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势力就在官道中间对峙着,各不相让。唯一超然于两派争斗的,大概只有金边马车里的一主一仆,以及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切的郎觞轩。
宁红袖跳下马车,一身火红长裙在众人间格外醒目,她紧绷着脸,缓步向冲突交接的两派人马间走去。
“袖儿。”容逸之的口气软了软,深深的望着她,眼中蕴含千言万语。
“鹰大哥,我不想为难你,但就这么放了他,我不甘愿!”宁红袖没有看容逸之,昂着头直盯着马上的鹰准,口气坚定。
“红袖姑娘……”鹰准面露难色,一方面他受命护三皇子周全,另一方面也明白三皇子曾冒犯宁红袖,如果无法满足她的要求,最后两派只能兵戎相见。就在他踌躇间,一直侯在马车边伫立不语的郎觞轩终于策马向前,双脚使劲一蹬马蹬子,跃身而起,在空中一个完美的翻身,探手拽住骏爻的衣领,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从黑甲精骑的层层包围中挟持出来,退入暮月近卫队的护卫区。
与此同时,一柄水银色的长剑死死顶住鹰准手中的长枪,只在眨眼间,鹰准已被他先行制住,难以出手救驾。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登时愣住了。
只听郎觞轩冷冷的发号施令:“放下武器,黑甲精骑后退!”寒冰般的冷色双瞳淡淡冷峻的盯住鹰准,“叫他们后退。”
“后退!不得动武!”鹰准依言号令,眼中满是敬畏。
眼看黑甲精骑后退远离数十丈远,郎觞轩才转向宁红袖:“你想怎么处置仇人,就怎么处置,别杀了他就行。”
宁红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紧握的拳头渐渐松懈下来,丹凤眼中净是探究。她接过郎觞轩递给她的宽刃大刀,斜瞥向被郎觞轩压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轻薄男子,面无表情。
容逸之翻身下马,站在宁红袖身旁,看着她那副喜怒不明的表情,不得不低声提醒:“袖儿,刀下留情。”
猛地,宁红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在此情此景,笑得诡异,教人不寒而栗,骏爻一脸惊恐的望向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利器特有的寒气从天而降,逼得骏爻猛打一个寒战,暗自叫苦:“我命休以!”宁红袖手中的宽刃大刀劈天而落,刀身的冰锋擦过骏爻的耳畔,他耳边的发丝撮撮沿肩滑落,右半脑勺露出光秃秃一片。
“帮我。”宁红袖嬉笑着把刀递还给郎觞轩,“给他剃个头。这刀我用不顺手。”
容逸之微怔,却见郎觞轩没有拒绝的接过大刀,手腕灵动,刀身化作一条银龙,在骏爻脑袋上翻腾。只消一会儿功夫,原本长相不差的三皇子就变成了“秃驴”。
“这下解恨了吧?”郎觞轩弯着嘴角,带着一丝玩闹的笑意,含笑“欣赏”自己的大作。
“好极了,不知道在他脑袋上刻字行不行?”宁红袖拍手,故意将语调拉得很长,试探骏爻的反应。
可怜的三皇子骏爻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锃亮的头丧气的低垂着,心里有气,同时又庆幸小命留存,表情似怒非怒,似笑非笑,颇为滑稽。
“袖儿,够了。”容逸之拦下宁红袖的“刻字”举动,朝她轻轻摇头。转而向鹰准说:“这账一笔勾销,你带你家主子走吧。”
郎觞轩这才放开鹰准,退后几步,容他们离开。
鹰准不禁透过眼角斜瞥向他,眼中透着不一般的意味,迟疑稍许,即拱手向容逸之还礼:“多谢容少庄主,后会有期!”话音刚落,率马兜起跪坐在地的骏爻,策马远离众人。
远处的黑甲精骑见鹰准向他们奔来,立刻散开围护队形,将二人围在包围圈中,前后护卫,迅速离开。
一时间,官道上的热闹烟消云散。
“想不到云王手下竟有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不可小觑。”容逸之望着远去的黑影,由衷赞叹。
冯元彪撇撇嘴,对容逸之的赞叹不以为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宁红袖,冷言道:“宁姑娘未免太随性了,险些酿成大祸,累及暮月山庄。少庄主,您将来是要执掌暮月山庄的人,对于身边人,还请多加约束!”
