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所有的船只都已经无影无踪,它们不是被中国人烧毁了,便是被藏匿起来。救援军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叫做汉沟的运河码头上抢到了4条中国人来不及毁掉的木船。
西摩尔在艰难的情况下表现出了一个职业军人的素养,他拒绝登船,坚持与士兵们徒步行军,4条木船则用来装载伤病员和弹药。由于北运河水浅,河道狭窄,行船只能靠人力拉纤,于是救援军的官兵们还要充当纤夫。
这支沿着中华帝国古老运河两岸行进的外国军队早已失去了前些日子的威仪,他们的任务是前往北京执行救援任务,而眼下他们最渴望的却是别人的救援。
从西摩尔将军到每一个士兵都已经变得来狼狈不堪,蓬头垢面,军服污秽,身上臭气熏天,许多人身上还长满了疥疮。没有食品和水,饥饿和疾病每时每刻折磨着每一个救援军官兵。
巴恩斯对这次死亡行军刻骨铭心,他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到:“士兵们在运河里无论捞到什么都往嘴里塞。由于战争和饥荒,这条河里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把捞上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行军锅里随便地煮一下,无论死猪或者树叶,甚至连最难啃的骨头也全部嚼碎吞到肚子里。伤员和病员越来越多,拥挤在没有任何治疗设备和药品的烈日下的木船上。最后,我们开始杀军马充饥。”
沿着北运河撤退的救援军在这样的情况下,每天的行进速度不到10公里。到达北仓时,已经有160多人躺在了木船上。
华勇营除骑兵营外,人人配备有一辆自行车,可他们不能扔下盟军独自先撤,而且饿着肚子顶着烈日骑车也是一件极艰苦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为了增加他们的机动性的自行车,反而成了累赘。
所有的幻想均已破灭,此时此刻每个外国士兵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活着逃离这片辽阔而充满凶险的东方国土。
更让救援军官兵胆颤心惊焦躁不安的是义和团从无间断的袭击,遮天蔽日的青纱帐、大道两旁的沟渠、村庄的墙头上,到处都晃动着义和团民的身影,随时都有子弹向他们射来。虽然给救援军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但这样的袭击让人心情长时间地处于极度的恐惧和烦躁之中,导致好些士兵的神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离开北仓不久,救援军终于与中国正规军劈面相遇。首先与联军接火的是聂士成手下的徐德标部,联军不敢恋战,以猛烈火力开道,夺路而去。行至北运河与海河交汇处的小庙,又与聂士成亲率的武卫前军主力迎头相逢,武卫前军装备的是与洋兵不相上下的精良武器,官兵也都接受过洋教官长时间的严格训练,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精锐之师。
西摩尔当即收缩阵地,占据有利地形坚守,尽量以火力阻滞敌人的进攻,双方苦战长达12小时之久。“联军继续攻击前进,聂军马队统领邢长春及后路统领胡殿甲均先后赶到小庙参战,聂军沿北运河两岸,全力阻击,联军毫无进展,受创甚重,且部分遭击溃,重炮丢失。西摩尔乃决定丢弃辎重,夜间突围。”(摘自《津京线上的战斗》,天津文史资料。
鲍尔的先见之明在小庙派上了用场。当洛斯勃尔派出去的便衣报回西沽有一个中国军队的巨大武器库后,他立即决定派骑兵营乔装成义和团,奇袭武器库,鲍尔则率领华勇营尾随其后。
这次行动,骑兵营变成了步兵营,不仅是中国人,连洛斯勃尔、沙克等英国军官也全都穿上了义和团的“号褂”,扎上了红头巾。他们夜里两点钟出发,大摇大摆地向武器库走去,沿途他们与中国的巡逻队两次相遇。他们的伪装相当成功,居然没有一个人对这支队伍表示过一点儿怀疑。这些粗心大意的巡逻士兵全都成了骑兵营的刀下之鬼。
