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路后不久,不祥之兆便不断出现,路上的车辆和逃难的人群越来越多,不少人甚至已经放弃了逃跑,一群群瘫倒在路边的空地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在一个拐弯的地方突然从树林中冲出一大群克钦人,约有40多个,兵不像兵,匪不像匪,手持猎枪和缅刀棍棒,把公路截断。
为首一人高声冲着他们“哇哇大叫”。
程嘉陵听不懂缅甸话,赶紧问丹妮:“他在嚷什么?”
丹妮翻译道:“他要你们把武器和钱财缴出来,就不杀你们!”
程嘉陵见这伙人一点军事常识也没有,四五十人全挤在公路上,就凭那几杆火药枪和刀枪棍棒就想缴自己的械,一看就是附近跑来拦路发点洋财的山民,这个样子,一开枪不打死一片才怪。
程嘉陵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对丹妮说:“问问他们,武器怎么个缴法?叫他说明白,我们好照着他们说的办法缴。”
那为首之人嚷道:“把武器子弹全放在地上,每个人敞开衣服,一个一个的检查后放你们过去,我们绝不放冷枪伤害你们。”
程嘉陵说:“行,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有几个伙计不愿意咋办?”
那人说:“哪几个不愿意?给老子站出来!”
程嘉陵把手枪一扬说:“就是它不愿意。”话音未落,便是一个连发,那人“扑通”倒在地上,抱着腿大叫起来。程嘉陵有意留下他一条命。
邝顺等人也开了火,他们可不是善良之辈,第一波子弹扫过去,顿时搁倒十好几个。那群乌合之众向着公路下一轰而散,躲进林子里一阵乱枪毫无目标地瞎打。
程嘉陵等人早已利用好地形掩蔽了,根本伤不了。程嘉陵想到赶路要紧,和这些地头蛇缠战不休,会误了自己的大事。这时风向正朝对方吹去,他从背囊里掏出一枚催泪弹掷过去,眨眼间催泪剂散发,那伙人有的捂眼睛,有的弯腰呼叫,顿时大乱。
程嘉陵叫邝顺等人用冲锋枪一齐向对方上空扫射压住他们,然后对丹妮说:“告诉他们,我们是中国远征军,不愿和缅甸老百姓为敌,停火我就放他们走,真想死,我就送他们去见阎王!”一面嚷,一面从挎包里再拿出一枚催泪弹,高举起来作投掷状。
这时邝顺等人又是对空一阵扫射。这一招真收到了效果,那群缅甸人低眉搭眼地溜出树林,抬的抬死尸,背的背伤号,然后钻进林子走了。
第二天上午,离钦敦江已不到10公里距离时,程嘉陵从越来越多地麇集在公路上的逃难者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噩耗,英国人已经炸毁了唐都河大桥,日军的一支快速部队已经从南面沿钦敦江溯江而上,切断了通往印缅边境的唯一咽喉要道唐都,被堵在东岸的所有盟国官兵和侨民,都已落在了日本人铁桶般的包围圈里。
更让程嘉陵魂飞魄散的是,投降的气氛已经浓浓地弥漫了整个逃难的英国官兵。
他在英国呆过4年,以他对英国人的了解程度,他判定投降已经不是可能不可能的事,而是即将会发生的悲惨结果!
英国官兵并不会因为投降行为而受到任何道义上的谴责。但是,中国人的传统文化精神的精髓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等待投降者的结局将是千夫所指。
在面临着这种选择的时候,程嘉陵完全不予考虑地决定无条件地把卫兵们集中拢来,谈了他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士兵人人发誓,听从程长官指挥,宁死也不投降!
程嘉陵问丹妮:“我们的态度你都看见了,如果你们英国人决定投降,我们中国军人不会执行的。真要出现那样的情况,你们一家子怎么办?”
丹妮激动地叫道:“你们不投降,我们一家也决不投降!妈妈,你说呢?”
