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北仓、杨村之战后,紧接着又是蔡村、武清、东黄圈之战。中国守军一触即溃,每战皆北,来自各个地方操着各种方言的中国军队不像是来和洋人打仗,而是专门到华北大平原上来展开一场逃跑大竞赛的。
联军官兵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向着中国的首都乘胜挺进。
洛斯勃尔少校按照鲍尔将军的命令,他必须对每一个被占领的城镇和沿途经过的所有村庄进行彻底的洗劫,用这种以战养战的手段,来补充华勇营的物质需求。
但是,他的目的根本无法实现。中国军队打仗不行,抢掠财产的功夫却令他们自愧不如,他们进入的所有城镇村庄,都已被中国军队抢得干干净净。
被抛弃在洋人铁蹄下的中国老百姓捶胸顿足,仇恨的对象不是他们这些入侵者,而是理应保护他们的自己国家的军队。
中国老百姓像欢迎救星一样迎接他们曾经切齿痛恨的洋人军队的到来,不少青壮年看见洛斯勃尔的骑兵营里众多中国面孔后,惊奇羡慕之余甚至争相要求参加洋人军队去打自己政府的军队。
这样的要求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洛斯勃尔的拒绝。他清楚鲍尔将军并没有授予他到中国来招兵买马的权力。何况,联军现在也不需要。
洛斯勃尔眼下最头疼的是食品得不到有效补充,还有部队接连不断出现的中暑减员。
自北仓出来,雨便停了,雨后的太阳毒辣无比,气温每天都在40摄氏度上下。
丧失战斗力的不仅有士兵,连来自中东理应十分耐旱的阿拉伯战马也倒下了不少。瘫倒的战马可以用来充饥,可丧失战斗力的士兵却成了部队的累赘。
洛斯勃尔被迫减缓了行军速度,减少了作战行动。碰上有树林的地方,他会主动下令部队休息一下。在一望无涯的大平原上,他会让被烈日曝晒和白晃晃的地气熏蒸得头昏脑涨摇摇欲坠的士兵们牵着战马下到运河里欣喜若狂地浸泡上一阵子。但是新的问题随之又出现了,大热天在冰凉的河水里浸泡自然是一件舒爽美妙的事情,不过,从河水里爬起来时,人人食量大增,而且软弱得犹如虚脱一般。
洛斯勃尔的骑兵营虽然经历了种种困扰,但是,8月8日凌晨,他们仍然按照预定计划进抵到了下一个联军要攻占的目标。
当一道古老的城墙在熹微的晨光中出现在他们视线里时,洛斯勃尔还没来得及打开地图,郑逸秋便肯定地告诉他:“那就是河西务。”
河西务,今属天津市武清区。公元608年,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开通了北京至杭州的水运通道,河西务因紧靠运河西岸而得名。元朝定都北京以后,军需官俸无不仰给于江南,河西务便成了出入京都的水路咽喉。因而,历代朝廷在这里设置的钞关、驿站、武备等各种衙门曾多达13个,最高官阶为正三品,足见地位之显要,明隆庆六年(1572)河西务始建砖城。城中有百姓两万余人。此后的数百年间,因其繁华而素有“京东第一镇”和“津门首驿”之称。
大厦将倾之际,却有一支刚刚编成的中国军队正由一位古稀老翁率部离开京城,前来与挟威而来的联军接战。
这位老人就是对洋人恨之入骨的李秉衡。
李秉衡,字鉴堂,生于1830年,这一年正巧是他的70大寿。此人1894年升任山东巡抚后,有为有守,是封疆大吏中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仇外仇教,以致在他的管辖地区多次发生德国传教士被戕事件,德国政府强逼清廷拿他是问。朝廷颇为谅解,旋将其调升四川总督,而德国大使仍然放他不过,杯葛不休。慈禧无奈只得将他罢官,在河南安阳隐居了3年。可是,没多久,在载漪和刚毅等朝中实权大臣的力荐之下,本来就不是真心将他革职的慈禧又任命他为“长江巡阅水师大臣”。
义和团进京之后,东南各省大臣联名上奏请求“痛剿拳匪”,李鸿章邀请他在联名的奏折上签名,碍着面子,他也签了,但是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政治见解,那就是坚定不移地支持义和团灭洋灭教的行动。天津前线危机,朝廷向南方各省发出带兵北上勤王的上谕,但是至今没见一兵一卒到达北京。李秉衡完全可以在南方养尊处优自保身家,但是他决心挥兵与洋人决一死战。他招募兵勇16营北上,结果没走到半路,士兵们都因怕死跑光了。这个壮心不已的古稀老翁返回南京,重新招募兵勇,再次率兵北上。
1900年8月6日,朝廷为李秉衡的出征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太后对李秉衡委以重任,不仅将指挥武卫军的大权授予他,先后到达北京“勤王”的地方部队:
