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五章

  1

  一到村口,就见有一群人在嚷嚷,猛子还以为吵架呢。一听,原来是老鼠成了精,把地里的黄豆全偷光了。村里人种黄豆,原为生个豆芽儿吃。听说黄豆营养高,吃不起肉时,吃些黄豆,也能补身子,却叫那老鼠偷了去。奶奶的。

  “只剩下豆荚儿了。开始,还没发现,一摸,哟,籽儿不见了。细瞧,哟,都没籽儿。我一说,别人才注意到。这老鼠,也知道营养哩,专偷黄豆。”这是大头女人会兰子的声音。

  “谁说的?包谷也偷。你瞧去,杆上的包谷囫囵的不多。”凤香说。

  “嘿,不怕人了。那天,我去地里,哎呀,一个大老鼠正望我,比猫还大,嘴一鼓一鼓的,怕是个鼠王呢。我吼了几声,它理也不理,黑溜溜的眼睛直望我,好像在笑。”会兰子说。

  “人家是看上你了,叫你给它当老婆呢。”毛旦嬉皮笑脸地说,见猛子过来,他又叫:“哎呀,猛子,你才来,你妈的鼻子也拧偏了,好容易省个钱,抓个鸡娃,一天几个,一天几个,叫老鼠偷吃了。要说,这该孟八爷赔,他当初要是不打狐子,老鼠想起群,也没那个门道。”

  猛子道:“风刮倒了赖天爷哩。不过,狐子吃老鼠凶,倒不假。哎,你们吃肉不?那黄豆,咋说也是个黄豆,营养再高,能高过羊肉?瞧。”他指指骆驼上的驮子,人们才发现,上面驮的,是羊。

  “咋,闹瘟疫了?”凤香问。

  “啥瘟疫?”猛子大声说,“叫狼咬的。狼咬的没啥,又没病,营养一点也不少。”毛旦说:“听说,狼咬了的羊肉不香,狼把啥精气都咂尽了。”猛子道:“狗屁。我们吃过,香个贼死。”

  “谁的,这羊?”毛旦问。

  黑羔子懒洋洋答:“我的。”毛旦惊叫:“哎呀,你爹可褪你的皮哩,叫你放羊,又没叫你去喂狼。”说着,他怪声怪气唱了起来:

  日落西——山——羊上圈——

  黑羔子绵——羊——叫狼吃上——

  人们都笑。会兰子问黑羔子,“你这肉,咋个卖法?”黑羔子无精打采地说:“没想过呢。”猛子接口道:“便宜,别人的羊肉一斤五块,这,一斤四块。”毛旦哟一声,说:“你羞先人去吧。这羊肉,白给我,还嫌腥呢。”猛子道:“你想买,也不给你卖。你嘛,出门前,拿个猪尿泡擦擦嘴,就说吃过肉了,谁也不能剖开你肚子。”毛旦跳了起来,“猛子,你公鸡鵮毬,看人太皮薄。老子偏要吃,黑羔子,要粮食不?三斤换一斤。”猛子叫:“八斤。就这,都成四块钱的肉了,再少,白扔了似的。”几人嚷道:“八斤太贵。你这肉,咋能和人家活宰的比?”“就是。狼涎水都流上了,想想,都发呕哩。”“六斤成不成?六斤了,我买几斤。肚里早没油水了,饭吃饱了,仍觉饿。”黑羔子长长舒口气:“就七斤吧,少了,爹要得噎食病了。”猛子嚷道:“成了,七斤。就这,才是三块几的肉,便宜死了。”

  毛旦叫道:“取,取,取下一只。谁和我分?几家子吃一只,太多了,要变味。”凤香和几个女人报了斤数,黑羔子解开驮子,取下一只羊,给了毛旦,叫他去称个数儿,几人分去。

  到了黑羔子家门口,猛子怕黑羔子爹骂,没敢进庄门,就在门口卸了驮子,也要了一只羊,牵了“驼王”回家,才到门口,就听到妈的骂声,他以为爹妈又在吵架。进了门,却见妈拧了脑袋,朝墙角的一个洞发威。猛子想到毛旦说的话,明白妈在声讨老鼠呢。果然,洞口有一堆鸡毛。

  见猛子来,妈才停止了一串串刻毒的咒骂,解释道:“八只了。你馋了,捞一只就成了,捞了一只,又一只。老娘牙缝里省了钱,才买几个鸡娃,是叫你塞牙缝的?”

  老顺接口道:“几个毛虫,算啥?人家把我的皮袄也弄烂了。那皮袄,孟八爷瞅的日子长了,我舍不得给。冬上出门,暖和死了……可还不是叫人家弄去垫了窝。”

  猛子放下羊,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弄烂了,再缝一个,不就几张羊皮嘛。”

  嫂子莹儿正在屋里逗弄娃娃,接口道:“连盼盼的脚指头也咬哩,皮袄算啥?”

