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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节

  这也只是他脑子里的想法而已。事实上他那只握刀的手,才不过动了一动,只觉得手腕子间一阵子裂骨之痛,一时间仿佛被折断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对方另一只脚踏了个结实。

  扎克汗巴只觉得全身血液为之怒张,对他来说,眼前情景简直是毕生从未遇见过的奇耻大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会屈居胯下之辱。这口气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咽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虽被踏住,还有左手,虽然这是一只受伤的手,可是到情急拼命时也顾不得了。嘴里大吼一声,猛地抬起来,待以“鹰爪”功力,向对方腿上撩去。

  无奈他的这一个念头,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动,只觉得透过对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只脚,忽然间传出了一股奇热力道,这股奇热气机一经由对方足心传出,透过自己身子,顿时有如被电击。

  扎克汗巴只觉得身子一个打闪,顿时全身麻痹,为之动弹不得。

  “扎克汗巴!”那个高高在上的海无颜总算说话了,“我原本要去拜访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

  “你……你想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方自出口,只觉得胸上一紧,紧接着嘴里一甜,由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对扎克汗巴来说,这可是他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一任他往日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对着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为之心惊肉跳:“你……”

  “你的报应到了。”海无颜脸上表情甚是从容。

  自从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场即显出了空前的寂静。

  现场虽然有不少的人,但是当他们亲眼看见平素视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竟然会被对方践踏足下,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表达的,以至于一个个都呆住了。数十双眼睛,含蓄着无比的惊恐,全数都集中在那个他们所陌生的人———海无颜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死亡之前的一刹那,不禁也为之怯虚了,那双平素惯以逞凶、目空一切的眸子,此刻显示着难以坚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尝不可!”说完这句话,海无颜随即松开了踏在对方前胸上的那只脚,扎克汗巴身子抽动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腾身跃起的,只是就在将起来的一刹那,一股冰寒奇冷气息,兜头盖顶地直向着他身上罩落下来。

  扎克汗巴早已是惊弓之鸟,虽有满腹诡诈,却也不敢莽撞行事,顿时就止住了跃起的身子,不过是改卧而坐而已。

  冷气来自对方腰侧之间,那里悬挂着一口样式古雅的长剑。

  海无颜的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握在剑柄上,剑开一寸,隐隐有寒光外泄。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这才知道眼前这阵子冰寒的透骨气息,敢情发自对方剑身,正是所谓的“剑气”。此乃一流剑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

  这一蓬发自对方的“剑气”,事实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对方倘敢轻举妄动,必遭不测之灾。扎克汗巴只得强压惊悸,面含羞愤地坐在当地。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唉!请说吧!”

  “很好!”海无颜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现在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扎克汗巴翻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内心虽万分不服,却不敢丝毫现诸表面。

  就在这一霎,那阵子透体冰凉的剑气,忽然间为之消失。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阵子紧张,随即亦为之松懈了下来,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海无颜冷笑道:“以你素日恶行,百死也莫赎其罪,念在你我总是初见,理应留些情面,你如答应我即日起远离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入藏,我即可饶你一死,你意如何?”

  扎克汗巴聆听之下,忽然间睁大了眸子。

  “哼哼!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海无颜冷冷地道,“不过,对你这个穷凶大恶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难免,活罪却不可饶,我要把你这一身功力给废了!”

  话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刹那,右手抖处,一口飞刀,由其袖管内疾射而出,直向着海无颜前胸飞来。

  两个人近到面对面,如此距离之内,竟然发射暗器,飞刀一经出手,已到了对方胸前,当真是快到了极点。

  他的飞刀快,海无颜的剑更快。刀光方现,即为大蓬剑芒所掩没,耳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那口飞刀已为海无颜出手的长剑卷上了半天,变成了一天碎片。

  这口出鞘之剑,显然威不止此,紧接着剑气上扬,爆射出一道经天长虹,迎着扎克汗巴腾起的身子只是一绞,随即回锋入鞘。

  “锵”的一声,宝剑回鞘。

  空中洒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发出了一声闷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飞天鹞子般一阵疾滚,紧接着四平八稳地坠落下来,“吧嗒!”一声,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

  几经挣扎,他想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终于瞠目结舌,不再移动。

  渐渐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红了,只是很短的一瞬,已红了一大片。

  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环境出奇的静,只有嗖嗖的风,在雪地里刮着。

  又过了一会儿,四周人群才发出了一阵子耸动,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跑的,反正是第一个才一拔足,余下的紧接着都开始四散逃蹿,一刹那,俱都逃走一空。

  现场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海无颜、潘幼迪。

  后者轻移脚步,缓缓来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视着,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赞叹一声道:“好剑法!”

