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福荣
竹枝词源出巴渝大地,本为民间歌谣,经文人改造后便风行文坛。《乐府诗集·近代曲辞·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云:《竹枝》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在历代文人的推动下,竹枝词不断发展,成为全国范围内的一种诗歌形式。“刘禹锡的《竹枝词》传开后,立即得到白居易等人的推崇和唱和。唐代诗人李涉、皇甫松等起而效之。此后,宋、元、明、清直至民国,历代大诗人、大学者,诸如苏轼、黄庭坚、杨万里、范成大、袁桷、虞集、杨维桢、徐渭、袁宏道、王士祯、查慎行、郑燮、袁枚等,都有竹枝词佳作传世。只有元、明以后,《竹枝词》逐渐与音乐歌唱脱离,嬗变为一种吟咏山水风光、民俗风情的诗体,在文人中得到广泛的运用。同时,《竹枝词》也早已跨出巴渝,流传到全国。”竹枝词历时悠久,作者和作品数量众多。雷梦水等人编著的《中华竹枝词》“总计辑录了始于唐代、止于民国初的1260多位作者的21600多首作品。”
竹枝词极具地域色彩,成为各地自然山水和风土人情的鲜活载体。乌江是长江南岸最大的支流,乌江流域地处西南边隅,是长江流域重要组成部分,有较多的竹枝词作品流传。笔者发现,这些竹枝词包含着丰富的民俗内容,具体表现在饮食居住、人生礼仪、信仰禁忌、岁时节令和头饰服饰等方面。
一、乌江流域竹枝词中的饮食居住习俗
乌江流域历史文化积淀深厚,各类资源丰富,有以汉族为主体的40多个民族生活于此。他们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不断创造和丰富自己的饮食居住文化。
(1)乌江流域各族人民嗜酒,以酒为礼,酒文化十分丰富。彝人素好饮酒,酒礼不分,在人生诸事和探亲访友都以酒为第一大礼。彝人有饮咂酒习俗,咂酒得名于插管而吸饮。“用咂酒宴请宾客,是彝族的最高礼遇,受请客宾亦必行大礼之势而饮,其饮时右脚成弓,左脚成箭,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双手自竿下往上而抚,低头而饮。”清田榕《黔苗竹枝词》有云:
酒啐芦竿疑翠杓,米和牲骨胜侯。行头要得欢情惬,镗鞳一声铜鼓鸣。
《中华竹枝词》对其有注:插以芦杆,
“黑罗罗酿酒于盎,啐饮之。仲家以牛马鸡牲骨米糁和之作醋,至酸鼻为佳。苗人岁时召亲戚俱挝铜鼓。争讼不入官府,推其属之公正善言语者曰行头。”罗罗即是过去对彝族的称呼,《贵州省志·民族志》“元明清时期,记载:彝族被称为‘罗罗’。‘罗罗’即唐宋时期的乌蛮。”田榕氏“酒啐芦竿疑翠杓”诗句即表现了彝族饮食咂酒习俗。苗族的饮酒习俗似乎不同,清余上泗有云:解向尊前唱鹧《蛮侗竹枝词》“唤将牛角频酗酒,鸪。”《中华竹枝词》注曰:客至架柴于地,以牛角“凡苗皆不用炉,劝酒。”余上泗氏“尊前唱鹧鸪”似乎还有乌江流域苗族席间唱歌祝酒的习俗,或置酒召之,饮次唱歌为乐,“苗妇多好饮,则老幼偕至,群以酒奉召者,受之饮则兴高色喜,否则歌止随罢而去。”乌江流域仡佬族以高粱酿酒,置于坛中,待其熟后则以草堵塞坛口,插竹竿三两枝,并倒凉水于草塞上,咂竹而饮,味极甘香。清易梧冈《黔苗竹枝词》云:(马,“细竹插坛群啐马酒名——笔者注)笑人请客说称觞。”清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记载了黔中独特的食俗:卜来鸡骨岁丰穰,宴客争罗异味尝。海错山珍是何物,登筵夸道圣齑香。
