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时倪完见岳飞父子三人归天,痛哭了一场。那王能、李直得知此事,暗暗买了三口棺材,抬放墙外。狱卒禁子俱是一路的,将三人的尸骨从墙上吊出,连夜入棺盛殓,写了记号,悄悄抬出城,到西湖边扒开螺狮壳,将棺材埋在里边。那倪完也不等天明,当夜收拾行囊,挨出城门而去。
再说彦直,非止一日,回到镇江,对父母兄长说了备细。世忠见说,大怒道:“奸贼如此残害忠良,如何了得!”遂要披挂上马,去救岳飞父子。红玉在旁道:“这个使不得,这样恐火上浇油,促岳元帅速死哩!”世忠踱足道:“那,那如何是好!”红玉又道:“不如我夫妻上殿面君,看那奸贼有何道理?”世忠道:“就依夫人。”
且说世忠和红玉二人骑上马径往临安,路上无人敢挡。将近临安城下,忽见有一群人看一告示,有一老者从人群中走出,口中念念有词道:“可惜,可惜!”世忠跳下马,抓住老者问道:“何言可惜?”老者道:“岳飞父子三人已在风波亭上遇害。”世忠见说,火气冲天,骑上马直奔午门,就要上殿面君。红玉在后追道:“听说李太师已官复原职,何不去商量一番?”韩世忠不听劝阻,大骂道:“那李太师也不是好东西,怎能眼看着忠臣惨遭杀害!”言罢,径上金銮宝殿去了。红玉见时法不好,赶忙跑到太师府去找李太师,请他赶快上殿,以防韩世忠言语莽撞,惹出祸来,也好有个大臣出面搭救。
且说韩世忠怒气冲冲上得金銮宝殿,见那奸贼秦桧正和高宗面对面坐着说些什么。高宗见无人传宣,韩世忠就从外面闯了进来,不由大吃一惊,忙道:“韩爱卿有何事?这样急冲冲地进来⋯⋯”言犹未了,韩世忠已挺身站在龙案前,立眉竖目,用手指那秦桧道:“你说!岳飞父子何罪之有?你凭啥要杀他父子?”
那奸贼秦桧无言以对,只用两眼紧紧盯住韩世忠,看他会不会伸手去抽宝剑动武。正在这时,梁红玉和李纲等众文武大臣也匆匆忙忙地上殿来了。世忠见秦桧并不说话,只用眼珠子盯着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喝问:“丞相爷,你怎不说话哩?岳飞父子死得不明不白,你身为丞相,总得对满朝的文武臣子和黎民百姓,有句交待的吧!”
秦桧见高宗也不言语,这样下去恐无好处,便硬着头皮道:“莫须有!也莫须你韩元帅来过问!”
“莫须有?!”韩世忠不听则罢,一听如此说法,越发恼火,伸手直指秦桧的鼻子,大声斥责道:“这‘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我韩世忠偏要过问!”韩世忠气得直打哆嗦,真想当着众大臣的面将那奸贼秦桧臭骂一顿。只见梁红玉和李纲等一班老臣给他使眼色道:“元帅,有话慢慢说,万岁爷圣明无比,岳飞父子之死,自然会有万岁过问哩!”孰料,那奸贼秦桧眼珠一转,当众翻脸道:“韩世忠!你身为元帅,私自着甲佩剑,咆哮金銮宝殿,如此欺君罔上,又该谁过问?”
韩世忠急忙争辩道:“欺君罔上的是你!谋害岳飞父子的罪魁祸首也是你!本帅赶着进京,沿途路上不断有人为岳飞父子鸣冤。有胆量,你就当着众大臣的面说说,为什么要杀岳飞父子?”
不料,那奸贼秦桧突然之间“扑腾”一声跪倒在龙案前,痛哭流涕道:“万岁爷!这金牌调将,自古以来出于万岁天子之手,这道理韩世忠能不懂?韩世忠胆敢私自回京闯宫,当着众朝臣蔑视朝纲,威逼君王,必定有谋反之心!如此乱臣贼子,罪该当诛!万岁爷如不正视,臣秦桧也只好一头撞死,一表为臣的一片忠心!”说着,就伸长脖颈去撞那龙案。
李纲等大臣怕事情闹大,慌忙上前将秦桧拉住。秦桧这么一逼,高宗面上也不好看,遂手指韩世忠,大喝道:“大胆!宣刀斧手上殿,将韩世忠押下金殿,推出午门斩首!”
梁红玉一听,犹如五雷轰顶,“扑腾”一声跪于龙案之前,两眼流泪道:“万岁爷圣明!怜念韩世忠大半生的一片报国之心,留他一条性命!为臣梁红玉甘愿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以全家老小的性命担保,担保韩世忠绝无欺君罔上,反叛朝廷之心!”李纲等大臣,听梁红玉这么一说,也一齐慌忙跪倒,异口同声道:“为臣的愿以全家老小的性命来担保,担保韩世忠绝无欺君罔上反叛朝廷之心!”
