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灵官从沙窝回来的次日,村里出了一件大事:打了半截的井塌了。“塌了不消说,还把钻井队的钻头也埋了……白花了两三万哪。天的爷爷,瘸腿上拿的棍敲。老天也不长个眼。”憨头说。
他这样解释井塌的原因:“你说那个大头,当队长定制度的,是你。犯制度的,也是你。别人能管住自家女人,为啥你管不住那个猪头妈妈?听说身上还来红呢。你说倒霉不倒霉?两三万呐。你说,这大头烧山药。”
“上井的究竟是大头妈还是大头女人?”灵官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眉目。
“当然是女人。”
“赔。这可是说好的。”老顺硬梗梗说。
“赔?”憨头说,“大头连毛也撕不上一盘子。女人卖了,也赔不起……你说,驴不吃草,算个啥?你咋呼啥哩?找啥大头?我一见她扇个膀子吱吱哇哇跑上井,就想不好。明摆着最忌女人上井,可她偏偏……这是晌午的事。后晌,果然,轰隆一声,全完了。”
“你看见了,咋不挡?”老顺说。
“挡了。刚一到她跟前,她就一把推到我这儿……”憨头指指右肋,“疼呀,差点闭过气去……人家早猫颠狗蹿上了井。”
“还疼吗?那地方?”灵官妈慌张地问。
“哪有那么便利,除了神仙的药。”憨头说,“吃了几丸,好多了。不尖噪噪地疼,是厚楚楚,温楚楚的。好受多了。不要紧……也怪毛旦那个臭嘴,一见大头女人上井,就乱喊:哎呀,女人上井了。井要塌了……瘸五爷抡起巴掌就给他一个耳光,又闭了眼祷告……可没治,井还是塌了。”
“接口气。”老顺说,“这事全靠接口气。这毛旦,要是不胡说,也许没事。一说,完了。那年三队徐四盖房子,就这样。有个老汉说:哟,你盖这么多房子,谁住哩?当时人就觉得不吉利,骂他挡嘴噎舌。嘿,几年后,人死光了。房子真没人住了。这种事,嘿,话吉利,就吉利。话不吉利,就不吉利。全靠接那口气。”
“瘸五爷也这样说。可毛旦先是死不认账,说自己没说井塌了的话,后来赖不过了,就说‘这婆娘不上井,我念叨了多少井塌的话,为啥没塌?这婆娘一上井,为啥就塌了?你们都是驴球,单朝软处戳。’白狗爹就捞过铁锨,说:‘你驴日的还成下功了?是不是?你驴日的还一天价念叨着叫井塌,是不是?’就一锨拍了毛旦个狗吃屎。”
“真是的。”灵官说,“这关毛旦啥事?他又不是神仙,说啥就应啥。不就是他穷些吗?专找软的欺。”
“打井队也说与女人无干,与毛旦也无干,是地太酥。可谁听?反正……明年……唉,又……又得出票子。”
“队长咋说?”老顺问。
“他?说啥呀?忙颠颠拉上自家的驴去兽防所了。这会儿,怕还没回来呢。”
“赔!叫他赔。自己订的制度,还有啥话说?”老顺说。
灵官妈说:“当面说去呀。背后充啥好汉?只怕见了大头,就倒缩回来了。”
“这有啥不敢的?他还能吃了老子?”
“去呀。”
“老子也就是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再说,又不是老子一家子的井,塌就塌了。别人出多少,我也能出多少……我惹人干啥?”说着,他掏出烟袋唏唏哩哩抽起来。
“看。”灵官妈说,“背后诈唬,不顶用。没胆子,就别逞那个头。”
灵官笑了:“凉州人都这样。都是背后的英雄,都不敢出头。怪不得养贪官。”
“咋?”老顺说,“你们的意思是叫我管?嘿,我不敢?大不了挨枪子儿。就怕你们娘儿们拧歪鼻子。”
“哟。”灵官妈耸耸鼻头,“你还以为你是个啥活宝呀?没你,照样活。怕还活得更滋润些。你以为离了狗屎不种辣子呀?”