丹妮母亲一直是那种长期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英国贵妇,而此时她早已变得面容憔悴,衣服肮脏不堪。她虚弱的说道:“我的女儿说得对,我们这样的孤儿弱女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恐怕想死也难。尊敬的程先生,上帝既然有幸安排我们一家遇上了你们这群来自中国的朋友,就让我们一家三口跟你们一起生,一起死吧。”
他们继续向着钦敦江方向走去,就在已经远远看见了唐都大桥的身影时,不出程嘉陵所料,英国人的命令从前面传了下来:就地向日军投降。接到命令的英国人、印度人、缅甸人全都将武器架好,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白旗,按照队列形式整齐地集中坐在公路上休息,规规矩矩地等候着日本人的到来。
程嘉陵立即下令自己只有十几个人的小队伍离开公路,穿林而行,继续向着钦敦江方向前进。
英国官兵惊奇地叫喊起来:
“你们怎么了?执行长官的命令吧!”
“中国人,没法逃的,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做俘虏吧!”
丹妮冲到一名长着络腮胡的英国军官身边:“对不起,我们一家三口决定跟中国人走,请把你的手枪给我用用吧。”
英国军官愣了一下,利索地解下腰带,连同手枪一并给了丹妮。
就在丹妮转身离去时,他叫住了她,又从行军背囊里掏出一个指北针和一张军用地图,说道:“女孩,带上这个,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
丹妮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谢谢,我会记得你的。”
程嘉陵等人登上公路边的山壁继续往前走,透过树林的缝隙,远远看见密密麻麻的人潮中,已经飘扬起了日本人的太阳旗。他们立即在密林中隐蔽下来,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公路上的动静。
前来受降的是一直在英军后面紧追不舍的荒木支队。矮墩墩的荒木少将登上英军的坦克,一脚踩在炮塔上,一手拔出雪亮的指挥刀,这位东洋人立时有了一种顶天立地,气吞山河的胸襟和气派。他对着黑压压的英国战俘下达命令:“都回到自己的车上,各归各位,把车掉头开回去。不然,统统死啦死啦的!”
东洋人的命令远比英国长官的话管用,多少天来一直乱哄哄的英军队伍在荒木少将一声令下,立刻恢复了秩序。不到一刻钟,2000多名英军官兵各自都找到了自己的车辆,并且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荒木少将下达出发的命令,所有的车辆几乎都在同一时间震天动地轰响起来,颤抖着发动了引擎。在日本军车的导引下,英军车辆乖乖地掉头,又一辆一辆往回开,再也看不到争道抢行和拥挤纷争的情景了。
由500多辆汽车、100多辆炮车和20多辆坦克组成的一支庞大的车队,烟尘滚滚,浩浩荡荡,一路急驰。乍一看,人们还以为这是一支势不可当的钢铁劲旅,是一支冲锋陷阵的进攻行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英国人驾驶着自己的战车,开向日本人在瓦鲁班为他们设下的战俘营。
英国军官送给丹妮的地图使在密林中行军的程嘉陵等人少走了弯路。
夕阳落山时分,当他们从一片茂密的林子里钻出来时,波涛汹涌的钦敦江横亘在了眼前。唐都河大桥已经被英军抢在日本人到来之前炸毁,此时从东岸望去,巍巍然钢铁长龙,恰似被肢解折断的骨架,或没于水中,或露于江面,凌乱不堪,一派狼藉。大河之上,展布开一幅凄凉悲壮的画面。
可是在日本人和缅甸人眼中,被炮火翻腾过后的钦敦江上,却正展现着另一幅熙熙攘攘的壮观场面。
日本人的千军万马正源源不断地顺着公路从东边开来,通过一座浮桥向西挺进,而送回东岸的伤员、战俘和大批落到日军手中的英国、印度的侨民,则分乘小艇过江。日军工兵正在赶架第二座浮桥,长长的桥身已经伸向江心。