  说完,她偏过身子来,打量着丈许开外的海无颜。

  “你这一手剑法可是新学的?以前我没有见你施展过,真快!”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缓缓走上来,与她并排立着。

  “这个人武功确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注视着他道:“刚才情形,我真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剑够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说一面伸出足尖,轻轻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对方尸身翻转了过来。但见死者右手后背,在掌心里紧紧握着一口尺许长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内掣出,还不及出即遭到对方毒手。

  海无颜的剑显然是伤中对方腰间要害,深入约数寸,外表看上去,不过是留下一道细小的剑痕,殊不知这一剑已严重地伤害了对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断不致如此快就已丧生。

  海无颜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摇了一下头,他苦笑道:“我本来还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废了他的功夫,把他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闻此人,一生作恶无数,你杀了他,只当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伤感,倒是未来前途,却要更加小心呢!”

  海无颜禁不住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过来,四只眼睛相对的一刹那,时间似乎凝结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无颜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道:“哦,任三阳呢?”

  潘幼迪一声不响地陡然腾身过去,转瞬间踏雪而回,手上托着看来似乎是冻得不轻的任三阳,海无颜暗吃一惊,忙自赶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后,任三阳总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嗯……鹅这是在哪里?”接着他倏地弯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鹅这还活着么?”

  海无颜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说,随即由身上取出刀伤药,为他各处伤口上药,包扎妥当。

  海无颜默默地在为任三阳疗治时,潘幼迪只是静静地在一边注视着,眸子里含蓄着深挚的情意,及一些伤怀、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内,这附近原来倒卧着不少尸体,不一会儿的工夫,却已为飘落下来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阳盯着半为雪花掩盖的扎克汗巴尸身,叹息一声道:“谁又会料到,这个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这么死了,这也是他恶贯满盈的报应。”

  说到这里,忽似心里一动,蓦地回过身来道:“咦!她呢?”

  当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无颜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阳眨了一下眼,有点儿纳罕地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她又会走了?”

  “她一向就是这个样子。”

  说时,海无颜深邃的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那里正是风雪汇集之处,在雪花飞舞影里,似乎犹能看见潘幼迪渐远的背影。

  “唉!”目睹着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鸿影,海无颜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任三阳满脸不解的表情,伸出手来在脸上挠了一下:“这鹅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说,鹅是不该提这件让你伤心的事,可是鹅却忍不住非说不可!”

  海无颜只是向远方看着,默默不置一词。

  “咳!”任三阳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铁打的汉子,她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燕子飞’女侠客潘幼迪吧,鹅一眼就看出来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难道你也听说过这些传说?”

  “怎么没有?”任三阳道,“除非你是聋子,否则,这件事谁还会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着海无颜道:“鹅原来倒还有些怀疑这码子事不尽实在,嘿嘿!今天一见,才知道是真的,兄弟,这件事,鹅比你总是大两岁吧,你得听鹅一句话,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难道还打算光一辈子身?”

  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海无颜隐隐含有威芒的一双眸子给压了下去。

  “嗤!得!就算鹅是白说吧!”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一面打量着附近,啧啧称奇地道:“这群兔崽子来得快去得快,说一声走,可真他娘的一个都不剩,鹅们是不是也该要动身了?”