“你个老妖……好,好,这回我逞这个头。我不信,大头烧山药能把我吃上?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老顺捋捋袖子。
“给个鸡毛,就想上天呀?瞧,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咋抖毛,也是个次货鸡。算了吧,谁不知你肚子里有几两酥油?还是抱上你的羊蹄甲儿抽去。在我们娘儿们面前咋呼还有人听哩。想找大头的茬儿?羞你的先人去吧。怕还没出门,尿就到裤裆里了。”灵官妈酸声酸气地说。
莹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灵官、猛子、憨头都笑了。
“你个老妖。”老顺涨红了脸,“你以为我不敢?”说完,一阵风出了门。“孙大头,我操你先人——,你给老子赔——”
灵官妈白了脸,推了猛子一把:“快,快,他当真了。去,去拉住,别去惹事。”
猛子笑道:“你就叫他耍一回威风嘛。”
“乖乖。”灵官妈叫道,“惹那个事干啥?惹那个人干啥?快去。灵官,你快去。”
灵官笑着出门,片刻又进门:“哪里啊。人家早躺在北书房炕上啦。你以为他真找大头呀?”
屋里人大笑。
2
吃过晚饭,灵官猛子到了井上。井上灯火通明。村里人都挤到井上,黑压压的,悼念这个葬埋了全村人血汗钱和欢乐梦的黑窟窿。孙大头蹲在井台上,垂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沮丧相。孟八爷则轰着娃儿们:“滚!滚!这有啥好看的?掉下去,连钻头一起成个泥鬼。”因为井已塌了,就取消了禁忌。女人们都到了井上,围成一团叽咕,时不时指戳一下垂头丧气的孙大头,用眼色和低语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一提起明年或后年又要出很多钱打井,便引出一阵长吁短叹。
男人们大多沉默,形态各异,蹲的蹲,站的站。时不时,走到井架旁望一眼,唉一声。
瘸五爷的脸色更阴沉。五子每次进城看病都要粜粮。按他的说法,那几颗糇食粜得差不多了。一想到明后年要出一笔钱,心当然要捏成个醋蛋儿。“你说,还让不让人活?你说,还让不让人活……这老天,还长不长……眼睛?”他这样自言自语着,困兽一般走来走去。
“这号事,多。”打井队的师傅说,“弄不好就塌。打这号井,我们也亏本。几千块钱的钻头,轰地一下,就完了。”
“你们是公家!”瘸五爷突然吼一声,但仿佛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便赶紧垂下脑袋,哀告似的说:“可我们,没治。蝎虎子挨鞭子,得死挨。挨不住,也得挨……没治的……”他的声音渐渐小了。
“有啥呢?塌了,再打,不就得了。”女人堆里发出一个声音。
“谁说的?”瘸五爷被激怒似的抬起头,一副行衅的架势。
“我。说得不对吗?”双福媳妇说,“塌了。不打总不成?骂又骂不出井来。”语气显得很平静。
“当然。你当然。”瘸五爷蔫了,重又低下头,“你是财神爷的卵子儿,福蛋蛋。可……老……我们……得扎住喉咙……”
“没啥。五子有病,我知道的。愁啥呢?你的,我出。成不?打井收多少,我出多少。行不?”她的语气依然那么平静。
“这可是你说的,红口白牙。”瘸五爷抬起头,“大头,听见没?这可是她说的。”
“当然呀。”女人说,“这么多人听着,我还能骗你?不就几十块钱吗。”
“啥几十?三口人哩,今年二百哩。”
女人笑了:“多少也成。五子有病,我知道……你也别多心,我可是真心。”
