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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急急忙忙地逃走

  1

  天气说变就变,入冬后日日无一丝白云,日日如有春风荡漾一样暖和,忽然之间,东风送来乌云,将蓝天吃个精光,逼得“暖和”逃之夭夭。紧接着,一场鹅毛大雪为金光县的山山岭岭披上白袍,深处将近一尺,浅处也厚过五寸,冷得猫不敢下炕,狗不敢出窝,人的双手难于伸出袄袖。

  县委杨秋江书记奔槐树坡一趟,为槐树坡送来采矿证,点燃了乡亲们的心火,特别使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乡亲们热得龙腾虎跃;他们同村干部一样,争先恐后,天不亮就离家,在近尺深的雪地里流汗。不满五天,将通往南山正沟掌约五华里长的公路修得平平展展。无一男问报酬多少,无一女喊叫天寒。

  县委杨秋江书记同乡亲们对白冰冰颇动情的赞扬一番,为白冰冰增添了体面,提高了威望,有的未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乡亲,急急忙忙的报名加入。

  今日太阳出山之后,租赁来的一台崭新的铲土机和一台挖掘机,隆隆隆地开过槐树坡的前街,开进南山正沟,惊动得老槐树上的乌鸦腾空而起,在家里洗刷锅碗的妇女们齐跑往街上喜笑颜开频频鼓掌。

  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男男女女谁都清楚,只要铲土机挖掘机开进南山,就会迅速脱贫走向富裕。

  铲土机和挖掘机驶过腾起的烟尘,眯得一个人睁不开眼睛,他朝着烟尘狠啐唾液,心里又骂很难听的脏话,他是张石头。乡亲们大都吃过早饭进山为脱贫拼命,只有还未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不多几户人家,躺在炕上的还躺在炕上,吃早饭的刚刚端起饭碗。张石头是其中之一。张石头端着饭碗刚刚蹲到石碾上吃下两口菜饭,张石头心里越来越苦,他原为白冰冰做出定论:权就是白冰冰的坟墓,白冰冰绝对跳不出坟墓!他为白冰冰做下这一定论,如吃下大口甜桃,心里不再那么苦涩。他一心的等待着看到白冰冰走向坟墓。而恰恰相反他看到的是苦果——县里一把手亲自给白冰冰送来采矿证,白冰冰成了县里一把手的莫逆。村里人们,与白冰冰近乎的同白冰冰更加近乎,与白冰冰远的也对白冰冰亲而近之,槐树坡真是又成了白家的天下。铁矿开采出来之后,人们的钱包里塞满钱票,旧房换新房,光棍们娶了媳妇,白冰冰在村里还能放得下吗,不就成了神啦?这年头人都他妈的势利眼,你张石头不就成了一堆臭狗屎?他想他再也不能在槐树坡为人,他左思右想,他又无村可去,他满腹的“苦果”。他端起饭碗,懒得张口;倒在炕上,闭不上眼睛;到田里干活,无心思出力。他注意到妻子同个光棍眉来眼去,也忘记对妻子拳打脚踢。

  铲土机和挖掘机腾起的烟尘飞远,张石头不再啐骂,啃一口玉米面饼子,喝两口蔓菁小米杂面条混合一起的菜饭,将“苦果”压到心底。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走过老槐树下,朝着张石头走来。老的是抗日老民兵马大波,少的是马大波的孙子马小黑,男的是红毛野人,女的是同红毛野人相亲相爱的杨杜鹃。马大波老人病已经痊愈,光头净面,精力充沛,喜呵呵的。马小黑穿身崭新的棉衣,头戴爷爷年轻时戴过的一顶军帽,圆脸红朴朴的,大眼亮晶晶的,超前的好看,没有过的精神。马小黑的精神,来自爷爷的顽疾消失。马大波之喜呵呵,是唯一的孙孙马小黑的馈赠。白冰冰在县城与县委杨秋江书记成为至交那天,县公安局一位副局长遵照县委杨秋江书记的指示,很快把马小黑送到白冰冰身边,白冰冰当天就把马小黑交待给马大波老人。老人哪能想到如此快的又见到孙孙,感动得不知与白冰冰说啥为好,一再说白冰冰救了他一命。他不再想不开,不再寻短见,轻轻松松的养病。马小黑在监牢里一想爷爷,二想阳光,三想自由,害怕难再看到爷爷,害怕没日子看到阳光获得自由。县公安局副局长突然带他走出监牢,把他交待给了白冰冰,白冰冰带他看到爷爷,他感奋地砰地给爷爷和白冰冰跪下,再向爷爷和白冰冰宣誓,决不再对不起爷爷,对不起冰冰大伯,对不起父老乡亲。他说到做到。有一次,有人又拿给他百元钱票,充当打手,他立即跑往派出所,报了案。县公安局刑侦队火速出动,将黑社会团伙一网打尽,他获得表彰,又得到奖金千元。爷爷的老病痊愈,他日日看到爷爷的笑脸,感到莫大的幸福,就由不得拍一拍脑瓜琢磨,他的幸福是白冰冰一次又一次关爱他的结果。他向爷爷提议,去看望看望白冰冰,谢谢白冰冰的关爱之情;爷爷痛快答应,并提出送白冰冰一面锦旗。爷儿俩在公共汽车上赶巧遇上红毛野人与杨杜鹃。

