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述,字子阳,扶风郡茂陵县人。
在新莽末年、东汉初期的所有地方割据势力中,公孙述堪称是最幸福的一位。
公孙述的幸福来自于益州特殊的经济、政治、军事、地理环境。
“益州”
益州,又称巴蜀大地,其行政区划,相当于今天的陕西省南部加湖北省西部加云南省北部加贵州省大部加广西一部加四川省重庆市全部,地盘很大面积很广。
更为重要的是,益州还很富。
虽然因为历史原因,益州没有入选司马迁笔下的三大经济富庶区,但地处中原地带的三大经济区由于长年战乱,早已徒有其名,实际上是民生凋敝、破烂不堪。益州,因为有高山峻川相隔,并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反而成为当时经济最为富庶的地区。
公孙述的重要谋士李熊曾经对益州的经济状况进行过总结。李熊不无自豪地总结了益州经济的四大特色,我们共同来欣赏一下他的研究成果——
特色之一,益州地域广阔,土地肥沃,加之良好的气候条件,真是种啥长啥,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一代大文豪司马相如的岳父卓王孙就曾经很风趣地评价说,益州千里沃野上有一种鸟,这种鸟叫蹲鸱,你知道这种鸟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是至死都不知道饥饿是怎样一种感觉。连鸟都饿不着的地方,还会饿着人吗?益州的粮食之多由此可见一斑。
特色之二,除了产粮之外,益州还盛行一种手工业,即女红。如在左思的《蜀都赋》中,就有“百室离房,机杼相和”的记载。益州的女红除了满足益州所需外,还进入中原,满足天下的需求。女红业的发展,是益州最重要的赋税来源。
特色之三,益州盛产竹子。竹子,和后来的橡胶、钢铁一样,在当时是重要的军事资源,因为竹子是制造弓箭的必备材料,拥有竹子,约等于今天拥有了橡胶和钢铁。当然,除了制作弓箭外,竹子还能制成其他器械,如后世的诸葛亮研制木牛流马之时,就没少在竹子上下工夫。
特色之四,益州还出产鱼盐铜银,这些东西除了能满足内需,还可以贩运出境,赚取外快,尤其是铜银,稍作加工后,可以直接当钱用,免去了许多商业程序。
在总结出上述四点经济特色的基础上,李熊还顺带着研究了益州的战略地位。
通过考察,李熊发现:益州北据秦岭,有蜀道之险可以据守;东守巴郡(今重庆市),有扞关即长江瞿塘峡(今重庆奉节东)可以依靠;地广人多,兵员也不是问题;心情好有利可图时可以出兵抢地盘,心情不好无利可图时可以据守险关回家种地。
综合上述研究成果,李熊认为:如此一块天赐宝地,不用来当皇帝实在是可惜了。
公孙述没有浪费这块风水宝地,在李熊等人的拥立下,他于公元25年在成都称帝。
公元25年至公元35年,在益州这片中国地理上最安全、最富饶的土地上,公孙述开始了他近11年的幸福的皇帝生活。
这11年中,除了公元27年吕鲔、李育率军进攻关中败给冯异,以及数次出兵援助隗嚣外,益州大地还是一片和平的。所谓的战争和乱世,在益州百姓的心里近乎于一种传说。
但一切的一切,都注定要在公元35年结束。因为这年,我们熟悉的刘秀兄终于彻底搞定凉州隗嚣及其残余势力,可以腾出手来了。
统一,一定要统一。
打了十几年仗的刘秀虽然很讨厌战争,但仍然不能放弃战争,他必须要用战争来完成统一大业。不拿下益州,摆平公孙述,所谓的“复兴汉室,恢复刘氏江山”的任务就没有彻底完成,刘秀在百年之后就没有颜面去见祖宗刘邦。
即使把死后的事情忽略不计,刘秀还要为活着的自己和将来的子孙们考虑,你总不能让自己睡觉的地方还躺着别人吧?你总不能让将来的子孙们指着益州不无遗憾地说:看,那块地原来是我们家的吧?