  海无颜站起来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过去找到了他的马,翻身跨上。

  任三阳见他默默不置一词,即猜知他怀有满腔心事,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也跨上了马。

  照着来时的样子,海无颜在后,任三阳行前,当中是驮宝的骆驼,一行浩浩荡荡地直向山下行进。

  大敌既去,任三阳的心情可松快多了,虽说是自个儿在前面独行,嘴里可也不闲着,一时自拉自唱起歌,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这首古词,乃宋时词人谢希孟所作,词意悲切,尤其发自任三阳沙哑苍老的嗓音,听来更觉回肠。

  任三阳把一首《卜算子》唱着唱着,连续过了三处雪丘,回过头却难以看见身后的海无颜。阵阵寒风迎面吹过来,真有呵气成冰的那股子冷劲儿。

  “吁!”任三阳暂时拉住了马,冷风吹得他实在是有点儿受不住,一面呵着气,摸索着身上,想找着打火器来上一口烟。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桩怪事儿。

  一头青花毛的小驴儿,独个在前面树下踢着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着一个汉子。

  那人可能已经冻死了吧!直直地伸着两条长腿,这么冷的天气却是那么单薄的一条青布裤子,扎着裤口,脚下是一双汉人习惯穿着“双脸毡”,又名“扒地虎”的那种鞋。一件月白里子的夹袍子,下摆迎着风已翻了过来,半搭在这人脸上。

  这汉子身子半侧着,一只手缩到了怀里,全身上下覆盖着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反正是样子难看极了。

  任三阳突然见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这是他娘的哪号人马?”

  心里嘀咕着,可就没有心思再抽烟了,两腿一夹坐骑,胯下青花马匆匆赶了过去,一直走到这人跟前,对方还是一动也不动。

  “呸!”任三阳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气了,又死了一个?”

  本想绕过去,装着没看见也就算了,无可一眼看见了那头小毛驴儿,只见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爱,一套皮鞍子连带着白铜的扣花,真是样样齐全。

  这还不说,最让他放不下的却是拴在那小毛驴脖子上的一个红漆酒葫芦。一看见这玩意儿,任三阳却是打从嗓子眼儿里发痒,不由自主地就下马。

  “这可是活该老天爷可怜,阿弥陀佛,我任三阳在此,百无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东西吃不得”这句话,他才来了上面那一句,其实心里还真的有点儿犯嘀咕。

  摸着了小毛驴,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个葫芦,掂了掂,可不是沉沉的?拔开塞子,一股酒香直冲鼻梁,那是久别数月的“二锅头”。

  任三阳这时的高兴,可就不用提了。

  回头看了一眼,驼驼群才出来三分之一,海无颜在最后面,还早着呢!

  “嗤!”心里一乐,差点儿没笑出来。

  “你可是积了德啦!”

  向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满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说着“咕咚!”先来了一大口,一股子热气直贯丹田,心里那乐劲儿简直无可言喻,由不住咕咚咚一连又是三口,这才算过了瘾。

  “相好的,喝够了吧!”

  不等任三阳放下了葫芦,就觉得肩膀上“吧嗒”被人拍了这么一下。

  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让任三阳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芦可就掉了下来。

  那玩意儿可没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么戏法儿似的,这个酒葫芦才落下一半,就弹了起来,直向对方那个人头上飞过去,那人一张嘴就咬住葫芦上的绳子。

  任三阳这一霎,才算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哪里是什么死人?

  那是个看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儿,长长的脸,一对死鱼眼,尖下巴上留着五六寸长短的白胡子,秃脑袋瓜儿,只在后脑壳上飘着灰白的一片长发。

  我的老天,这个人任三阳是见过,不正是前此在“乌苏”庄子上还见过的那个不乐岛上的三位当家中的宫一刀吗?

  “宫一刀”三字一经入脑,任三阳可就像是泥菩萨也似的给塑住了。

  宫一刀的脸,想是在雪地里挨久了,被冻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独臂人,一只胳膊早就没有了,空着的那只袖子,被风吹得到了脖子后面,可是那另一只手上并不空着,紧紧地握着一口刀,老长老长,缠有羊皮线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给人说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阳的眼睛,似乎已被对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给慑住了。

  不用说,刚才任三阳落下来的酒葫芦,就是被这口刀挑起来的。

  一股慑人心魄的寒气,发自对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阳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觉大事不好的当儿,已经的确是“大事不妙”了。

  诚如所知,宫一刀的绝世刀法,并世无双,这个天底下如论刀法,也许只有“燕子飞”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宝刀,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任三阳与他比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