程嘉陵看见一队日军骑兵走上了浮桥。蹄声嗒嗒,沉着坚定。剽悍的骑手们高挺着胸膛,腰间挂着手枪、军刀,肩上斜挎着马枪,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在队伍前列迎风招展。程嘉陵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伦敦求学时的一部电影中看到的古代蛮族侵入欧洲的镜头——他们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鞑靼骑士!骑兵后面是手推自行车的侦察兵,银色的钢圈锃亮夺目。紧随其后的是汽车拉的野战炮、山炮。步兵像灰色的河流拥上浮桥,只有漆在钢盔上的红色团队番号显得无比鲜艳。
突然,他们高唱起《天皇至上》的颂歌,雄壮的歌声如一串串惊雷冲上云霄,在天地间回荡。
所有的日本人肃然起立,昂首高歌。连一些伤员也挣扎着坐在担架上,饱含热泪,庄重地向着飘扬于空中的太阳旗敬礼。
日本军队足足过了两个钟头。
“上帝,噢,这简直是一群魔鬼!”丹妮悲哀地叫出了声。
程嘉陵看到的却是日本军人对天皇的忠贞远远超越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令他心灵震悸的一种精神力量!他知道正是这样一种巨大得可怕的力量,使被许多中国人千百年来不屑地视为“蕞尔小国”之邦的岛国小民团结成了一个坚强如钢的整体。他们的军队等级森严,令出即行,纪律严明,打起仗来极其英勇,人人视死如归,具有强烈的献身精神。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侵占别国领土,掠夺别国财富的行动中焕发出无坚不摧的破坏能量。
而数千年崇尚孔孟与儒教,信奉“中庸之道”、“和为贵”的中国人,地虽广,人虽多,物虽茂,却往往成为一盘散沙,无法与之抗衡。要战胜这样一群疯狂得如同野兽一般的敌人,中国人单单依仗个人的不怕死是远远不够的,也必须有一种同样强大的精神力量来作为黏合剂,使整个民族团结得像钢铁般坚强,面对已被训练成了一群凶狂无情的野兽时,也必须使自己变得比野兽更凶狂,更无情,非如此,便绝不可能打垮敌人,获取胜利!
钦敦江上有日军的快艇巡逻,岸上又有四处搜捕捉拿盟军散兵的“缅甸义勇军”,程嘉陵和他的队伍只得沿江而下,在密林中躲藏了几天。
雨季来临了,西南季风大瓢大瓢地泼洒着“芒果雨”。湿淋淋的密林变成了人间地狱,再加上粮食告尽,所有人的忍耐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程嘉陵在离唐都下游60多公里的江边上发现了一户渔民的屋子,决定于当日深夜在此冒险偷渡到西岸。
丹妮的财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她仅用300卢比就买通了见钱眼开的缅甸渔民,答应用独木舟将他们送过钦敦江。丹妮还承诺如果愿意把他们一直送到印缅国境线,她将再付给同样多的卢比。可这渔民只有挣300卢比的胆儿,同意送他们过江,却不敢继续带他们前往边境线。他说,“缅甸义勇军”派下来的代表已经住进了日军占领区的各个村子,凡敢资敌助敌者,一律格杀勿论。他可不能为了多挣这300卢比,把一家人的性命搭进去。丹妮问:“‘义勇军’代表人多吗?”
“他们下来的人不多,每个村子就一个代表带两三个兵,可当地人都被他们组织起来帮助日军,捉拿逃散的英国人和印度人,缅甸的老百姓全都听昂山将军的话,支持日军。”
渔民还说,缅印边境线上现在到处都已经住满了日本军队,大炮坦克汽车停得黑压压一片片的,看样子马上就要越过边境线打印度了。
程嘉陵了解到这样的情况后不得不改变主意,放弃西进印度,重新掉头往回走,穿过野人山,徒步走回中国去。
当他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言。大家都清楚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穿越野人山意味着什么?已经抱着必死之念的卫兵们纷纷表态,请程长官拿主意,眼下大家都落在了陷阱里,无论西去印度还是走回头进野人山,恐怕都是九死一生,只要有可能从万死之中寻得一条生路,大家就跟着程长官一条道走到底!
程嘉陵见中国士兵已经统一了思想,遂问丹妮:“情况你们都已经清楚了,去印度已不可能,你们一家三口怎么办?”
丹妮毫不犹豫对母亲说说:“妈妈,我们跟着中国人一起走!”