  “好些没?”一提盼盼,妈就一脸慌张了。莹儿说:“长开了。那黑的,没了。”

  “乖乖,”妈说,“吓坏了,几十年了,谁听说过老鼠这样厉害?这哪是老鼠,明明是吃人精嘛。”

  老顺道:“人说是打了狐子才这样。狗屁。这是天年。就说这老鼠起群,是狐子少了。那毛毛虫又是啥原因?狐子又不吃毛毛虫,可虫子,照样铺天盖地。明明是天年嘛,天要杀人了。”猛子道:“啥天年?那虫子多,是人打麻雀的原因。现在,哪见个麻雀影儿?听说,麻雀也叫国家保了,再不保,也绝种了。啥孽,还不是人造的?天造孽,尤可说;人造孽,不可活。”这两句,孟八爷说过,他就现蒸热卖了。老顺不再说啥,却望猛子,那吃惊的眼神,仿佛在说:“哟,你也会放几个文屁了?”

  妈说:“我也不管人呀天的。可总得想个法儿,不再叫老鼠偷鸡娃?”莹儿接口道:“听妈的话,盼盼的脚指头没鸡娃重要。”妈笑了,“对,还有盼盼。怪不惊惊地,咬娃儿的脚指头。开始,谁也没在意,就包了。谁知,第二天肿了,变黑了……吓坏了,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总算好了。”老顺道:“咋又成大夫的功劳了?那脚指头,若不是酒泡,谁知成啥样儿呢?现在,我是不信针呀药呀的。现在,除了妈妈外,啥都是假的。”妈问:“爹也假了?”老顺说:“当然,那当儿子的,谁知道是不是老子下的种?”莹儿红了脸,抿嘴一笑。

  猛子笑道:“怪不得。我老觉得,我不是爹养的。谁家的老子哪样骂人?”妈嗔道:“越说越不上串儿了,没大没小的。”

  老顺发现那话题竟扯到自己头上了,心虚地望一眼老伴,不敢再说。

  妈对猛子说:“不管咋说,你得把这几个老鼠收拾掉。你爹,谝大话如溜四海,钻炕洞捞不出来,连个老鼠也收拾不了。把兔鹰拴到鸡篓旁,叫看鸡娃。谁知,那兔鹰,一见鸡娃,就是个饿虎扑食。又弄了个夹脑,却夹了个屁烧灰。”老顺道:“人家不上夹脑,我有啥办法?”妈道:“你除了夹脑夹脑,再没别的法儿?那夹脑,夹几次,就不灵了,人家又不像你,愣头一个,老中人的圈套。”老顺明白她指的是自己年轻时干过的几桩糊涂事,就心虚地不再吱声。

  猛子说:“弄个铁猫儿试试,北柱家有。”那铁猫儿,是用铁丝盘成的笼子,留一门,内放诱饵,老鼠进去,一吃诱饵,便带动机关,关了笼口。妈说:“试了,捉了两个小老鼠,可人家再也不进了。人家奸着哩,哪像你爹,吃了一回亏,又吃一回,连吃了三回,还不长见识。”老顺火了:“你有个完没完?”妈说:“你也知道羞哩?当初,你做啥来着?瞧,你倒有理了?”老顺气呼呼一甩袖子,走了。

  莹儿在屋里笑出声来。

  猛子说:“行了行了,几十年了,就这话题,狗拉羊肠子。”他拧了眉,想捉老鼠的法儿。他跟孟八爷学过几手,那招法,本是对付狼的,但改个头换个面,想来也能对付老鼠。妈说:“你好好想,我去做饭。那老贼,正事上没一点溜子,连个老鼠也对付不了。”

  “行了行了,你又来了。”猛子皱眉道。

  终于,猛子想了几个法儿。吃过晚饭,就付诸实践了。

  第一个法儿:在洞口,斜立个石头,顶个木棍儿,拴上细绳,放上诱饵。老鼠一吃诱饵,棍儿脱出,石头倒下,压死老鼠。小时候,猛子用类似法儿压过麻雀。

  对这法儿,老顺很不以为然。他说:“人家,连夹脑都不踩,铁猫儿都不进,能到悬酥酥的石头下吃东西?羞先人去吧。”妈却说:“也不一定。夹脑啥的,人家经过了。这石压,可没见过。”又说:“你少说风凉话,你有本事,捉几只看看。”老顺说:“按我的法儿,早捉住了。”妈笑道:“你猜,他说的是啥法儿?他叫挖洞。等挖出老鼠,房墙也挖倒了。”老顺说:“也不一定。我叫你挖老鼠洞,谁又叫你挖墙呢?”妈道:“洞在墙底下,不挖墙,咋挖洞?”老顺说:“我是出主意的。能不能干,得看你的本事。”妈道:“这话,跟月婆娘放了个米汤屁一样,没一点味道。”

