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世忠入朝,谢恩毕,和那秦桧顶撞了几句,愤愤不平,遂交了兵权,先回镇江。一日,闲来无事,头皮发闷,遂带了大公子韩尚德、二公子韩彦直,辞别夫人及众将,到郊外溜马。渐渐走得远了,不由赞道:“啊唷妙啊,果然桃红柳绿,水秀山清。”正说着,忽遇一个村庄,怪道:“何曾来的这个村庄?”教人问时,乃是李显忠宅邸,世忠暗道:“我弟李世辅归宋,皇上赐名显忠,莫非就是这个李显忠?”便教彦直叩门。庄客开了庄门,引入内宅,待和显忠见时,有些面熟,不由惊道:“莫非就是贤弟李世辅?”显忠慌忙迎道:“大哥,想死小弟了!”众人看时,二人已是泪流满面。世忠让两位公子过来认了叔叔,道:“这就是我时常对你们说起的,我在青涧城认的结义兄弟。”显忠遂让庄客杀牛宰羊,设宴款待。遂和世忠携手入了中堂。众人坐定,显忠和世忠各说了些别后之事,众人只是唏嘘不已。稍顷,酒宴摆好,众人入席,直喝到日薄西山,夕阳西下。世忠和显忠均已酩酊大醉。
世忠痛哭流涕道:“奸臣当道,何时二圣得还?”当晚,世忠和显忠同榻而卧,二位公子也在堂屋歇了。一夜无话,不表。
翌日清晨,梁夫人来寻世忠。寻到庄上,世忠便叫和显忠认了。至后数日,世忠都是喝酒,说些气闷的话,不提。
再说岳飞,接了圣旨,就将帅印交付牛皋、施全二人收了。再点四名家将,同了王横起身,众统制并一众军士,齐出大营跪送。后人读史至此,有诗惜之曰:
摇摇胡马南来捍御难,中原疆土日摧残。
摇摇幸逢大帅忠诚奋,感激诸卑勇力殚。
摇摇百战功高番寇遁,几回凯捷庶民安。
摇摇高宗不信秦长脚,二圣终当返御銮。
且说岳飞同王横带着四名家将,离了朱仙镇,望临安进发。在路非止一日,来到瓜州渡,渡过长江,到了京口,上岸骑了马,吩咐道:“悄悄过去,休得惊动了韩元帅,又要耽搁。”遂加鞭赶过镇江,望丹阳大路而行。及至韩元帅闻报,差家将追赶,已过了二十余里,只好作罢。
且说岳飞来到临安,在午门下马,叫众人在外边等了,不得生事。遂入朝见驾,山呼万岁毕,高宗好言抚慰一番,便命张俊和岳飞去楚州阅军,乘便抚慰世忠旧部。岳飞辞驾出朝,正待上马,忽见秦桧匆匆地赶来道:“岳少保少等。”岳飞冷冷地答道:“秦丞相有何吩咐?”秦桧吞吞吐吐地道:“岳少保何不多带些人马,皇上的意思是要二位枢密遣散韩家军,以防韩家军叛变。”
岳飞道:“韩世忠已升任枢府,楚州的军队,就是朝廷的军队,公相命我带兵自卫,有什么用处呢?至于叫我遣散韩家军,只能使公相失望。”
且说张俊和岳飞来到韩家军的大本营楚州,由淮东总领胡昉相陪,巡视城防。岳飞站在楚州城头,回想往事,不禁心潮澎湃。他回首四望,见韩家军旌旗鲜明,军马齐整,威武雄壮,脑海里又浮现出韩元帅在抗金战场上的飒爽英姿,对朝廷的耿耿忠心,不禁对韩元帅更增添了几分敬意。回到州衙,张俊对岳飞道:“我们何不乘机分了韩家军?”岳飞见说,大惊失色道:“如今,危机四伏,真正能带兵打仗的,只有三四人,若图恢复,也只有靠诸将帅齐心协力。如把韩元帅的部属遣散了,万一将来用兵作战,韩枢密复出视事,我等将有何面目见他?”张俊无言以对,只好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胡昉在旁,道:“二枢密若分韩家军,恐致生事。”
那张俊见一计不成,逐背着岳飞,遣散了韩家军。大将解元不服,质问张俊道:“遣散韩家军,是何用心?”张俊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便表奏高宗道:“解元企图动摇军心,图谋叛逆,且要让韩世忠重掌兵权。”岳飞闻报,大惊道:“我和韩元帅一起为朝廷做事,岂能让他无辜获罪!不然的话,我就对不起他了。”遂即写信一封,遣王横急报世忠。
世忠和显忠在一起喝酒,忽见王横来会,便道:“王将军何事慌张?”王横道:“元帅,大事不好了。”遂把岳飞书信交给世忠。世忠读信毕,甚觉冤屈,急上马,告别显忠道:“贤弟且放宽心,我去面圣。”王横也辞别显忠,回报岳飞。
且说世忠骑上火龙驹,未及一日,便到临安,在午门下马,急急地来见高宗。世忠俯伏在地,大声哭诉了一番,道:“末将何罪之有,将遭诬陷。”高宗假装不知,道:“韩爱卿请起。”又道:“秦爱卿可审理解元一案。”数日后,解元得以免死,以判配流放了事。世忠无奈,仍回镇江。
且说岳飞欲回临安缴旨。刚到城外,忽见对面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冯忠,带领校尉二十名。两下撞着,冯忠便问:“前面来的,莫非是岳元帅么?”王横上前答道:“正是帅爷。你是什么人?问他做甚?”冯忠道:“有圣旨在此。”岳飞听得有圣旨,慌忙下马俯伏在地。冯忠即将圣旨开读道:
岳飞爵高禄厚,志满意得,平昔志向,日渐颓惰。近与张俊视兵楚州,不思报国,居心殆不可问。着锦衣卫扭解来京,候旨定夺。钦哉!