母亲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还能怎么样呢?就算去了印度,那里不也马上会变成战场吗,到了那时,我们再该往哪儿逃啊?”
穿越林海茫茫的野人山,丹妮手中的地图和指北针会派上大用场。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准备至少够10天以上的干粮。
当他从渔民口中了解到离这里10来里路有一个叫乌乃的小村子后,心中一喜,对丹妮说:“告诉他,给他的300卢比我们不收回,只要他肯帮助我们,我们还可以给他同样多的钱。不过,他得给我们带路,先把我们带到乌乃,再送我们进野人山。”
渔民答应了。
晚上出发时,夜黑如漆,雨丝如线。他们沿江疾行,天亮后,雨仍然是时断时续,直到半夜里他们才看到了地里成片成片的罂粟。绕过一座山包,一个村落影影绰绰地出现在眼前。
渔民说,前面就是有四五十户人家的乌乃,“义勇军”的人住在村长家里,一个代表两个兵,没有日本人。
程嘉陵立即命令邝顺带6名战士前往,争取不开枪解决,尽量生俘“义勇军”代表。
邝顺是个1米80的大个子,P股上吊着两支驳壳枪。军人作风十足、批评人口气铿锵、态度凌厉,是个出色的战士。邝顺把任务完成得很好,他们摸进村长家院坝上的高脚楼前,先将一个哨兵干掉,然后悄悄地摸上楼去,正在睡梦中的两名“义勇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成了俘虏。得报后,程嘉陵马上进了村子,派人立即封锁了各个路口。
在高脚楼里,程嘉陵审问了两名“义勇军”和村长,丹妮成了他最好的翻译。为了保命,缅甸人都同意帮助中国人。“义勇军”代表说他叫巴嫩,是个班长。
审讯完后,巴嫩讨好地说:“长官,我们都愿意为贵军效劳,争取立功赎罪。”
村长也要求道:“长官,给我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程嘉陵对村长说:“只要你给我们提供几百斤粮食和两头牛,马上给我们赶制成干粮,另外,再给我们准备十几套克钦人穿的衣服,我们绝不伤害你们村的任何人。”
村长如释重负,连连点头:“行行,我马上去安排人办。”
村长被一个中国兵带了出去。
程嘉陵望着剩下的两名“义勇军”,思忖片刻,他当然希望有熟悉敌人内部情况的人帮助,可又有点担心他们半道上寻机会滚坡逃跑。“既然你们都想活命,就得放老实一点。如果想跑,我们马上会把你们打成两堆烂肉。”
巴嫩说:“我们都想活命,决不逃跑。”
程嘉陵说:“当了中国军队的俘虏,你们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只要顺顺当当把我们带到曼西,我保证放了你们。”
这一夜,杀猪煮肉,炒米烙饼,村长家的院坝上和高脚楼里热闹非凡。
破晓时分,雨终于停了,天上浮出一弯冷月。所有肉足饭饱的中国军人,已经脱去了军装,换上了克钦人的装束。
队伍出了乌乃,程嘉陵让丹妮把钱付给渔民,打发他回去。巴嫩和他的手下挎着已被退下撞针的王八盒子,在前面为队伍带路。两名卫兵和丹妮一家三口被反捆起来,伪装成被抓获的中国溃兵和英国侨民。乍一看去,谁都会把他们当成是一支“义勇军”的清剿小队伍。
很快他们便上了公路,寻得一辆英国人丢下的大卡车,大摇大摆地驾着车在泥泞的公路上向着东面奔驰。与他们同向而行的,是一队队被鬼子押着的徒步行军的英国和印度的战俘,迎着他们开来的,则是一支连着一支的日军机械化部队。
中午停车吃饭时,一队日军辎重车从东往西驶来,打头的一辆陷进了泥坑里。后面的鬼子都上来帮着推车,程嘉陵带着几个战士也主动上前帮忙。车出泥坑后,鬼子居然为了表示对友军的亲善,主动给了他们两箱产自箱根的青鱼罐头。
虽然雨季中的公路经过各种车辆的碾压后泥泞难行,毕竟4个轮子比两条腿快得多,第三天下午,他们便赶到了曼西。
在这个公路交会点上他们见到了更多被抓捕的盟军战俘与侨民,得知日本人正把这些俘虏押送到正北方向的瓦鲁班。
程嘉陵没有食言,放掉了两个缅甸人,把撞针也还给他们,只收缴了他们所有的子弹。