  另一法儿,是在老鼠洞口,放个小口瓶子,内装老鼠爱吃的葫芦籽儿和油饼。按猛子的解释,这瓶细,老鼠只能进去,却出不来。这法儿,童话书上有过:一个狐狸,贪吃坛中食物,进去,吃饱后,却再也出不来了。对这法儿,老顺耸耸鼻头,冷笑道:“聪明,聪明,不说人家进不进,就算进去了,人家能进去,就能出来。”猛子说:“不一定。一吃东西,腰就粗了。再者,瓶子细,它也掉不过头。”老顺说:“人家不会请个小老鼠把好吃的弄出来吃?”猛子说:“见到好吃的,大的能叫小的先进?”妈道:“就是。一有好吃的,哪次不是你先吃?”老顺笑道:“好办法呀!我看你的爹爹,真是太聪明了。”语气尖刻之极,使猛子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愚蠢透顶了。

  对第三个办法,老顺倒没说啥。那法儿,是将鸡篓子放高处,下放水盆,盆沿与地面间担一块板,用纸盖了盆,上放诱饵,老鼠去咬鸡娃,或吃诱饵,都会上纸,“扑通”一声,不进盆才怪呢。

  这法儿,是猛子把捉狼用的陷阱变通了。

  拾掇停当,煮了羊肉,一家人才上炕睡觉。莹儿仍在隔壁屋里哄娃儿,柔气十足的声音,鸡毛似的在心上搔,猛子又想豁子女人了。

  老顺割些羊肉,放水中揉捏一阵,挤去血水,喂过兔鹰,问:“那黑羔子,死了多少羊?”猛子说:“四十九只。”老顺说:“那老贼,头想成蒜锤儿大,想在沙窝里挖个金疙瘩。这下,气傻了。”妈说:“你望啥笑声?穷日子过怕了,谁不想挖个金疙瘩?可命里没有,你挣死也白挣。要说,那黑羔子也可怜,想念大学,可老子不供,往沙窝里撵他。”老顺冷笑道:“念了书,又能做个啥?灵官,念了十几年,念出个啥名堂?心念高了,不愿捋牛尾巴了,可又没本事。不如当初不念,还能实心在地里苦。”妈说:“你苦了一辈子,又有个啥名堂?”

  猛子道:“就是。祖宗当了几辈子驴,也没见当来个啥成色。”猛子以为爹要发作。谁知,爹只是叹口气,显是也认同了他的话。老顺道:“我还想把羊群引大了,再到沙窝里去放呢。看来,也靠不住了。这土地,靠不住了。这沙窝,要再靠不住,日子真没法过了……就看灵官了,能不能混个人样儿回来。”妈说:“会的。那娃儿,自小要强,混不上人样儿,他不会进门。”老顺说:“屁话。混成了,来,光个宗,耀个祖。混不成,也来。土里刨食,不也养活了几百代祖宗?回来,娶个妻,养个儿,再供他念书。人家愚公都能移山呢,不信子子孙孙供下去,会出不来个读书种子?”

  妈说:“就是。盼盼那娃儿,可伶俐着呢。那天,我举几样东西,他啥都不抓,只抓水笔。”老顺却说:“抓水笔有啥用?那玩意,准吃?准穿?”老伴嗔道:“瞧你,才说了话,又反了,那你说抓啥好?”老顺笑道:“水笔呀。可只抓一种不成,另一手,还得抓个锨把。”老伴笑道:“越说越离谱了,那鸡蛋大的娃儿,能抓动锨把?”老顺却道:“真的,抓了那两样,才可靠。一个混肚子,一个奔前程。你和我,只能算半边人。”

  妈笑道:“没我半边人,能养下囫囵人?我去架个火。”说完,她爬起身,去了厨房。

  羊肉味游丝样来,钻入老顺鼻孔。

  “把血沫子舀掉。”老顺吼。

  2

  妈睡下不久,忽听扑通一声,她估计是老鼠掉水盆里了,提个马灯,出去一看,果见一巨鼠在盆里扑腾。她毛骨悚然,大叫:“快来呀,大老鼠。”叫了几声,才叫断父子俩的呼噜。

  老顺们穿了衣服,到院里水盆前,见那老鼠,竟在水中游泳,它边吹气,边巡游,想爬上盆壁。猛子道:“妈,取火钳来,打死它。”妈说:“打死?太便宜它了。八只鸡娃,肯定是它捞的,一般老鼠没那么大力气。那娃儿的脚趾,也肯定是它咬的。”老顺笑道:“啥错,都成它的了?我瞧,它的命,比我好不到哪里。我顶了一辈子缸,这下,轮到它了。”那顶缸,是别人干了坏事,却叫自己承担的意思。妈知道他在说自己老埋怨他,就笑道:“莫非,偷鸡娃的,不是它,是你?”却见那鼠大动,弹出水面,尾巴猛甩,水溅起,吓三人一跳。