为生前死后计,为子孙颜面计,很烦战争的刘秀强忍着对战争的恶心,再次命令自己的将士们踏上征程。
最后的战争了,挺一挺就好了。结果这一挺,又是两年多。
“进军汉中”
公元35年春,汉军兵分东北两路,向益州军阀公孙述分进合击。
东路军以吴汉为总指挥,以岑彭为副总指挥,配属刘隆、臧宫、刘歆等猛将,调拨指挥南阳、武陵、南郡、桂阳、零陵、长沙等郡步兵6万,突骑军5000,沿长江逆流而上进入益州。
西路军以来歙为总指挥,以盖延为副总指挥,军队具体人数不详,但根据凉州担负的西防西羌、北防卢芳的军事任务来看,应该不会超过东路军。西路军的攻击路线是从凉州出发,沿古蜀道南下,依次攻占汉中、广汉等郡,进逼成都。
从刘秀的这一战略部署上来看,似乎东路军担任的是主攻任务,因为无论从将领配置,还是从军队人数上来看,东路军的实力都胜过西路军很多。但事实上是,战争伊始,给公孙述威胁最大的却是实力相对较弱的西路军。
这不是因为西路军突然变得更猛了,而是因为西路军进攻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益州重要的军事、经济、政治中心——汉中。
汉中,位于益州最北端,是益州的鱼米之乡和重要兵员地。占据汉中,南下可以进逼成都,北上可以威胁长安,其战略地位可见一斑。当年的刘邦,后世的刘备、诸葛亮,以及解放战争时期的胡宗南,都曾把汉中当做自己的重要基地。
为了夺取汉中,来歙指挥西路军首先攻陷了汉中郡的西侧屏翼河池(今甘肃徽县)、下辩(今甘肃成县北)二城。
战斗进行得如此顺利,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个老熟人——王元。
此人正是当年隗嚣六虎将之一的那个王元。在凉州被刘秀收服后,王元只身逃入益州投靠了公孙述。
公孙述没有虐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光杆司令,而是委以重任,让他率军守备益州西北军事重镇河池和下辩。
遗憾的是,王元辜负了公孙述的信任,在老对手汉军面前,王元一如既往的不经打,在坚守河池旬日后,王元率军逃往下辩。而在下辩失陷后,王元干脆投降了汉军。
可能是为了赌气,王元并没有就近向来歙投降,而是跋山涉水、历尽鞍马劳顿(蜀道难)之后向东路军臧宫部投降。投降也投降得如此霸道,只能说王元实在太有才了。
“暗杀事件”
河池、下辩的失陷,对公孙述来说,意味着汉中无险可守,而对汉军来说,意味着攻克汉中指日可待。
公孙述顾不上同王元置气,他必须要想方设法守住汉中,否则,汉中一失,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派援军增援汉中?