  眼前任三阳忽然觉出不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也算是他命该如此,活该丧生于此。就在任三阳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长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来,电光乍闪,任三阳“喔”地惊呼一声,一只右大臂已经齐着肩骨关节整整被斩落下来。任三阳嘴里再一次发出“喔喔”声,整个身子像风车也似的一阵子疾旋,踉跄而出。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霎时间事,紧跟着宫一刀再一刀挥出,却是施展他最称为杰的“气波刀功”。刀气乍吐,有如飞虹倒卷,迎着任三阳的身子只一下,任三阳已是身首异处。

  任三阳那一颗枯朽的人头,随着宫一刀的刀光,足足飞出了丈许以外,“扑通!”落到雪地里,紧跟着他的尸身也倒了下来。

  这一切说起来似甚琐碎,然而发生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快,不过是交睫的当儿,任三阳已横尸雪野。

  宫一刀一刀挥出,紧接着身子向左侧跃出,其快捷轻灵有如雪中寒狸,却有一个人的身子,看来较他更要快上一筹地纵了过来。

  一片衣袂声荡过,现出了海无颜硕大的身影。他只是听见了任三阳的呼声,感觉到有些奇怪,不由地赶过来看个究竟,却不意一看之下,竟然发现了这等惨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一时间魂飞九天,有如身遭雷击般地震荡,紧接着爆发出狂炙的怒火,这股狂怒,毫无疑问的,一股脑地都冲向宫一刀的身上。

  宫一刀身子方自跃起,却被迎面而来海无颜所发出的大股内力自空压下,上力不继,一个踉跄自空中跌了下来。

  对于宫一刀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他真的难以相信,什么人能够有这等力道,竟然连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里一阵子蹒跚,总算把身子给定住了,一抬头,对方那个魁梧的汉子就站在对面。

  如今的海无颜较诸多年以前,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别,况乎宫一刀对海无颜过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宫一刀虽然遍翻脑海,也难以认出对方这张脸来,对他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谁?胆敢插手宫二爷的闲事?”

  宫一刀一面说时,那双闪烁的眸子,频频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脸上再一次地洋溢着狞恶的杀机。

  海无颜先不回答他的话,径自走向任三阳无头的尸身旁边,弯下身来察看着。

  刹那间,他的眼睛红了,大颗的泪水自他瞳子里滚落下来,一滴滴滴向白雪,这一霎对他来说,仿佛有“天旋地转”之势。

  然而,他依然克制着自己,慢慢地走过去,自雪地里拾起了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任……兄……任兄……”

  那颗头是再也不会说话了。

  瞬间以前,这张嘴谈笑风生,唱出过凄凉的秦腔。不过是刹那之间,竟然人天隔绝,生死两分,真是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海无颜蓦地抬起头来,用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地向宫一刀注视了一眼,后者在他的注视之下,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虽是无言的一瞬,却像包含着万千毒言的诅咒,更有莫大的吓阻作用。

  那是一种无言的挑战,像是在说:“你先不要走,等着我的!”

  宫一刀当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动。他的一只独臂,紧紧夹着掌下这口长刀。刀身夹在腋下,刀柄却反握在掌心里,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里,肘与刀身紧紧相贴,一双眸子事实上早把对方环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是以虽然紧张,却并不惧怕。他决计等待着与对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海无颜在大敌注视之下,依然从容地做了些琐碎事。

  他把任三阳的断头、断手一一拾起来,安放在尸身上,然后脱下身上的长衣,盖住它。

  “哼!”宫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死的是你什么人?莫非是你老子?”

  海无颜慢慢站起来。

  “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他真的是你老子?”

  宫一刀显然吃了一惊,冷笑着摇摇头:“我不信!”

  “哼!”海无颜冷哼了一声,由鼻子里发出了冷笑,“人与人之间,哼哼,我可以告诉你,宫一刀,你所杀的这个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个人,你为此便要负全责。”

  “姓宫的早已等着你了,你划下道儿来吧!”

  说着,宫一刀仰天发出了一声狂笑,雪地里激起大片回音,几只雪鸡由附近一丛草里拍翅而起,吧吧的扇翅声,低低地在这片山谷里回荡着。

  海无颜冷峻的目光,锐利地在附近搜索着,直到他确定这附近确是没有一个闲人。

  “宫一刀,你只是一个人么?”