  猛子道:“烧它,倒上汽油,点着,看它害人不。”妈说:“这法儿好,解恨。”老顺啐道:“好个屁。人家背了火,进屋,钻草垛,你这点儿燎毛家当,禁得住火烧?”猛子吐吐舌头。妈说:“可也不能便宜了它。不说别的,光我这几天为鸡娃搭的眼泪,也该着它受点罪。”

  老鼠觉出了不妙,在水中乱一气,盆中水旋涡似的转,水面因之高了。幸好,只有半盆水,若再满些,它也许会趁了水势跃出去。

  老顺说:“我有个办法,逮了它,P股眼里塞些黄豆,放了它。”“不成不成。”妈摇头。老顺道:“听我说完,那黄豆,会发胀,胀呀胀呀,就把肛门堵了,它疼得发疯。”猛子接口道:“疼极了,就会咬别的老鼠。孟八爷说过这法儿。”说着,他伸出手,瞄了鼠,揪住它头皮,一提起,尖叫就胀满院子。老鼠尾巴猛甩,弄出一天水珠。

  “哎呀,比狸猫儿还重。”猛子叫。

  “快,快,瘮怪怪的。”妈打个寒噤,哆嗦了身子叫,却不知要叫猛子“快”啥?是“快”甩死呢?还是“快”放了?

  老顺抓来半把黄豆,叫猛子桎梏了鼠身,捻了黄豆,塞进老鼠肛门。那鼠大叫,疯狂挣扎。

  “别的小老鼠,塞一粒就成了,它拉也拉不下来。这老鼠,肛门松垮垮的,多塞几颗,还得缝住,不然,一泡稀屎,啥都拉了。”老顺边塞黄豆,边说。

  “瘮怪怪的。”妈打个哆嗦,“弄死算了。你那法儿,一听,就叫人身上起鸡皮疙瘩。”猛子也说:“就是。给它个利索死算了。”老顺说:“叫它帮我灭鼠呢。你们懂个啥?”边说,边进屋去寻针线。妈使个眼色,叫猛子弄死算了。猛子瞅瞅屋里,却不敢。妈伸出手,又不敢往老鼠身上碰。

  “来,”老顺出了门,“一两针就成,叫它别拉出黄豆就成。”说着,他揪住老鼠肛门,缝了几针。老鼠被弄疼了,扭动着身子厉叫。

  “行了,行了。”妈打个哆嗦。

  猛子放了老鼠。那鼠不相信似的,四下里望望,才逃回洞里。

  猛子道:“那儿,还有一个。”过去,搬开石头,见一个半大老鼠已死,黏黏的肠子被石头压出体外。

  “恶心。”妈打个哆嗦,用陌生的目光望着老顺,说:“几十年了,还没想到,你的心这么恶。”

  “放屁。”老顺怒了,“你忽儿怨我没本事灭鼠,忽儿嫌我恶。老子不管了。你的那些贼妈妈叫老鼠咬光,也别再怪老子。”

  妈不再出声,那寒噤,却一个接一个地打。

  那个瓶里却不见老鼠,葫芦籽儿和油饼好好儿放着。

  3

  早晨,吃羊肉。因煮了一夜,口感极好,老顺吃得满头大汗,满嘴流油,一脸惬意。妈却因夜里的寒噤,胃口大缩,只喝了点肉汤。

  吃结实,猛子就去黑羔子家,来时说好的,要帮他去卖羊肉。黑羔子家院里很静,也不见他一脸阴沉的爹。喊了几声,黑羔子才出来。他一脸木然,走路时竟有些瘸,行动也很是迟缓。“病了?”猛子问。黑羔子摇摇头,牵出骆驼,驮了几只羊,说:“走吧。”

  村里人都知道黑羔子家的事了,有人远远地望。猛子想,肯定有望笑声的,因黑羔子家底殷实,他爹又心气极高,言语间不让人,得罪了不少人。有人巴不得他水拉火烧呢,好容易盼来大快人心事,肯定有笑得合不拢口的。黑羔子也明白这一点,他不想在村里丢人现眼,就拉了骆驼,到外村去卖。

  忽听一人喊:“黑羔子,过来!过来!”扭头,是村组长大头。

  牵驼过去,大头指指羊,说:“这几只,我全要了,你得给我帮个忙。”黑羔子说:“你要这么多干啥?天还热着,几天就臭了。”大头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嘴,乡上来人呢。杀也成,买你的也成,反正得几只。叫狼咬的,别的没啥,就是血沫多,水滚了,叫女人多舀几次就成。”猛子问:“叫我们帮你的啥忙?”大头笑道:“没啥大事,只一点点小事。我那黄豆,好些叫老鼠搬洞里了,女人挖了一个洞,有几升呢。地里还有几个鼠洞,我顾不上挖,女人又唠叨个不停,你们去顶当一下,塞住那婆娘的嘴……这羊肉,可说好了,一斤肉六斤麦子。别人是零买的,我是整拿的,要便宜些。再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要多了,还不是往你们身上摊。”黑羔子嗯一声,牵驼过去,把羊卸在大头家。猛子对大头说:“说好,只帮半天。那羊肉,再搁不得了。”大头说:“就那几个老鼠洞,啥时挖完,就完工。”