当坚固得像一座巨大堡垒的西沽武器库出现在眼前时,洛斯勃尔派黎成率小股队伍前去侦察。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侦察小队赶了回来,这时鲍尔带着大队人马也上来了。当他得知武器库房宇高大,围墙坚固,里面驻扎着几百名义和团与近百名中国正规军后,鲍尔当即决定洛斯勃尔率骑兵营隐蔽接近大门,组织强大的火力突然发起攻击,他则率领大部队绕到下游涉水过河,包抄武器库的后门。
可是,没想到前门攻击的枪声一响,义和团逃得太快――他们大都是从附近赶来的农民,绝大多数都没有过战斗经历,甚至不少人虽然领到了还糊满枪油的毛瑟枪,可是还没学会怎样装弹,怎样使用瞄准器。当联军从前门突然一拥而入,一边开枪一边冲锋的时候,农民们胡乱放了一通枪后撒腿便逃。农民的临阵脱逃也动摇了近百名正规军的军心,他们看见联军来势凶猛,人又多,也裹进了逃跑的人群里,以至于鲍尔的大队人马赶拢时,只截住了124个农民和7个士兵。鲍尔下令,把被俘的义和团民与中国士兵全部押到围墙脚下枪毙了。
让鲍尔上校喜出望外的是,武器库里不仅囤积着大量的枪支弹药,一间库房里居然堆满了大米袋子。
西摩尔闻报得知华勇营顺利夺占了武器库,缴获了大批粮食,喜出望外,也带领部队赶到了西沽。两千来名联军官兵全部进去后,武器库顿时变成了一座大兵营,同时也是一座现成的坚固堡垒。
西摩尔清楚恼羞成怒的中国人肯定正从四面八方向武器库赶来,一场血战迫在眉睫。他决定靠着高墙大屋和用之不尽的弹药,再加上在武器库外火速构筑的工事,死守待援。
当务之急,是要抢在中国人对武器库形成包围之前派人前往天津求救。
西摩尔亲自挑选100名德国海军陆战队员去执行这一任务,并且为这支精悍的特遣队送行,极富感情色彩地向德国军人强调此项任务事关2000救援军官兵的生死存亡,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赶到天津,把这里的信息带到天津的联军总司令部――紫竹林英租界区戈登堂。
可是,这支队伍离开武器库没走多远,便迎头碰上了匆匆赶来的中国正规军,双方立即交火,相互都有死伤。中国人马上知道他们遇上的不过是一队人数不多的洋鬼子,不顾死活地向他们猛压过来。德国人很快便顶不住了,拖着几具尸体与几个伤员撤回了武器库。
鲍尔上校对焦急万分的西摩尔说道:“将军,在中国的土地上,最好派我手下的中国人担此重任。”
西摩尔有点不放心:“鲍尔,你的中国人完成得了这个重要的任务吗?”
鲍尔说道:“我不能向你保证中国人会马到成功,但是,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比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人干得更好。”
西摩尔说道:“好,你马上把最能干的中国人挑选出来,我要亲自接见他们,并且当面向他们承诺,只要他们能把援兵带来,我会以重金给予奖励。”
鲍尔想到的“最能干的中国人”一个是郑逸秋,一个是黎成。前者见多识广,聪明伶俐,应变能力强;后者的武功和军事技能,在华勇营里是最为出色的。而且上校还知道,这二人过去是主仆关系,能够同生共死。这一点他认为非常重要。
鲍尔上校来到骑兵营,让洛斯勃尔把郑逸秋和黎成找来,当面向他俩传达了将军的命令,并把他们带到了西摩尔面前。
西摩尔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郑逸秋,然后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们清楚这副担子有多重吗?”
郑逸秋道:“将军,我知道队伍已经四面受敌,所有官兵的生命危在旦夕。请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不辱使命的。”
西摩尔郑重地说道:“在你们出发前,我向你们宣布我的决定,一旦你们把援兵带来,你们每人将获得50两黄金的奖励!”