《中华竹枝词》对此注曰:先取犊儿结肠中细“黔俗烹犊儿飨客,粪在盘,筵以箸夹,调在醯中,方餐犊肉。彼人谓细粪为圣齑。”这种烹小牛款待客人的食法令人称奇。
(2)乌江流域山高路远,交通不便,经济发展缓慢,百姓收入贫乏,盐价高昂。“黔无盐,故价昂,而民甘食淡。”各族人民往往以盐为贵,多不常用。对此,清梁玉绳《黔中竹枝词·黔苗词》云:
几端苗锦胜吴缣,携入城中索价低。日晚归来诧同寨,趁圩买得水晶盐。
苗族同胞以超胜吴缣的苗锦低价卖出,买回如水晶般珍贵的食盐,引得同寨人为之惊诧。由于缺盐,乌江流域各族人民无盐时就以蕨灰代之,清蒋攸铦《黔阳竹枝词》曾云“无盐巧用蕨灰香”。
(3)乌江流域的人们喜食酸类食品的习俗也见于竹枝词作品。《中华竹枝词》注语所言“仲家”即是布依族,他们喜食酸类的食品。《贵州省志·民族志》记载:
“布依族……元明清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称‘八蕃’‘仲家’‘侬家’‘布笼’‘笼人’‘土人’‘夷族’等。”布依族人嗜酸食,他们“聚马、牛、鸡、犬骨,以米糁和之作酉音,以酸臭为佳,称富积者,曰积酉音几世。”《布依族民俗志》云:“各地区布依族每餐饭几乎都有酸类佐食,尤其在盛夏炎热天气,更必不可少。据说:食酸既可以避暑,又能增加食量。俗谚云:三天‘不吃酸,走路打偏偏(偏偏,不稳欲跌状——笔者注)’”田榕竹枝词所言“米和牲骨”即是指布依人喜食的酉音菜。乌江流域黔江地区有黄庭坚假托唐代李白所作的《竹枝词六首》,其中有“命轻人鲊甕头船”诗句。鲊是乌江流域地区一种比较常见的带有酸味的食品,“清明前会吃鲊的习惯不仅在武隆,在彭水、酉阳、南川、涪陵各县的不少地方都很盛行……另一部分则切成片,加上石磨子推的粗米面、盐及其他佐料,装进粗陶坛子内,用棕树叶或稻草封口,倒扑于水钵中制成酸鲊肉。制鲊肉的材料除肉片子之外,更多的是大小肠及肚子等杂碎……除鲊肉之外,尚有鲊海椒亦属鲊之列。”
第四,乌江流域山多地少,食物不足。各族人民多以杂粮山果等物作额外的食物补充。乌江流域夜郎地区的人们主要以栽培水稻为主,其先民是迄今所知世界上最早的稻谷栽培者,但他们也采集野生植物的可食部分,作为自己经济生活的重要补充,清舒位《黔苗竹枝词·夜郎》有“年年饱吃桄榔饭,不信人间有稻粱”的诗句。
“《南中志》‘有桄榔木可以作面。左思明确说……人民资以为食’《蜀都赋》因称汇集成都的西南方物中‘面有桄榔’……其叶阔似芭蕉叶,树高可达10米左右。据中国科学院云南亚热带植物研究所工作人员研究,不仅树叶可代粮,树干内更有大量可供食用的淀粉,俗称‘面包树’。”余上泗氏《蛮侗竹枝词》有“救军粮出无人市,绕向长安卖刺梨”诗句,所谓“救军粮”是乌江流域野果的一种,丛生而多刺,结子多且色红艳,味涩不中吃。相传当年诸葛武侯南征,军中乏食而采之充饥。名曰刺梨者,其果实如杯状,周身满刺,味多酸涩,常常被人们采摘充饥。“野生,夏葩秋实,干如蒺藜多芒刺,实如安石榴而较小,味甘而微酸,食之可以已闷,亦可消滞渍。其汁煎之以蜜,可作膏,正不减于梨渣也。”明清时期乌江流域水西地区彝族常用三足釜烹煮饮食,取雀鼠蛙蛇等烧灼而食。清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三足铁锅燃烂薪,蛇蛙雀鼠食品鲜”的诗句,余上泗《蛮侗竹枝词》“山中野菜名罗鬼,采得盈筐当晚馐”,是乌江流域人们采摘野果当做晚餐的最好注脚。乌江流域余庆、施秉等地仡佬族以其擅长捕鱼而名曰水仡佬。舒位《黔苗竹枝词·水仡佬》云:
扰家捕鱼鱼欲愁,占得烟波老未休。只道诛茅山上住,谁知结屋水中舟。
