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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痛心的自我责备

  1

  两河口镇卫生院第三病房里,蒋希文邀请来的贵宾已经出院,只剩下了准备出院的白冰冰。白冰冰身上的烧伤已经痊愈,只是脸上之黑一时还难以全部脱落。白冰冰双手拖着后脑瓜,仰面躺在床铺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天然的一张笑脸显得格外明朗。不言而喻,他即将去见到凤凰岭爱国主义教育某地董事长蒋希文,拿得欠款百万,使韩美凤、杨大年、马小黑,红毛野人、及其他急等欠款的打工者们心花怒放,笑口大开。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是白冰冰的天性。

  一片白云遮住了太阳的笑脸。

  白冰冰少了阳光的脸上也多了暗淡,暗淡来自他的内心,他担心他要得欠款还有坎坷。前三天,他就给蒋希文捎话,说他就要出院,请蒋希文派人把欠款给他拿来。欠款未到,蒋希文也不再露面。

  眨巴眼的工夫,白冰冰的担心束之高搁,脸上又充满明朗。看护他的两位中年护士都说过,他为了保护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差点被山火烧死,成了他要得欠款的资本。一位护士同他一再说,蒋董事长要不付清你的欠款,他还算个人吗?他不把他被火烧伤看成他讨要欠款的资本,而他想蒋希文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董事长,不是干个人企业的经理,不会失言。他又想,他不会见不着蒋希文,他摸透了凤凰岭的地形,正门有穿着公安警服的保安把守,难进难出,他可以从蒋希文不会知道的无人走过的小道上走进蒋希文的办公室。

  上午十点,白冰冰与卫生院的大夫护士告别,登凤凰岭向蒋希文索取百万欠款。他若从凤凰岭前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正门进入,他必定碰一鼻子灰。他的随身的衣服交给了山火,不知他从哪位善于助人的山民借的衣服鞋袜,上衣是件又小又瘦的深灰色西服,下身穿的是件肥肥大大的老式大裤当白色裤子,如果再戴顶戏上丑角的帽子,谁也会把他看为戏上的丑角,笑得不亦乐乎。他也为他的穿扮而乐。

  也许是上苍保佑,上午十点,白冰冰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蒋希文的办公室。蒋希文独自一人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喝茶,他豁然而立,扶着办公桌站定,端详罢白冰冰的衣裤,目光再落在白冰冰留有伤痕的脸上。

  白冰冰兴喜若狂,紧朝蒋希文走过两步,笑口大开:“蒋希文董事长,我可见到您啦!”

  “我不是蒋希文,蒋希文是我的哥哥,我是蒋希武。我同我哥哥是双胞胎。”

  “你……你是蒋希武?”

  “不错,我是蒋希武。”

  蒋希武个码之高矮、身材之肥瘦、五官之安排,与蒋希文没有分豪之别,只是发型有变,只是衣著不同。蒋希文常常西服一身,皮鞋锃亮,蒋希武身穿蓝色中山服,脚穿黑圆口布鞋。蒋希武与蒋希文说话的声音也略有差别,蒋希文声音宏亮,蒋希武细声细气。

  “……”白冰冰奇得张口无声,不停的咂嘴。

  “你姓什么叫什么?你一定是找我哥哥的……你找我哥哥干什么?”蒋希琥细声细气的说着伸手请白冰冰在沙发上落坐。

  “我叫白冰冰。”白冰冰朝沙发走过一步,立在沙发一旁,僵巴巴地注视着蒋希武,一五一十的将他带领特困户们来凤凰岭承包工程,两次来向蒋希文讨要欠款;被火烧伤;蒋希文如何答应付清欠款,一一讲给蒋希武。

  “请你坐下。”蒋希琥端给白冰冰一杯茶水,脸上迅速变得要哭的样子,语气悲哀而又沉重。“我哥哥蒋希文五天前上吊自杀啦。我刚刚把他安葬了,我只负责代他看守教育基地的烂摊子,他欠人的凶,我一概不管。我想管我也管不了,我两手空空。我也不应当为他尽这份责任。”

  白冰冰仿佛被雷电击中,咚一声坐倒沙发上。他又似落进冰洞,掉进苦海,冷、苦得面向蒋希武僵硬得成了泥塑。他应到手的百万打了水漂。他晓得弟弟没有义务为哥哥还债。他与杨大年、韩美凤、马小黑、红毛野人等为百万工价付出了千辛万苦,每一元钱都是他们的的血汗。粮菜购买不便,他们常常啃粗粮吃野菜;饮水困难,他们常常嘴唇干裂;三天两头沙尘暴眯得他们双眼难睁。他们磨得见血的双手不肯停歇一时,磨得起泡的双足不肯少走一步。杨大年与白冰冰抬着重石滑落丈余深的壕沟,伤得花头鬼脸,不让伤拴住手脚,照抬重石不误,负责烧水做饭的韩美凤坚持节约,剩余的饭菜全归自己报销。

  “你喝茶,喝茶。”蒋希武又伸手又开口。

  泥塑般的白冰冰不瞅一瞅茶杯,他一动不动。约四五分钟之后,习惯于笑的白冰冰才苦涩涩的笑笑开口:

  “你哥哥上吊自……自杀啦?”