这时已是凌晨五点来钟,军情紧迫,不容耽搁,郑逸秋与黎成马上换上义和团的“号褂”,扎上红头巾,借着沉沉夜色掩护,离开了武器库。他们在麦垄里像蛇一样地爬行,警惕地聆听着四周的动静,进入青纱帐后,他俩才起身前行。天边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晨光,两三米高的青纱帐里人声嘈杂,到处都有火把和黑幢幢的人影在晃动,不知道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多少义和团民。他们避开声音响得厉害的地方,向着南面走去。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了一片芦苇林子的尽头。
眼前,是在晓色下潺潺流淌的海河。他们知道从这儿顺流而下,如果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进入天津城了。
郑逸秋与黎成将求救信塞进一根芦管,用胶泥封好口,然后用浮草遮盖住脑袋,在河中顺水游去。这时天色已经放亮,他们看见中国士兵用6匹马拖着一门巨型大炮,正向着西沽武器库轰隆隆地赶去,炮口大得能塞进去一个孩子。海河两岸的村子全都住满了义和团民,大道上尘土飞扬,一队队的中国正规军正在急行军,禁不住为西摩尔的救援军揪紧了心。中国军队和义和团从来没有要俘虏的习惯,救援军一旦抵挡不住,后果是可以肯定的。
两人焦急万分,不由得加快了划水的频率。转过一道河湾,他们大松了一口气,天津城里高大的钟鼓楼,已经出现在他们眼中。而他们要去的紫竹林租界区,就在这海河西岸,也近在咫尺了可就在他俩高兴的当口上,河岸上突然响起了尖脆的喊叫声:“河中是什么人,快给我游过来!”
两人循声望去,码头几株垂柳下立着许多挎刀提枪的红衣人。而且更令他们魂飞魄散的是,喝令声刚落,一条载着十来名红衣人的小木船已经离开码头,飞快地向他们划来。
郑逸秋一声悲叫:“完啦,天不佑我,落到拳匪手中,你我兄弟必死无疑!”
黎成道:“别害怕,咬紧牙关就说我们是义和团,想法混过去。”
说话间木船已到跟前,船上身穿红“号褂”的人全是身强力健的年轻女子,二人这才知道遇上了大名鼎鼎的红灯照。
郑逸秋手一松,芦管顺水流去。
几根爪勾伸进水中,勾住了他俩的衣服。郑逸秋仰头大呼:“众位侠女,我们也是义和团兄弟,自家人千万不要误会了!”
一个小头目厉声喝道:“这天津城外眼下全是我们义和团和官军的天下,你们既是团民,想游到城里去干啥?再往下就是洋人的老巢紫竹林,你们莫不是前去投降洋人的么?”
郑逸秋正欲狡辩,那女子杏眼圆睁叫道:“给我捞上来,是忠是奸,待烧了黄表纸,神灵自有明断!”
几根爪勾一使劲,两人便被拖到了船头上。女兵们赓即用绳子将他俩双手反捆。二人这才发现,依依垂柳之上,晃荡着十来颗或干枯或新鲜的人头。
船靠码头,女子们用刀枪将他俩驱赶上岸,往村里押去。村里满眼都是提枪挎刀的义和团民,还有不少红灯照。
到了一所大宅院,红灯照将郑逸秋和黎成推进去,深宅大院,已经成了红灯照的坛口,到处都是身穿红“号褂”的女人,有的在杀猪屠牛,几口大锅里“咕嘟咕嘟。”
蹦跳着大块大块的猪肉牛肉。两人看见院墙脚下躺着几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心中也不由地有些儿发怵,猜测这些无头鬼恐怕也是糊里糊涂地撞到了红灯照手里,烧黄表纸时烟柱没有直冲起来,所以被当作洋人奸细处决了。
厅堂上正中设祖宗牌位的位置已经摆上了香案,此刻供上了洪君老祖的画像,四支大蜡烛摇曳着火苗,香炉里的线香正飘散着袅袅青烟。
女头目将他俩带到香案前,转身说道:“你们是真神拳还是替洋人做事的汉奸,无需多言,我只要烧上一张黄表纸就知道了。”
说罢,去香案上厚厚的一叠黄表纸上揭起一张,在蜡烛上点燃,郑逸秋与黎成过去也曾听说过义和团考查一个人是否说假话,就是用的这种手段。黄表纸点燃后,烟柱直冲向上,那就证明所言当真,倘若烟柱斜了,此人必假无疑。他俩当然不会相信这些伎俩,没想今天竟然会把自己的性命,系在了一张纸上。
他俩一看那一缕轻烟斜着去了,顿时大叫起来:“侠女万万不可如此!那坝子上有风吹进来,烟柱自然不会直了!因此要我二人性命,岂不冤枉?”
