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十年,世间万变。
自天下武学第一朝圣之地风铃谷隐没后,十多年间,武林格局已大为不同。江南的“暮月山庄”、江北的“圣域”、楚界的“西楚云地”三分天下,彼此相互钳制、相互抗衡,冲突不断。
西楚云地辖区,碧云城分部。深夜时分,守卫也毫不松懈。两三支青甲黑披的巡夜队伍时不时从分部大院穿过。
趁着月色浓重,三个矫健的身影越墙而过,暂隐至屋檐后。只待带头黑衣人一个手势,便各自飞身向指定方位隐去。带头人自己分身而跃,向后院主屋奔去。
“什么人?”屋内之人听到异动,闻声而出。他身形魁梧,五大三粗,手持长刀,紧张的四下巡望,是碧云城分部的首领钟韩离。他话音刚落,从他身后飞掠一条白影,由精钢铸成的银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死死地缠上他的膊颈。
“钟韩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黑衣人字字珠玑,清澈响凛,来人竟是一名女子?钟韩离不敢迟疑,拽着银锁,一使劲,女子翩身飞起,袖中一柄短剑飞出,直对钟韩离面门。钟韩离格手挡剑,万不料此乃虚招,黑衣女子袖中洒出一丝白烟,钟韩离躲之不及,白烟硬生生被吸入肺中、打在身上。女子不欲再与他纠缠,挥剑斩断银锁,一个回转,稳稳落地。瞅着钟韩离痛苦的在地下打滚,眼中流露出阴冷的诡笑:
“不必挣扎,你中了我的‘三步断肠’,只消一会儿功夫,你便要见阎王去了。少挣扎一会,还能死得痛快些。”
钟韩离被银锁勒住咽喉,早已说不出话。皮肤渐渐出现溃烂,冒着乳白色的气泡,他神情痛苦,双眼凸出直视黑衣女子,微颤道:“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女子轻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晶石玉坠,在钟韩离眼前晃了晃:“这你可知道了吧?安心去吧!”
“你是圣……?”钟韩离拼着最后一口气,指向黑衣女子手中的门阈信物,一口气接不上,死不瞑目。
只听黑衣女子一声响哨,院中四下硝烟四起,一片火光。
她正待离开与手下会合,不料瞥见墙外一个白影掠过,她心下一惊,莫非还有其他人在此伏击?她不敢多想,急忙翻墙跟去。
追逐间,左手飞出三道寒光,均被白影轻而易举的避开,最后白影在院外一棵粗壮梧桐树上落下。黑衣女子定睛一看,原来对方竟也是一名女子,白衣飘飘,施起轻功来如轻燕回旋,像白影一般,只见她此时飘飘然立在树梢上,腾空踩着一根幼枝,竟丝毫不动。轻功了得,可见一斑。
还没等黑衣女子开口,白衣女子已幽幽说道:“姑娘出手真重。”
“你是何人?报上名号!”黑衣女子停在离她不远处,蓄势待发,唯恐一不留神又让对方溜掉。
“名号尚且有假,我若说我是圣域之人,你可信?”白衣女子面遮薄纱,背着月光,更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黑衣女子正要出口驳斥,竟闻到一丝奇香,甜而不腻,幽远深长,香味正是从那白衣女子身上传出。就待她愣神这半会儿,哪里还见白衣女子的身影?只落下空枝微颤,夜风徐徐。
此时,随黑衣女子同来的两名手下也会聚到她身边。
“地图找到了吗?”黑衣女子问道。
手下两人相对一眼,均摇头。
“该死!被人抢先一步!”黑衣女子跺脚,懊悔低吼。
夜风徐徐,夜色中的暮月山庄一派宁静。
容显,号令天下之暮月山庄庄主,静默在窗前,忆起十多年前的往事,惆怅向往——
……
“昭儿,你可决定了?”
“小师叔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奈何小师叔日后再也不能来风铃谷小住,陪我下棋品茶、比武论文了。”慕容昭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宽慰别人,也安慰自己。
“那……菁菁呢?她怎么办?”
“她?”慕容昭苦笑,晦涩的说:“菁儿性子刚烈,既然她已决心离开,若非师父在世,怕是谁也拦她不住。由她去吧……”
“唉……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请小师叔速速离谷。从今往后,江湖上再无风铃谷,还望小师叔珍重!”