  红毛野人身穿一套墨黑的西服,脚登一双枣红色的皮鞋。杨杜鹃穿扮的花朵一般,上红下绿,样式新潮,合身合体,甚是引人注目。红毛野人原本担心杨杜鹃与他成亲之后过的不幸福,不想成亲之后,杨杜鹃与他的卿卿我我让他甚是满意,这日子过得也是和和睦睦,美得他常常与人癫狂。一天晚上,他与杨杜鹃“做爱”之后,想起他将大眼骗在家里,被白冰冰发觉,白冰冰不仅没有骂他祖先,揍他皮肉,还惦他不能没有女人,同人借钱,还给了他的两万元钱,使他与杨杜鹃喜结良缘,他就把心窝里的话向杨杜鹃掏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红毛野不能没有良心,没有白冰冰的菩萨心肠,就没有咱夫妇俩的美满幸福,我们应该去看望看望白冰冰,谢谢白冰冰的恩情。杨杜鹃完全赞成,杨杜鹃说,送他一面锦旗,我在锦旗上绣上咱们两个的心意。

  四位即将走到张石头身前,马大波、马小黑走前,红毛野人与杨杜鹃跟后。红毛野人与杨杜鹃不定期是在结婚的蜜月里;手臂摇曳的优美,腰肢扭动的舒畅,脚步带出几分癫狂,眉展目亮,满脸红光,神气饱满,得意洋洋。

  张石头见四位朝他走近,慢慢的将碗筷放在石碾盘上,准备与四位搭讪。张石头在槐树坡村里同红毛野人见过一面,曾含蓄的告诉红毛野人,白冰冰贪污了凤凰岭打工户们的百万工钱,对红毛野人扇风点火,鼓动红毛野人对白冰冰撒野,而他已经忘记。他想,同生人拉呱几句,可将心里的白冰冰抹掉,心里稍微松宽松宽,饼子能够吃得可口,菜饭能够喝得香甜。

  马大波老人首先礼貌地向张石头问好,再客气的向张石头开口:

  “你贵姓?”

  “免贵,姓张名石头。”张石头也挺客气。“老人家,你们四位是一块儿的吗?”

  “一块儿的。”四位齐说。红毛野人的嗓门最亮。

  “到我们槐树坡来做甚?”

  “我们是来感谢你们支部书记白冰冰的。”马大波老人嗓门高的似锣似鼓。他说:“老张同志,我是马家峪的马大波,我想我并不主观,你老张同志,不是槐树坡村里的干部,也是和白冰冰一样的一个积极分子。我们进村的时候,碰上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们告诉我们说,白冰冰一早就往山里忙活去了,难说在哪一道沟里,我们找不到他,我们只好求一求你了。”

  “求我做甚?”张石头由不得又心里冒火,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着问马大波老人。

  “老张同志,”马大波老人紧喘一口气,精神更旺,嗓门更亮。“我和你实事求是地说,当今社会,打着灯笼,也难再找到像你们支书白冰冰这样的人;他要不关心我们爷儿俩,我马大波才老汉就悬梁自尽了。我们爷儿俩衷心地感谢他。我们爷儿俩给他送来一面锦旗,求你费神转交给他。”