女头目脸色一沉,大喝道:“幸亏神灵在上,老天有眼,要不,还差一点被你两个坏蛋混过去了。来人呐,给我拖出去砍了!”
众女兵不由分说,将二人架起便往院墙脚下拥去。
郑逸秋、黎成历尽艰辛,刚从炮火连天的生死场中逃出来,万没想到竟然会死在一群年轻女子刀下,害怕到极致便是彻底的无畏,索性破口大骂红灯照有眼无珠,滥杀自家兄弟。
正在这时,只听四下里人声嚷嚷:“三仙姑来了,三仙姑来了!”
紧跟着院子里便静了下来。所有的女人全都变得来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向着大门方向垂首而立。
郑逸秋和黎成扭头看去,只见被称作“三仙姑”的大首领风采照人,卓尔不凡,身着红绸短靠,腰扎绫罗红带,挎一把宝剑,腰间斜插着一支左轮手枪,身后,还跟着一班女侍卫。
待三仙姑来至近处,他俩心中猛地一跳,“妈噫,这人不是苏青怡么?”
两人正担心苏青怡鬼迷心窍,不知是祸是福时,已被苏青怡一眼看见,柳眉突地一棱,大步走了过来,跟在她身后的,则是容儿。
“二位不是天津城里‘坎’字团的弟兄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郑逸秋一听这话,惊喜若狂,情知这下有救了,赶紧说道:“幸亏三仙姑还记得小人。”
苏青怡沉下脸冲那小头目喝道:“你们怎么搞的?这两位弟兄前些日子也和我们一起攻打过紫竹林的,还不赶快松绑!”
三仙姑一发话,众女子赶紧松绑放人。
那小头目还不好意思地向郑、黎二人道歉:“小妹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位大哥多多包涵。”
苏青怡将二人带至厅堂,容儿则将侍卫留在了厅外。
郑逸秋冲苏青怡作了一揖,感激涕零说道:“青怡,今日要不遇见你,我和黎成的脑袋,此刻恐怕就已经挂在柳树上了。救命之恩,山高海深,我二人必当后报!”
苏青怡这才说道:“逸秋,黎成,你们不是在威海卫吃洋饭么,怎么也跑到这天津来了?”
郑逸秋道:“华勇营已经被英国人调到天津来了。我们原本是与各国官兵组成一支联合军队,乘火车前往京城解救使馆人员的,没想在廊坊被官军和义和团挡了回来,火车和辎重全都丢了……”
苏青怡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急着问道:“洛斯勃尔呢?他眼下怎样了?”
郑逸秋道:“洛斯勃尔和救援军眼下都被官军铁桶般包围在西沽武器库里,命悬一线。这一路上我们看见官军和义和团人山人海,正往西沽赶去,洛斯勃尔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青怡道:“难道你二人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郑逸秋觉得没有必要隐瞒苏青怡,遂坦言道:“实不相瞒,我和黎成是被派往紫竹林搬救兵的。如果今日未逢你出手相救,死在此地,洛斯勃尔和救援军就真的完了。”
“唉!”苏青怡摇头叹道,“真是冤家,我带着人攻打紫竹林杀洋人,你们居然要进紫竹林去替洋人搬救兵。”
郑逸秋心中一沉,急忙问:“紫竹林眼下怎么样?被义和团……打下来了么?”