……
若非师兄天行者留下的盖世绝学,藏于风铃谷后山密室中,并嘱不得将此秘外泄,令师侄慕容昭决意以幻术封闭风铃谷入口,自己亦永世不得出谷,怕是江湖不至于混乱至此。回想当年风铃谷一呼百应,众家何等团结?
容显气郁的叹气,管家刚送来的急件平摊着放在书桌上。急件旁的白纸上是容显心烦中写的三行字:
“西楚云宫遭人纵火”;
“冷霜剑失窃”;
“钟韩离遇杀身亡”。
寥寥几十字,直剌剌的映射出容显内心深深的担忧。他长叹一声,直望着悬于天幕的圆月,那一缕水炼色的月光正落在西南方向,清冷的银白色光晕勾勒出远处重山的虚影。
西南……正是西楚云地的势力范围。
一阵夜风忽起,卷起案上那张绢纸,只容它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飘飘乎落在洗砚台中,“冷霜剑”三字被水沁开,墨迹晕开成花儿似的图案,一朵黑色的花,隐隐蕴含着死亡的信息。
西楚,冷霜剑……
容显烦闷的掩上窗,将那张浸水的纸揉成团,丢在地上。怕是不久之后的江湖,连虚假的平静都遮不住了……
月色轻摇,无视世人的忧心,懒散的映亮西楚边境那个忙碌的城镇——雁城。夜色渐深,城中却依旧热闹,毫无贫瘠之地的萧索。这里是西楚通往中原地区的必经之路,接近夜晚过往商旅休息借宿的时段,大街小巷均是穿着各式服装的异地人。而因为西楚云宫被纵火盗剑一事,这过往关卡的边陲城镇到处都能见到身穿青甲黑披风的宫闱侍卫队。
侍卫队的领头人便是此时黑面煞神的高壮男子,他那双鹰眼巡视着过往行人,灼灼其光,教人不寒而栗。城门边上已经拦截了十几人,均为形迹可疑、行为猥琐的过路人,他们的行李和随身物品被一遍一遍的搜查,就连身上穿的里衣亦不例外。
“查仔细些!莫不能让行凶之人离开西楚云地!”高壮男子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叮嘱手下。作为西楚云王的左膀右臂,鹰准自是下了十二分的精力。
临近城门,一顶青顶软轿从旁边的胡同中窜出来,不疾不徐的前往城门。在这样一个以车马为主的边境,乘轿实属怪异之事。鹰准毫不迟疑,剑柄飞至轿夫面门,略一使劲,轿夫应声倒下,后脑摊出一片血迹。过往妇孺看不得此等血腥,早已惊叫起来。
“你好生无礼!问都不问一声,便杀了我们的轿夫,没有轿夫,谁送我们出城?”一直行至轿子右边的女子傲然仰着头,不客气的说。她虽穿着一身素衣,身上并无饰品,发髻上也只是简单的插着一支银钗,偏生一张俏脸,淡眉如画、目似烁星、肤胜阳雪,惹来过往路人阵阵侧目。此等绝色,莫说在这荒凉之地,即使在美女如云的江南一带,亦是不多见。
鹰准正待动手,只听轿中之人微喏喝止:“月吟,休得无理!不得妨碍鹰队长办事。”那女声淡然清冷,幽幽一声:“鹰队长,您母亲病体可愈?”已让鹰准一个激灵,态度收敛,不若之前的冷峻,毕恭毕敬答道:
“家母已痊愈。这还要多谢沈姑娘相救。”
“好说。”女子淡淡应声,不再多言。只见轿帘晃动,她已掀开轿帘,依身出轿。
仅仅是一名素衣婢女都有如此绝色,主人更是堂皇不让。女子一袭轻绾白纱,夜色迷蒙下,一层水银色的流光笼上她的身段,透着淡雅的暗光。素净的白裙仿若被施以仙气,出尘脱俗竟似在云端雾里。晚间徐徐凉风抚上她的脸,那张绝世容颜在同色面纱下若隐若现,仅那双在黯淡夜幕下流光溢闪的美瞳中透出的沉静淡定,已非这个年纪女子该有。若非面遮轻纱,她的容貌怕是予人惊艳更添百倍。婢女月吟站在她身后,竟硬生生被比了下去,半点也夺不得她的光芒。
只见女子翩翩行至身首异处的轿夫身前,微一凌眉,蹲下将轿夫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略带埋怨对鹰准说:“鹰队长即便执行公务,也万不该如此轻率的处置一条人命。”
