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下有旗牌官报知韩世忠韩元帅,元帅传令进来。小番进帐,跪下叩头,呈上书札。左右接来,送到元帅案前。元帅拆书观看,上边写道:“情愿求和,永不侵犯。进贡名马三百匹,买条路回去。”元帅看罢,哈哈大笑道:“兀术把本帅当作何等人也!”写了回书,命将小番割去耳鼻放回。小番负痛回船,报知兀术。兀术与军师商议,无计可施,只得下令拼死杀出,以图侥幸。次日,众番兵呐喊摇旗,驾船杀奔江口而来。
那韩元帅将小番割去耳鼻放回,料到兀术必来夺路,早已下令,命诸将用心把守,道:“倘番兵出来,不许交战,只用大炮硬弩打击。他不能近,自然退去。”众将领令。不一时,那兀术带领众将杀奔出来,只见宋营守得如铁桶一般,火炮弩箭齐来,料不能冲出,遂传令住了船,遣一番官上前说道:“五太子请韩元帅搭话。”军士报知寨中。
韩元帅传令,把战船分作左右两营,将中军大营船放开,船头上弩弓炮箭排列数层,以防暗算。韩元帅坐在中间,左边立着大公子韩尚德,右边立着二公子韩彦直,两边列着手持长枪利斧的甲士,十分雄壮。兀术也分开战船,独坐一只大楼船,左右也是番兵番将,离韩元帅的船约有二百步。两下俱各抛住船锚。兀术在船头上脱帽跪下,使人传话,告道:“中国与金国本是一家,皇上金主犹如兄弟,江南贼寇生发,我故起兵南来欲讨凶徒,不意有犯虎威!今对天盟誓,从今和好,永无侵犯,乞放回国!”韩元帅也使传事官回道:“你家久已背盟,掳我二帝,占我疆土。除非送还二帝,退回我汴京,方可讲和。否则,请决一战!”说罢,就传令转船。
兀术见韩元帅不肯讲和,又不能冲出江口,只得退回黄天荡,心中忧闷,对军师道:“我军屡败,人人恐惧。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岂不死于此地!况南人使船如使马一般,如何了得!”军师道:“事已急矣,不如张挂榜文,若有能解得此危者,赏以千金。或许有能人,亦未可定。”兀术依言,命写榜文召募。
不一日,有小番来报:“有一秀才求见,说道:‘有计出得此围。’”兀术忙教请进来相见。那秀才进帐来,兀术出座迎接,让他上坐,便道:“某家被韩南蛮困住在此,无路可出,又无粮草。望先生教我!”那秀才道:“行兵打仗,小生不能。若要出此黄天荡,有何难处!”兀术大喜道:“某家若能脱身归国,不独千金相赠,富贵当与先生共之!”
且说是时正值八月中秋节,月明如昼。韩元帅见那些大小战船,排作长蛇阵形,有十里远近。灯球火光,照耀如同白日。军中欢声雷动。
韩元帅因接连得了胜仗,心中十分欢喜。又感梁夫人登桅击鼓一段义气,忽然要与梁夫人夜游金山,共赏明月。即时传令,安排两席上等酒肴,与夫人夜上金山赏月。又将羊酒颁赐二位公子与各营将官,命轮番巡守江口。自己却坐了一只大船,随了数只兵船。梁夫人换了一身艳服,陪着韩元帅锦衣玉带,趁着水光月色,来到金山。
二人徐徐步上山来,早有山僧迎接。进了方丈,韩元帅便问:“道悦禅师何在?”和尚禀道:“三日前已往五台山游脚去了。”待茶已毕,韩元帅吩咐将酒席移在妙高台上,同夫人上台赏月。二人对坐饮酒。韩元帅在月下一望,金营灯火全无,再看宋营船上,灯球密布,楼船林立,甚是欢喜,不觉有曹公赤壁横槊赋诗的光景。那梁夫人反不甚开怀,颦眉长叹道:“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兀术智勇兼全,今若不能擒获,他日必为后患。万一再被他逃去,必来复仇。那时南北相争,将军不为无功,反是纵敌,以遗君忧。岂可游玩快乐,灰了军心,到时悔之晚矣!”韩元帅闻言,愈加敬服道:“夫人所见,可谓万全。但兀术已入死地,再无生理。数日粮尽,我自当活捉,以报二帝之仇也。”言毕,举起大杯,连饮数杯。遂拔剑起舞,口吟《满江红》词一首。词曰: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道,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弓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难消歇!
龙虎啸,风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笛管,鸾舆步老辽阳月。把唾壶,敲碎问蟾蜍,圆何缺?