苏青怡道:“张德成大师兄领着几万义和团打头阵,官军只开炮不出兵,打了十来天,义和团攻进去占了好几条街,洋人连树皮耗子都吃光了,眼看着就顶不住了,没想23日夜里,洋人的大部队从大沽口打了过来,解了紫竹林的围,义和团和官军只好又退了出来。”
郑逸秋道:“青怡,你既能救我和黎成,就必能救洛斯勃尔,军情紧迫,你赶紧送我们进紫竹林吧。不过,我们知道,你要这么做,也是有性命危险的。”
苏青怡一声苦笑,言道:“我苏青怡虽是个红灯照的三首领,可当初我入坛,是为了杀霸占我的刚毅,杀官军,也杀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洋鬼子。作为一个受尽达官贵人欺凌的弱女子,也可扬眉吐气地做一回人!可没想到,朝廷竟然会对义和团招安,我们的曹大师兄、张大师兄,还有红灯照的‘黄莲圣母’林黑儿也全都掉过枪口为朝廷卖命,这岂不是违背了我参加红灯照的初衷。朝廷在我眼中算个啥?一个老妖婆加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搞得国无宁日,民不聊生,我苏青怡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帮慈禧和刚毅这帮老贼打仗,岂不是吃错了药么?再说那洛斯勃尔,虽是个洋人,对我也算是情深义重,我落难时他能不顾一切救我,他如今身陷险境,我若是无动于衷,还算个人吗?”
这番话让郑逸秋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激情难抑地说道:“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慈禧独占中国数十年,昏庸无道,祸国殃民。光绪皇帝推行新政,锐意改革,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以图强国兴邦,却被老妖婆囚禁深宫,维新人士,尽遭屠戮,我一家满门也死于非命。慈禧之罪,罄竹难书,虽凌迟也难谢天下百姓!这样的朝廷,义和团还舍生忘死地为它卖命,岂不是愚昧之至!青怡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洛斯勃尔对你,至今依然是一往情深,莫如就此随我和黎成同往紫竹林搬兵,待战乱过后,你就和洛斯勃尔结为百年之好。”
没想苏青怡却道:“逸秋此言差矣,我与你不同,青怡是既恨朝廷,也恨洋人,怎能替洋人效力来对付中国人?我今日救你,全然是冲着洛斯勃尔对我的一腔真情,岂有其他?我看你二人饿得不轻,吃过饭后,由我亲自把你们送到紫竹林边上去吧。”
苏青怡吩咐下去,片刻后,容儿和女侍卫便将一盆猪肉炖粉条,几个白面馍端了进来。
二人早已饿得肚皮贴到了后背,狼吞虎咽,海吃了一顿,才与苏青怡告别,匆匆上路,直往天津城奔去,就在这时,北面陡响起一声巨响,那是中国正规军的巨型大炮向着武器库开火了。
包围西沽武器库的,是聂士成率领的5500名武卫前军。西沽武器库虽然不由武卫前军守卫,可它毕竟在聂部的防守区域内,居然让落荒而逃的西摩尔这帮残兵败将夺占了去,正奉命猛攻紫竹林租界区的聂士成深知自己难辞其咎。所以倾全力赶来收复。而且满山遍野,还有那样多的义和团赶来“助阵”。