湖北部队张春发部10个营、曹州部队万本华部4个营、江西部队陈泽霖部10个营和登州部队夏辛酉部6个营,也全部交由他节制。更为李帅的出征增添悲壮气氛的是,跟随他出征作战的,还有3000名京城的义和团民。这些义和团民装束一新,精神抖擞,而且所持武器足以令洋人瞠目结舌。
有史料特别对京城的义和团民跟随李秉衡奔赴前线时的情形作了记载:
“视师,请拨拳民三千人以从,秉衡先拜其大师兄,各持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环、如意钩、火牌、飞剑,谓之八宝器物,拥秉衡而行。”(摘自《庚子国变记》,清,罗��著。
北京城大轰大闹,人人热血沸腾,真以为神兵出征,定能将洋人杀绝斩尽。
李秉衡率部出京两天后,即8月8日,一场大战在河西务打响。
河西务之战在史书上谓之“大战”,并非因为它有多么激烈,中国军队和义和团有多么英勇,外国军联军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打击,而是因为中国军民人数众多,气势磅礴,死伤惨重,张扬出了一股中华民族的血性。
不过,这样的战争场面如实地写进历史只能使每一个中华子孙感到钻心的疼痛。
这天傍晚,联军便开始向城高墙固的河西务发起炮击。防守河西务的是张春发和万本华两部。中国的地方部队和义和团的农民们混杂在一起,在联军密集的炮火轰击下几乎立刻溃散。“死者十之五六,潞水(今北运河)为之断流。”
当天半夜,李秉衡亲自率领主力赶到河西务,立即与联军进行了短暂的战斗。
在很快陷入溃败状态的时候,马玉昆带领官兵从杨村方向撤退到了河西务,李秉衡心里立即燃起希望,如果加上马玉昆的部队,在河西务防线上至少有4万兵马,完全可以与洋人大战一场,于是主张和马玉昆“合队防守河西务,并力御敌”,没想却遭到了马玉昆的拒绝,理由是“寇众我寡,势不能敌”。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马玉昆从天津一路尸山血海地打到现在,你姓李的连洋人的面都还没见过,有什么资格跑来对我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大敌当前,马玉昆径自率部不战而退往南苑。其余各部见马军后撤,也争相放弃阵地,裹入了溃逃的大潮。李秉衡无法可施,被溃兵裹挟到了通州。
11日,联军向通州城的攻击号音吹响了,李秉衡如同裕禄一样,感到自己的死期已到。部队没有后勤支持,官兵们断了粮食,枪械弹药也无法得到补充。联军的进攻号声一响,李秉衡身边突然没人了,只剩下他从北京带来的几个幕僚。他对这几个幕僚说道:“国运不济,无力回天,各位另谋生路去吧!”幕僚们泪雨滂沱,纷纷散去,只有编修王廷相不肯走,投河自尽。
李秉衡老泪纵横,但是他不甘心。他冒着炮火,独自骑马奔走于阵地上,将来不及逃跑的官兵集中起来,决定趁联军向通州攻击前进的时候,迂回到联军后面进行袭击,但是,在行进到运河码头附近的时候,“所部均不愿再战,相率退去”。
万念俱灰的中国老人蹁腿下马,转身进入一间草屋里,“吞金而亡”。
李秉衡自杀后,随他北上勤王的四支地方部队立即失控,不战而退,狂奔三日,沿途大肆抢劫百姓财物。江西来的陈泽霖部官兵一口气逃到山东济宁才停下来――这伙官兵跑到济宁终于感觉到安全了,已彻底放松下来的官兵们做的第一件紧要的事情便是沿街摆摊做生意,向济宁人廉价兜售他们一路上从老百姓家中抢掠来的大批衣裘首饰。
李秉衡留有一遗书,内云:“军队数万充塞道途,就数日目击,实未一战,而巨镇小村均遭焚掠无遗,身经兵火屡屡,实所未见。”
李秉衡是从北京出发去前线的,沿途所见村镇,尚未落到洋人手中,惨状如此,系何所为?“军队数万充塞道途”,那焚掠者肯定不是外国军队,结论自应十分清楚,作为统兵之帅的李秉衡在遗书中没有指明,是不忍心把真相捅破。
就在联军向河西务发起总攻击时,鲍尔将军麾下的华勇营与印度军队正沿着运河往通州方向疾行前进。而与英国军队同时成钳形向通州突进的,还有山口素臣的日本皇军。
通州县城因地处京都东大门,距京城仅20公里,自古有“天下首邑”之誉,不久前也曾被义和团据为老巢。而此时的通州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曾经在此“城头高悬霸王旗”的义和团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从前线败退下来的中国各路兵马也都闻风而遁。为惧满门抄斩而只得硬着头皮留在城中坚守的只剩下了淮军统带潘笃寅和他手下的一支部队。
联军没有遇到有任何抵抗的中国军队,而且他们还为发生在通州城里的一幕奇特景象欣喜若狂!