  得意洋洋的红毛野人忘记向张石头通名报姓,他扭动着腰肢、摇晃着膀子紧接马大波老人,与张石头兴高采烈,底气十足地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女人。有了女人,就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别的,一切一切都是扯淡;冰冰哥是我们夫妇俩的上帝,给了我们美满幸福的家!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没有什么,也不能没有良心!我和我的新娘子也来给冰冰哥送面锦旗,求你老张转交给他,代我和我的新娘子好好谢谢他!”说着将他带来的一面锦旗展在张石头面胶,准备交给张石头。

  马大波老人也将他带来的一面锦旗展开,准备交给张石头。

  马大波老人爷儿俩与红毛野人夫妇俩不谋而合,两面锦旗颜色相同,尺寸相同,旗上的金字相同,都将白冰冰表彰为“送福之星”。

  马大波老人与红毛野人都没有将锦旗交予张石头。他们同时不禁退后一步。

  “啪”地一声脆响,张石头以一只眼睛把两副锦旗上的金字看清,就高高地把他的饭碗举起,一下子把饭碗摔碎。

  张石头怒不可遏,他如同被人骂了祖宗,啐了唾液,扇了耳光。他原想同不认识的人拉呱拉呱,把心里的白冰冰抹掉,心里稍微松宽松宽,多吃两口饼子,多喝两口菜饭。他没想到,他不认识的四位不仅没有让他的心里松宽松宽,多吃两口饼子,多喝两口菜饭。他没想到,他不认识的四位不仅没有让他的心里松宽松宽,反而使他的心里更加痛苦。他痛苦的难以忍受,他摔碎饭碗,一脚把多半块饼子踢远,咚一声跳下碾盘,口里骂着脏话,大步走回家去。

  马大波老人叹一口气,马小黑吐一吐舌头,红毛野人啐口唾液,杨杜鹃努一努嘴,他们都认为碰上了神经病人。他们很快朝南转过身去。一个中年汉子从一家房角后转出,飞快地朝他们走来。中年汉子由于几体不适,没有进山干活,在一家房角后晒太阳。他在一家房角后听到马大波老人与红毛野人诉说的来意,向张石头提出要求。

  “我把你们的红旗转交给我们的支部书记白冰冰。我姓张名二九,白冰冰是我的姐夫,我带他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张二九伸着细细的脖颈,热情地接过马大波老人送的锦旗和红毛野人送的锦旗。

  张二九心灵眼尖,当他很快听出马大波老人与红毛野人和张石头述说的情况并遭到回绝后马上站出来把锦旗接过来他认为这是他与白冰冰继续接近,可进一步讨好白冰冰的绝妙的机会。上次,张二九低三下四地去向白冰冰讨好,白冰冰识破他的用心,请他做白冰冰的监督员,监督白冰冰不为一家自己亲朋好友以权谋利,实际上是给了他难看,让他吃了闭门羹。而他与白冰冰分别之后,尴尬得长脖缩短不到抽半支烟工夫,长脖就又伸长。他绝不能不防备白冰冰对他耿耿于怀,他更不能不想以白冰冰之权贪图便宜。

  2

  马大波老人与红毛野人等见不到白冰冰,将他们的来意——两面锦旗留给张二九走后,又有远客走来槐树坡寻找白冰冰。但是也没有见到白冰冰。

  这时的白冰冰在南山正沟掌里一个新开掘的铁矿石窝中爬出,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他不肯坐下来喘一口气,立即向一负责铁矿石窝的负责人交待:在石窝内向西南伸延;一定要叮嘱大家注意安全;还要叮嘱铲土机、挖掘机的驾驶员,绝不能损毁一棵树,绝不能损毁一片草。白冰冰交待后趔趔趄趄地转向南山东沟。韩美凤正在南山东沟带领乡亲们修建通往村里的公路,工程十分艰巨,韩美凤与两个乡亲同时受伤,三人都不离开工地,坚持干活。白冰冰安慰了两个乡亲,又安慰了韩美凤,并对韩美凤提出期望:尽量节约雷管、炸药;一定要注意安全。白冰冰很快又在东沟口上龙头垴下驻足。杨大年与刘福福等正在龙头垴下勘测修建选矿厂是否安全,水量是滞充足,铁矿石与铁粉储放在哪里,淤沙是否会给河道下游造成污染。水量和淤沙使杨大年、刘福福感到头疼,也让白冰冰感到头疼。杨大年皱着眉头说泉水只能使用三个月,使用井水又影响浇地。若将淤沙提高,淤存到龙头垴东沟,可避免河道下游污染,需要加大投资十万。杨大年舍不得投资。白冰冰说,宁肯多花费十万,也不能只管自己,让河道下游造成污染受到损失。讨论到水不足难题,白冰冰早已向专家请教,用过脑筋,有了章程。他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利用废水——在龙头垴右侧挨着刀把地里建一蓄水池,把废水引到蓄水池储存起来准备再用,不就把难题解决了。