瘸五爷睁大眼睛望着女人,呆了似的。许久,忽然抱头,绽出哭声:“呜……我没用……呜呜……丢人现眼的……不要……说啥也不要。”
女人笑盈盈说:“我说了,要给的。不要也给。”说完,出了人群,径自走了。
“瞧她,神气的。”凤香说。
“人家,当然啦。财大气粗。拔根汗毛,比我们腰粗。”
“粗有啥用?还不是活守寡。”
“就是。我们再穷,男人可是我们的……嘻……听说……双福一天换一个。”
“就是,就是。其实她也怪可怜的。”
瘸五爷哭了几声,把肚里的怨气泄一阵,就不哭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听到女人替自己交钱时的失态。“丢人不如渴凉水。”他怨自己,但想到下次的打井费终于有了着落,心里还是轻松了。“没啥。活到这个份儿上,还谈啥脸皮?”他想。
“哎哟。”北柱怪声怪气叫了一声。被派出所关了几天罚了几千,他仿佛驴打个滚。“我们咋办呢?罚的罚,抢的抢,老子穷得尻子里拉二胡。算了,不打了。这井不打了。活一天两半日子。”
“就是。凑合算了。再打,谁知道会不会再塌?”毛旦说。
“放屁。”孟八爷吼道,“你个驴撵的。再放咒,老子不把你丢进这个泥窟窿不算人。”他指着北柱:“你以为打井是捅你女人的窟窿呀,那么容易。不打?成哩,你北柱子不打成哩。你不要浇水。天若不下雨,你能把你那几个妈妈的尻子缝住,喝风去。”
北柱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八爷环视人群,质问似的说:“破点财,消消灾,有啥不好?塌的已经塌了。总不能一个个栽这黑窟窿里吧?不管咋说,总得活。老天叫你活,你得活。不叫你活,你也得活。没法子。塌了,再打嘛,怕啥?不就再扎一回喉咙嘛?扎就扎。吃细粮的加些粗粮,吃粗粮的掺点麸皮。少吃些稠的,多喝点清的。怕啥?六零年吃个啥?人不如个苍蝇。大沙河里死人一层摞一层。不也过来了?怕啥?”
瘸五爷接口道:“就是。滚里爬里也得活。该着咋样就咋样……可……可……不管咋说,钱是个硬头货。”
“对呀,钱是硬头货。”毛旦嬉笑道,“人家打井队又不要阴国票子。要的话,也得买上张白纸才能印吧?老子……我连买白纸的钱也没有……真穷成白虎星了,连个毛渣渣也刮不下来。”
“谁信呢?”北柱说,“你一人吃饭,灶神爷也饱了。又没个拖累?再说,挖个棺材坑啦,烧个死娃娃了,哪回没个十几块?”
“不假。是不假。”毛旦道,“可一年半载死不上个人。想挖个坑,想烧个死娃子,也没人请。我倒是天天盼村里死人,好叫我有个来钱路数呢。”
“呸!”“呸,还是盼你自己死吧。”“怪不得没个母的给当婆姨,你这么缺德,谁给。”女人们嚷嚷着,朝毛旦吐唾沫。
毛旦越发得意,牙缝里咝咝地抽着气,笑出一种怪声:“咋啦?咋啦?我也倒盼我死呢。死了,变个鬼,咝溜——从门缝里钻进去,嗖——地上了你们的炕。嘿嘿,那时,可由不得你们了。”
“呸!”“呸——”“呸。”女人们越加起劲地吐唾沫。
“活着啥意思?”毛旦接着说,“吃?吃不上个肚儿圆。穿?穿不上个眉眼。啥意思?还叫人今日揪几个,明日掐几个。反正老子不打井了,谁打谁打去。老子地也不种了,划不来。收上三个,叫人卡掉五个。到凉州城里要饭,也比守在这里叫人在鏊子里烤强。”毛旦越说越来气,竟声嘶力竭了。
“划不来,划不来。”瘸五爷说,“真划不来。老子也不种了……可不种又有个啥法儿?”
北柱笑道:“哟,谁都想成精哩。癞蛤蟆咋叫,也还是个癞蛤蟆。不信还能叫成个雷神爷?白叫。不如捂住沟子蒙住嘴,一锤捣个肚儿里疼。死挨吧。不死挨你还成精哩。”
毛旦说:“北柱你咋呼啥哩?你癞蛤蟆接了雷的气,好像比我们能行?”