  “自……自杀啦。”蒋希武的语气十分悲痛,脸上的哀戚也更加厚重,“当初他要干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时候,我就劝他不要感情用事,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拧着脖子,死也不听。他说,我们的父母都是老革命,为我们的红色江山不畏牺牲,差点丢了性命,不建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们怎能对得起老子?他又说,现今一些年轻人数典忘祖,不知道艰苦奋斗,一心的吃喝玩乐。只有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建设起来,才能扭转这股歪风邪气,使我们的革命烈士鲜血染红的五星红旗更加鲜艳壮丽。可他哪里知道,”蒋希武豁然站起,一手拍响桌子,唾液四溅地朝白冰冰说道:“我们有的官员,有的名牌企业家,都成了骗子,挂羊头卖狗肉;他们应承给教育基地拨款的时候,应得痛痛快快,应罢之后就没了影子,我哥去给他们叩头作揖也白搭。”蒋希武噎口气,坐回到转椅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冰冰,又细声细气,悲悲切切。“我哥哥跟我有话,欠人款将近千万,可不是只你老白的百万。上个月初一,讨账的七八条汉子在仙女峰桥拦住我哥哥的小车,从小车里把我哥哥拉出来,骂我哥哥是无耻的骗子,又七手八脚,差一点把我哥哥揍死。你老白大概不了解我哥哥的为人,我哥哥特爱面子,他哪能受得了人骂他是无耻的骗子,哪能受得了让人差一点把他揍死。他……他一咬牙就丢下这个烂摊子走……走了。”

  习惯于乐人之乐悲人之悲的白冰冰,心里落满不快,老实憨厚的一双眼睛也由不得显出痛苦。他苦笑着长出口气,将百万欠款放在脑后,情意浓浓的劝慰蒋希武:

  “老蒋,把心放宽吧,你哥哥已经走了,你再难过,他也回不来了。是不是?”

  “老白,我很难不难过哩,凡来教育基地做工的,都是热爱红色江山的困难户,对不起他们哩!还有……你没看见我哥哥的悲惨相:眼瞪着,嘴张着,舌头吐得老长;分明死不瞑目,分明在骂无耻的骗子,分明在说对不起做工的困难户们……”

  白冰冰又苦涩涩地笑笑,善心善意地劝慰蒋希武……

  2

  午后三点,凤凰岭东二十里远的一条山道上,一条汉子脚踏羊肠小道,脚步不快不满。他不抬头望一眼西山下的太阳,不左右瞧一瞧开始干枯的山草,径直向东一步不停。

  他是二次赴凤凰岭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碰壁的白冰冰。

  白冰冰时运甚是不佳,他不仅讨债碰壁,返里还不得乘车,因从两河口镇东下的盘山公路两处塌方,一两天不得修复。

  善良、诚厚的白冰冰,心中少不了他与困难的打工者们留在凤凰岭上的千辛万苦,更少不了打工者们的困难。不言而喻,他沉重的如肩挑大海,背压大山,而他肩不耷拉,背不弯曲,双臂甩得匀称,黑脸上依然有笑,常常明朗的两只眼睛也还明明朗朗。一会儿,他走着走着,还轻轻地唱起秧歌。

  一只灰狼在两个山垴之间小径上与白冰冰遭遇,灰狼愕然止步。白冰冰心中有底,精明的灰狼不敢与他为敌,他口不停脚不止。灰狼窜向北面的山垴,为他将小径让开。白冰冰走过两个山垴,又遇见一只返窝的豹子。白冰冰心中有数:人不侵犯豹子,豹子不与人为敌。白冰冰从从容容;手臂甩得依然匀称,脚步迈得依然沉稳,豹子与白冰冰擦肩而过。

  白冰冰气喘吁吁地走过二里多远的一面壁立的悬崖,向右转过一个山头,仿佛有人在他面前推他一把,他蓦然站立下来,两只眼睛瞪圆,秧歌嘎然而止。距白冰冰不过百米远的地方是一座中型水库,水库边上有人号啕大哭。

  不爱落泪的白冰冰心里却爱挂他人的哭声,他撒腿跑下山坡。

  水库边上放着一付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刚刚从水库中捞上来的中年汉子。汉子之身材与白冰冰类似,也高高大大,强壮有力,面目也与白冰冰相仿。汉子口里还在流水,而灵魂已经远去。哭的人再哭得令人心颤,也难再把汉子哭活。救汉子出水的七八位山民围坐在担架四周,有的抱头落泪,有的仰头嚎啕,有的无声哽咽。

  “大家别再哭啦,大家把天哭塌了,他也不可能再活啦,都静下心来歇一歇,再抬他家走。”一中年男子高声大嗓地规劝大家停止哭泣。然后扭头走向一棵柿子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暗自落泪。看样子,中年男子定是一位山村教师,衣服比他人洁净,皮肤比他人滋润,右手大拇指、二拇指和中指上有捏粉笔磨下的趼子。

  白冰冰默默地朝山村教师走去,与山村教师面对面的席地而坐,伸手指一指担架,亲切地询问山村教师:

  “他是谁?他为什么寻死?”