潘笃寅在横竖是死的情况下终于还是决定趁洋人未围城之前丢下自己的士兵逃跑,而潘笃寅的妻舅兼幕僚方长孺,却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主动请缨,愿代姐夫守城,与通州共存亡,着实让潘笃寅既感且愧了一番。却不料这方长孺是个天下少有的大奸之徒,他接过统军大印后,立即下令抢劫全城百姓财物。这上千名官兵早已彻底地丧失了斗志,能捞上一把就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面对突进城来的联军先遣队他们没有任何抵抗的举动,而是聚精会神地尽量多抢老百姓的钱财,然后逃出城去,把中国人要钱不要命的劣根性,发挥到了极致。最后,这些口袋里揣着金银首饰身上裹缠着绫罗绸缎的中国官兵一个不剩地全被杀掉了。杀他们的有洋人,然而更多的则是呼啸而起的通州百姓,他们将这些中国官兵或当街群殴而死,或打得半死再抓起来送到侵略者手中邀功请赏,然后舒心解恨地看着他们一群群地倒在洋人的枪口之下。
面对洋兵入侵,中国军民之间的关系,竟然到了视若寇仇,不共戴天的地步!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国家,面对强敌焉能不败?
目睹这样的情景,连联军的官兵们也都对这个充满神秘意味的东方民族大惑不解!
当然,紧随着蜂拥进城的联军在通州也没有放过屠杀抢掠的机会。十万通州百姓当天经历了和天津城陷落时一样的巨大灾难:“合城之人,死六成,逃三成,有一成未动者,皆老幼残废之人耳。”(摘自:《庚子纪事》,清,仲芳氏著。
“未动者”,还有那些主动捕杀过中国官兵的老百姓。
通州一失,中国首都的东大门轰然洞开。
当天夜里,鲍尔准将亲自来到骑兵营宿营地,对洛斯勃尔说道:“我接到通知,联军总司令部今天夜里要召开进攻中国首都的作战会议,急需一位熟悉北京的人去会上向负责攻城的各国指挥官们介绍北京城的地图,你比我更了解我们的中国人,你看,让谁去最合适?”
洛斯勃尔根本不用考虑就果断说道:“郑逸秋和黎成对北京城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但是要讲解地图,我看还是郑逸秋去最合适,他可以直接用英语为将军们讲解。”
鲍尔点点头道:“好,你马上把他叫来。”
这次重要的军事会议是在通州县衙里召开的。郑逸秋随鲍尔将军一进去,看见大堂上红烛高烧,西摩尔副总司令,俄军司令利涅维奇、美军司令萨菲、法军司令福尼、日军司令山口素臣与幕僚们全都来了。一张英国伦敦出版的北京城区地图铺开在他们的面前。
面对各国的主帅,郑逸秋不由得有一些紧张,但他还是详细地用英语解释了每一座城门的名称在汉字上的意义。他说北京有九道大门,前门为皇帝专用的御门,德胜门为出兵打仗通过的兵门,安定门为大军凯旋进入的门,宣武门是杀人的门,崇文门是收税的门。剩下四门:东直门为盐门,西直门为水门,朝阳门为粮门,阜成门为煤门。
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面对这样一张街巷交错的城区地图,军官们全都惊讶不已,因为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有哪一座城池像中国的都城一样坚固而复杂。
北京基本上是一个长方形的巨型堡垒,高大厚重的城墙竟然有四层之多,数不清的城墙大门把军官们弄得眼花缭乱。高而厚的城墙不但使用炸药也不能轻易将其打开缺口,而且还是一个连体堡垒。城墙上的每个城垛都有射击孔,每座城门都有重兵把守的箭楼高高耸立,垛口和箭楼组成的交叉火力可以封锁到城墙下的任何角落。
最后也没把这么多城门搞明白的军官们领受了各自的攻击路线和目标:
俄国军队从通州出发向北,攻击目标:东直门。
日本军队直接向西,攻击目标:朝阳门。
美国军队沿运河前进,攻击目标:东便门。