  两人拿了锨,到地里,见许多人都在挖鼠洞。那鼠洞,触目皆是,硕大的洞旁,是一堆堆浮土。时不时地,就响起惊乍乍的声音,一群人忽儿过去,忽儿过来,撵老鼠。

  秋霜已掠,万物都恹了。玉米叶黄了,山药秧萎了,树叶被秋风卷了,一片萧瑟。大头女人会兰子正在自家地里吭哧着挖鼠洞。

  “后门堵了没?”猛子问。

  “啥后门?”会兰子直起身,捶捶腰,擦擦头上的汗。这女人,啥都圆鼓鼓的,很能吃苦,也能挨打,老叫大头揍得嗷嗷叫。

  “老鼠的后门啊。”猛子道,“那老鼠,有前门,还有好几个后门。不堵住,你这儿挖,它那儿溜,挖半天,你连鼠毛也见不着。”

  “怪不得。上回那个,挖出几升黄豆,可没见老鼠。”

  “早溜了,这跟大头捉你的奸一样,他前门来,人家早从后门溜了。”

  会兰子狠狠揪猛子一下,“叫你嚼舌。”

  黑羔子却面无表情。一见那模样,猛子就觉得天阴了。

  “你来看看,后门在哪儿?”会兰子说。

  猛子弯腰凝神,四下里瞅半天,才发现后门。这后门,和前门不一样,前门堆新土,一扫眼就能发现。后门则很隐蔽,那模样,和地里本有的裂缝和水眼差不多,很容易被忽略。猛子挖一锨土,正要堵,一肥大老鼠却已溜出。猛子一锨土砸去,却砸了个空,急叫:“快来,黑羔子。”边叫,边用铁锹拍,因情急心乱,屡屡拍空。

  会兰子举锨跑来,反倒碍了猛子手脚。老鼠趁机溜进洞里。

  “瞧你,”猛子怨,“不是你干扰,它还钻沟子哩。”

  会兰子喘吁吁道:“哎呀,这老鼠,咋这么大?一见,心都慌了……你们干啥来了?”猛子笑道:“大头叫我们帮他干活呢。该他干的啥活,我们都干。”会兰子白他一眼,“他不会叫你上老娘的床吧?”猛子道:“这要看你了。”

  会兰子道:“他肯定买了你们的羊,乡上来人呢。黑羔子,昨晚,你挨了不少打吧?只听见牛鞭响,咋没听见你叫?你爹,性子太暴。不就是些羊吗?人重要,还是羊重要?”

  黑羔子淡淡地说:“当然羊重要。”他走过去,拣起会兰子准备装黄豆的纤维袋,向不远处的沙漠走去。这几年,沙漠又前移了,埋了不少地,仍继续蔓延。沙漠与地的界限已不明显,沙旁是地,地边是沙,沙前移,地就后退,已上了好几家的房,把人也撵向别处了。黑羔子装了半袋沙,过来,手捏袋口,把沙注入洞里。老鼠的前门后门都叫他封了。

  猛子道:“这是个好法儿,老鼠一逃,就叫沙填死了。”

  黑羔子倒完,又背来一袋,往返几次,才把那明显的鼠洞堵住。

  会兰子说:“咋没想到这法儿……坏了,那沙子直溜溜下去,掺黄豆里了。”

  黑羔子说:“哪有啥?用筛子一筛,沙子就全漏了。”说着,扔了袋子,取过锨,挖起来。因有干沙引路,他自管前挖,倒也不怕叫鼠绷了洞挖错方向。不多时,就挖到老窝了。老鼠才露面,黑羔子抡锨拍去,拍出黏黏的肠子。

  会兰子叫:“恶心。黑羔子,你拍轻些成不?那肠子和血,把黄豆都弄脏了,你叫老娘咋生豆芽子?”猛子笑道:“那血,和老鼠肚粪,比啥肥料都好,生出的豆芽子又长又胖,你吃了,也能变成大头。”会兰子嗔道:“你一说,我都发呕了。这黄豆,我不生豆芽子了,卖了算了。”黑羔子说:“那我就多拍几下。”又使劲拍几锨,老鼠成血糊糊的一摊了。

  会兰子一把夺过铁锹,“你少恶心人,成不?心里有气,朝你爹撒去,老鼠又没惹你。”黑羔子说:“爹又不是老鼠,拍不得。不然,早拍了。”说着,他长长地叹口气。

  猛子朝四周喊道:“快来看,这法儿,挖老鼠最好。”几人围了来,见黄豆、沙子和血糊糊的老鼠混在一起,都恶心地皱眉,但这沙填鼠洞法还是不错,他们都照猫画虎了。

  “你行哩,化学脑子。”猛子拍黑羔子一把,却见他龇牙抽气。

  “咋了?”猛子问。黑羔子不答。会兰子却说:“你问啥?夜黑里,叫他爹给了顿皮鞭炒肉。我看看,重不?”就要揭黑羔子衣襟。黑羔子躲一阵,恼了,说:“你再缠人,我就脱了裤子,叫你看个够。”会兰子这才罢了,口中却不饶人,“脱裤子怕啥?老娘是大炮底下轰过的,啥阵势没见过?谁在乎你个童子鸡。”又说:“听大头说,你有媳妇了?南山的,瘸阿卡介绍的,叫拉姆,人很漂亮,对不?”