仡佬族同胞擅长捕鱼,即使在隆冬时节亦能入渊取鱼,把捕获的鱼类作为自己的食物。第五,乌江流域山势险陡,泉水众多,各族同胞的居处必近水源。乌江流域瑶族居处无常,有必择近水者,以大树皮接续引水至的习俗,舒位《黔苗竹枝词·瑶人》有“何事居家,不用瓮桶出汲山偏爱水,草根短短树皮长”的诗句。
乌江流域人类历史久远,各族人民不断改造和适应自然,形成了独特的村寨居住习俗。乌江流域地处山区,山势陡峭,不易建筑房舍;同时,乌江流域山高峡深,水量充沛,生存环境极为潮湿,各族人民创造性沿习了居住干栏式建筑的习俗。乌江流域涪陵地区过去有倚山而建的干栏式房舍,清何维棣《涪州竹枝词》有“缘崖楼栈万人家”,清陈锟《南州竹枝词》也有“缘岩危构绮窗开”的诗句。舒位氏《黔苗竹枝词·南平僚》有“夜深留客干栏宿”诗句,所谓“留客干栏宿”即是指乌江流域民族地区较为常见的干栏式建筑。“这种居室距离地面一定高度,利于防潮防虫蛇,适应南方气候炎热、雨量充沛的自然条件,人居其上,畜养其下,十分安全。加之竹木为墙,通风舒适。现在,布依族地区不同程度地保留干栏建筑的特点,且发展变化出多种形式,如、等‘吊脚楼’‘石板房’‘平房’等。”乌江流域花仡佬的羊楼与此颇为相似,舒位《黔苗竹枝词·花仡佬》有“羊楼高接半天霞,杉叶阴阴仡佬家”诗句。这种“羊楼”屋宇也是距地数尺,架以巨木,上覆杉叶如羊栅。对此,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人家终日住羊楼”诗句。舒位氏《黔苗竹枝词·佯僙》记载乌江流域佯僙人的居住习俗:
山家风露竹墙纸,麂眼玲珑望欲迷。从此不愁牛砺角,夜深封得一丸泥。
佯僙人的房舍以荆为壁而不涂泥,门户不扃,出入时候便取泥土封堵。田雯《黔书》“荆壁四立而不涂,出则以记载为:门户不扃,泥封之。”
二、乌江流域竹枝词中的人生礼仪习俗
人生礼仪是在人的生命历程中的关键时期或时段而形成的特定仪式活动,人们通过这种方式平稳地经历人生的关键时候,实现人生角色的转换。“人生中的重大礼仪包括出生、成年、成婚、入会和死亡等。”乌江流域流传的竹枝词也成为各族人民独特人生礼仪习俗的载体。
(1)乌江流域竹枝词含有独特的诞生习俗。乌江流域贵州威宁一带郎慈苗族的子女诞生时,坐月不逾门户,“妇人产子必夫在房,弥月乃出。产妇出耕作,为饮食供夫,时仍要乳儿。”
对此,毛贵铭氏《黔苗竹枝词》有云:郎慈生儿郎卧床,朝朝暮暮不出房。雌雄扑朔哪能辨,娘会作爷爷作娘。
(2)乌江流域竹枝词关涉多样的婚恋习俗。乌江流域多个民族有不同的婚恋习俗,表现在竹枝词中。首先是乌江流域竹枝词有汉族地区的婚恋习俗。乌江流域汉化程度比较高的地区,沿袭了汉族地区流行的媒妁牵线搭桥的婚恋传统。毛贵铭氏《黔苗竹枝词》“婚礼先教媒妁通,播酋苗裔有华风”诗句,即是播州土酋杨应龙的后裔袭承汉俗“婚用媒”的反映。播州土司杨氏励行教化,大力推广汉文化,使得该地颇染汉习,产生了移风易俗的效果。
乌江流域是我国重要的民族地区,婚恋习俗具有鲜明的民族色彩,这是乌江流域竹枝词的重要内容。苗族自由婚恋主要发生在两个场合:一是在传统节日的聚会。乌江流域贵阳苗族有跳年的习俗。即“正月作跳年会,男女咸集,吹芦笙歌舞三日。”正月初一,少男少女皆出,至山上铺下蓑,共坐其上。女子以粉团甜糟肉饭喂与男子食用,欢笑竟日。女子称呼所爱的男子曰阿雅,也称的罗。男子称呼所爱女子曰阿鲁,也叫顿谷。这种交往双方父母也不加以禁止。对此,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诗云:
山头蓑衣铺作堆,大年初一的罗来。甜糟吃了的罗笑,红了个人桃杏腮。
二是在特定的节日,如三月三、六月六等等。在这些特殊的节日中,清代乌江流域地区苗族主要是以“跳花”、“跳月”作为男女交际的方式,许多村寨也有“游方坪”、“游方坡”等地方用作交往的固定场所。“跳花:又称跳场、跳年、跳厂、跳月、跳芦笙等等。名称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青年男女交际活动形式。”在跳花会场上,青年男女身着盛装,跳起芦笙舞,寻找对象,谈情说爱。男青年在吹笙、骑马、射弩等比赛中展示技艺和勇敢,女青年则要进行穿针、刺绣和绩麻等表演来比拼灵巧、美丽和智慧。通过接触,若男女双方情投意合,即可定下终身。乌江流域流传的竹枝词颇多关涉此类,田榕《黔苗竹枝词》云:
芦笙吹彻响铃催,花簇球场趁月开。裙带分明如赠芍,木楼高处马郎来。
诗中言及乌江流域苗族的婚恋习俗:“人头花苗,孟春,男女择平壤为月场跳,男吹笙于前,女振铃于后,情投则挈女归,越宿而散。仲家苗,春月编花球击之于场,曰相马郎。有所欢则掷球相换带,因遂奔焉。阳洞罗汉苗,野外构水楼,月夕,女则登之,谓之坐月。男子挟被往就私焉。”苗族人民在孟春时节,举行让青年男女结识、相恋的跳花活动,男青年吹奏芦笙在前,女青年持铃应节于后,群歌互答,以歌为媒,其盛况亦可见于清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
妾振金铃下石冈,郎吹芦管渡横塘。踏歌联臂无拘束,欢煞春风跳月场。
诗中写出男子编芦笙鼓吹于前,女子摇铃尾随于后,婉转歌唱,翩翩舞蹈,终日不倦,临近拂晓方才散去。“月场”是白天“跳花”的继续,青年男女在白天跳花结识后,晚上再唱歌密谈,故又被叫做“踩月亮”或者“跳月”。对此,田榕《黔苗竹枝词》有“花树跳花花一簇,月场踏月月三更”的诗句,清查慎行《黔阳蹋灯词》亦有“一年一度芦笙会,又感春山跳月场”的诗句,清蒋攸銛《黔阳竹枝词》亦云“吹彻芦笙夜未阑,花球腾掷月场宽”。乌江流域苗族似乎还有抢婚的习俗,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有诗云:苗姬窈窕赋于归,恶剧无端赤榜挥。莫倚鸳鸯能打散,一肩裸负去如飞。
诗中所言苗族同胞结婚时,新郎定然遭到母家亲戚箠楚之习。
对此,毛贵铭《黔苗竹枝词》也有“只是夺亲风俗异,要将娇客饱尊拳”的诗句,表明在迎亲时,苗家新郎要遭到女家及亲属的箠楚。苗家新妇入门,不仅恭奉亲老,而且很注重新婚期间的个人卫生,余上泗氏《蛮侗竹枝词》有“新妇入门先进盥,和郎沐浴过三朝”的诗句。
在“跳花”、“跳月”交往中,深情的青年男女难舍难分,缠绵婉转,故清舒位《黔苗竹枝词·仲苗》有云:折得芦笙和竹枝,深山酣唱妹相思。蜡花染袖春寒薄,坐到怀中月坠时。“花球”即是花包,是布依族同胞择婚之物,“丢花包是布依族青年男女恋爱方式之一。”《大定府志》仲家……以十二“清云:月为岁首,每岁孟春跳月,即婚姻之始也。跳月之俗,聚男女于旷野,用彩布编为小球,谓之花球视所悦者而掷之,中则与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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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为未婚男子的专称,《苗疆闻见录》记载:“男未婚者曰罗汉,女则谓之老倍,男子头插白瓴,婚后乃去之。”前文所言的罗汉苗人男女青年水楼之约也令人耳目一新。乌江流域竹枝词也把人们择亲的井然次序予以反映,余上泗《蛮侗竹枝词》有“嫁女端然择外家,无人方吃异亲茶”的诗句。布依族的婚恋习俗中还有婚嫁财物的记载,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有诗云:
长裙彩绶亦风流,窶数香球着意投。若要天孙容易会,黄姑须养白头牛。
该竹枝词不仅点出布依族女子身材窈窕柔美,有掷扔花球传递情意的习俗,而且指出了布依族“以姿色定聘资,多至牛三五十头”婚统传嫁。乌江流域的布依族在跳月场时,各为歌唱,对合意者则以槟榔投赠,此后便结成夫妇。婚后三天,女青年便可以与他人结合,只有生子后方可以回到前任夫婿的身边,故舒位《黔苗竹枝词·仲苗》有云:
浅草春开跳月场,聘钱先乞紫槟榔。隔年一笑占归妹,抱得新儿认旧郎。
乌江流域仡佬族婚恋习俗颇为不同,清舒位《黔苗竹枝词·打牙仡佬》云:有意齐眉结婿欢,无端凿齿做人难。青唇吹火今宵事,口血分明尚未干。
打牙仡佬族是仡佬族的支系,女子将嫁之时,必先折其二齿。《黔书》云:“女子将嫁,必折其二齿,恐妨害夫家也。”他们剪掉前额之发,留下后发,含有与丈夫齐眉的意味。对此,毛贵铭《黔苗竹枝词》也有“将嫁女儿发覆额,桶裙去作谁家妻”诗句。
乌江流域东谢人的婚俗更奇特,婚姻不避同姓,以牛酒为聘礼。
舒位《黔苗竹枝词·东谢蛮》有诗曰:红丝早已系绸缪,牛酒相邀古洞幽。底事相逢不相识,谢郎反比谢娘羞。
竹枝词中所言东谢男女婚姻,结婚的男子反比女子羞涩,躲避旬日方才出门。乌江流域威宁州的白儿子人深受汉人影响,故女子多赘汉家女婿,即不复来。其子女有母无父,“生子后婿归汉则娶,故名白儿子。”对此,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赢得双双好儿女,不知爷在阿谁边”的诗句。
(3)乌江流域竹枝词含有奇特的丧葬习俗。乌江流域聚居的不同民族自有其丧葬的规则,并在乌江流域竹枝词中有鲜明的体现。
首先,乌江流域苗族的丧葬习俗在竹枝词中表现得较为充分。七月七日在汉家是鹊桥相会和女儿乞巧之节,龙家苗族却要上坟祭墓,舒位《黔苗竹枝词·龙家苗》有“抛却残春趁早秋,纸钱一陌笑牵牛”的诗句;乌江流域大定、贵阳和遵义一带花苗在人死后,有召集众亲,在亡人尸侧歌唱闹尸的习俗,并在葬瘗时用鸡蛋掷地占卜福地,以鸡蛋不破处为吉地,故舒位氏《黔苗竹枝词·花苗》有“掷被鸡黄又闹尸”的诗句;乌江流域铜仁红苗在丧葬中有调鼓习俗,即亡人后人“将死者衣装像击鼓,名曰调鼓。”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装尸调鼓闹比邻”的诗句。清梁玉绳《黔中竹枝词》也提及作戛、调鼓和鸡蛋卜地的葬法:
临丧作戛舞婆娑,调鼓声喧发浩歌。葬地但凭鸡子卜,掩埋尤胜束藤萝。
“束藤萝”则是黑苗人藤萝束尸的树葬习俗,即在人死后,不葬于地,用藤萝的方式束之于树。此外,生前所私爱的人也会以色线栓在竹竿而插在坟前。毛贵铭《黔苗竹枝词》也有戛葬法的诗证曰:
芦笙吹得叫乌乌,作戛场中妇哭夫。忽地愁眉怕同葬,娘家今日有人无。
诗中提及乌江流域贵筑、清平、大定、修文、清镇等地苗族跳戛丧礼习俗,在丧礼中,人们宰杀牛,吹奏芦笙,群聚跳舞。“人死则击鼓而哭,既殡创一高棚,悬棺其上,众起绕行于下。将葬,往吊者每邀数十百人皆露处,担酒椎牛,晨夕往来,绕棚三日,谓之赶戛。”丈夫死后要将妻子殉葬,妇家亲属抢夺成功方能免除。乌江流域贵定县平伐苗在人死后,则放在独木槽中,有底无盖,舒位《黔苗竹枝词·平伐苗》有“木槽埋趁一身宽,论定何须更盖棺”的诗句。