如果说武卫后军统领董福祥在庚子国难这一重大历史进程中扮演了一个“三花脸”的角色,那么作为武卫前军统领的聂士成,则无可奈何地出演了一位时代的“悲情英雄”。
聂士成幼年丧父,家境贫寒,与母亲相依为命。聂母算得中国女人中的奇异人物,自幼习武,颇有功力,且喜打抱不平,为乡邻所敬重,据说她70岁时仍能坚持和乡里的青壮年一起练武,还能举起沉重的石锁。聂士成受其母影响,自小好行侠仗义,曾有合肥商贩夏鼎祺被匪徒追杀,聂母设法将其藏匿,幸免于难。聂归家后热情相待,二人遂结下了金兰之谊。不久,夏鼎祺弃商从军,入湘军袁甲三部当兵。
咸丰九年(1859年)升任哨官驻临淮关,写信邀聂一同从军,从此,聂士成投身军旅,开始了40年戎马生涯。
聂士成打起仗来生死不顾,勇猛异常,加之他性情暴躁,可谓“杀人不眨眼”,人称“邪烈将军”。从军后正值清廷镇压捻军起义,因作战英勇被补为把总。李鸿章创建淮军时,因籍贯关系聂士成被拨入淮系,隶属于淮军宿将刘铭传,后因在镇压东西捻军时屡建战功,累迁至总兵、提督,与章高元、宋庆并称淮军后起三名将。光绪十年(1884年)法军入侵台湾,聂士成奉命率部渡海援台,数度重创法军。法军败出台湾后,聂士成被调往北洋,率庆军驻守旅顺,1891年北洋水师大阅兵后被调往芦台统领淮、练诸军,在任内因成功镇压热河“教匪”起义,擒斩“匪首”杨悦春,赏穿黄马褂,授勇名为“巴图隆阿”。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日本大规模向朝鲜派兵后,北洋大臣李鸿章令聂士成率部随直隶提督叶志超奔赴朝鲜,因聂士成平时治军严谨,治兵有方,而其本人又身先士卒奋勇杀敌,聂部在甲午战争中有别于一般的大清陆军部队。他率部在朝鲜牙山与日军苦战,尤其是在辽东达高岭对日军的阻击,坚持十昼夜而不退,此后又收复连山关,击毙日将富刚三造,聂亦因功被授直隶提督。
甲午战败马关条约签订后,清政府改革陆军军制训练新军,直隶北洋陆军改为武卫军,聂士成所部马步军30营改配英、德枪械,由英、德教官操练,作为武卫前军驻芦台,与宋庆、董福祥、袁世凯所部并称武卫四军。
这年4月里,聂士成奉裕禄之命开赴天津附近剿杀义和团,现在又奉命与自己的剿杀对象携起手来攻打洋人。聂士成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一个命运的怪圈之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成为一个朝廷不断地指责、官员们蓄意革除、义和团民众最为痛恨以及洋人们最想歼灭的一个角色。洋人痛恨聂士成,是因为他的武卫前军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而载漪、刚毅等朝廷重臣与义和团痛恨聂士成,则是因为他对义和团态度鲜明,从来力主严剿。在他接到要他与义和团联手对付洋人的命令后,他竟然上书朝廷:“拳匪害民,必贻祸国家。某为直隶提督,境内有匪,不能剿,如职任何?若以剿匪受大戮,必不敢辞!”