  黑羔子大声说:“你有个完没有?再欺负人,我可走哩。不就买了几只羊吗?我去取了,扔河里去。”会兰子见黑羔子真恼了,才不再逼问。她委屈地嘀咕:“咋是欺负人呢?”

  因为沙填鼠洞,挖起来快多了,也用不着追打老鼠。大部分老鼠被沙填死,虽高了效率,却少了刺激,猛子有些不过瘾。

  但会兰子很是高兴,因为装黄豆的袋子渐渐满了。

  4

  给大头帮完忙,猛子和黑羔子各回各家吃饭。

  正吃午饭,忽听院里吱吱声大作,出门一看,几只老鼠正仓皇逃。那大老鼠凶悍异常,穷追不舍,追上一只,一口叼了。小老鼠扭动肢体,惨叫几声,便死了。

  老顺很是兴奋,“瞧,咋样?它正咬自己的儿子呢。我说那法儿好,还不信……呔!你美美地咬,多咬几只,省得老子动手。”大老鼠仿佛听懂了,越加凶悍,几只小老鼠很快毙命了。

  莹儿抱着娃儿,打个哆嗦,不忍再看,就进了小屋,关了门。猛子妈虽打寒噤,却舍不得放过这稀罕场面。

  大老鼠咬死几只老鼠后,仍狂跳不止,想来是肛门里的黄豆早已发胀,胀得它失去理智了。老顺得意地嘿嘿几声,走过去,捻起一只死老鼠,伸给拴在架上的兔鹰。兔鹰爪撕嘴啄,几下就吞了老鼠。

  忽然,猛子大叫:“爹,小心!”

  巨鼠已向老顺扑来,那形神,哪是老鼠,明明一只怒狮。老顺骇极,边退边叫。那鼠獠牙外露,叫声刺天,很是凶悍。老顺见势不妙,索性转身,鼠奔逃了。巨鼠紧追不舍,状极狰狞。

  看到爹少有的狼狈相,猛子大笑。妈嗔道:“你笑啥?快救你爹。”老顺也边逃边骂:“你个无义种,老子饶不了你。快!老子跑不动了。”猛子以为他骂老鼠呢,听到后来,才知道是骂自己。

  莹儿抱了盼盼,隔窗子看,又是好笑,又是惊惧。

  猛子四下里瞅瞅,捞过铁锹,正要追过去拍老鼠,老顺已情急智生,跳上支在院里的木床上。那鼠身躯肥大,状虽凶悍,却弱于弹跳,只疯狗一样朝老顺龇牙咆哮。

  老顺看那鼠奈何不了自己,才放下心来,边喘息,边激老鼠:“你上呀?你有本事,咬了老子的屌。上呀,上呀。”

  老鼠也吱吱大叫,仿佛说:“下来,有本事你下来。”

  猛子见爹无危险,也坐山观虎斗。这场面,并不多见,比看武侠片过瘾多了,就拄了锨,不去参战。

  妈和莹儿都笑弯了腰。

  忽然,那鼠狂跳起来,不朝老顺咆哮,却扭头咬起自己的尾部来,它边厉叫,边狂跳,边咬。老顺又吼叫几声,鼠却不顾。

  妈说:“猛子,给它一锨吧,孽障死了。”老顺却说:“老祸害,这么好的戏,你不看……不能打,叫它咬别的老鼠去。”

  巨鼠狂跳一阵,没头苍蝇似的在院里了几圈,又进洞了。

  院里顿时静了。谁都觉出那静的挤压。猛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脊梁里出汗了。

  老顺抹把汗,“好悬,叫它咬一下,了得。”妈说:“咬一下?你要是落到人家手里,不把你啃成个骨架,人家能饶你?也只有你这黑心肝人,才能想出这号法儿。”

  老顺笑道:“我在为死到它口里的鸡娃报仇呢。”