英国军队走南路,攻击宣武门、沙窝门(今广渠门)
其他各国军队随后跟进助攻。
从作战计划可以看出,攻占北京,实际上是由日、俄、英、美四国的军队来完成的。投入的总兵力两万余人,日军占了一半,俄军3000人,英军3000人,美军3000人,奥军与意军加起来不到100人,德军也只有一支不到百人的象征性部队,可忽略不计。法军从天津出发时原本有800人,因减员严重――非战斗因素,而是士兵不耐酷热,中暑者极多――也只能像奥军意军一样,跑跑龙套帮帮腔了。
虽为盟军,但日、俄、英、美却为了争夺北京城第一个解放者的殊荣,不动声色地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会议最后确定的行动时间表是:13日派出侦察部队,14日各国军队在距离北京五英里的攻击线上集结,15日正式开始攻击。
按照作战计划,英国军队掉头向南,经高碑店、马驹桥进入大兴向宣武门和沙窝门一带迂回。洛斯勃尔的骑兵营照例先行,华勇营庞大的自行车兵紧随其后,印度军队则作为后卫。中国军队与义和团向着自己的首都方向一泻千里,逃跑的速度快得惊人。洛斯勃尔没有力量抓俘虏,成群结队的中国溃兵和义和团一见他们,便主动放下武器。洛斯勃尔所能做的就是命令他们将武器集中堆在一起,放上一把大火加以烧毁。没日没夜向着中国首都的城门奔涌而去的是成千上万的溃兵和义和团,还有大量的难民。洛斯勃尔的骑兵营很快由东面迂回到了北京城的南面。
这一路上,他们看到在被烈日烘烤得叶片曲卷起来的玉米地的边缘,在散发着强烈水腥气味的小河沟旁和遍布着夏蝉声嘶力竭鸣叫的浓郁的柳荫下,时时闪出身穿彩色军服的各国士兵的影子。
各国军队都派出了侦察兵,侦察兵必须有向导带领,而向导的忠诚是个很令人头疼的事情。洛斯勃尔知道从天津出来后已经接连出了好几回事,向导不是把联军往错误的地方带,就是把他们引进义和团的伏击圈。洛斯勃尔绝对不存在这样的担忧,他的部队里有的是熟悉情况的中国人,比如今天要迂回去南面的大兴,就有五六个人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要求当向导。最后,还是郑逸秋说了一句话:“让刘六儿上。”
刘六儿的家,就在这大兴县的南洼子庄,他说他熟悉这一带地面上所有的村庄,知道每一眼水井,就是把他的眼睛蒙上,也绝对不会带错路。
13日这天上午10来点钟的时候,中国北方的骄阳已经快把洛斯勃尔、沙克等英国军官晒晕过去了,他们仿佛觉得此刻正置身赤道。越接近北京城,越看不到中国百姓的影子,这让他们感到安全,同时也感到痛苦。有刘六儿在,他们不愁找不到村庄和水井,可是,村庄里大都空空荡荡,老百姓几乎都躲到芦苇荡和庄稼地里去了。水井搬不走,可大都被泼进了大粪,或是投了毒。渴到快要中暑的时候,他们只能把头扎进河沟,喝几口浑浊而且还带着强烈的水草和鱼腥味道的河水。
临近中午时分,北边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枪声,骑兵营循着枪声飞马赶去。
片刻后,刘六儿突然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喊叫起来:“南洼子庄,拳匪进了南洼子庄!”
马队骤然停了下来,一大片匍匐在平原上由粼粼黑瓦、黄色的草房与枝繁叶茂的树木混杂组成的中国北方村庄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在庄子的上面,还醒目地飘扬着几面色彩鲜艳的旗帜。
刘六儿大叫:“拳匪占了庄子!插旗子的地方就是庄里最高的周家骡马店!”
更让刘六儿肝胆欲裂的是,一队俄国军队已经包围了南洼子庄,4门马拉的山炮正在架起来,炮口对准了庄子。
刘六儿翻身从马背上滚下地来,疾步往前飞奔。
“刘六儿!”洛斯勃尔厉声喝道。
“到!”刘六儿蓦然止步。
洛斯勃尔训斥道:“你跑去干什么?你还能阻止俄国人的行动?”