历史已经证明,与载漪、刚毅、徐桐等人相比,聂士成算得是中国军队中极有头脑的高级将领。他虽因杀人如麻而落下了“邪烈将军”之恶名,但他其实是一位极其难得的儒将。甲午时,他有关于东三省战略布局的考察报告问世,令国人和洋人都为之惊骇。作为多次和洋人交过手的中国将领,他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国家还没有和西方列强抗衡的力量,而安定是国家奋发图强的唯一保障。如果动荡频起,国家将不可避免地羸弱下去,最终会导致灭亡。他从义和团兴起的那一天起,就对这样的农民团体充满了疑问。他认为义和团根本不可能“灭洋扶清”,那些流浪的农民们的所谓法术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装神弄鬼绝不可能救国于危难之中。为了证实他的观点,他亲自观看了义和团刀枪不入的表演,并且查看了义和团们表演用的枪支。这个职业军人一看就当场把农民们的把戏看穿了。义和团在表演的时候在前膛枪装弹药的程序上做了手脚:先装枪弹,再装火药,发火之后,火药在前,只见烟火喷出,弹药不是被火药推出的而是带出的,根本不能伤人。为此他杀了那个做把戏的义和团大师兄,让士兵把他的头颅挂在旗杆上示众。
天津的义和团,从首领到团民,没有一个不惧怕他,也没有一个不恨得他两眼充血,只要他的士兵小队出击或者个别士兵落了单,义和团的农民们便立即悄悄地包围上去,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砍死。
当朝廷决定对义和团改剿为抚,宣布义和团为忠君报国的“义民”时,天津义和团向朝廷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杀聂士成。义和团对聂士成的仇恨有多深,由此可见。
这样的荒唐要求居然得到了端亲王载漪的坚决支持,他多次上奏折给慈禧,说聂士成“私通洋人”,请求“杀聂而取民心”。
慈禧毕竟还没有昏庸到那样的地步,她知道靠载漪这样的皇亲国戚是无法保卫她的政权的,一旦打起仗来,打起大仗来还得靠聂士成这类真正的军人。因此,慈禧下达的上谕是,让聂士成“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期间的聂士成却又在卢沟桥忍无可忍,再一次对朝廷明令支持的义和团大开杀戒,一仗斩下了488颗义和团民的人头。再一次遭到朝廷严厉申斥。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在他的防区里丢了武器库,聂士成莫说头上的顶子,恐怕连项上的脑袋,这下也保不住了。
但是,即便在这样的时刻,聂士成对由敌人突然转变为“盟军”的义和团也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自从朝廷与列强正式宣战之后,聂士成就命令他的部队停止与义和团的一切军事冲突。尽管他不断接到义和团追杀他的士兵的报告,他还是要求他的官兵们忍耐、退让,他要求官兵们和义和团并肩作战。
但是,冲突还是在不断发生。聂军官兵对义和团的情绪也已经由于冲突中的伤亡而仇恨日益强烈。种种现象表明,“奉旨神兵”们也仍然对他恨之入骨。就在十多天以前,聂士成从芦台总营出来巡视部队防地,路经一个村庄时,聚积在此的义和团民竟然高呼着:“杀死聂屠户!”提着刀枪向他追来。卫队长宋占彪率卫队舍命阻截,才保聂士成逃脱一劫。
义和团敢对他这统军之帅穷追猛打,对他手下的官兵更是不屑一顾,抖足了“神兵”派头。行军抢道,争抢给养弹药,这几天奉命“联合”对付洋人以来,武卫前军与义和团同样摩擦不断,双方还死伤了不少人。
就在聂士成完成对西沽武器库的包围,准备下令进攻时,部下来报,义和团又与他的部队打起来了。
聂士成大怒,立即派卫队长宋占彪去将义和团的头领“请”来。
被“请”来的这位头领手下不过有百十来号弟兄,但是气派却比统率千军万马的聂士成还大了许多。这大热的天里,为了抖威风,他身上居然披着一件不知从哪一大户人家抢来的黑大氅,赤膊“号褂”加短裤,光脚丫穿着一双草鞋,挎一柄刀鞘镶有鲨鱼皮的腰刀,昂首挺胸,目中无人。
聂士成一见此人这副模样,心中怒火直蹿,沉下脸盯着他一言不发。
头领也同样冷冷地盯着聂士成看,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两个人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谁也不开口。
头领最终想使自己在这场目力与心理的较量下能显得更加威武,于是下意识地将手摸向了刀柄,结果他的这一个动作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宋占彪锋利的刀刃已经齐崭崭地劈断了他的脖子,脑袋“咚”地砸到了地上,从颈腔里喷出的热旺旺的血,浇了聂士成一身。
聂士成立即起身提起尚在滴血的人头,大步向义和团驻地走去,向着百十个惊魂未定的团民训道:“你们的头领犯上作乱,我已将他砍了,尔等要是不遵号令,我照样砍了你们!”