  “不错,我就是一个人!”

  “很好,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盖世刀法吧!”

  “嘿嘿!你会尝到的!”

  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么,你报上个名儿来吧!”

  “用不着!”

  海无颜嘴角显出无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还要见识一下你的醉金乌身法!”

  宫一刀面色微沉,必然,这一刹那,他内心起了无比的震撼。

  他这个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是不轻易现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说,宫一刀嘴里发出了嘿嘿冷笑,笑声里洋溢着无比的杀机。

  “这么看起来,我们这次见面,倒很有意思。”

  一股刀风,官一刀已陡地冲向海无颜,他已经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准备。

  然而,海无颜又岂是弱者?他立刻回以颜色,冷森森的剑气,在他手握剑把的刹那间,已大蓬向外运出。刀波剑气立时纠葛一团,其实却是两股绝不并容的气机,由于双方同为道中高手,一时之间还难分胜负。

  宫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只有大敌当前,他才会显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终于转向眼前那群骆驼。

  “骆驼上驮的是什么?”

  “宝贝!”

  “可是雪山宝藏?”

  “你又猜对了!”

  这么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见!

  宫一刀心里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转动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对方几眼。他是一个行事极稳重的人,一丝疑惑,随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冲动,他还要把对方摸得更清楚一点儿。借着一连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气更广泛地向外溢出,在空中缓缓散开,直向海无颜正面作不同角度的冲突试探。

  这种出手前的试探,常常是他制胜敌人的不二法门,因为透过了这番试探,他便能掌握住制胜敌人的先机,乘虚而入,一击而中。然而面前的这个敌人,却不容他这么称心,一任他的刀气活动多么尖锐,后被一股作为后盾的坚强剑气封得死死的。宫一刀心里的费解可想而知。

  海无颜之所以迟迟未出手,其实也不外与宫一刀同样心理,只是他所展现得较诸宫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于无此用心,只由敌人的表现反过来了解敌人而已,确是更较高明。

  “宫一刀!”海无颜冷冷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当然应该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不错,我想你更能了解!”

  海无颜缓缓地道:“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

  “你说吧!”

  “我已经见过了白鹤高立!”

  “是么……”

  外表是出奇的镇定,但是心里却压制着无比的震惊。

  “我还告诉你!”海无颜缓缓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着同样的心思,只是很遗憾,他没有成功!”

  宫一刀冷笑着没有吭声。这一霎他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难道说高老大还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

  海无颜莞尔一笑:“还有几个朋友的下场,也许你很关心,黄家堡的‘青霞剑主’李妙真师徒,我们也见过面!”

  “哦!”

  “很不幸,她受了重伤,只怕三年之内,她是很难再动弹得了啦!”

  “不用说,这是得力阁下所赐喽?”

  “那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了!”

  “你还有不知道的!”海无颜缓缓接下去道,“布达拉宫的活佛扎克汗巴,我们也见过面了!”

  “是么?”

  “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较惨一点儿!”

  宫一刀这次没有吭声,只是他的目光里,却渴望着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询问而已。

  海无颜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后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尸体,现在很可能尸身还没有冻僵,他也是为这个死的!”

  说到“这个”时,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骆驼,宫一刀心里自然也就有数了。

  尽管他够镇定,但是在他听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伤”,高立的“败”,这一连串的大变之后,内心之震动诚然可以想知。

  宫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动了,这是很微妙的一个趋势,心情微有所怯,随即影响到内聚的真力,从而刀上气机也就变弱了。

  相反的,海无颜的剑气却是盛气如虹,在对方刀气乍呈软弱的一霎,他立刻前涌,填补了对方空下来的位置,宫一刀伫立在雪地里的一双腿脚,不禁为之大大移动了一下。

  陡然之间,海无颜的身子已经迫近过来。

  宫一刀浓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来不均衡的趋势。

  海无颜却不容他如此,整个身子在雪地里一个快转,其势有如旋风陀螺。

  宫一刀嘴里一声怒啸,整个身子向前面雪地里一个疾扑,仅仅靠着一双脚尖点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个倒势里,其实悬空未下。这一式“蜉蝣戏水”,端的是高明之极。若非这么快速的式子,简直无能躲过海无颜那等疾烈的一剑。

