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穿过街道——经过多年殴打和嘲弄后的一个自然反应。他独自一人在曼哈顿西部第185号街道行走,正朝一个卖冰淇淋小摊走去,突然他瞥见一群男孩——陌生的非犹太人朝他这边过来。在菲尔特,这番相遇至少遭致一场羞辱,他开始跨下人行道,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他在美国。
本世纪初,俯瞰哈得逊河的华盛顿高地住满了波兰和俄国犹太人。这些人发了财后搬到郊区去住了,留下一连串的犹太教堂和熟食店来接待新的犹太移民潮。当从希特勒那儿逃出来的难民抵达华盛顿高地时,这个地区被戏称为第四帝国。
50岁的路易斯·基辛格很难适应新的语言环境下的生活。他很有英语功底,可能正因为此,他害怕犯语法错误,为自己浓重的口音难堪。因此,他惜言如金,比他那些教育程度差得多、忌讳也少得多的朋友说得要少。
这里不需要教师,经济大萧条使找工作也变得十分困难。他的岳父在他们到达美国时就死去了,基辛格一家从他那儿得到了一笔小小的遗产。但这点钱很快就用光了。路易斯干了两年的临时工后,才在一个德国朋友开的工厂混到一个低薪的图书保管员位置。
支撑家庭的重担落在比他年轻14岁的葆拉肩上。她好交际、头脑敏捷、能言善道、并且很快就学会用英语交谈,她替人在酒宴、婚宴帮厨,后来又独立替人操办晚会。
从菲尔特的恐怖气氛中解脱出来的海因茨·基辛格就像逃出樊笼的囚徒,一头扎进他的新生活。在朋友中间,他第一个发现他以前未见过的棒球。他很快弄懂了棒球是怎么回事,甚至怎样去体育馆观看,门票多少钱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但当他和朋友们一块去参加驾驶考试时,他失败了。他又试了两次,还是不及格。别人都轻松地通过了这种考试。
到美国一个月后,他进了乔治·华盛顿中学。这所学校是这个城市的公立学校系统的骄傲,学校有这个城市最好的教师,并且提供最好的教育。
一开始,他被认为是有外语障碍的学生,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第一学期他英语得了70分,第二学期一跃为90分。从此他几乎每门功课都在90分以上。“他是德国难民学生中最成熟、最严肃认真的一个”,他的数学老师安妮·辛德白说,“我觉得那些学生比我们的学生要严肃认真得多。”一位基辛格班上的德国难民回忆道:“我们当然很认真。不认真学习又能做什么呢?除了学习好,争取进市立大学,我们没有其他办法溶于美国社会。现在,孩子们取笑学习用功的人,过去我们都很用功。”说着,他带着一丝微笑补充道:“特别是亨利(海因茨·基辛格)。”
海因茨·基辛格不再那么虔诚地祷告,他母亲感到他去犹太教堂作礼拜主要是为了做给他父亲看。
在陌生国土上度过少年时期的基辛格仍旧落落寡合、不善交际。他因为头脑成熟受到年轻移民的尊敬,但他跟他们保持着心理距离。“当我们最初来到这里时,亨利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很难调整出恰当的心态,尤其是当我们的父亲没有工作时。”他的弟弟瓦尔特说。
他特别怕上舞蹈课。在奖品数目几乎跟学生数目一样多的舞蹈课上,基辛格从未获过奖。
舞蹈班上有个黑发姑娘,是从纽伦堡逃出来的难民。在离开德国之前,她家是个很成功的制鞋商。她长得楚楚动人但不太热情奔放,像基辛格一样深沉而清高。
文学和音乐是这位叫安妮·弗莱歇尔的姑娘的特殊爱好。除此之外,她还具备做贤妻良母的所有素质:她和姐姐自己做衣服穿,她喜欢给邻家看孩子,照料偏瘫的父亲。她很快就跟亨利约会了。
基辛格父母对这对年轻人的来往表示欢迎,因为这样能使他们的儿子不那么孤僻。
虽然基辛格的英语带有浓厚的巴伐利亚口音,但他比他的朋友更想跟美国人同化,更野心勃勃,更想在美国取得成功。其他人悠哉游哉地呆在亲戚关系密切的犹太社会里,即便生意做得成功,也不愿脱离移民的生活方式。
但这不是基辛格。他热切希望溶入社会,变成地道的美国人。
“我同化得快,也许是因为我16 岁就开始工作了,这使我更加独立。”他自己解释道。
基辛格从乔治·华盛顿中学毕业之后,毫不费力地进了纽约市立大学。这所学校专为纽约的天才学生提供免费高等教育的机会。基辛格是这所大学的全优生,尽管他白天仍然要到制刷厂上班。当时,他的奋斗目标并不高,只想毕业后继承父亲的专业——做一名会计。
可他一直在寻求更高、更远的发展机会,军队为这种想逃避拘谨生活的青年提供了最好的出路,1943年2月,19岁的基辛格应征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