宁红袖怔了怔,笑容凝固在脸上,扯了扯嘴角道:“冯爷架子不小,仗着是长辈,教训起我们这些晚辈来了。可刚才大敌当前,怎么不见您出面周旋,反而让个外人占了先?”她不顾冯元彪难看的表情,向郎觞轩嫣然一笑:“郎公子好身手,真让红袖见识了。”
“过奖。”郎觞轩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翻转手中的漆器,眼神缥缈,眺向远处,谁也没看。那份漫不经心,误让冯元彪认为是轻视,不禁重重“哼”了一声。扬手率车队继续赶路。
“这梁子是结下了。”宁红袖不悦的瞪向冯元彪的背影,“真搞不懂,既是同姓兄弟,他怎么跟冯四哥差这么多!逸之哥哥,”她转向容逸之,“我还真有些挂念冯四哥了,不知他现在在不在杭州。”
“不在。”声音清丽无浊,从三人身后传来。郎觞轩微微侧过头,却不回头看;容逸之低头不语,垂视着自己的鞋面;宁红袖转身,正见那袭白裙在风中飞舞,郁金香珍珠发钗在青丝绾髻间晃动。沈青颜看了看容逸之,又看看宁红袖,重复了一遍:“容公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冯元虎……死了。”
“死了?”宁红袖不敢相信的向容逸之求证,却见他默默的点点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恐怕冯门主专程来接我们,正是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沈青颜的语调波澜不惊,有种看透世事的沉静。顾不上应对宁红袖的疑问,继而对郎觞轩道:“郎公子,这儿有份药方,月吟的高热愈发严重,还请你就近找间药铺,抓些药来。”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回马车。
容逸之望着宁红袖探究的目光,长长叹了口气,牵过她的手:“上马,我慢慢跟你细说。”
郎觞轩揉了揉手中的药方,隐隐带着玉兰香味,凝神些许,将药方揣入怀中,翻身上马。
于是乎,容逸之与宁红袖共骑一驹,沈青颜和月吟独占马车,郎觞轩骑着马远远赶在车队的最前面。车队恢复了异样的宁静,除了马蹄有规则的嘚嘚声,风中隐约飘溢的就只剩下容逸之和宁红袖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车队行至傍晚,终于赶得及在途中驿站歇息,不至于风餐露宿。
郎觞轩不知从哪儿寻来草药,刚进驿站,就径直吩咐店小二煎药。宁红袖刚从容逸之那儿得知冯元虎的噩耗,听闻惨状,心下抑郁的同时,不禁开始琢磨凶手为何人。沈青颜最是幽静,整整大半个晚上一言不发,陪护在月吟床边,喂她服下良药,看着她睡去。
有了冯元虎的不幸在先,冯元彪的反常和冷落反而令宁红袖释然,不那么介怀。对他时而无理的行为也颇为忍让。
入夜时,冯元彪吩咐近卫队守护在驿站周围。众人胡乱吃了些粗粮淡饭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容逸之睡前还不忘嘱咐店小二送两份饭菜到沈青颜屋里,自己想着要去探探月吟的病情,最终因为男女有别,恐有不便而作罢。他深知沈青颜医术高明,也就不那么在意,陪宁红袖说了会话,就回房睡去了。
相比之下,郎觞轩毫无顾忌,取代了店小二将饭菜送至沈青颜房中,却又不走,静静的坐在房中角落,直至看着沈青颜喂月吟进食些许,她又勉强吃了些粥菜,这才放心离开。
第二日众人启程时再见沈青颜主仆二人,月吟已可以在沈青颜的搀扶下勉力行走,脸色虽还苍白,行动无力,但总比昏睡间混沌不清要好许多。沈青颜的表情也明显轻松许多,但仍旧无话,瞳色越发淡漠,甚至有些幌神。