“我能行啥呀?你们是地狱十八层,我是十九层。”北柱笑道,“我还动不动叫人家罚个驴死鞍子烂的。怕啥?我不是还喊乱弹唱秦腔么?老鸹死了嘴还硬。只要有嘴,我还要当得郎当唱。叫啥苦?白叫!你以为你告个艰难,谁就给你几个呀?没门。有本事了,你叼几个抢几个。没本事了,你唱几声骂几句。就这样,活人嘛——活人,活人,活着就好。”
“说这些没意思。白白生气,气死白气死。算了,回吧。”忽然,孙大头冒了一句。猛一听队长的话,许多人还真产生“算了”“回去”的念头。但很快,一些人醒悟过来:他们到井上来是因为井塌了。而井塌的原因——按孙大头当初的声明:“谁的妈妈到井上来,出了事谁负责”——是他的女人到井上来了。话题和人们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偏出老远。想来孙大头已忘了这个茬儿。
毛旦说:“哟,你还成了功似的,教训起我们了。”
“就是。这孙蛋。”有人骂道。
孙大头省悟了似的又垂下头去,从“队长”身份退到了井台的被告席上。不过,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大声说:“毛旦,你个驴撵的,老子咋了?啊?!老子连话也说不成了?啊?!你个驴撵的涝坝大了鳖也大了?啊?!是老子捣塌的吗?啊?!老子天天喊干嗓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啊?!老子是叫你们头上拾棱儿的吗?啊?!你们以为老子是土牛木马谁想骑就骑吗?!啊?!”
开始,人们还很有兴趣地听孙大头训斥毛旦。可听到后来,那个“你”竟然变成了“你们”,就觉出了大头话里的骂人成分。一些人互相望一望,便慢慢散去了。
队长毕竟是队长。他拿平日最没有威信任谁都可以打骂的毛旦开刀,渐渐指桑骂槐,竟将自己的尴尬消解了。自始至终,他没有认一句错,反倒抖出了队长的威风。灵官笑了。
“大头。”孟八爷发话了,“谁们欺负你了?谁们在你头上拾棱儿了。骂谁就骂谁,舌头上少带钩。”
大头笑了:“谁说你呢。我骂毛旦。”
“我们的肩膀上扛的又不是谷糠盆子。”孟八爷气恨恨道。
“这便是结局了。”灵官对打井师傅笑道,“都想兴师问罪,倒叫大头指桑骂槐给了个狗血淋头,只好灰溜溜走了。”
打井师傅笑着摇头:“有意思,真有意思。”
3
次日早晨,打井队撤走了,拉走了机器。井上一片狼藉。孙大头自昨夜将毛旦训斥一顿后,又恢复了队长的威风,遂将全队男劳力召到井房里,用打井队吃剩的酒肉打了一次“平伙”。这一来,越加将男人们的嘴捏住了,都不再提他女人上井之事。唯独毛旦不依。原因很简单:大头喊人时把毛旦“忘”了。等懒虫毛旦睡过了头起床时,男人们肚里的酒肉都快变成粪便了。于是,他不饶不依,追到井上。那架势,简直要和大头拼命:
“大头——,你个驴撵的。收钱时有老子,吃时就没老子了?今日你说不出个因儿,老子跟你没个完。”
孙大头做恍然大悟状:“哎呀,你才来呀?我还以为你早来了呢……毛旦……这可怪不得我,我可都叫了,挨门挨户叫了。谁不来是谁的事。我又不能把人从家里抬来。对不对?他又不是我爷爷。对不对?就算是我爷爷我不抬他也没治。对不对?”