岳飞方要谢恩,只见王横环眼圆睁,双眉倒竖,抡起熟铜棍,大喝一声:“住着!我马后王横是也!俺随元帅征战多年,别的功劳休说,只前日朱仙镇上二十万金兵,我们舍命争先,杀得他片甲不留,怎么反要拿俺帅爷?哪个敢动手的,先吃我一棍!”岳飞道:“王横,此乃朝廷旨意,你怎敢罗唣,陷我不忠之名!罢了,不如自刎了,以表我之心迹罢。”遂向腰间拔出宝剑,即欲自刎。四个家将慌了,一齐上前抱住,夺下宝剑。王横跪下哭道:“老爷难道凭他拿去不成?”冯忠见此光景,提起腰刀来砍王横。王横正待起身,岳飞喝一声,道:“王横,不许动手!”王横再跪下来,已被冯忠一刀砍中头上,众校尉一齐上来,乱刀砍下。可怜王横半世豪杰,今日有如此下场!有诗曰:
摇摇忠臣义仆气相通,马后王横志有雄。
摇摇今日临安头溅血,他年姓名布寰中。
且说那四个家将见风色不好,骑着岳飞的马,拾了铜棍,带了宝剑,乘乱一齐走了。岳飞止不住两泪交流,对冯忠道:“这王横亦曾与朝廷出力,今日触犯了贵钦差,死于此地。望贵钦差施他一口棺木盛殓,免得暴露形骸!”冯忠应允,就传地方官备棺盛殓。一面暗暗将秦桧的文书传递各地官府,禁住往来船只,细细盘诘,不许走漏风声,一面将岳飞上了囚车,解到临安城内,暗送往大理寺中监禁。
且说高宗,忽一日扮做客商模样,叫秦桧改装作伴,在临安城内私行闲耍。秦桧依命。两人私行出了朝门,各处走了一会,偶然来到龙吟庵门首,只见围着许多人在那里观望。
高宗同着秦桧挨进人丛里去一看,见有一个拆字先生,招牌上写着“成都谢润夫触机测字”,撑着帐篷,摆张桌子,正在那里替人测字。
高宗站在桌边,看他拆字一回,觉得有文有理,遂上前坐下道:“先生也与我拆个字。”谢石道:“请书一字来。”高宗随手就写了一个“春”字,递与谢石。谢石道:“好个‘春’字!常言道:春为一岁之首!足下决非常人,况万物皆春,包藏四时八节。请问尊官所问何事?”高宗道:“终身好否?”谢石道:“好,好,好!大富大贵,贵不可言。但有一言:‘秦’头太重,压‘日’无光,若有姓秦的人,切不可接近,恐害在他手内!牢记,牢记!”高宗伸手向身边摸出一块银子,谢了先生,拱手立起,悄悄对秦桧道:“贤卿也试拆一字。”秦桧无奈,随手写了一个“幽”字,递与谢石。谢石道:“这位尊官所问何事?”秦桧道:“也是终身。”谢石道:“‘幽’字虽有泰山之安,但中间两个‘丝’字缠住,只叫做:‘双龙锁骨,尸体无存’。目下虽好,恐后来年老齿坏,遇硬则衰,须要早寻退步方好!”秦桧道:“领教了。”也送了些谢金,同着高宗去了。
当时内中认得的,道:“你这先生字虽断得好,只是拆出祸来了!方才那头一个正是当今天子,第二个便是秦丞相。你讲出这些言语,怎能轻轻地就饶恕了你?”又有一人道:“我们走开了罢!不要在此说事非,被打在一网里!”众人听了,俱一哄而散。谢石道声:“不好!”遂弃了帐篷,急忙逃走了。
那秦桧陪着高宗回到朝中,辞驾回府,即差家丁去拿那拆字的。家丁忙去拿时,早已去得远了。再往各处找寻,并无踪迹。一连缉拿了三四日,次次都空,只得作罢。
再说高宗,回到朝中,因听了那拆字先生的话,心中总是忐忑不安,便对秦桧以往作为想了一遍,不觉有些后怕,思想了一夜,便想到了李纲,暗道:“何不召李太师回朝。”遂命钦差直往潭州,去召李纲。谁知,这一召不要紧,却召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摇摇英雄怜英雄,猩猩惜猩猩。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