宁红袖不甘寂寞,不愿再乘坐马车,硬是要骑马,与容逸之并排走。郎觞轩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坐骑让给宁红袖,自己则做了兼职车夫,驾驶四匹桃花马所牵引的金边马车。
车队一行浩浩荡荡,逐渐进入暮月山庄的势力范围,沿途有官家势力庇护,又有自家门人招呼,路途虽长,但吃住日益精良。所经之处莫不是软塌高床、金玉美食,倒也惬意。
月吟本来身子虚弱,但在沈青颜精心调理下,沿路进补,渐近杭州时,脸色红润更甚病前,愈发明艳照人。她耐不住寂寞,时常说些趣事笑话供沈青颜消遣,逗得她呵呵直笑。马车里时不时传来二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引得宁红袖也甘愿放弃骑马,重新坐马车,与她们谈笑消磨时间。这样一来,容逸之也加入到郎觞轩的车夫队伍中来,时不时插嘴参与三位女子的讨论中来。
反而是郎觞轩日益疏离,起先还每日送药探病,渐渐的,连话都不说了,常在众人谈笑时沉思,仿佛与他们隔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始终难以参与其中。
一路游山玩水的旅程过得飞快,转眼间,他们距离杭州不过一天的路程。路过一碧水无痕的湖泊时,车队打尖儿休息。被困在马车中颠簸多时的几人鱼贯而出,纷纷探身吸一吸新鲜的空气。尤以月吟兴趣最甚,不停催促沈青颜下车沿湖步行。
“我从没睡过这么多,这次真遭罪!”月吟背着手小跳着走,时不时回头冲沈青颜笑,两人半点不像主仆,倒像出游的姐妹。
“我也从没这么累过,你呀,半夜里张牙舞爪的,尽说胡话,连累我都睡不安稳。”沈青颜笑着应道。
“我?说胡话?”月吟一惊,忙问:“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哪儿记得?”沈青颜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笑:“尽是些不着调儿的话,一不小心还把心上人的名字喊出来。”
“什么?”月吟吓出一身冷汗,挽着沈青颜的胳膊,满是惊恐:“我真的说了?真的说了?”
“你有心上人?”沈青颜吃惊的侧望着她,瞪着眼:“怎么连我都不知道?我还道你没章没据的乱喊一气,原来还是有源头的。”她食指圈着,轻抵下颌,仰着头,好像在回忆:“你喊的是……薛哥哥?还是谢哥哥?”
“小姐!你又戏弄我!”月吟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趁机岔开话题,胡乱嗔怪道:“尽胡说八道!哪有什么薛哥哥、谢哥哥的!”
“你倒不糊涂。”沈青颜好笑的说。
两人嬉笑间,却听湖中心传来叫唤声,呼着她俩的名字:“月吟!沈姑娘!”她们侧头望去,却见宁红袖站在一艘小船上冲她们招手,船舷另一侧坐着的白衣公子面带温柔的笑容顺从的划着桨,也冲二人点点头。
“想去么?”沈青颜看月吟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笑问。
月吟哪里矜持得了,即刻点头,毫不迟疑的答道:“想!我能去吗?”
“你病刚好,别在湖上被风一吹又病倒了。”沈青颜淡淡的说,看月吟高昂的兴趣被一盆冷水泼到底遗憾的样子,话锋一转:“披着这个,小心点。”她笑着脱下白裘皮斗篷,裹在月吟身上,冲她挥挥手,催她去。
月吟这才乐呵呵的施展轻功,踏波无痕,渡至湖中,落船时脚步太重,颠得小船左右摇晃,惹得宁红袖好一顿笑骂。平静的湖面登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