  这个远道来找白冰冰的客人,与白冰冰的关系特殊,他定要见到白冰冰。他走进南山正沟再爬过三道山梁,又走过两道沟谷,累的焦头烂额,没有找到白冰冰。他又摔了两个跟头,双手被酸枣圪针扎得直流血,他埋怨着自己倒霉,骂着日他祖先,他回到槐树坡村里后,也不觉渴不觉饿,一门心思地继续寻找白冰冰。

  “老乡,你看到你们的村支部书记白冰冰没有?”远客在村“两委”班子办公室门前见到一位汉子,赶紧向汉子询问。

  “你找白冰冰有事?”汉子挺和气。

  “有事。你知道白冰冰在哪儿?”远客说着立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相当名贵的纸烟,朝汉子递过去。

  “你找白冰冰么事?”汉子不接纸烟。

  “相当相当重要的事情。”远管继续朝汉子递着纸烟,说得极为严肃极为认真,又极为迫切。

  “你跟我来吧。”汉子看出远客不是一位普通的远客,不好意思再不接纸烟,他接过纸烟,掏出自来火点着纸烟,又掏出一把钥匙,嘎嗒一下,把办公室院门上的老式铁锁打开,带远客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安装了电话。而为了节约开支,办公室里只要没人办公,就不点燃炉火。汉子等远客坐下来向远客表示歉意:“槐树坡还是个穷村,屋里只要没人办公就不点火,请您包涵。”

  “哈哈哈,无所谓,你只要给我请来白冰冰,我就十分感激了。“

  “我……我就是白……白冰冰。“

  远客惊疑得倒吸一口气。

  远客在三十年前与白冰冰有过多次不寻常的交往。

  远客姓江名跟潮。

  放卫星、吹牛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特殊时期,白冰冰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地实事求是,不瞎指挥,不放卫星,不吹牛,使槐树坡的父老乡亲无一面黄肌瘦,无一埋进黄土,就被刚刚吃了公家饭的江跟潮戴高帽,挂牌子,被称为“独立王国司令”、“小脚女人”而遭到批斗和游街。到了史无前例的岁月,又是白冰冰,在贫下中农们的支持下,再一次搞“独立王国”,又遭江跟朝的迫害并被涂抹成黑鬼,被逼推碾拉磨,渴了,水不得喝一口,饿了,饭不得吃饱。

  江跟潮与白冰冰如此不寻常的交往,江跟潮又来求见白冰冰,不能不让人说三九天开桃花——稀奇古怪。

  江跟潮在放卫星吹牛皮的特殊时期跟潮,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跟潮,用心简单,目的明确——升官。

  而江跟潮的官运不佳,他虽愿望不高,只希望捞摸到“正科”即可。但他不仅不有捞摸到“正科”“副科”也未得到。打倒“四人帮”之后,他还离开五里坡镇,调往西部山区。

  江跟潮思前想后的来求见白冰冰,也是紧跟跑官卖官的潮流,为了升官。

  江跟潮在酒桌上听他的两个酒友念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槐树坡二百五白冰冰在北京有人,就成了县委杨秋江书记的大红人,江跟潮即心血来潮,想以白冰冰做为升官台阶。

  白冰冰向江跟潮通名报姓之后,江跟潮不仅吸一口气呆若木鸡,且半天不言不语。

  江跟潮原想,白冰冰既是杨秋江书记的大红人,又是槐树坡的支书兼村长,必定光头净面,西服革履,皮鞋锃亮,气魄很足。

  莫说与白冰冰多年不见的江跟潮认不出是白冰冰,槐树坡的村民乍一见到白冰冰,一时也不敢相认。

  白冰冰脑门上包扎着药布,他是在铁矿里受的伤。

  江跟潮认不出白冰冰,白冰冰也认不出江跟潮。江跟潮已不是白冰冰受辱时的江跟潮:原来的苍白的脸面变得油红似火,原来的苗条身材变得粗壮魁梧,啤酒肚子格外突出,身穿西服,脚穿皮鞋,俨然是一位大干部。白冰冰认真端量着江跟潮,谦虚地向江跟潮道:“同志,你怎么称呼,从哪儿来?”