众大臣这么一跪,把个高宗给难住了。自古以来,凡是皇帝所说,皆是金口玉言。高宗想,不杀韩世忠吧,这已说出口的话,又怎往回收哩?杀吧,有这么多大臣求情,又怎能杀得下去。左思右想,想不出个道道来,急得在金殿上踱来踱去。李纲见高宗左右为难,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万岁爷有旨,立斩韩世忠于午门,可见这韩世忠‘罪该当诛’,也是天意如此!既是天意,莫若依天意而行,免得在后世书上还要给万岁爷留下一笔‘斩杀功臣’的文字!”高宗道:“李爱卿,何谓依天意行事?”李纲道:“谢万岁爷准奏!俗语道:‘听天由命’。天子万岁爷之旨,苍天有知,不妨就此密令内宫去制两个生、死纸丸,让韩世忠自己去抓,或生或死,依天意而定!”高宗见说,道:“就依卿奏。即请秦丞相速回内宫去秘制生、死纸丸,明晨一并送上金殿来!”
翌日早期,高宗将文武大臣一并宣上金銮宝殿。秦桧即将两颗密制蜡丸拿出,送到韩世忠面前,道:“请韩元帅抓一个当众开封。”众文武大臣都暗自为韩世忠捏着一把冷汗,只盼他能抓个“生”字。
再道那奸贼秦桧,在旁暗暗得意。心里暗道:待会就能看到韩世忠人头落地,血溅午门。哼,看众位大臣到时还有何话可说?原来,在炮制这两颗生、死蜡丸时,秦桧动了一番脑筋,他在两块小方纸上都写了个“死”字,当着高宗贴身侍奉太监的面,用蜡丸封好,交给那太监去保管。今天,不论韩世忠抓着哪一个蜡丸,也只有“死”路一条!众大臣被蒙在鼓里,还只盼韩世忠能抓个“生”字蜡丸呢。韩世忠思量了半天,竟不慌不忙抓了一个蜡丸,按入口中,当即一咽,便咽到肚里去了。众大臣均两眼大瞪,解不开韩世忠为什么要这样?那秦桧一看,当即慌作一团,连忙道:“剖腹验丸,剖腹验丸!”此时,只见李太师已将那另一颗蜡丸抢在手中,呈给高宗道:“万岁爷,验过这一颗蜡丸,也可知天意如何!”高宗见说,就当着众文武大臣的面,将蜡丸打开,只见一方皱巴巴的纸上写的是一个“死”字。李纲道:“万岁爷,这证明韩世忠咽进肚里的只能是一个‘生’字。天意难违啊。”看官道,那韩世忠又怎会想到吞咽那颗蜡丸呢?原来,昨天晚上,李纲用重金收买了高宗的那位贴身太监,得知了两颗蜡丸内中的秘密,便抢在今天上朝抓阉之前,告诉了韩世忠。方才使他幸免于难,保住了一条老命。
韩世忠见事已至此,便跪下道:“世忠不才,愿将所兼各职辞去,望万岁爷恩准!”高宗只是不允,道:“韩爱卿多虑了。”
世忠辞驾出朝,同着梁夫人回到镇江。红玉见世忠整日愁眉不展,便劝慰道:“所幸有李太师搭救。”世忠尚带怒容,道:“奸臣当道,尚有何幸?”红玉道:“妾为相公计,不如见机而作,明哲保身罢。”世忠道:“我亦早有此意,只因受国厚恩,不忍遽去,如今朝纲紊乱,徒死无益,也只得归休了。”言罢,提笔,表奏乞休。过了数日,钦差前来宣旨,诏命世忠为醴泉观使,封福国公。世忠山呼万岁,谢恩毕,送钦差回朝,便于是夜携梁夫人离开镇江,到西湖边置一小屋,隐居下来。这教:
摇摇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摇摇双手撇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未及半月,有人便认出了韩世忠,只见他头戴角巾,身著布衣,经常带一二童仆和一酒葫芦,骑着毛驴,在西湖边散心,欣赏西湖的山水风光。有那成闵、呼延通、王德等将前来问候,韩世忠一概不理,道:“你认错人了,我乃清凉居士是也!”
一日,韩世忠甚觉苦闷,便骑驴去会显忠。显忠见世忠到来,吩咐下去,杀猪宰羊,款待世忠。两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再谈些陕北之事,胸中块垒顿消。说到欢快处,世忠随口吟出一首《临江仙》:
冬日青山潇洒静,春来山暖花浓。少年衰老与花同。世间名利客,富贵与穷通。
荣华不是长生药,清闲不是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显忠见世忠才气颇高,甚觉诧异,遂问道:“贤兄还能吟否?”世忠想了想,又吟出一首《南乡子》:
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缠。
年事已衰残,鬓须苍苍骨髓干。不道山林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吟罢,已是泪流满面。
且说那日秦桧下得朝来,郁郁不欢。王氏道:“相公所愁何事?”秦桧道:“不想那韩世忠,死罪得脱,被他去了。”王氏道:“去便去了。当今还有一样重要的事要办?”秦桧道:“何事?”王氏道:“相公何不假传一道圣旨,差人前往汤阴,捉拿岳飞的家属来京,一网打尽。免得斩草留根,来春又发。看那韩世忠还为谁去鸣冤叫屈?”
秦桧见说,把“斩草留根,来春又发”几个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叫来冯忠、冯孝,吩咐道:“你二人起身速往相州,捉拿岳飞的家眷,一个也不许放走。”二贼领命出府,径往相州汤阴县而来。谁知,这一捉不要紧,却捉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摇摇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