没有一个团民敢于反抗,可聂士成看见的,却是百十双蓄满了仇恨的眼睛。
所以,当聂士成的军队向西沽武器库发起猛烈攻击时,他还必须抽调很大一部分兵力,来防范控制闻知头领被杀而变得“义愤填膺,情绪失控”的义和团。
即便如此,西摩尔的救援军也抵挡不住武卫前军的进攻。尤其是从德国花重金购来的那一尊克虏伯开花巨炮,将武器库打得墙倒屋塌,碎石飞溅,给救援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面对着已成困兽的救援军官兵,精锐的武卫前军士气高涨,冒着枪林弹雨舍死忘生地发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冲锋。救援军官兵被逼入绝境,人人抱着只能于万死中求得一生的信念疯狂地向着潮水般涌来的中国人射击。
日本随军记者吉岗丸三留下了这样的文字:“华军虽重,皆不足虑,所可畏者,聂军门所部耳;盖聂军有进无退,每为各军之先;虽受枪炮,前者毙,后者又进,其猛处诚有非他军所可比拟者。”
踩踏着遍地战友的尸体,激战两个钟头后,武卫前军的人浪终于夺占了武器库所有的外围工事,联军全部被压缩进了库内。武卫前军本想一鼓作气攻进库里,可是,由于救援军人多枪多,弹药充足,围墙又十分坚固,中国人在丢下数百具尸体后,被迫退却了。
这段难得的喘息时间,事后证明对救援军来说弥足珍贵。
伤亡惨重的武卫前军正在重新积聚力量,部署火力。
救援军在西沽武器库也遭受了出征以来最沉重的打击,伤亡超过了40人。
大约四五个小时,武卫前军用集中起来的十几门火炮对着坚固的高墙直射。
很快,西南角的围墙被轰出了几个缺口。救援军再也坚持不住了,被迫向库房和营房退缩。中国人乘势从大门和缺口处冲了进去,偌大的武器库里枪声杀声响成一片,到处是厮打、咒骂和痛苦的呻吟。正在救援军万分吃紧的当口,中国军队却突然惊慌失措地撤退了。
西摩尔将军很快便明白了,他派出去的两名华勇营士兵带着天津的增援部队赶到了――这是一支有着2500人的精锐部队。
聂士成功亏一篑,只得下令鸣金收兵,仓皇退去。
两股强大的联军合二为一,使任何一支对方的武装力量都望而生畏。
6月25日,西摩尔率领的联军官兵冒着中国正规军和义和团狙击手的袭击,终于回到了天津紫竹林租界。半月以前,这支身穿华丽军服,骄横得不可一世的多国部队浩浩荡荡从天津出发,如今却万念俱灰、衣衫褴褛地无功而返。
鲍尔上校的华勇营吉星高照,伤13人,无一人死亡。
西摩尔全身而退,可张德成与曹福田等义和团首领却是得意忘形,吹破了大天,似乎西摩尔所带的2000洋兵已被他手下的神兵斩尽杀绝。总督裕禄也兴高采烈,连忙向朝廷奏捷,太后闻知向北京进军的西摩尔被打得落花流水,缩回了天津,自是心花怒放,格外褒奖,赏义和团及甘军银子各10万两。
泱泱大国,从上至下,再一次为一则制造出来的虚假胜利乐得集体癫狂。
此时集体“癫狂”的还有鲍尔上校和他的华勇营。由于西摩尔中将的大力举荐,英国陆军部的嘉奖电很快就来了。
盖斯里・鲍尔由上校晋升为准将,洛斯勃尔由上尉晋升为少校,其余英军官,也大多得到了提升。
中国人没有升官,但均得到了丰厚的奖励。
西摩尔中将也兑现了他许下的诺言,郑逸秋与黎成各自领到了50两黄金的重奖。
郑逸秋向全营官兵宣布,等到打进了北京城,他请弟兄们吃正宗的满汉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