他们太善良了,善良得居然忘记了战争的基本规则。中国人特有的仁慈宽厚,即将会给他们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他们在曼西离开公路,钻进了暗无天日的野人山中。为了避免被敌人一网打尽,程嘉陵将队伍一分为二,彼此相隔约千米,让邝顺带着5名士兵在前面开道,沿途在树上挂草圈作为标记,一旦发生情况便鸣枪报警。
依靠指北针和地图的帮助,他们始终向着东方走去,只要过了迈立开江,翻越过高黎贡山,就能踏上祖国的国土了。虽然明知脚下的路很长很长,也不知道这漫长的征途上可能会有多少危险等待着他们,也没有一个人灰心丧气。
逃亡路上,死亡随时威胁着每一位逃亡者。白天还好过一点,一到夜里,一种恐惧感便油然而生。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粗细不一的根、藤蔓像网一样张罩在空中,路时断时显,好多地方需用砍刀斩藤前行。零碎的月光凄凄惨惨地从狰狞的树隙间洒落下来,有的如利剑,有的像蛛网,有的像银币,映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映着满地黑乌乌一踩即“叽咕”冒水的厚厚腐叶。
他们不知已经翻越了多少座山,可眼前依然是群山绵延,无穷无尽。偶尔一声啼鸣,阴森得钻人心肺,辨不出是猫头鹰还是狐狸的嚎叫。穿行在黑夜中的山林里,程嘉陵总像憋着泡尿似的,那尿解也解也不完,刚解了一会儿又有要尿的感觉。
进野人山后,丹妮便被解开了绳子。
她是个活泼的女孩,一路上与已经赢得她好感的程嘉陵形影不离。在梅苗时,驻军每次放电影,丹妮都会成为众目所瞩的对象,她恰似一株洁白的小百合花,清纯可爱,白皙的皮肤使她在齐崭崭的一坝黑脸汉子中无比显眼。
她热情甜美,对任何人都是一脸灿烂的微笑。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在一起逃亡的途中,程嘉陵开初以为她就是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现在对丹妮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娇小的女孩有着让他吃惊的沉着独立和勇敢,一点不怕吃苦,同时丹妮似乎对他尤其充满了信任感甚至是依赖。
交谈中,程嘉陵才知道丹妮今年刚满17岁,谈话时,她那张嫩白的小脸蛋就让程嘉陵看了觉得心底无比舒畅。丹妮笑起来特别的甜,像一泓清水上颤着涟漪,天真、纯洁,毫无城府。她小巧玲珑,像个精致的瓷人儿。
这更让程嘉陵获得了一种高大孔武的感觉,男子汉感觉倍增。
离开乌乃大约一个星期后,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愈发加深了丹妮对程嘉陵的好感。
在一次宿营时,丹妮钻进林子里方便时发现了一株树上结满了比拳头还大的深红色的果子,赶紧上前摘下一个。她看那果子扁扁的像大柿子,却有着光滑的硬壳。她剥开硬壳,看到里面满是粉红色的小颗粒。她试着放了几粒在嘴里,哈,不仅甜蜜蜜的,还含有很重的淀粉质,有点像没有发泡的面包。她高兴极了,一口气吃了3个,感到肚子完全饱了,脚下也有了劲。她以为这就是曾在《鲁宾逊漂流记》中看到过的面包果,又摘了几个,塞进包里,准备给母亲和弟弟带回去。走了不到10步,就感觉不对劲了,脑袋开始晕眩,心里阵阵发慌,嘴里一股股冒清水,眼前的树林也摇晃不定。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毒了,便“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啥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抬她的是程嘉陵和邝顺。
程嘉陵见丹妮清醒过来,告诉他,老林子里的果子,不能乱吃的,很多有毒,吃了会丧命。还说她吃的是野木瓜,它没有毒,可有很重的碱性。吃多了,能让人晕过去。