  像是一道闪电,海无颜挥出的剑势,直向着宫一刀身上斩去,由于宫氏的机警,竟然逃过了这一式雷霆万钧的杀着。

  海无颜这一式杀着,其实也是处心积虑的预谋,随着剑势的出手,他整个身子腾身而起,身剑合一地由宫一刀身上掠了过去。

  宫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条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里是那么挺。紧接着的一式鲤鱼打挺,更是极见泼辣!弓身!疾蹿!“刷!”一下子,已来到了海无颜的身后,长刀搂头盖顶地快速劈了下来。

  “当啷啷……”清脆的刀剑交鸣声中,双方各自半回着身子,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无颜陡地抱剑当胸,然而这只是另一次发剑的起手式子。紧接着,随着他踏动的足下,右手撩处,“刷!刷!刷!刷!”一连挥出了四剑,四剑宛若一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妙在四剑虽分先后出手,其实却连为一式,随着森森的剑气有如闹空的一条银龙。

  宫一刀大吃了一惊,他的惊吓,只须透过他张皇的目光即可看知。

  “叮!叮!叮!”

  这一式三刀,算得上是宫一刀的绝妙高招了,三刀迎着了三剑,剩下的一剑显然要较诸宫一刀递出的刀要快上一筹,以至于宫一刀吃了大亏。

  宫一刀大惊失措之下,整个身子向左一个疾转,依然慢了半拍。

  “哧!”剑光过处,宫一刀左肋上立时现出了尺许长短的一道血痕。

  这一剑够快,够准,却不够狠。

  宫一刀却已是吃受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随着他转动的身子,有如旋风也似的闪了出去。鲜红的血立刻溢出来,把他身上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衣都染红了。

  “嘿嘿……”

  一连串的冷笑,发自宫一刀的嘴里,笑声显示着难以掩饰的情怯。

  “好小子……好剑法……”

  一面说,他刀咬嘴上,中食二指并处,一连在伤处附近五处穴道上各点一指,顿时就止住了汩汩的流血。刹那间,他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两额上青筋鼓起,这是壮年火气方刚时的斗志表现,绝不应出现在此刻他这般年岁的。

  “小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仔细了!”

  一面说,宫一刀身形侧转,长长地向腹内吸着气,像是在调息着一种内功。

  海无颜原可在此时一鼓作气,将对方毙之于剑下,然而他却为了表示大家风范起见,掩忍不发。

  或许他另有用心吧!他是在等候着宫一刀情急救命的情况之下,施展出他们不乐岛的罕世身法———醉金乌。

  这种醉金乌“身法”混合在“刀法”上的杰出手法,却是前所未见的奇招。海无颜似乎正等候着他如此施展。

  “小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宫一刀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每一个字都似由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怕你还没有这个能耐……”海无颜的剑,轻轻由前胸向下方垂落,脸上显示着一些不屑。

  宫一刀一次又一次地运着气,按说他身上已见了血,是不便再施展内练功夫的。然而,大敌当前、性命攸关的要命关头,已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每当他运上一口气,脸上就越现赤红,到第三第四口气时,那张原本看来瘦削的脸,竟然变成了紫红颜色,猝然间像是变得肥大了。

  海无颜看在眼里,依然是不动声色,他知道宫一刀盛怒之下,已将要施展他们不乐门中的盖世绝技“醉金乌”身法了。以醉金乌“身法”糅合入“刀法”之内的混合使用,确是前所未见的奇招。海无颜久仰了,今天,他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雪势变大了,仰视当空,只是那么灰蒙蒙的颜色,虽非鹅毛大雪,却是其势不小。两个人顷刻间被笼罩在千叠万叠的“弹云飞絮”之中。

  宫一刀的伤口又在汩汩地出血了,那是因为他运施的内在气功太过于强烈,虽然事先封闭了“止血”的穴路,亦由不住会有少许流血外溢。他非出手不可,如果在气机内充的一定时间之内不予以缓和,将会有难以预料的可怕后果。于是,在他最后一口长气吸进的同时,脚下已不由自主地显现出蹒跚步态。