这点公孙述不可能没有想过,但他很快就否决了。因为公孙述知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不是仅仅说给汉军听的,也是说给蜀军(公孙述军)听的。毕竟,无论汉军还是蜀军都是人,都要靠两条腿走路,面对益州的险川大山,蜀军不可能变成猴子,他们也只能一步步走过去。
到那时,汉中能不能保得住暂且不说,援军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呢。
援军这条路走不通,公孙述决定使阴招,派刺客暗杀来歙。
这一阴招在电影电视剧中的出镜率很高,是促使剧情达到高潮的重要催情剂,深受各大导演的器重。同它在电影电视剧中的作用一样,公孙导演将其施展后,汉中战事的高潮也很快到来了。
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晚,一位不速之客进入了驻扎在汉中城外的汉军大营。这位无名好汉逐个营帐打探来歙的身影,终于,在某个营帐里,他找到了刚刚入睡不久的来歙。在确定此人就是自己要寻找的来歙后,好汉动手了,他用利刃刺中了来歙的胸部。
可能是技术原因,也可能是心理因素,这位好汉并没有把来歙一刃刺死,反之,其所使用的利刃竟然扎在来歙身上拔不下来了。
这时,来歙的呼喊已经惊动帐外的卫队。为个人安全计,这位好汉顾不得职业道德,迅速逃离了汉军大营。
他的逃跑是成功的,当卫队闻声赶来时,现场只留下了满身是血的来歙和那把仍然扎在他身上的利刃。
来歙没有死,但离死已经不远了。
为了多支撑片刻,来歙并没有拔掉那把利刃。
当然,来歙争取时间并不是为了等待医生来抢救自己,而是在等待自己的副手盖延,他要为数万汉军将士负责,他有后事要向盖延交代。
终于,在死神带走来歙之前,盖延赶到了。
估计是和来歙私交不错,亦或其他原因,见到受伤的来歙后,盖延并没有顾及伤重的来歙生命垂危没有时间折腾,而是伏地就哭。哭相之悲哀,据说连抬头看一眼来歙的工夫都没有。
见盖延如此不识大体,来歙当场就怒了。
来歙怒叱盖延道:我让你来不是给我哭丧的,而是有要事安排,你别哭哭啼啼像个娘儿们似的,你以为我身上还扎着刀子就不能下令处死你了吗?(史载:
来歙叱盖延道:欲相嘱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邪!)受到训斥的盖延只好收起眼泪,听来歙嘱托后事。
可能是对表现太差的盖延不放心,身负重伤的来歙竟然不讲了,他忍着剧痛拿起笔来写奏表。奏表是写给刘秀的,全文为:臣夜入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奏表写完后,来歙投笔抽刃而绝。
壮哉,与只身闯入敌营取上将首级的那位无名好汉相比,来歙更堪称英雄。
因为英雄与好汉的区别就在于,在前者的心里,国家大义永远重于个人生命,哪怕是即将死去。
杜甫曾有诗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来歙的奏表虽然比不上诸葛亮的《出师表》有名气,但它所表现的那份忠义和悲壮却是我们不该忽视和忘记的。
还是借用杜甫的诗为来歙送行: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来歙死后,盖延成为了西路汉军总指挥。但意外的是,可能在为来歙发丧时过于悲伤,盖延竟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临阵换将显然是来不及了,万般无奈之下,刘秀下令西路军班师,退守河池、下辩一线。于是,攻略益州的大任彻底完全压在东路军身上。
“东路军”
东路军的第一个目标是荆门。
沿长江逆流而上攻打益州,必须要有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军。所以,从这一点来说,东路军由来自南阳、武陵、南郡、桂阳、零陵、长沙等南方诸郡的士兵组成是不无道理的。
但一直在北方打仗的吴汉却忽视了这个道理。在吴总指挥看来,天下最能打仗的士兵莫过于产于幽州的突骑军,所以,到益州打仗有那5000突骑兵和3万步兵就足够了,而让那些拿着橹棹的水师进蜀纯粹是浪费粮食。为了不浪费粮食,在大军已经完成集结后,吴汉决定打发其余的3万水军士卒回家。