  江跟潮又一次的震惊,他没有想到白冰冰已经认不出他。

  “我是伤害过你多次的江跟潮!你……你怎么会看不出我来呢?”

  被人称为二百五的白冰冰也算是一个怪人了,他的头脑里只装人之长,不存人之短。江跟潮在运动中对他的伤害,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连江跟潮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他立即笑得满脸热情:“一晃三十多年了,我真是认不出你来了。你吃饭没有?”

  “我不饿,不饿。”

  “你来见我么事?”白冰冰说着拿起暖水瓶,斟给江跟潮一杯白开水。

  江跟潮喝下两口不太烫的白开水笑一笑,先不道他来见白冰冰什么事,极为地赞扬白冰冰:“你现在是槐树坡的支书兼村长,握着两块大印的村官,我绝想不到你还在水里滚泥里爬,让我认不出来,可以说在当今是百里不见一了!你真让我感动,真让人佩服!……”

  白冰冰笑呵呵地打断江跟潮:“这些不足挂齿。请你只管说你为么事来见我?”

  “冰冰同志,我同你实话实说,我早想来见一见你。”江跟潮装起赞扬白冰冰的笑脸,十分严肃又十分谦诚。“为么早想见一见你呢?我跟你实话实说,我曾经严重的伤害过你。冰冰同志,请你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那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伤害,而且不止一次的伤害。你苗正根红,实事求是,以人民的利益为重,使得乡亲们免受损失,我却把你带进牛棚,给你戴高帽子游街,逼你推碾拉磨,损害你的人格。我不来向你道歉,求得你的谅解,心里永远不得轻松,请你无论如何原谅我的无知。”

  白冰冰根本没有想到江跟潮要来向他道歉。他把江跟潮的道歉看得轻如鸿毛淡如水。他用力摆一摆手,也严肃谦诚地紧接江跟潮:“我说老江同志,你根本用不着向我道歉,完完全全没有必要再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运动当中谁碰撞谁两下子也免不了。你来见我还有么事,尽管敞开口说你的。”

  “我顺便想再给你增添一点麻……麻烦。”

  “说不到麻烦,只要我能办的,我一定千方百计为你办,你只管敞开口说吧。”

  江跟潮禁不住的笑笑。他笑白冰冰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他立刻说道:

  “老白,你心胸之宽阔,真让我发自肺腑的感动,出自内心的佩服!我同你实话实说,我来见你,重中之重,是向你道歉。顺便也想给你增添一点麻烦……”

  白冰冰又插话:“谈不到麻烦,你只管窄胡同里赶牛——直来直去。”

  “我和你窄胡同里赶牛。我得到确凿信息,你和我们的县委书记杨秋江已有深交,我想求你在杨秋江书记面前为我美言两句。与我同期参加工作的都提拔了‘正科,唯独我江跟潮连个‘副科’也还不是。人只要一问到我的级别,我就深感没脸见人。再过三年,我就该退休了,不给我个‘正科’,也应该给我个‘副科’吧!我同你实话实说,我工作以为,没有同领导讲过价钱,调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安排我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一贯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务。不是一个同志赞扬我江跟潮是一条忠心耿耿的老黄牛。”江跟潮说得脸红如火,脑门上出汗。他急忙掏出雪白的手绢把汗珠揩去。“我同你实话实说,我江跟潮也不是尽善尽美,用伟人毛泽东的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江跟潮的不足,是我爱喝两杯,喝高了发过牢骚,吹过大话,也骂过领导。我这一不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绝不应该摆在桌面上,绝不应该成为我的辫子。我想开明的杨秋江书记绝不会计较我的这点不足。你中要肯为我打抱不平,肯为我美言两句,对我的不公正的待遇就会解决。不给我‘正科’,也会给我‘副科’,你说是不是哩?”

