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呵呵笑道:“后生,你是把我们当成了卖狗皮膏药的打打师了吧?想练刀枪不入的功夫,那容易得很,不消我们师傅辈的出面,随便找个师兄就可以让你开开眼界。”冲着台下蓦地一声吼:“坎字队孔三!”
“师傅,孔三在。”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应声蹦到了台前。
“黄天霸”吩咐道:“拿出你的功夫来,给这位后生看看。”
“喳!”孔三站个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向“黄天霸”打了个拱道:“请师傅点拨。”
“黄天霸”拿腔拿调地指导说:“你已经练得不错,只不过气稍微浮一点。记住,念咒语时一定提起丹田之气。”
师傅话音刚落,孔三刷地脱去褂子,面向东南站定,微仰着头“哧哧”吐纳练气,片刻之后,一张脸膛憋得通红,双臂肌肉鼓动,像有许多小耗子在皮肉中钻来钻去。
陡地,孔三鼓着眼睛沉沉唱道:“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通风!”
正是刚才“黄天霸”传授给那后生的两句咒语。
语声喷薄而出,劲道十足。念完咒,身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随即一跃而起,再念咒语、再俯伏于地,三诵三拜既罢,脑袋一摇,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苏青怡吃了一惊,看旁人毫不在意,才醒悟到其间定有道理。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见孔三伸一伸手足,口中长长吁出一口气儿,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直着眼,拉个架子练起拳来。
苏青怡是个外行,自然看不出他的拳是何路数?不过出拳踢腿倒是快捷得很,也很有劲,呼呼有声。看样子寻常之人倘是挨上一记,也还真不易消受。
一套拳呼呼打完,台上的“黄天霸”便拉着戏曲中的京白大声问道:“何方神圣驾到?”
孔三也用京白回答:“吾乃孙大圣是也!”说着,孔三弓起一足,缩一缩肩头,举起右手搭在眉毛上,左右一望,宛如山猴望月的身段。
苏青怡正在纳闷,但见孔三拿起块青砖往脑门子一拍,那砖应声而碎。于是喝彩声四起,而孔三仍然手舞足蹈,乱蹦乱跳了一会,忽然双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
到这光景,苏青怡猜想到,附体的“孙大圣”,要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
果不其然,孔三一跃而起,神态如常地回到“黄天霸”跟前抱拳施礼,表示复命。
“黄天霸”满面笑容地说:“难得难得!孙大圣是不大下凡的。你的气候差不多了,下去再好好用功吧。”
“夫人,你都看见了吧!”容儿激动得一张脸蛋儿通红,拉一拉苏青怡的衣服说道,“只要心诚,吃得苦,我们也能练成那样的功夫。功夫再深一点,就能刀枪不入了。”
苏青怡也满心羡慕,说:“这大概是铁布衫、金钟罩的功夫罢。”
这时,她俩看见那个后生已经迫不及待地随人走到敞篷旁边上,苏青怡和容儿这才注意到,那棚子旁边的地上堆着一大堆红布头巾、腰带和短刀、钢叉、白蜡杆子之类的武器。眨眼工夫,那后生也全身披挂,成了一名义和团民。
而更让二人惊奇的事还不在这里。
两人刚走到城隍庙大门前,只见迎面街口闪出一彪人马,整整齐齐的约有二三十骑。头裹红巾,身穿红衣红灯笼裤,腰缠红带,分明是义和团打扮。再看时,却又不禁齐齐怔着。这二三十骑竟然不是浓眉健汉,而是杏眼娇娘。为首一个女子,浓眉慧眼,风华绝俗,柳叶双刀捧在手,她的衣着也与所有人不同,黑衣黑裤外披五色绫罗绣着金纹的法袍,把个苏青怡容儿眼睛都看直了。
这时便听得满街人齐声吼喊:“闪开,快些闪开,休要挡了‘黄莲圣母’的道!”
一听“黄莲圣母”的名号,二人顿时肃然起敬。他们早就听说过义和团中有红灯照,林黑儿就是红灯照的总头领,义和团民均称她为“黄莲圣母”,知道她年方19岁,却是个铁骨铮铮的女中豪杰,旷世英雄。洋人和教民一听到她的名字,便吓得尿裤子。她那两柄柳叶刀砍下的脑袋,也不下100颗。
就在城隍庙前的坝子上,在苏青怡心中已近乎神灵的林黑儿,终于以她超凡脱俗的神功,让苏青怡和容儿拜倒在她的膝下,成为了红灯照的虔诚信徒。
众目睽睽之下,身段娇小、面目清秀的林黑儿独自站在庙门外的“福”字大照壁前,几名女拳民用一杆抬枪装药填子,对准50步开外的林黑儿射去。枪响过后,弹丸不仅不入体,林黑儿竟能将弹丸如数接在手里示以众人。在场女人皆视林黑儿为神人,哗地跪倒一大片,磕头作揖地要求入红灯照。
苏青怡和容儿心中一烫,鼻梁一酸,也直奔林黑儿跟前,冲着她咚地跪下了。
林黑儿惊奇地说:“你二位是端着猪头供错了菩萨,我林黑儿统领的红灯照是专收女人的,你们这种男人,哪能进我的坛口?”
苏青怡一把摘掉瓜皮帽,露出一头秀头大叫道:“我俩不是男人,和你一样,也是女儿身。”
林黑儿见苏青怡衣冠楚楚,气宇不凡,当下便将她请至坛口,与她说话。听罢苏青怡悲惨身世,欷�不已。尤其是她得知苏青怡与刚毅的关系后,更是对她刮目相看,不仅马上收她入了红灯照,还对她委以重任,让她担任坛口中的“三仙姑”。
但是,眼光独到的林黑儿却并不同意苏青怡马上离家随她行动,吩咐她和容儿仍回紫竹林租界,忍辱负重,作为红灯照的内应,以备将来大用。还要她跪在观世音菩萨像前发血誓,如有半点泄漏,定斩不饶。
而如此坛中机密要事,苏青怡又怎能明白告诉对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一位英国军官?
这一夜,苏青怡在睡房中辗转反侧,男人们也在客厅里通宵达旦地喝酒。
借酒浇愁愁更愁,到半夜时分,所有的人都喝得来酩酊大醉。等他们醒来时,却发现苏青怡和容儿早已不见了影儿。
在苏青怡睡房的梳妆台上,他们找到了苏青怡留下的一纸信函,上面写着:
“尊敬的洛斯勃尔先生:青怡已经是神佛的女儿了,生活在佛光照耀的世界里,是多么的令人心神激荡的事啊!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恨洋人――当然你是唯一的例外――正是你们洋人的贪婪与霸道,才使我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陷入了巨大的灾难之中,也使我沦落风尘,成为世人眼中有辱家门的红颜祸水。虽然我过着锦衣玉食、高车华堂的生活,但是你绝对想不到华丽的衣服包裹着的是一颗充满仇恨的心,自从成为神佛的女儿,我才重新恢复了做人的感觉与尊严,而这样的心情,是你绝对不可能给我的。如今我俩已是阴阳两隔,请你彻底地忘掉我吧。苏青怡。”
第二天上午海轮离开塘沽港时,他们听到杨柳青一带枪炮声震天动地,也不知是义和团向紫竹林发起了攻击,还是中国军队又在剿杀义和团。
洛斯勃尔一头冲出舱外,双手抓住栏杆,望着炮响枪鸣的方向两眼发痴,咬牙切齿地发誓道:“我不管青怡现在怎么样,我会再到天津来的!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带回英国去!”
郑逸秋却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说:“打吧,打吧,要能把紫禁城也打它个稀巴烂才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