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要为美国的苦儿成名录排位的话,第一把交椅当然要推本杰明·富兰克林。第二位则不能不推安德鲁·卡耐基。卡耐基甚至为苦儿成名写下了檄文,其题为:“贫苦之好处”,文曰:
由于父母贫穷而生下来就处于贫苦之境的孩子比生于富裕之家的孩子(他们雇有专人照看和教学,习惯于养尊处优)具有一定的优越性。因此,无怪他们会在人类活动的各种领域内成为出人头地的领袖。这些孩子一直在向前奔,而且将永远会向前奔,奔向奋斗的前线并领导世界;他们是时代的开创者。让我们在人类取得胜利的每一领域内作出最伟大贡献的人物中挑其三四人看一看,就可知道,那些出身于富家的子弟在这些为人类作出不朽事业的珍稀名单中所占的份额是多么少。我认为,拥有上述那些优点对产生伟大、产生优良是几乎起着决定作用的,人类最伟大和最优秀的人物必须在令人奋发图强的贫困这所学校中培育出来。这是产生最最伟大人物和天才的唯一学校。
节节高升
1835年11月25日,卡耐基生于苏格兰邓费姆林的一个穷苦工人家庭。1848年,全家移民到匹兹堡。父亲在一家纺织厂当工人。卡耐基也进一家小工厂当小工。他自己写道:“工资为每周两元。我之职务为掌管一小蒸汽引擎之发动,并在楼下一小室中为锅炉生火。工作殊重。我鼓起勇气,忍受困苦,盖我希望甚高,日冀相当改变之发生,改变将若何,我不知之,然确信苟坚持向前,必有出头之日。”
1850年,他偶然中得到一个机会,进了奥雷利电报局当上了电报差童,他得意非凡,在自传中写道:“得以到电报局工作,对我讲,是多么大的一种改变啊。命运之神从地下室锅炉房中把我拉出来,引进了光线充足的办公室,那里到处堆放着报纸、铅笔、钢笔和纸张,哒、哒、嘀、嘀的奇妙之声不绝于耳,我得以做成人之工作矣。我成了从黑暗走进光明之孩子。我自信我已踏上第一阶梯,不可不努力攀缘前进也。”
卡耐基工作卖力,头脑聪明,品行端正,立即取得了顶头上司格拉斯先生的赏识。自传写道:“余之差童生活,忽然发生一事,立将余升至七重天上。一星期六之夕,格拉斯先生发给差童该月之工资。余辈立于银柜之前,格先生次第授予。余素列班首,既见格先生推出11.25美元,遂伸手去取,乃格先生竟越过余手而授予第二人。余大为惊异,且彼顺次而下,置余于不顾。余心中渐觉沉重,以为耻辱即至矣。思之不寒而栗。工资发毕,格先生令余人内告余,谓彼以为余之价值过于其他差童,故已决定安德鲁·卡耐基,1913年每月给余13.5美元。余闻斯言,脑际震撼莫名,自疑或有误听。格先生数出工资,余不知曾否称谢,殊不信余曾谢之。余伸手接得,一跃出门,疾走返家。余以11.25美元交吾母,而不提其余之2.25美元。此数当时对余之宝贵,胜于日后余所有之数千百万也。余弟汤姆,时年9龄,与余同栖阁楼房中,余将秘密告之。吾侪并议论将来之事。此为余第一次与吾弟商讨将如何经营商业,建立一卡耐基公司,亟期生意兴隆,财源四至,而有出人头地之日也。”
没有多久,卡耐基又跃升为报务员,工资为25美元,他的工作效率惊人,因此还有余力为一家新闻通讯社发稿,每天可得1美元,这样,他的月收入就有55美元。有一次,他代表格拉斯出差,坐轮船前往明尼苏达,不料在船上碰到他父亲外出贩布。他睡的是舒适的官舱,但父亲却在这大冬天睡露天的统舱。两人相遇,父亲既为儿子骄傲,又自惭形秽,不胜唏嘘而泪下,卡耐基安慰说:“爸爸,我一定会有一天带你和妈妈荣归邓费姆林。”时年16岁。
1853年,宾夕法尼亚铁路匹兹堡经理斯各脱欲觅一电报员,奥雷利电报局乃将卡耐基介绍给他。从此,卡耐基得到斯各脱的赏识和提拔,并随着斯各脱的上升而上升。
1855年,他父亲病逝,母亲悲痛不已,并说早知如此,不该离苏格兰来美。卡耐基安慰母亲说,他保证总有一天将带她乘马车荣归故里,并说他将不会结婚而要专心照顾妈妈。这里我们要提一笔,卡耐基真的这样做了,他一直到她妈妈死后才结婚,那时他已52岁,新娘路易丝,28岁。卡耐基结婚时是童男,这也要说清楚。仅此一端,可见此人的确有极坚强的意志。
1856年,有一佩特里克夫人拥有亚当斯快运公司优惠股票(blue chip stock)10股,价600美元,夫人因有急用,托斯各脱先生找人售予,作价500美元。卡耐基写道:“幸福之神忽来叩门。斯各脱先生询余有500美元否,若有,彼愿为余作一投资。噫,若为50美分者,或较近于余之所有,余且未有50美元可供投资之用。然此为余与伟人发生财务关系之良机,决不可失之交臂。于是答曰,容设法筹之。余母思虑再三,得一良策。盖吾家买屋之款已付满500美元,吾母即意欲以此作抵,筹借所需之款。翌晨,吾母赴东利物浦,由舅舅介绍借得500美元。此为余一生中第一次之投资。某日,余案上置有一白色信封,封面大书安德鲁·卡耐基先生。余拆视之,内有10美元支票一纸。此乃余得自资本之第一次收入,余未曾以血汗换取者也。见此,余窃喜曰:得之矣,此处为产金之天鹅也。”时年21岁。