  白冰冰的口气亲切,与山村教师的距离很快拉近。山村教师气压心头,一吐为快,就掏出手绢将眼泪抹去,与白冰冰拉家常似的拉扯:“他是我的表哥。说起他寻短见,能把我气死!他……他人性太好,他太要面子!他……他上有老下有小,孩子他妈的身体不好,他只顾自己面子,扔下老小走了,一家人该怎么过呢?打捞上他来,他已经死了,他要还活着,我啐他一脸唾沫,还要拿巴掌扇他!”山村教师两只大眼又溢满泪水,他再掏出手绢将眼泪抹去,愤然的咬一咬牙齿,一手啪的拍在大腿上,“要说我表哥的性命,实际上是葬送在他妈的蒋希文手里了!……”

  “你表哥的性命怎么葬送在蒋希文的手里了?”白冰冰心里猛地颤抖一下,不由自主的插话。

  “我表哥的性命怎么葬送在蒋希文的手里了,”山村教师停顿片刻,“我的表哥领一帮人到凤凰岭,找见蒋希文承包一段工程,工价八十五万,完了之后,蒋希文谎说外地赞助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钱没有到位,我表哥一分钱没有拿到。我表哥一次又一次的找蒋希文讨要,有时见不到人,有时见到人也是白见。跟我表哥来打工的几个穷汉子,认为我表哥私吃了工钱,骂我表哥是骗子,不得好死,还抢走了我表哥家的电视机。四天前,我表哥再来找蒋希文讨债,改头换装的蒋希文却不承认自己是蒋希文,胡扯他和蒋希文是双胞胎,他是蒋希文的兄弟蒋希武;他因欠债太多的哥哥蒋希文,没脸见人,对不起革命老前辈,上吊自杀了。”山村教师痛苦的咧一咧嘴,“我可怜的表哥就相信了蒋希文的胡扯,就认准再也讨要不到八十五万欠款,对不起跟他来打工的哥儿们兄弟,再没脸见人,就跑老远来这里为自己画下一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句号。”

  白冰冰目瞪口呆,呆得再不是他:黑脸灰中透黄,眼睛白里透红,鼻子和嘴也有些变形。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而他又十分相信山村教师不会说谎。他怎么也想不到蒋希武就是蒋希文。他听到蒋希武说自己是蒋希武,蒋希文上吊自杀了,只是吃惊,想也未想蒋希文是骗他。

  山村教师喘一口气,再也白冰冰喋喋不休:“也不能怪我表哥太实,谁一时也想不到蒋希文拿革命烈士行骗,是个政治骗子。我来寻找我表哥,遇上了我的一个贴心的朋友,贴心的朋友姓王名辉,王辉摸着蒋希文的老底,王辉将蒋希文的老底一锅端给了我,我也才知道蒋希文这个家伙是个超级骗子。蒋希文吹他的父母是老革命,正师级,赴过朝,受过伤;屁,他的父母退休前,一个是宝山县图书馆的会计,一个是宝山县剧团里二等演员。蒋希文穿过两天军装。蒋希文到山南县里来承包云山钢铁厂,名片上写着他是省冶金发局副局长、特级工程师。全是吹牛,他只不过是省冶金局的一个职员。他骗得手段确实相当高明,他一笔就骗了南方一个摩托厂二百万。钢铁行情皮软,云山钢铁厂下马,他却装满腰包。他来创建凤凰岭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骗得我们县富民工程总指挥职务,又拿得凤凰岭旅游区董事长的头衔,走省城,进北京,骗得十分顺手。蒋希文骗足腰包,干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只是个招牌,只是个晃子。山南县风景区里有他的宾馆、别墅。他养情妇、包二奶,还找三陪。他手上戴的是瑞士劳力士手表,价值四十二万;身上穿的是英国名牌衣服,价值两万七千;脚上穿的意大利名牌皮鞋,价值一万五千;用的打火机是法国名牌,价值十万多,他吃的、喝的、坐的就更加名贵。你一个穷巴巴的受苦人,听也没听说过吧?我们村里人均收入才六百二十元……”

  “……”白冰冰张口无声,只是一味的苦笑,苦笑得不堪入目。

  急于将表哥抬去的山村教师再朝白冰冰痛骂几蒋希文几句,很快站起来指挥打捞他表哥的人们把他表哥抬走。

  水库边上柿子树下只留下了白冰冰。

  白冰冰依然席地而坐,他身不动动,目不斜视,直然的凝视着平平静静的水库而痛心的责备自己。

  “白冰冰,你……你算是石头一块,朽木一根,真正的二百五一个!你……你已经五十开外的人啦,也经过风风雨雨,尝过酸涩苦辣,怎么就二百五的想也不想人间还有鬼崇,想也不想蒋希文是个政治骗子,让他把你当做三岁的孩子耍哩?你……你能容下困难户们的困难?你……你还有脸回到槐树坡见到乡亲们?你……你还有脸到老爹老娘坟前烧一张纸?……”他越责备自己心里愈加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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