  一阵很大的吱吱声从洞里传来。猛子妈打个哆嗦,忙进了厨房。莹儿也苍白了脸。

  庄门外传来黑羔子的喊声,猛子扔下铁锹,出去了。

  两人牵驼驮羊,去了外村。一路上,老见肥大的老鼠蹒跚而来,见人不惊,就顺手打死几只。

  猛子说:“肉得抓紧卖,一变味,就没人要了。”黑羔子说:“就剩这几只了。爹卖了些,村里人取了些,亲戚们送了些。明天,你就忙你的去。”猛子说:“我也没啥忙的。想叫爹给你赔几只羊,可又张不开口。”黑羔子说:“算了,我一个人担了,没提你,大不了挨些打。你一说,反倒事儿多了……这日子,我一天也不想熬了,梦里,老杀羊。”猛子说:“熬吧。再也没个啥好干的。这年头,城里人都下岗,何况你乡里人。”黑羔子说:“这跟等死,有啥两样?从生命这头,能瞭到那头。我是过去的爹,爹是未来的我。一辈子叫那咒子魇了,醒都醒不过来。幸好,我读了些书……昨夜,爹又烧了书。成哩,你前脚烧,我后脚买……也许,他烧得对,我的心就是叫书教野的。糊糊涂涂过了去,也就过了。”

  猛子笑道:“我一见书,就头疼。头一挨枕头,就扯呼噜。想那么多干啥?想是白想。”

  黑羔子叹口气,“是白想。爹叫我娶媳妇呢,就是南山的那个,小小儿说过话,也没订婚。我知道,爹想拴住我,娶个媳妇套了个罐,生个娃娃上了个绊。一娶媳妇,这辈子就定局了。”

  猛子道:“胡说。毛旦没娶女人,反倒连人样也没了。娶!不娶干啥?早娶媳妇早受福,早养儿子早得计。不娶干啥?”

  黑羔子摇摇头,不再说话。

  见路旁有一群人,猛子大叫:“卖肉了!”

  一人笑道:“我们的肉都多得吃不完,不信?等会儿你瞧。”

  猛子见一沟水蜿蜒而来,问:“怪,你们这是干啥?淤冬水,不到时候。浇秋禾,又不见秋禾。”那人道:“浇老鼠。哎——”他朝那边喊一声:“水进口子了,准备好。”猛子明白,他们在淹老鼠呢,想来,这儿也有了鼠灾。

  水进了地,向北漫去,几人举了锨,等老鼠出现。水流很快,很快到中间了。忽然,猛子发现,地皮儿动了。一团云似的东西蠕蠕而动,细瞧,却是无数老鼠在逃。那几人抡锨猛拍,却阻不住汹涌的鼠流。那团乌云似的东西飘向沙洼。

  “打死了几只?”那人问。

  “五六十只了。”

  “成了成了,至少撵走了。你说,怪不怪,这玩意,比那年闹蝗的蚂蚱还多。”说着,那人对猛子笑道:“瞧,我的肉不少吧。”

  黑羔子冷笑道:“人家是长腿的,你撵,它就走,你不撵,它就来。”

  “不撵了?你的意思。”那人问。

  “撵没用,得消灭了它。”黑羔子喧了灌沙挖洞法。那人却打个哈欠,转了话题:“这老鼠,能不能吃?若能吃,做成罐头,卖。”猛子笑道:“咋不能吃?人家猫儿照样吃。不过,你一吃,就说不准得鼠疫。”那人笑道:“鼠疫怕啥?我还想得艾滋病呢,可那病,穷汉想得,还得不上呢。那是风流病,要是和画上的那种俊女人睡一次,得上也值。”

  黑羔子却说:“南方人,也吃老鼠呢,听说是没长毛的精肚子老鼠,一盘儿,好几百呢。”另一人说:“瞎老鼠能吃。人家只吃草根,又不见太阳,干净得很。听说,南方人吃的就是瞎老鼠。”黑羔子说:“没鼠疫的话,都能吃,一鼠顶三鸡呢。”

  “那我用这百来只鸡,换你的羊肉成不成?”那汉子指着一堆死老鼠,笑道。

  猛子看他们不像买肉的,就牵了驼走。黑羔子还想说啥,见猛子已走了,才慢慢跟了来。

  5

  两人先给豁子妈送去了羊,又花了三个小时,才处理完羊肉,换回了几袋麦子。猛子很高兴,黑羔子却闷闷不乐。猛子想,这就是读书和不读书的不同了,要是读书读出烦恼来,那书,还是不读的好。

  一进门,就听见爹又在院里咋呼:“我咋能眼花?我眼睛睁得明突突的,真是一地老鼠,没一万,也有八千,齐刷刷作揖呢。”猛子一问,爹说,方才,他躺在书房炕上,忽见一地老鼠,都举了前爪,给他作辑。“开始,我还以为是眼花了呢,眨眨眼,那老鼠仍在。以为是做梦,揪揪腮帮子,很疼,也不是梦呀?嘿,那老鼠,没一万,也有八千。魂都吓掉了。”

  妈笑道:“做梦了。”

  老顺道:“你老妖,才白日做梦呢……明明是真的,我觉得那大老鼠是鼠王,他们来求情呢,就说:‘哎,你们先去,叫它来,我抽了针线。’它们仍不走。我又说:‘我再不打你们总成吧?’也不走。我吓坏了,跪在炕上,乓乓乓,磕三个响头,说:‘你们饶了我吧。我再不打你们,给你们上供,成不?就用油拨拉,多放些清油,成不?’它们才走了。”

  “我咋没听见?”妈笑道,“我咋连个声气儿也没听见?”