1859年,斯各脱升任宾夕法尼亚铁路副总裁,他把匹兹堡经理这位置赐给了卡耐基,年薪1500美元。时年24岁。这儿要补充说一下,在这许多年内,卡耐基一直在抽空读书。首先是利用安德生上校的家庭图书馆,后来又利用斯托克上校的家庭图书馆,在后者墙壁上贴着一张条幅,写着:“不能讲理者是傻瓜,不愿讲理者是顽固,不敢讲理者是奴才。”他把它抄录下来,作了自己的座右铭。
1861年,内战爆发,斯各脱被任为陆军部长助理,他又把卡耐基带至华盛顿做他的秘书。卡在那里掌管军事电报之收发,成了全国第一个消息灵通的人,林肯也经常站在他办公桌旁阅读电报,并说了许多警世之语,但卡耐基说,遗憾的是,那时他竟没有把这些话记下来。
登上钢王宝座
卡耐基在华盛顿的四年使他对美国的全国情况了如指掌。内战结束后,他自觉已羽毛丰满,乃辞宾夕法尼亚公司之职,自立门户。他已在好多领域内进行投资,如:铁路卧车公司、西联电报公司、宾夕法尼亚石油公司、哥伦比亚石油公司、匹兹堡第三银行,等等,现在他看中了皮伯尔和希夫勒造桥公司。因为他知道,在发展横贯铁路的同时,铁路桥梁将成热门。造桥要铁,所以他又集资成立了联邦制铁公司。他的战略是:只控制股份,做老板而不做经理。他自夸说,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领过工资,也就是说,他完全靠股息生活。
有一次,卡耐基到欧洲旅行,在德国亲眼看到了贝色麦炼钢法,他立即意识到,铁的时代已告结束,钢王已开始登基。他回国后立刻着手办钢厂。在此以前,他的政策是: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内,而办钢厂需要巨额资金,他不得不下狠心,决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内。他弟弟加以规劝,也没有生效。于是兄弟两人就进行了一场空前的投资赌博。他在匹兹堡附近的布雷德道克古战场找到厂址,1872年11月5日,公司宣布成立,它共集资70万美元,卡耐基占25万美元。他还拉宾夕法尼亚铁路总裁汤姆生入股,虽然后者只认购了很少股份,但卡耐基仍把公司命名为汤姆生钢铁公司。他聘贝色麦专家霍莱为总工程师,霍又带来了炼钢能手琼斯。琼斯曾在内战中任上尉,所以人们都叫他上尉琼斯。至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1874年,建厂工程完毕,开始生产。卡耐基又请威廉·希恩任经理,他不是工程专家而是经营专家。这几位要员组成了钢厂的“人才内阁”,使钢厂从一开始就生机勃勃,生意兴隆。卡耐基也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他了解到产生价值的主要因素是劳动力,他从反面意义利用它。他写了一条座右铭要部下放在每人办公桌上:只要抓好成本,利润自会滚滚而来。成本中唯一的活因素是劳动力,降低成本就是降低工资支出。这决不意味降低每个个别工人的工资,而是指工资总值。就个别工人的工资而言,他的工人工资没有低,而是略高于其他的厂。他的办法是提高劳动强度来达到减低工资开支。传记作家约瑟夫·沃尔写道:工厂实行12小时倒班制,即使在酷热的暑天,厂内温度达华氏100度,也照干不误。每周工作七天,全年只有一天假日,那就是7月4日。
有一次,慈善家萨加夫人来工厂参观,她回去后对朋友们说:“可怕啊,真可怕。这简直是一个屠宰场,工人像苍蝇一样死亡。”
过了几年,卡耐基与希恩发生分歧,后者退出了公司,卡耐基怕希恩带走琼斯,乃召琼斯,表示愿以公司股票百分之七让予,他以为琼斯必将感激流涕,不料后者竟说他不要股票,只要合乎他身份的高工资。于是卡耐基下令,琼斯的年薪将等于美国总统的年薪,并且还要比总统高1美元。当时总统年薪为2.5万美元。
由于业务发达,公司进行改组,1892年7月1日,卡耐基钢铁公司成立,由煤焦业大王弗立克任董事长,并在荷姆斯忒德建立新厂。有名的荷姆斯忒德惨案就发生在那里。卡耐基时在国外,所以他把惨案责任推给了弗立克。