一代名将犯这样的常识性错误,只能用不可思议来解释。
好在,吴汉的决定,副总指挥岑彭认为不可行。
认为归认为,岑彭知道,单靠自己改变不了战功显赫、在军中极有威望的吴汉的决定。无奈之下,岑彭只得求助于刘秀。
刘秀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立刻下令给前线,改变了吴汉的错误决定。同时,为了防止吴汉再犯此类不可思议的错误,刘秀还指定荆门战役以及此后的益州战事由岑彭指挥,吴汉则改行去负责进蜀部队的后勤军需供应。
“荆门战役”
公元35年春,荆门战役爆发。
驻防荆门的蜀军有数万人,蜀军大将任满、田戎充分利用了荆门的地形特点,沿长江一线依山傍水设防,修建了大量的浮桥和斗楼,形成了陆、水、空三栖立体防御体系。
要想攻取荆门,在岑彭看来,没有其他好办法,只有强攻。
强攻需要强人,也就是需要敢死队。根据我们看影视剧的经验,要组织敢死队,除了讲道理、做战斗动员外,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使银子,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正是如此。
岑彭就通过使银子组织起了一支敢死队,这支敢死队的队长叫鲁奇。
战斗开始后,鲁奇就发扬要钱不要命的精神,率敢死队乘船沿长江猛冲直上,攻打蜀军的江上防线浮桥。
我们知道,汉军在蜀军的下游,要想攻打蜀军的浮桥,就免不了要逆水行舟,免不了要费大把力气划船,估计等靠近浮桥时连上桥的力气也没有了。
但汉军有汉军的福气,关键时刻,有上天的相助,汉军连划船的力气都省了。
风,东南风,诡异的东南风,在公元35年的春天,在汉军向蜀军发起进攻的时刻刮起来了。这样诡异的现象,在两百年后的赤壁还会上演一回。
这场诡异的东南风吹得相当猛烈,吹得汉军的船只虽是逆水行舟,但仍是奇速无比,以至于敢死队的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惊奇地发现自己要进攻的浮桥已经到了。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准备拼命的敢死队员们不约而同看着他们的队长鲁奇。
煞风景的是,因为风太烈,鲁奇所乘坐的船只竟然被吹到浮桥底下并被桥柱钩住了,在那个方位,鲁奇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浮桥的。
领导不带头,敢死队员们也就不敢死了。
要说鲁奇这敢死队长还真不是白当的,危急时刻,鲁队长发扬二杆子精神,操起火把,就向钩住船只的桥柱烧去。
这一烧,竟烧出了意外的惊喜。
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蜀军搭建浮桥用的是什么材料,因为鲁奇这无意的一烧,竟然引起熊熊烈火,火借风势,风怒火盛,瞬间把浮桥燃为灰烬。
大火连岸上的斗楼也没有放过,很快,火过楼崩,一道原本坚不可摧的防线就此瓦解。
就此说来,鲁奇还真是一员福将啊。
没有了浮桥和斗楼作为凭靠的蜀军也丧失了斗志,他们在烈火烧到自己身上之前,纷纷如鸟兽散,任凭汉军穷追不舍,也只斩获了数千人。
荆门一战,蜀军大将任满战死,田戎率余部退守江州(今重庆市)。
“长驱直入”
荆门一战后,岑彭率汉军沿长江逆流而上,依次攻克秭归、扞关等险关要地,长驱直逼江州。
这是岑彭的第一个长驱直入,不久后的另一个长驱直入,将使得岑彭的军事生涯达到顶峰。但此时的岑彭并没有长驱直入后的喜悦,相反,他在为军队的吃饭问题发愁。很显然,负责后勤运输的吴汉并没有完成自己分担的任务。
现在不是追究吴汉责任的时候,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军队也不能被粮食饿死,何况汉军守着的是益州这个天然的大粮仓。于是,一番思谋过后,岑彭决定暂时不攻打江州,改为就地筹粮,具体筹粮地点是江州西北的垫江县平曲乡。
在平曲,岑彭没有失望,汉军顺利地筹到数十万石军粮。