刘六儿呆呆地盯着庄子方向,浑身哆嗦得厉害。
很快,俄国人的大炮响了。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庄子里腾起了冲天的烟火。彩色的旗帜成为数块碎片,在滚滚烟团火光中飞旋。
刘六儿“哇”地哭起来,双膝跪地,向着笼罩在炮火中的南洼子庄没命地哭喊道:“爹呀,娘呀,孩儿不孝,没能耐救你们哪!”
枪声猛烈地响了起来,已经接近庄子的俄国人有的趴到了地上,有的开始往回跑。
郑逸秋说道:“这不像是拳匪,从枪声听上去,好像还有中国军队,看来,俄国人遇上麻烦了。”
洛斯勃尔说道:“刘六儿,为你们的亲人祈祷吧,但愿他们能够平安地活下来。”
这时,庄子里突然冲出来一支十来人的马队,绕开俄国人的攻击正面,向着北面的一大片芦苇荡飞快冲去。
郑逸秋一声惊叫:“张滚刀!是张滚刀!”
洛斯勃尔问道:“张滚刀……什么人?”
“两年前我和黎成刚从北京逃出来,不是在小摆口被劫了道吗?劫了我,后来又主动放了我的,就是这个张滚刀。”
“这么说,他是一个中国的强盗头子了。”
俄国人向着突围者猛烈开火,不仅用枪,还用炮,至少有一半的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但是,眨眼之间,张滚刀和剩下的几个人已经消失在密密的芦苇荡里。
洛斯勃尔说道:“现在我们得走了,这里没我们的事。”
马队掉头继续往北而去。眼泪汪汪的刘六儿爬上马背,仍然不断地回过头去……
中午过后,就在中国首都的南大门前,离开天津后一路顺风的骑兵营总算是经历了一场不太像样的“战斗”。
骑兵营离开南洼子大约两个钟头后,远处兀然出现了一片古柏森森、水清草美、坡岗起伏的江南式园林建筑。不仅是洛斯勃尔、巴恩斯、沙克等英国人,就连华勇营中的中国人也不知道这人间仙境究竟是何去处。
郑逸秋也从没有来过此地,但是,他细细打量了一下,用马鞭遥指前方,然后以肯定的语气说道:“洛斯勃尔,我知道了,这里就是被誉为‘皇家第一行宫’的团河行宫。”
团河行宫建于清乾隆十四年(1749)是乾隆皇帝最后兴建的一座行宫,集中了皇家行宫建筑的几乎最主要的优点,风格独特,极有艺术价值,园中的璇源堂、涵道斋、清怀堂、漪鉴轩、镜虹亭、珠源寺、归云岫、狎鸥房被誉为“团河八景”,闻名京都。行宫位于峰峦连绵、风景秀丽的香山南麓,是殿宇、亭台、碉楼、校场混为一体的武备建筑群。行宫中还有一座演武厅,是乾隆皇帝阅兵的场所,又是御林军演武之地,布局别具特色,建筑宏伟壮观。南北城门上端玉石门额,分别雕刻着“威宣壁垒”、“志喻金汤”,均为乾隆御笔。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一支法国龙骑兵侦察队也赶了上来。法国人显然也被眼前这片气势宏大的园林吸引住了,惊喜不已地喊叫着,争先恐后放马奔去。
突然响起了枪声!
跑在前面的几名法国人从马背上栽了下地。子弹是从团河行宫的山冈树林间射出的。
伏击者的行为强烈地刺激起龙骑兵的仇恨,用不着指挥官发布命令,更多的法国人已经抽出军刀,狂呼大叫着向着行宫冲了上去。
洛斯勃尔也“刷”地抽出军刀,大喊道:“前进!”