其次,乌江流域仡佬族的丧葬习俗在竹枝词中亦有反映。其家亲殿葬法比较独特,红仡佬人死后,以棺材殓而不葬。或置岩穴间,或临大河。不施蔽盖,树立木主标识所在地方,于岁时加以祭扫。舒位《黔苗竹枝词·红仡佬》对此有诗曰:
三寸铜棺一粟牌,山围皮骨水湔骸。泪珠若到家亲殿,凭仗红裙细细揩。
红花仡佬的葬法和红仡佬相同,毛贵铭《黔苗竹枝词》也有“人家终日住羊楼,偶到家亲殿上游”诗句。剪头仡佬在死后则采用火葬的方式来解决后事,《黔苗竹枝词·剪头仡佬》对此的诗句为“心长发短君休笑,留得相思一寸灰。”锅圈仡佬则在其亲人死后,将其尸体侧放,意在使其不知归路,含有挽留的意味。《黔苗竹枝词·锅圈仡佬》有“虽然不作招魂赋,且尽生前酒一壶”的诗句。
其三,乌江流域彝族同胞的丧葬习俗也可在竹枝词寻到踪影。彝族早期多用火葬,首领死后,尸体裹有锦缎,在旷野焚化。舒位《黔苗竹枝词·倮》有“锦缎招魂野色宽,精夫红葬骨难寒”之句。
彝族的普通百姓死后,则用马革裹尸,焚于当街。
其四,乌江流域布依族有在丧事中杀牛招待客人,大瓮储酒,以牛角遍饮的食俗,故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提及为“牛角为筒吸瓮头”。
其五,乌江流域其他小部族的丧葬习俗也在竹枝词表现出来。
木老人分布较广,其丧父失母的时候,长子闭户四十九日,乃延巫师追荐祷祝,并称其为家鬼。舒位《黔苗竹枝词·木老》有诗句云“放鬼才过七七期,更传画鬼祀灵旗。”乌江流域六额子人丧葬习俗依然奇特,即在人死后,仍以棺材盛放,一年多后发冢取骨,涮洗至白净为度。复以布裹骨再埋一二年,再取出涮洗,经七次方罢。家人偶有病患,便加原委于祖先骨的不洁净,会取骨再洗。舒位《黔苗竹枝词·六额子》有诗曰:空山埋后才三尺,冷水浇来又一回。不信膏肓容二竖,招魂人骨锦囊开。对此,毛贵铭《黔苗竹枝词》亦云:三年七次忍开棺,骨白如霜尚未干。洗髓伐毛成底事,杜鹃啼血夕阳残。
三、乌江流域竹枝词中的岁时节令习俗
乌江流域聚居着40多个少数民族,多样的节日成为竹枝词表现的重要内容。
(1)乌江流域竹枝词有汉族地区的传统节日,如清明和中秋。清代佚名《贵阳竹枝词》有“清明上冢近城隈”,记录了乌江流域的人们也有清明上坟习俗;又“中秋月色最清佳,锣鼓喧闹笑语哗。巧扮仙姬来送子,背篼兜个大倭瓜”写出中秋欢聚、仙姬送子和偷青纳吉的习俗。
(2)乌江流域的民族节日较多地反映在竹枝词作品中。一是乌江流域不同民族的族年习俗在竹枝词中有所表现。乌江流域的苗族族年习俗在乌江流域竹枝词中有较为清楚的体现。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仲冬初一早过年,尖顶苗家忙下田”诗句;乌江流域布依族以腊月为岁首,有击铜鼓为乐的习俗,故毛贵铭氏《黔苗竹枝词》有“匆匆腊月初头到,铜鼓数声来拜年”的诗句。
二是特定的民族节日在竹枝词中的有所反映。毛贵铭《黔苗竹枝词》对民族节日表现较多,安顺地区曾竹龙家苗有七月七日男女要同上祖坟祭扫的习俗,故有“今朝道是七月七,老祖坟前同上香”的诗句;乌江流域贵定、沿河一带的苗族有十月三十祭鬼的习俗,故毛贵铭氏有“买肉归来祭蛮鬼,沿河更约冉家蛮”的诗句;乌江流域有十月收获后祭白号的习俗,即用牡羊为牲品,男子毡衣帽为前导,延请善长唱歌的人和童男童女数十舞蹈于后,如此三日而终,故毛贵铭氏有“报道前村祭白号,家家忙割谷池河”诗句,而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有“欲闻社公在何处,迎来一脚是山魈”的诗句。
四、乌江流域的竹枝词中的信仰禁忌习俗