所谓福不双至,在岑彭刚刚为解决吃饭问题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危险也悄然而来。
危险来自公孙述,在汉军筹粮之时,公孙述调集三路大军,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包围汉军于平曲——第一路大军由大将延岑、吕鲔及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率领,沿广汉(今四川射洪东南)至资中(今四川资阳)一线展开,向东南方向攻击前进。
第二路大军由大将田戎指挥,固守江州,防止汉军自此向西或向南逃窜。
第三路大军由侯丹指挥,进据黄石(今重庆丰都西),以黄石为基地向西北方向攻击前进,与第一路大军呈对进之势。
公孙述意在一举歼灭长驱直入益州腹地的汉军岑彭部,遗憾的是,公孙述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岑彭所携带的3万水师和5000突骑军。
而在山高滩险的益州,岑彭照样能把突骑军的突击性能发挥到极致。
闲话休提,让我们放眼观看在岑彭手中变幻精妙的战争艺术。
最先出场的是3万水师。
注意看地图的同学一定会发现,在垫江和江州之间,不仅有陆路相连,还有水路交通,这条水路就是长江的几大支流之一的嘉陵江。
突破口就在嘉陵江上。
在分段阻击蜀军的同时,岑彭命令水师搜集船只。当然,短时间搜集足够的船只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难不倒岑彭,因为他还有其他的办法——造船。
岑彭所谓的造船,无非是把砍下的竹子捆成竹排而已,这在盛产竹子的益州地区并非是件难办的事。
集中了足够的船只后,岑彭命令部将杨翕、臧宫率少数汉军伪装成主力,向关一带撤退,以吸引蜀军的注意力。岑彭亲率汉军主力(包括五千突骑军)搭乘船只沿嘉陵江顺流南下攻击江州。
结果,江州没打下来。
这也在意料之中,由竹排组成的水军是很难形成战斗力的,而突骑军在水上的攻击力几乎为零。
江州一战结束后,岑彭率军自嘉陵江进入长江,沿长江顺流东下,江州守将田戎站在城头为汉军送行。
田戎,包括公孙述在内的所有蜀军将领一致认为,岑彭此举意在东撤扞关,以与杨翕、臧宫部会合,之后要么重新来过,要么打包裹回家。
但让他们傻了眼的是,岑彭在经过都斥江时,突然令全军登岸,以突骑军为前锋,从背后全力袭击驻守在黄石一带的蜀军侯丹部。
在基本上没和骑兵打过野战的蜀军面前,突骑军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此战,侯丹所部蜀军惨败。
岑彭在黄石得手后,既没有像公孙述所希望的那样继续东撤扞关,也没有重新组织部队回师江州,而是在黄石神秘失踪了。
让数万大军突然失踪,岑彭是怎样做到的?这已经不好考察了,只知道等岑彭率军突然出现时,连公孙述都惊呼一声:是何神也!
数日后,岑彭率汉军出现在武阳。
武阳,即今天的四川彭山,距成都一百余里,距岑彭失踪前所在的黄石有两千余里。两千余里,岑彭率汉军整个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岑彭在武阳出现,不仅惊呆了公孙述,也震晕了整个巴蜀大地。
公孙述的蜀军主力被彻底甩在扞关一带,此时的成都约等于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这就是岑彭的又一次长驱直入,这次长驱直入就像一把钢刀,直接刺入了公孙述的心脏。
所谓奇兵不可久也,攻占武阳后,岑彭以突骑军为前导,迅速占领了成都的南大门广都。广都,距成都图上距离仅三十余里。
广都得手后,下一站就是成都,胜利似乎离岑彭不远了,而远在洛阳的刘秀也在期待着一统益州的消息。
遗憾的是,历史在此又生出了岔路口。
公孙述要挣扎,公孙述要反抗,公孙述还有自己的撒手锏。
公孙述的撒手锏我们前面见识过,就是派刺客搞暗杀,搁在今天,有点儿像美国的斩首行动。
公孙述正是通过暗杀击退了伐蜀的西路军,如今,他希望这一幕能在岑彭身上重演。
难道历史真的能重演吗?我只能悲伤地告诉大家:有的时候能!