骑兵营像一道狂潮,飞卷向前。
中国军队的抵抗既凌乱又胆怯,他们躲藏在草丛树林里向洋人射出一通子弹后,就乱纷纷地逃跑了。来不及逃跑的100多名士兵,则成了联军的俘虏。
洛斯勃尔从俘虏口中得知,这是一股从河西务退下来的溃兵,他们闯入行宫正在大肆抢劫、宰杀圈养的驯鹿,没想洋人的骑兵这么快就赶到了。
两支国别不同的联军部队对中国俘虏们采取的处置手段不谋而合,强迫他们把刚刚抢到手的金银珠宝交出来,然后一个不剩地杀掉,尸体扔进湖泊中喂鱼。
没有人能抵挡眼前这样的诱惑,法国人和洛斯勃尔手下的英国人、中国人也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抢劫之中。珠宝、玉器、纯金制品成为绝大多数抢劫者的首选物,而郑逸秋却独具慧眼,把搜罗的重点放在了古画、古籍上。
法国龙骑兵继承着他们的先辈40年前那个秋天在圆明园的一套做法,能抢的尽量抢,抢不走的就砸烂、敲碎。
两个小时后,一大队俄军也赶来了。他们对自己的迟到十分生气,大肆抢劫一番后,到处放起火来。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顿时笼罩在浓烟烈火之中。
在湖泊边,水榭中,中国溃兵留下的一堆堆篝火上,麋鹿肉烤得油珠��作响,浓香四溢,正好做了洋人的美餐。正在林间惊恐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场浩劫的麋鹿,立即成为了联军官兵们射杀的猎物,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以及中国人在林子里奔来蹿去,枪声响彻了这座庞大美丽的皇家园林,一只只麋鹿被拖到篝火边,开膛破肚。精美华贵的家具与门窗,被当成柴火扔进了火堆。
一名俄国士兵往湖中扔了一枚手雷,炸死了许多名贵的观赏鱼,这些鱼也同样被弄到火上烧烤,成了联军官兵的美食。
洛斯勃尔手下的官兵抢了个盆满钵满,金玉缠身,他们在演武厅高大的城楼上围着篝火坐了下来,兴高采烈地大吃烤鹿肉。尤其是营里的9名英国军官更是兴奋无比,连日的疲惫、恐惧一扫而光,人人都像喝多了烈酒一样,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塞满了不可遏止的贪婪。中国皇帝一座小小的行宫里的财物便让他们大开了眼界,要打进了北京,打进了紫禁城,打进那些富可敌国的王爷公卿们的府邸,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金山银山,还不任由着他们抢么?
郑逸秋对洛斯勃尔说:“你看,沿着前面那条大道,就能直接到北京的永定门了。”
洛斯勃尔站起身,靠在墙堞边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前方,只见大道上、原野上黄尘滚滚,满眼都是逃难的人群,不禁大感惊奇:“逸秋,中国的首都已经近在咫尺,但是,我怎么看不见任何一支中国军队?怎么会看不见即使在和平时期也应该存在的都城外围的军事防线?难道,中国军队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郑逸秋接过洛斯勃尔的望远镜也向远处看了一下,说道:“洛斯勃尔,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如果你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立上一个大功,争取在自己胸前佩戴上一枚为你的家族增光添彩的维多利亚女王勋章的话,我倒有一个不错的建议。”
洛斯勃尔两眼放光,急切道:“啊,逸秋,快说来听听,你能给我什么不错的建议?”
郑逸秋道:“你看,这些法国人、俄国人已经和我们并驾齐驱了。如果按部就班地遵照鲍尔将军的命令行动,我们并不能保证能够首先成为使馆人员的解放者。做不到这一点,你的功劳无论如何也不足以令人称奇――而战争,是一个创造奇迹的最好机会。”
洛斯勃尔幽蓝的眼睛落在了郑逸秋脸上:“你一定有了新的想法?”
郑逸秋说出了他的主意:“其实,还是我们已经屡试不爽的老办法,化装成中国溃兵,抢在所有联军之前进城。我可以断定,此时的北京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乱之中,我们干出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没有一支联军部队具备华勇营的特点,就拿我来说吧,我不仅熟悉北京城里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胡同,就连王公贵族与朝廷大员的王府官邸,我也十分熟悉。洛斯勃尔,你告诉我,你心中设想的奇迹是什么?我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去实现它。”
洛斯勃尔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强烈打动了:“啊,那还用说吗?在我心中,奇迹不是中国皇宫里的珍宝,也不是生俘中国的皇帝,而是我指挥的骑兵营第一个进入使馆区,成为各国使馆人员的救命恩人。你想想,一役之功,我便能够成为全世界关注的头号英雄人物……啊,逸秋,执行这样的特殊任务,你打算带多少人马进城?”
郑逸秋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想,黎成的一个连就足够了。”
洛斯勃尔用手掌在墙堞上猛地一击,果断作出决定:“机会稍纵即逝,这样吧,你们马上换装出发,鲍尔将军那里,我会马上派人去向他报告。”然后,他拍着郑逸秋的肩膀说道:“我真羡慕你们,这样一个充满刺激与诱惑力的任务,创造奇迹的机会,我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却只能待在一旁坐享其成了……逸秋,我会为你们的成功祈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