乌江流域崇山峻岭当中,交通闭塞,生产力低下,经济发展缓慢,长期以来成为文化输入地区,这对乌江流域人们的信仰禁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1)乌江流域是我国重要的人口和文化的输入地区,故外来移民及本地人都表现出对祖先的强烈缅怀和对先贤的无限崇敬。蜂拥而入的“淘金者”处异地他乡,远离故土家园,一方面要寻觅心灵的归所,遥寄对亲人和家乡的思念,另一方面又要维护自身的利益,联络感情,沟通商道,协调事务,以应付生存竞争。于是便‘同乡结党,同业办会,同教联宗’,以地域文化为依托,按照各自的传统习俗和不同风格,修建起大大小小的会馆和宗庙,作为供奉祖先和同乡同业聚会、议事、寄居的精神圣地。查慎行《黔阳蹋灯词》有“川主庙前喧笑来”的诗句,折射出外来移民对祖先的纪念。舒位《黔苗竹枝词》中《西南夷》和《夜朗》等作品分别表达了苗族同胞对始祖槃瓠和夜郎土著对祖先竹王的怀念。清杨文莹《黔阳杂咏》表达了对乌江流域包括奢香夫人、尹珍、盛览和王阳明等人在内诸多先贤的崇敬。
(2)乌江流域各族人民有浓重崇尚巫鬼的习俗。乌江流域的人们在万物有灵思想的作用下,巫鬼崇拜在竹枝词中有明显的体现。乌江流域有崇信巫鬼习俗,蒋兆煦《枳江竹枝词》有“鬼国名称四海闻,都言枳水鬼成群”的诗句。乌江流域各族人民似乎都很信奉巫术,但凡生病,都借助巫觋来攘除病痛。“其俗信鬼尚巫,有病不用医药,辄延巫宰牛禳之,多费不惜也。”彝族奉巫,生病而不延惟用巫,号曰‘大奚婆’医,用大奚巫婆驱逐之。“疾不延医”。
吴仰
贤《黔中苗彝风土吟》有“罗俗由来工事鬼,笙箫迎得大奚婆”的诗句。彝族不仅是疾病时要用到大奚婆,而且是诸事皆取之于她。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平安还要问奚婆”诗句。另外,乌江流域各族人民有冲傩还愿的傩俗,每于岁首就请山魈,演故事,逐村巡行。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欲问社公在何处,有诗句云:迎来一脚是山魈。”乌江流域存在过白虎崇拜,竹枝词中表现为对白虎的敬畏。锅圈仡佬人生病,就延请鬼师,其攘灾驱邪的道具为五色绒饰虎头。余上泗《蛮侗竹枝词》有“鬼师箕内无他供,五色装绒饰虎头”的诗句。乌江流域铜仁红苗夫妻在每年五月寅日必分开住宿,既不出户,也不说话,以避鬼防虎。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怪底鸳鸯不同宿,几家五月怕逢寅”诗句。
(3)乌江流域人民的蛊毒蛊惑之术映射到了竹枝词中。乌江流域花苗好储金蚕蛊毒,金蚕至毒,每以杀人,否则会反噬其主,故虽至戚亦必毒之,以泻蛊怒。舒位《黔苗竹枝词·花苗》有“无端飞出金蚕箭”诗句。乌江流域布依族也使用金蚕蛊毒,并有嫁金蚕之俗。即如蛊主欲遣去金蚕,必要以金银等物裹蛊于道侧,俟他人拾取而嫁之。“苗妇畜蛊者多得财,蛊多,必须嫁之,或一月嫁焉。不知者往往于山僻小径拾得金钱,衣包之类,取之归而蛊亦随至。至家则朝夕供俸,稍不厌其欲,必为害甚,有破家亡身者。”
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囊家不储金蚕蛊,夜饮溪流囊肩愁”诗句为证。
五、乌江流域竹枝词中的头饰服饰习俗
乌江流域众多的民族都有独特的穿着打扮,简直让人眼花缭乱。这些服饰习俗在乌江流域竹枝词中被较多地表现出来。