吟罢,又舞一回。梁夫人受到感染,放眼望去,茫茫沧沧,水天相连,皓月临水,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便把来琴,滋润圆喉,弹唱起来。世忠细听时,那词乃是苏轼的《水调歌头》。词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声音圆润,像小溪流进韩世忠的心田。韩世忠动情地一把抱起红玉,道:“来生来世,咱们还作夫妻。”红玉娇嗔地道:“夫君,看你。”世忠遂放下红玉,两人再整一番酒席,尽欢而罢。此时已是五更时分,元帅传令,同夫人下山回营,不表。
且说兀术当下问那秀才道:“有何奇计,可以出得黄天荡?能使某家归国,必当重报!”那秀才道:“此间往北十余里就是老鹳河,旧有河道可通,因久已淤塞,无人知晓。何不令军士掘开泥沙,引秦淮水通河?可直达建康大路也!”言罢,起身告退。
兀术忙叫左右取金帛来,秀才笑道:“不才一山野隐士而已,平生一饭一茶一书足矣!金银于我何用?”
兀术遂道:“先生请留姓名,容当后报。”
秀才道:“吾乃北齐后裔,只恨宋祖赵匡胤,谋乱篡位,得一百六十年皇位,今终见败亡之兆,好不快活。元帅回国,当善养民,慎理国,勿使金国重蹈赵宋覆辙!”说毕,飘然而去。
兀术感慨万分,道:“中原果然人杰地灵,藏龙卧虎。”
且说梁夫人见世忠酒已过量,遂回到中军帐中,对诸将道:“今夜月明如昼,想金兵不敢来犯,但须谨慎为是。你等应多备小舟,彻夜巡逻,以防不测。”诸将听命。梁夫人乃扶世忠到后帐歇息去了。
再说兀术,既已得计,遂令拉出张邦昌来,道:“自你投我以来,未立寸功,使我损兵折将至此,留你何用?”遂手起刀落,割下张邦昌头颅,以代刑牲祭天。当下兀术传下号令,掘土引水。这二万番兵俱想逃命,一齐动手。只一夜功夫,掘开三十里,通到老鹳河中。把战船抛了,大队人马上岸,往建康而去。这里韩元帅水兵在江口。又守了十来日,见金兵不动不变,烟火俱无。前往探听,才晓得漏网脱逃,慌忙报知元帅。元帅闻报,暴跳如雷道:“罢了!罢了!不料道悦锦囊偈语,每句头上按着‘老鹳河走’四字。果然是天机已定,这番奴命不该绝也。”梁夫人道:“虽然天意,也是将军骄情玩寇,不为无罪。”世忠心中气愤,传令大军一齐起行,往汉阳江口驻扎。上表自劾待罪。
再说兀术由建康一路逃到天长关,哈哈大笑道:“岳南蛮,韩南蛮,用兵不过如此!若于此地伏一枝人马,某家就插翅也难过去!”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炮响,三千人马一字儿排开。马上簇拥出一员小将,年方一十三岁,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可体烂银铠。坐下赤兔宝驹,手提两柄银锤,大喝一声:“小将军在此,已等候多时!还不快快下马受缚?”兀术道:“小蛮子,自古道:赶人不要赶上。某家与你决一死战罢!”举起金雀斧,劈面砍来。岳云把锤往上一架,当的一声,那兀术招架不住,早被岳公子拉腰一把,擒过马来。那些番兵亡命冲出关去。可怜兀术几十万人马进中原,此时只剩得三百六十骑逃回本国,且按下不表。
且说岳元帅那日升帐,探子来报:“兀术在长江内被韩元帅杀得大败,逃入黄天荡,通了老鹳河,逃往建康。韩元帅回兵驻扎汉阳江口去了。”岳元帅把脚一跺道:“兀术逃去,正乃天意也!”言犹未了,又有探子来报:“公子擒了兀术回兵。”元帅大喜。
不一会,只见岳云进帐禀道:“孩儿奉令把守天长关,果然兀术败兵至此,被孩儿生擒来见爹爹缴令。”岳元帅喝一声道:“推进来!”两边答应一声:“嘎!”早把兀术推到帐前。那兀术立而不跪。岳飞往下一看,原来不是兀术,大喝一声:“你是何人?竟敢假充兀术来替死!”那个假兀术道:“俺乃五太子帐下小元帅高太保是也,受狼主厚恩,无以报答,故而今日舍身代狼主之难。要砍便砍,不必多言。”岳飞传令:“绑去砍了!”两边一声答应,登时献上首级。岳飞对公子道:“你这无用的畜生!你在牛头山多时,岂不认得兀术?怎么反擒了他的副将,被他逃去?”叫左右:“绑去砍了!”军士没奈何,只得将岳云绑起,推出营来。恰遇着韩元帅来见岳元帅,要约同往临安见驾。到了营前,见绑着一员小将,韩元帅便问道:“此是何人?犯何军令?”军士禀道:“这是岳元帅的大公子岳云。奉令把守天长关,因拿了一个假兀术,故此绑在这里要处斩。”韩元帅道:“刀下留人!不许动手!待本帅去见了你家元帅,自有区处。”即忙对传宣官道:“说我韩世忠要见。”传宣官进去禀过元帅,元帅即忙出来迎接进帐。谁知,这一迎不要紧,却迎出一段故事来了。有诗曰:
摇摇两番败厄黄天荡,一夕渠成走建康。
摇摇岂是书生多妙策,只缘天意佑金邦。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