鹰准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应声道:“是,沈姑娘说的是,是鹰某草率了。只是云王下令,彻查出入境闲杂人等,鹰准只能奉命行事。”
“那你查出什么来了吗?莫非这轿夫有可疑?若真如此,倒是青颜大意了。”女子缓缓说道。她自称“青颜”,鹰准尊其“沈姑娘”。
“这轿夫究竟有无可疑,还要待鹰准彻查后才好下定论。只是刚才看见他企图硬冲关卡,鹰准才出手制止,没想到出手重了。”
“你胡说!他哪有冲关卡了?你这么咔嚓一下就把他干掉了,可见他根本不会武功,又何敢硬冲城门?”月吟沉不住性子,当即反驳。
鹰准皱眉,不予反驳,答曰:“这荒漠小镇,极少有人乘轿出行……”
“那是因为我们家小姐不会骑马!”
鹰准不为所动,接着说:“鹰准知道多有冒犯,但还望沈姑娘体谅。沈姑娘对我娘亲的救命之恩,鹰准莫不敢忘,待日后有用得着鹰准之处,鹰准定当竭尽全力。”
沈青颜轻叹一声,道:“罢了,当日我救你母亲,也只是尽医者之心,倒不指望他日有报。鹰队长只是公事公办,当搜便搜吧。”沈青颜略一偏身,让出道来,任由鹰准搜查。
“得罪了!”鹰准稍一迟疑,亲自动手搜查,一顶颇新的青顶小轿立时多了几个剑眼。
好在一番搜查毫无结果,鹰准这才舒了口气,转身对沈青颜歉意道:“沈姑娘,你们可以出城了。”
“哼,轿夫都没了,还怎么走?莫不是你给我们家小姐抬轿?”月吟直剌剌的讥讽道。
鹰准表情变也没变,即刻差来手下,命令道:“来人!送沈姑娘出城!”然后对沈青颜一辑,说道:“沈姑娘,鹰准有任务在身,请恕我不能远送。这是通关令牌,有了它,接下来的人万不敢刁难于你。鹰准说话算话,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沈姑娘开口,鹰准莫敢不从。”
沈青颜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说:“那就多谢鹰大人了。青颜这就托你一件事,这位轿夫是我聘的,不知他有无妻小,就请鹰队长将他厚葬。”
“自当如此!”
“那就有劳鹰队长了。这里有一副药方,待三日后你母亲吐尽淤血,再令她服下,伤病自可痊愈。”
鹰准大喜过望,双手接过药方,亲手揭开轿帘,扶白衣女子上轿:“多谢沈姑娘!沈姑娘请!”众人见队长对此女子都毕恭毕敬,又怎敢怠慢?几个手脚快的早已上前抬起轿杆,起轿出城。
软轿行至西楚疆界,西楚侍卫队的人方才回头。
待西楚云地的侍卫队走得不见踪影,丫鬟月吟方从轿底夹层中取出一个长形檀木盒子,奉到白衣女子面前。
“小姐,果然如你所料,钟韩离一死,西楚云王最信任的就是这左使鹰准,你救了他的母亲,他无论如何也不好为难你。多亏他的令牌,我们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待明日进入暮月山庄辖地,便不怕他们了!”
沈青颜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一柄清冷宝剑,无鞘,剑身雕花,剑锋透着月光洒落的水银色,触近剑锋还能感到丝丝凉气,剑柄处镶嵌着无极图案,剑柄和剑身衔接处隐约刻着两个字——“冷霜”。
沈青颜手指轻覆过剑身,若有所思:“但愿真如你所说的才好。只是如今冷霜无鞘,怕是还要费一番周折。”她略一思量,心念:“这剑带在身上总是不妥,要想个办法将它放在一个稳妥之处,待找到剑鞘,再将其取回。”
她目光中透着盈亮,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