  海无颜依然是倒握着剑把,剑尖下垂,他的一双眼睛这时忽然收成了两道细缝,由那里向对方紧紧地逼视着。

  宫一刀终于挥出了他的第一刀。白雪覆盖着他的身子,这一刀看来甚是令人费解,似乎并非是奔向海无颜,却是向距离他体外尺许左右地方削落下去。缓慢的一刀,却似有风雷之势,只是那么沉实有力地慢慢落下去。

  海无颜耸立着,那么直挺挺地站立着,仿佛对落下的这一刀无动于衷。

  宫一刀发出了第二刀,依然是不着边际的一刀。这一刀却是由下向上翻起来的,配合着他踉跄的身法,刀身斜卷而出,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度,大片的刀风,自这个弧度范围里向外溢出,顷刻之间海无颜竟然被笼罩在这个弧度之内。

  海无颜不禁为之打了一个寒战,忽然体会出隐藏在对方刀身之内的凌厉杀招。他的剑,却也在这时猝然扬起,一道寒光射处,直向宫一刀肩头上劈落下去。

  然而,海无颜立刻就觉得这一剑失策了。敢情配合着醉金乌身法所施展的刀功,竟是那么虚玄,这一剑在对方似实又虚的闪动之中落了空招。

  一招落空之下,海无颜大觉不妙,耳边上响起了对方凌厉的刀风,只觉得半边身子已笼罩在对方冷森森的刀气之中。“嗖!”这一刀擦着他半边膀臂,似乎在贴着他面颊的情况下滑了开去。虽是没有劈中,却不禁吓了他一身冷汗,可真是惊险万状,千钧一发。

  海无颜在一连闪过了对方三招之后,由不住发出了他的第一招,掌中剑在一声清脆的龙吟之下,抖出了一朵剑花,直向着对方心窝上扎去。

  原来如今海无颜较诸昔日功夫又自不同,自从深习二天门武功绝学之后,已是身兼数家之长。这一剑看似无奇,其实却聚集着“二天门”中深奥的“快剑分花”功力。

  宫一刀哪里识得厉害,一刀落空之下,正待第二次运刀向对方进攻,眼前奇光耀眼,已吃对方剑上光晕吸住,慌不迭向上一提刀,大蓬刀光与对方剑光迎在了一块儿,“当啷啷!”刀剑交碰中,双方都由不住向后退出了一步。

  宫一刀哪里知道,海无颜这一招“快剑分花”伎俩何止于此?随着他落下的剑身第二次跳起,空中顿时炸开了三朵剑花。

  “啵!啵!啵!”大蓬剑光耀眼里,三剑分别是“点前心”“挂两肩”,随着海无颜踏上的脚步,霍地直向着宫一刀正面猛攻了过去。

  宫一刀长啸一声,霍地举刀迎上,掌中刀,施出“醉摆乾坤”一招,再次发出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磕开了对方左右双剑。同时他刀锋中挺,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向海无颜面门劈去,以此疾烈之势,意图化解对方奔心之一剑,饶此,却仍然慢了一步。

  一团剑光旋处,带起了宫一刀破碎的胸衣,这一剑宫一刀虽赖及时抽身,未遭剖心之祸,却在他前胸处留下了一圈剑痕,碗大的一块胸肌随着海无颜旋出的剑尖飞了出去。

  宫一刀“啊”的一声惊呼,整个身子旋风也似的转了出去。

  当此要命关头,他兀自忘不了要向对方施以杀手,一口刀指向当空,忽地大吼一声,整个身子笔也似的,直向着当前倒了下来。

  这一刀在“醉金乌”刀法中,名叫“醉倒斜阳”,大是可观。

  宫一刀在两处重创之后,犹能如此施展,确属不易,他似乎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将对方毙于刀下。

  海无颜偏偏不叫他称心如愿,在透过漫天飞雪的稀薄天光之下,两条人影似乎叠成了一个角度。

  由是,宫一刀压下影子,看来便与海无颜重合一处了,在这个角度里,上冲的刀光,形成了一道经天长柱,直直地向海无颜劈身直下。

  这么猛烈的刀势,似乎自有“刀法”以来,还是仅见。凌厉的刀风,在刀势方出的一霎,已形成了极为锐利的杀伤力道,以至于刀气之下,顿雪纷飞,雪地里立刻形成了深深的痕迹。

  身处在刀势之下的海无颜看来似乎是莫能为力了,此时此刻,闪避,抵挡,均嫌不及,似乎只是死路一条。

  两条人影,竟然就这么真的迎合在一块儿。似乎也就在迎合之处,传来了极为轻微的一声刀剑交锋之声———“咯!”