丹妮不愿成为累赘,坚持着起来。最后,是程嘉陵时而搀她一段,时而背她一段,过了一整天,她才完全恢复过来。
丹妮被程嘉陵感动得不行,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长得十分秀气的中国军官。
三四天后,被无数人踩踏出的林间小路上开始出现一具具骨架,开始是零零星星,慢慢地就越来越多了,有的地方甚至是成群成片倒下的。从草鞋与军帽以及军装上的标志一眼能看出他们大都是死去的第5军官兵,肉和五脏六腑都被蚂蚊与蛆吃得精光。悲痛与恐惧的气氛压得所有人都沉默无声。他们不能不担心,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一堆惨不忍睹的枯骨。
他们看见了一面有着许多弹孔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加19星的陆军军旗,旗手早已高度腐烂的尸体趴在军旗旁边。
军人对自己的军旗有着天然的强烈情感。程嘉陵走上前去,把军旗从旗杆上取下来,装进了自己的背囊里。
下午两点钟左右,他们走进了一个空寂的小山寨,一幢幢高架屋和蓑衣草盖就的屋顶表明这是一个缅甸土人居住的山寨。可看不到一个人和一头牲畜,连一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
中国人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寨子。
陡然间,不知从哪儿发出来的一声凶暴的喝叫令他们呆若木鸡!
丹妮惊慌地叫道:“是缅甸‘义勇军’!他们命令我们放下武器投降!”
“嗒嗒嗒嗒”,中国人尚未回答,枪声暴响,却没人倒下,子弹射向了空中。
这是鸣枪警告!
程嘉陵听出,至少有4挺以上的机关枪齐射才具有如此猛烈的火力。
与此同时,四周的高架屋上伸出了无数的枪口,齐齐地对准了他们。
一个身穿“缅甸义勇军”军装的中尉军官用手枪对着中国人,从高架屋门口露出小半截身子,“咿哩哇啦”大吼。
用不着丹妮翻译,任何一名中国军人都明白,这是缅甸人在勒令他们立即放下武器投降。
大家全呆了,打?还没等举枪恐怕就被缅甸人打成了筛子。跑,四面的高架屋里不知有多少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丹妮绝望地叫起来:“长官,投降吧,反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时只听程嘉陵大喊了一声:“弟兄们……”
大家全都转头看着他,要命的关头,长官就是弟兄们的主心骨,长官喊拼,大家也就只能豁出去拼了。
程嘉陵喊了半声不说话,浑身直抖,等他把冲锋枪往地上一扔,大家就全明白了,也都把枪扔了,全都木偶似的站着。
“义勇军”士兵端着枪,警惕地向着中国人围了上来。
程嘉陵瞠目结舌,他看见两天前被他放掉的缅甸人也在其中,两人大呼小叫,得意洋洋奔到他跟着,大骂着几拳将他打倒在地,将他的背囊抢了过去。
程嘉陵额上霎时冷汗如雨,不要命地喊叫起来:“你们不能拿走!那不是我的东西!”
身上挨了几枪托,他仍在拼命嚎叫。丹妮赶忙将他拖起来,从身后将他紧紧搂住。
缅甸人将背囊倒过来抖了抖,一串璀璨闪亮的东西叮叮当当持续响着掉到了地上。所有人全都惊呆了!那是一堆异彩纷呈的名贵钻石,最醒目的,则是一朵鸽子蛋大的晶莹剔透的翡翠胸花。
缅甸人高兴得发了狂,大呼小叫着一拥而上。
翡翠胸花在一片惊叹声中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中尉手中。中尉想必是因为胸花上的缅甸皇族徽记笑得咧开了嘴。
程嘉陵看到,他的上嘴唇上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
珍妮紧紧搂住程嘉陵,急促地说道,“让他们全拿去吧!你说过的,在眼下的情境下,再珍贵的宝石,也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