(1)乌江流域竹枝词有大量少数民族发饰和发型的内容。一是乌江流域竹枝词中的彝族发饰和发型。田榕《黔苗竹枝词》中的彝族男性“髭根似草却频殳”,他们用布裹头,笼发其中,余上泗《蛮侗竹枝词》对此有“头大缠头黑面肥”的诗句;彝族同胞身材高大,牙齿雪白,以青布囊发束发于额状如角,故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戴笠披毡健斗身,发笼如角齿如银”的诗句;二是乌江流域竹枝词中的苗族发饰和发型。乌江流域龙里一带的白苗在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是“长簪盘髻女苗笑”;花苗妇人用马鬃盘髻上,垂于半边,笼以木梳,故余上泗《蛮侗竹枝词》有“衔梳鬃髻半边垂”和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马鬃添发女态妍,楮皮缚额男少年”等诗句;蔡家苗妇人用青毡为冠,状如牛角,故余上泗《蛮侗竹枝词》有“妇女翘然戴角冠,笑他道士礼金坛”的诗句,对蔡家苗男女以毡为衣,妇人以毡为髻,用青布装饰,状如牛角,以长簪绾结的习俗,舒位《黔苗竹枝词》也有“卿卿毡髻我毡裳”之句;乌江流域贵阳府尖顶苗梳尖顶髻,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仲冬初一早过年,尖顶苗家忙下田”的诗句;青苗男妇均脚穿草履,衣着无别,唯以妇人头蒙青布、男戴红藤笠为别,故舒位《黔苗竹枝词》有“布自青青笠自红”之句;乌江流域贵筑、龙里等地的东苗妇人绾发盘头,用木梳笼结,其发型赢得“一梳飞上昆仑月”的美名;三是乌江流域竹枝词中有其他民族的发饰和发型。舒位《黔苗竹枝词》提到:剪头仡佬族同胞则男女蓄发寸许,他们自嘲曰“心长发短君休笑”;仡兜苗同胞短衣偏髻之俗也被舒位描述为“拢就凤鬟堕马妆”。施秉一带披袍仡佬族以线扎发,蒙以青巾袋,上缀海蚆为饰,故毛贵铭《黔苗竹枝词》有“线扎乌云巾袋飘,头上海蚆如步摇”。
(2)乌江流域竹枝词有多样少数民族服饰习俗的内容。在田榕《黔苗竹枝词》中,乌江流域苗族衣服则用五色菂珠作为装饰,衣裳则先以蜡绘画于布,染过即花显,故二者有“浓妆只爱悬珠好,雾毂争如绘蜡精”的诗句;毛贵铭《黔苗竹枝词》写到乌江流域苗族崇尚青色服饰的习俗,并有“制得青衣一色新”的表达;乌江流域贵筑、龙里等地苗族则衣浅蓝色,短不及膝,妇人花衣无袖,以两幅布遮前覆后,著细褶短裙,舒位氏对其描述为“半壁青青织锦阑,浅裙百叠不知寒”;乌江流域平伐苗男女著裙,男短女长为别,或学著裤而不裙,二者不可区别。男子以草衣入市,妆如渔翁,舒位氏对此描述为“长裙此豸短裙雄……我亦青袍似春草,泥地蓑影作渔翁。”余上泗《蛮侗竹枝词》提及了苗族喜穿桶形而无褶叠的一口钟裙子的习俗,并有诗句云“苎麻织就亲裁减,一口钟裙胜绮纨”。蒋攸銛《黔阳竹枝词》反映布依族和苗族妇女的服装打扮是“仲家苗女好楼居,彩布横腰若绶纡。堪笑湘江惟六幅,长裙百折更何如”,舒位《黔苗竹枝词·花仡佬》揭示了仡佬族男女均着桶裙的习俗,并有“桶裙量就一身花”的诗句。
乌江流域气候气温变化突出,早晚夏冬温差异明显。为了适应这种生存环境,乌江流域各族人民纷纷采用质地柔软的茅花作为御寒之物。乌江流域竹枝词对人们以茅花为絮御寒的习俗也有言及。乌江流域侗族同胞不论贫富均采摘状如芦花的茅花作为被絮,以在冬天御寒。舒位《黔苗竹枝词·侗人》有“撷得茅花冷过冬”的诗句,余上泗《蛮侗竹枝词》也有“采摘茅花充絮袄,阿儿真是耐寒人”的诗句,吴仰贤《黔中苗彝风土吟》也云“茅花作絮白于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