1898年,卡耐基公司的年利润达到了1000万美元。不久,弗立克与卡耐基发生了分歧。这时,金融业大王摩根有意成立一个钢铁托拉斯。1901年,卡耐基就决定把卡耐基公司全部盘给他,作价4.8亿美元。1901年3月2日,美国钢铁公司宣布成立,资本为11亿美元,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资金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卡耐基拥有其中的股票3亿美元。但他已完全退出商界,不再过问业务。
在技术革新方面,卡耐基是功不可灭的。举一个例子说:有一次,公司新建了几个新炉子,耗资100万美元。建成之日,卡前往视察,当时的总管为许华伯。巡视完毕后在室内用咖啡,卡耐基说:“往日你领我看新炉,总是高高兴兴的,为何今天你不太高兴?”许答曰:“老板有所不知,工程师最近又向我提出一个建议,如果按照新设计,每吨钢的成本还可以减低五毛。”卡说:“很好,我们改装一下。”许说:“我已考虑了好几个夜晚,证明改装是不可能的。必须拆光重建。”卡耐基不假思索,立即说:“好,明天上工时,工人的任务就是拆新炉子。”很少资本家能有这种决断。
慈善事业大王
卡耐基退休后,组成一个卡耐基托事部,专办慈善事业。其中占首位的有三项:一、资助兴建大学;二、资助建立图书馆;三、资助建立医院。他一共建立了近3000个图书馆,其中一部分在国外。他还为世界各地的教堂赠送了一万台唱诗用的风琴。他为有组织的慈善事业开了一个头,后来跟上的有洛克菲勒基金和福特基金。
为此,他还写了一本小册子,名为《财富的福音》,宣传为富之道。当时美国国务卿路特也为卡耐基吹捧说:“卡耐基为缔造现代美国作出了极大贡献。他是我所熟悉之人中最和善的一位,他并不因为多财而将心肠变硬,也不因位高而放弃他青春的幻梦,他乐善好施,具有无限的恻隐之心,性格高尚,胸怀坦白,诚当代之伟人也。”
对于卡耐基之仁慈需要作一注解,而且可由他自己作,他在自传中写道:“雇主恩待雇工有如故友,其情感上效果究属如何,姑置勿论,但就经济结局言之,则余确信,以高薪授予忠于雇主之工人,则此高薪实为极佳之投资,必将产生不可估计之赢利。”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卡耐基以私人身份与德国国王商讨和平大计,并达成草案,提交参议院。但正在此时,发生了德国潜艇击沉美国船只事件,宣战已成必然。美国参战后,卡耐基极力支持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和平计划,更欣赏威尔逊的“没有胜利者的和平”这个口号。大战结束后,卡耐基又出巨资成立“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为国际和平而努力,这个机构至今仍存在。
1919年8月11日,卡耐基病逝,葬于纽约州北塔里镇的睡乡墓地,五年以后,另一位英国移民、劳联主席龚泼斯也葬在这一墓地。
《美国文明散论》作者钱满素博士评曰:
美国早期的慈善事业主要是由教会和私人来完成的19世纪实现工业化之后,美国的财富剧增,随之而来的是触目惊心的贫富差距,进步和贫困的问题困扰着整个社会,“社会公开”的现代理念也逐渐酝酿产生。这时的美国人看到了财阀巨头控制国家经济命脉的危险,大部分人也不再接受尊卑贵贱乃上帝安排,大声疾呼经济民主。虽然大多数美国人并不接受剥削理论,但他们认为个别人富可敌国是不公正的,财富由整个社会共创,理应由社会共享。
在这种外在压力和内在良心的共同作用下,以卡耐基为代表的一些美国首富表现出积极的姿态。卡耐基批评将财富作为遗产传给家人,或死后才留给社会的做法,主张拿出与获得财富同样的智慧,将它在生前就合理地回归社会。他写道:
“富人的责任就是:首先,应该树立一个朴实、谦逊的生活榜样,避免炫耀或奢侈,有节制地向那些依靠他生活者提供一些正当的必需品。除此之外,他应该认为,其余的所有剩余财富都归他的信托基金,他只是一个管理者而已。而且他受到自身责任的严格约束,一定要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判断来管理这笔财富,以使其产生对于社会最有利的结果。他的卓越智慧和经验,他的管理才干都是为了穷人服务的,他来管理这笔财富要比穷人自己管理更为妥善。”
卡耐基身体力行,拒绝在巨富中耻辱地死去。他生前几乎将财产捐献一空,出资建造了无数个图书馆、美术馆、音乐厅等公共设施。洛克菲勒更是直截了当地使用温斯罗普式的语言声称:“我受上帝的信托管理他人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