  接着电光石火般地,一阵刀剑过往。雪地里,两个人影纠缠着一连打了几个滚儿,传出了一连串的刀剑交锋之声。

  霍地,一条人影有如星丸跳掷般地,自地面上飞弹而起,连带着的那一声叫啸声,却是那么的凌厉骇人。

  一片血雨从宫一刀疾起的身势里,洒向当空,连带着却有一件物什自空中抛落而出。“吧嗒!”坠落雪地,那是一只拿刀的手。

  刀仍然紧紧地握在手上,只是那只手却已经脱离了身躯。

  显然地,海无颜的剑,斩下了宫一刀仅有的那一只手,他出剑利落,这一剑齐臂而上,斩下了宫一刀整个的手臂。伤势情形看来与他过去失去的那只手臂完全一样。

  血如泉水般地涌了出来。

  宫一刀,狗也似的在地上滚着,伤躯过处,白雪尽成红色。

  在一阵疾翻猛滚之后,这个看来像冬瓜也似的身子,竟然晃晃悠悠地由雪地里站起来。

  对面人影乍闪!海无颜已来到了他的正面,脸上显现着冷漠的笑。海无颜这一刻似有无限感触,他可以轻松地举剑而下,一剑劈死对方,他却没有这样做。

  “你……小子……报个万儿吧!”宫一刀脸色一片铁青,“让宫老二临死也做个明白鬼儿。”

  “放心,你还死不了。”

  紧接着海无颜抖动手中剑。

  “吧!吧!吧!吧!”

  空中爆出了四团剑花,却并非取对方性命。四股剑风,分别点中了宫一刀身上四处不同的穴道,立刻止住了对方的流血。

  “小子……你好狠……嘿嘿……好狠的心!”宫一刀嘴里诅咒着,全身抖成一气,“就算你行行好,给我个痛快吧。”

  “你可以不必死。”

  “我……想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海无颜冷漠地说,“你功力不错,这一手醉金乌刀法,大概并世无双,留着一口气,传授给谁吧!”

  宫一刀身子还在打抖。

  “小子……你到底是谁……”他几乎是在哀求了,“求求你,告诉我吧”。

  海无颜“当”一声合剑入鞘,他原想转身离开,却是中途止住。

  “好吧,也许是你带口讯儿回去的时候了。”

  微微停了一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接下去道:“我们以前见过,你竟然忘记了。”

  “是么?”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宫一刀突然地向后面退了一步,那双睁大的眼收小了又睁大,睁大了又收小,打量了对方好几次,依然是看不出一些苗头。

  “我不认识你……哼……哼……不认识你!”

  “你认识的,十年前,在你们不乐岛上见过。”

  “那是不可能的!”宫一刀痛心死心之余,似乎也只剩下了这口气了,“这个世界上,据我所知,还不曾有一个不乐岛的敌人能够活着离开那里。”

  “那么我大概就是一个例外吧,”

  “你到底是谁?”

  “海无颜!”海无颜脸上显现出无比的愉快,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把积年的隐恨一下子吐出来那么愉快的事了,他接着上前一步,吐字清晰地告诉对方。

  “十年以前,我险些丧生在你们醉金乌的手法之下,大概你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又活了。”

  “海……无颜……海无颜……”宫一刀终于记起来了,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哼……你竟然还活着……”

  “还没有死,回去吧,宫老二!我与你私人之间的仇恨,在你这只独臂掉下来之后,已经完全勾销了。”

  “我谢谢你了。”

  一面说,这个活像冬瓜一样的人,随即缓缓地转过身来,就在他将转未转之间,突地右足顿处,飞出了一股雪箭,银光一现,直向海无颜脸上射来。

  海无颜冷哼一声,右手翻处,袖影略闪,已将飞来白雪全数卷入袖内,微微一抖,随即散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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