先富起来。
这个建立地下黑通讯站的中年人就很像那个卖水的淘金者,我很佩服他的眼光,但问题是他要一直躲在阴影里担惊受怕。
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白夜行》里,女主角美穗和男主角亮司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自童年开始,他们就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生活,遥遥相对,一直到故事的结局。女主美穗有一个非常伤感的愿望:只希望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活在阳光里,走在阳光里,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只是,我们不能在阴影里呆的太久了,呆的太久了,我们会失去直视太阳的勇气。我们会躲在阴影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传销就像一片被阴影覆盖的区域,误入这片阴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敢、不愿意走出来,直到我们习惯黑暗。始终呆在这片阴影里,会让我们的思想蒙尘,甚至连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也成了一种奢求。
我忽然有些伤感地看着我身边的那些热血青年,一个个戴着厚重的面具拨通了手机,他们说着或激情澎湃、或言不由衷的话语。当这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时,某天夜里,他们会不会潸然泪下,为他们曾经的欺骗和伤害?我想会的,只是,他们当时不明白,他们的世界,阳光暂时被遮住了,我相信,阳光会再度照进他们的内心。
阳光啊,你何时能照遍大沙田这片富饶的土地,驱散层层的阴霾,让那些迷失的年轻人,点亮前行的明灯,找到人生的方向?
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打着电话,我也很想打个电话,我想打电话回家,安慰一下我那惶恐不安的父母,再告诉他们我很好,我真的马上就要回去了,我就是爬,也会爬回去的。
可是,我不被允许打电话,连打电话发展客户都不可以,更何况是打电话阻止父母汇钱过来。每一个加盟连锁行业新加入的成员,必须在缴纳过3500元会费后,才能有资格发展下线客户。
黄志玮曾经跟钱二彪建议过:如果我家里实在凑不齐3500块钱,就让我先发展新客户,都计入黄志玮的名下,我们俩共同使用黄志玮的员工编码,所挣得的提成由我和黄志玮分成。
这个建议被钱二彪当场否决了,他说:“以后客户发展多了,那收入会超过几十、几百万,你舍得分给你老乡吗?亲兄弟,明算账,这个3500块是小钱,想想办法都能搞到,不要影响你们以后赚大钱。”
钱二彪说得振振有词,实际上,他不过是为他多挣一份收入扯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了,钱二彪究竟有没有把大家的钱中饱私囊呢?这个,我还没调查清楚,也没有特别可靠的渠道供我调查,真是让人泄气,我要加快时间了,走之前,没推倒钱二彪,我会遗憾一辈子的。就像我没推倒我的初恋女友,我也会遗憾一辈子的。
我在房间里四处转悠着,听着大家打电话的内容,不时发出感慨。最让我感慨的是,娃娃脸也在打电话骗人,这家伙又要倒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