“放屁!”毛旦唾沫乱迸。不知是睡过了头还是气极所致,他的眼球充血。谁也没想到平时嬉皮笑脸任打任骂的毛旦发起火竟也有这等威风。于是,喝得晕晕乎乎的男人们都惊奇地围了上来,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态观这场“龙虎斗”。
“你啥时喊我来?啊?!”毛旦疯狗似的叫,“我知道你狗肚子里的酥油。你杂格子就不干净。你个嫌贫爱富的骚孔雀。你以为老子穷?告诉你个牲口,穷是老子的合该穷。老子问你要吃了?老子问你要穿了?啊?!你凭啥鸡儿鵮球,看人这么皮薄?”孙大头看出毛旦真恼了。他没想到这个软不溜球的东西硬起来竟也这般“欢势”,心里有点怵。他不是怕打架。凭他的身架,两个毛旦也不是对手。他是怕叫这个赖皮缠上。他知道毛旦在耍赖方面是绝对的好手:他会躺在大书房炕上,铺上被儿,大哭二喊,甚至拉屎拉尿。你打又打不得,一打,他更要拼命,或是上吊啦,碰墙啦,喝药啦,跳井啦,难缠得很;便索性不理他,只吩咐保管去将打井剩下的棕皮按户分成若干分,顺便叫男人们带回家去。
毛旦见孙大头不理他,胆子愈加大了。说心里话,他还是怕大头那钵碗似的拳头,叫那家伙擂一下,只怕连苦水都能吐出来。他只是在没有吃上一顿而气急败坏的驱使下才一反常态的。此刻一经发泄,气小多了。而且,他知道自己行师问罪的理由不充分。按村里人的说法,这是“一嘴不到,气得胡跳”,便索性避了吃喝,只将矛头往大头的品行上戳。戳了几下,他知道戳对了地方,便越加气势汹汹。
“你以为老子稀罕那点人吃剩的下巴水子?呸!老子不稀罕。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老子看不惯你这种嫌贫爱富的骚孔雀。你以为你是个啥东西?哟,涝坝大了,鳖也大了?饿老鹰上了葡萄架,你髭毛郎当格势大。一个队长,球毛上个虮子。你以为你是个啥?还当是林子里的老虎?欺人哩?吃人哩?要是你当个乡长,还要搬老子的肋巴?啊?!”
孙大头不理不睬,见保管已把棕皮分好,就对男人们说:“一家拿一份。不准多拿。”
毛旦扑了过去,将那一束束棕皮揽到怀里:“这是老子的,老子的。老子也是花了钱的。吃的挨不着。老子拿这个顶。日他妈,老子活腻了。谁挡老子跟谁拼。老子老羊皮换他张羔子皮。”
憨头劝道:“毛旦,那个你没用。我给你个兔子,成不?”
“不要,老子不稀罕。老子就要这个。没用?老子烤火。”说着,掏出火柴,嚓地一声,点燃棕皮,并望了孙大头一眼。
孙大头敏锐地从毛旦那一眼中捕捉到他的心虚。他知道毛旦气头已过。现在仅仅是装腔作势而已,遂大吼一声,猛扑过去,按倒毛旦,用拳头在毛旦大腿上擂了起来。毛旦杀猪样叫。
“日你妈,在老子头上拾棱儿,老子服个软,由你撒野。可你还上人的头哩。给点颜色你往大红里染哩。这是谁的?是大伙儿的。你凭啥烧?你欺老子,老子让你。你欺负众人,老子就斗斗你个赖皮。你活腻了,老子也活腻了。老子也羔子皮换个老羊皮。”孙大头边骂边在毛旦大腿上猛擂。
“哎哟……你个大头,哎——哟——你真打呀——腿——哎哟,折——了,老——子开个玩笑,你——哎——哟——真打呀。”毛旦惨叫一阵,又开始告饶:“饶了我——哎哟——行不行——算老子错了——哎哟——行不行——”
孙大头又在他P股上狠揍几拳,才放开手。
“不是老子怕你污了我的手,真想放你的气。驴撵的。不过一碗脍菜嘛,叫你骂成个啥了。啊?!老子忍啊,让啊,你还上老子的头哩?狗日的。”
毛旦爬起来,哎哟着揉大腿,说:“你……大头……好……嫌贫爱富……还打人。”
“再说!你再说!”孙大头吼一声。
毛旦马上缩回脖子,蹦跳着后退几步。然后,一瘸一拐而去,离开井架二十多米,回头骂:“孙大头,我日你妈。”
孙大头前走一步。毛旦猴似的跳着逃了。男人们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