  白冰冰的脑壳沉稳地歪斜在了左肩上,双目微合,嘴唇紧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江跟潮伸手从提来的皮兜里掏出一杳钱票,再将钱票推到白冰冰面前:“老白,我也按照目前的潮流办事,不能白给你增添麻烦,让你为我费话。我同你实话实说,我没有捞过老百姓的油水,银行里没有存款,只向人借了三万给你拿来,多少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罢拿起桌上的钱票,往白冰冰脸前推一推。

  白冰冰睁开两只憨实的眼睛,目光不偏不移地落在整整齐齐的一杳钱票上。

  一杳钱票,没有一张旧票。

  三万元钱票,能够使白冰冰的残破的老屋改变成舒适的新房。

  三万元钱票,能够使白冰冰为儿子大眼成人之后,宽宽绰绰地完成婚姻大事。

  三万元钱票,也能够满足白冰冰一时的吃喝玩乐。

  三万元钱票,在白冰冰心里他深感沉重。他在蒋希文身上看到了一个共产党员人性的腐朽,他又从江跟潮身上看到一个共产党员人性的扭曲。他记得老母亲一讲又讲: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与资产阶级的政党——国民党针锋相对;共产党的党员入党是为人民服务,国民党的党员入党是为升官发财。蒋希文之腐朽,江跟潮之扭曲,不能不让群众骂蒋希文、江跟潮是旧社会的国民党了;不能不让他担忧共产党威信丧失民心。他看着三万元钱票,他听着江跟潮毫不内疚的表白,心里止不住地起火,管不住地要发怒,他真想猛吼几嗓子,好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而他只是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下两大口凉开水,就笑脸依旧,并与江跟潮笑说:

  “老江,你是往火神庙里求雨。”

  “什么意思?”

  “找错了庙门。”

  江跟潮目光变暗,脸上落云。白冰冰的笑脸依旧,还是那么诚厚、谦和、善良、刚正。他拿起三万钱票朝江跟潮面前推一推:“老江,你小看了我,我看钱很亲,我兜里的钱,我一分钱都看在眼里,不是我自个儿的劳动所得,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三百万,我也不会眼红。而且,我和县委杨秋江书记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说请他给你‘副科’、‘正科’,他不会给你‘副科’、‘正科’。退一步说,他就是会给你‘副科’、‘正科’,我也不会为你去跟他说情。”

  “为什么?”江跟潮克制不住的紧问。

  “你向我花钱去朝县委书记要官,你也明白这是什么人的一套。”

  “我不明白。”

  “你卖扒糕的口袋——装蒜!跑官买官,人人都知道是旧社会国民党的一套。我是个共产党员,我不难给共产党的脸上抹黑,让老百姓说三道四。我这个共产党员,只会给共产党补台,不会给共产党拆台!”

  江跟潮眼里冒火脸上冒红,他没想到他当年收拾过的一个小小的村官,居然使得他碰得难以张口。他不相信白冰冰之刚正,他只想白冰冰看钱如命,胃口太大,不能满足。江跟潮他口不离酒,乐了饮两口,火也喝两口。他的酒量不大,只要喝下五六杯,他就不能自己,胡搅蛮缠,信口开河。这时他从提包里取出一小瓶白酒,一口气喝光,砰地把瓶子扔在地下,一双凶狠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白冰冰:

  “呵呵,你说我江跟潮装蒜,装蒜的不是江跟潮,是你老白!什么跑官……什么旧社会国民党的一套……你真会上纲上线!这不能说明其他,只能说明你是个无知透顶、地地道道的二百五!只能说明四人帮的阴魂还在你身上不散!你要不是有眼无珠,你的两只眼睛往官场赶里去看一看,去问一问,官场里的官又有几个不是跑官跑来的,又有几个不是买官买来的……”

  “你胡说八道,闭上你的臭嘴!”喊声如雷,江跟潮哆嗦一下马上住嘴。

  使江跟潮顿时封口的不是白冰冰。白冰冰依然稳坐板凳,依旧是一副诚厚、谦和、善良、刚正的笑脸。

  让江跟潮顿时封口的是杨大年。杨大年在山里收工回村吃午饭,走过办公室院门外,听到江跟潮在办公室里与白冰冰胡搅蛮缠,走到办公室门外站下来再听一听,听到江跟潮的话越来越不能容忍,扔下工具窜进办公室就火冒三丈,喊声如雷。他喘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的支部书记向你指明,跑官、买官是旧社会国民党的一套,不是天经地义,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应尽的职责!不啐你一脸唾沫,就是高看了你!要不,咱们往大街上去,让平民百姓评论评论,你花钱让我们的支书向县委书记求官是什么人的一套,走走走。”

  江跟潮用回力把杨大年抓他的手推开,忙把三万元钱票抓起塞进提包。他敢与白冰冰胡搅蛮缠,不敢与魁伟的杨大年无理取闹,他急急忙忙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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