  “你在厨房里哩,就是你拉风匣那阵。”老顺脸都白了,“快,去弄油拨拉。你想,一地老鼠,朝你作辑,一想,瘮怪怪的,头皮都麻了。”

  望着老顺认真的神色,妈似乎信了。猛子知道父亲不会编这类白话,想来,他说的是真的,一想那场面,脊背上就凉飕飕的。

  “那我真去做了。”妈又瞅瞅老顺,“该不是你想吃油拨拉吧?”

  老顺怒道:“老子值个油拨拉?想吃,老子会直说,编白话干啥?”

  妈这才忙颠颠去了厨房,切些甜菜,做起油拨拉。那油拨拉,做来也简单,清油炝好锅,倒上甜菜疙瘩,加上水,放上面,叫温火慢慢儿咕嘟去,等面熟了,“拨拉”着拌好,泼上滚热的清油,就成所谓的“油拨拉”了。据说,老鼠最爱吃的,就是这油拨拉。在靠山芋米拌面填肚囊的日子里,这油拨拉,当然是最好的吃食了。

  做好油拨拉,天已黑了。因老顺老用瘮怪怪的语气说那瘮怪怪的内容,院里也弥漫了一种瘮怪怪的氛围。猛子说:“爹,也许是幻觉。大老鼠的那阵追,刺激了你的脑子。”

  “狗屁。刺激啥?几十年了,老子啥没经过?一个老鼠,能刺激了老子?那事儿,明明是真的。”老顺说。

  猛子举了蜡烛,端着油拨拉,老顺则拿了黄纸和香,走到鼠洞前,献了油拨拉,献了灯,燃了香。老顺跪了,点燃黄纸,虔诚了心,说:“老鼠大王,大仙神灵,鼠神爷爷,鼠神奶奶,我冒犯了你们。现在,我还愿来了。今后,我再不打你,你也别叫你的兵娃儿给我作揖,我当不起,折寿哩。想吃了,你就出来吃几嘴。要是你不咬我,我就把缝在你屁门上的线抽了。”

  传来莹儿的笑。猛子一扭头,见她正抱了娃儿,看这一幕。猛子这才觉出了好笑。几个小时前,爹那么理直气壮地惩罚巨鼠,现在,又给它下跪了,想笑,又不敢笑。可一想爹说的场面,心头仍掠过一股凉风。

  妈瞪莹儿一眼,也跪了。她祷告的内容是叫家里平安。自打哥哥憨头死后,妈便成了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她的魂儿先飞了。

  猛子说:“那它以后吃鸡娃咋办?”

  妈说:“不就一个毛虫吗?你吃了,叫你吃去;想留了,给我留几只;不想留了,吃光也没啥。”说完,却掉过头来,对猛子说:“去,叫北柱给我绾个铁丝笼子。”

  猛子忍不住笑了,“一有铁丝笼子,人家想吃,也吃不上了。”妈嗔道:“人家仙家,想吃,笼子也挡不住。我是挡老鼠的。”

  6

  半夜里,拴在庄门外的猪死命地叫,声音尖锐刺耳,直扎尿道。老顺一骨碌翻起:“老婆子,起!老鼠吃猪啦。”先披上衣,取过手电,扑出庄门。身后,来老伴喊猛子的声音。

  夜很黑。风凉水似的泼来,老顺打个寒噤。他拢拢衣襟,手电的光柱一扫,却见一狗,咬了猪耳,往后拽。拴猪绳系在树上,猪无法随了狗去。两下里拽,猪只好惨叫了。

  谁家的狗这么大胆?老顺很奇怪。“呔!”他喝一声。那狗却不松口,含糊地低哮一声。老顺这才发现,它不是笨狗,是狼狗。那耳朵竖起,身躯十分肥大。老顺捡个石头,砸过去。狗被砸疼了,松了口,朝老顺龇龇牙。

  “狼!小心!那是狼!”身后,传来猛子变了味的叫。

  一阵酥麻,蹿上老顺头皮。他打个哆嗦,稳了手电光,罩住狼头。狼是夜眼,手电一灭,人就瞎了,它却能一下子扑上,咬断你的喉咙。用光罩了它,它就看不到人了。老顺有经验。年轻时,他老和狼打交道。

  狼用那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扫视了一下,才缓缓走了。粗大的尾巴夹在沟槽里。狼一点也不慌张。狼进了村见了人,看起来都不慌张。有多少人,它也会按自个的走法,缓缓走了去。没人时,才疯狗似的扬尘而去。

  “狗烧——,狗烧——。”老顺扯长了嗓门。

  早些年,村里常来狼。这样一叫,全村的狗就起群了,一窝蜂扑来狂吠,把入侵者赶出。这口令,狼也懂,它的步子于是快了。在光柱照射下,它急急地没入夜了。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