一代名将岑彭死了,像来歙一样死在刺客的刀下,死在公元35年冬的某个漆黑的夜晚。
与来歙被刺死不同,岑彭的死似乎是上天早就注定的,因为他死的地方诡异得叫做“彭亡聚”,就像三国时期庞统死在了落凤坡一样。
悲哉,岑彭,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只能遗憾地说一句:这都叫什么事啊。
岑彭死后,东路军总指挥吴汉也结束了他的后勤工作,前往武阳、广都前线。
岑彭走了,吴汉来了,公孙述的境地仍然很不好。
走上指挥工作岗位的吴汉改变了岑彭的进军路线,他率军南下进攻犍为郡。
公元36年春,吴汉大破蜀军魏党、公孙永部于鱼涪津(今四川乐山北)。
待到公孙述把注意力放在犍为郡后,公元36年9月,吴汉又突然挥师北上,重新占领武阳、广都,威逼成都。
此时的成都已不是当年那座不设防的城市了,鉴于岑彭当年突然出现时留下的深刻印象,公孙述在成都积聚了近10万大军,这10万大军,也是公孙述最后的资本。
决战,就此开始。
“八战八胜”
由于吴汉在荆门之战前的不正常表现,刘秀对此次成都之战是极为不放心的,为了打好这最后一仗,刘秀专门派出使节前往成都前线。使节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是监军,也不是慰劳军队,而是提醒吴汉不要轻敌。
在使节带给吴汉的诏书中,刘秀告诫吴汉:成都10余万众,不可轻也。但(指汉军)坚据广都,待其(指蜀军)来攻,毋与争锋。若(蜀军)不敢来,公(吴汉)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
刘秀就像一个面面俱到的老人,费尽心思,就盼望着吴汉能够稳重些。可惜,吴汉让他失望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打了一辈子胜仗的吴汉轻敌了。
轻敌的吴汉亲率两万余人,向防守严密的成都主动发起攻击。在总攻发起之前,为了谨慎起见,吴汉还令副将刘尚率兵一万驻扎在沱江南岸,作为攻击成都的战役预备队。
期初,战斗进行得很顺利,吴汉率军一路猛攻,很快打到了成都西南郊的市桥。但在市桥,吴汉攻不动了,因为他碰上了蜀军的敢死队。该敢死队大约有5000余人,是公孙述花费重金招募的,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队敢死队很讲职业道德,见到汉军登上市桥后,二话没说,操着刀子就冲向前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敢死队猛打,汉军也猛拼,蜀汉两军的战斗在市桥进入白炽化状态。此时的吴汉就像后来的拿破仑一样,焦急地盼望着刘尚的援军。只要援军一到,吴汉相信,此战必胜。
可是,就在吴汉在市桥和蜀军血战时,作为预备队的刘尚部也遭到蜀军的攻击,重要的是刘尚来不了了。
没有援军,这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最糟糕的是财大气粗的公孙述押上了自己的老本,他命令10万大军全部出城,分作20营,把吴汉、刘尚分割包围在沱江南岸和北岸。
吴汉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他努力摆脱蜀军敢死队的纠缠,率军准备突围。
结果,围没有突出去,一个不慎,吴汉跌入了波涛汹涌的沱江,幸亏他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马尾巴,方才得救。
等吴汉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天黑,两军罢战,各自回营休息。
夜深了,拼杀了一天的汉军士兵们渐渐进入梦乡。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明天你们还要接着去砍人,而那时,你们可能已经成了“几人”之外的人了。
但吴汉是睡不着的,他在思谋破敌良策。
陷入今天这种境地,吴汉很后悔,后悔没有听从刘秀的告诫。打了一辈子仗,到底还是领导的水平高啊。
此时再指望刘秀是不行了,吴汉必须要自救。
名将就是名将,很快,一个大胆的方案在吴汉的脑海中产生了。
为执行这一方案,吴汉决定召开军事会议。在军事会议上,汉军将领们见到了一个满脸严肃的吴汉。和往常一样,众将端坐,听吴汉布置任务。和往常不一样,吴汉在正式下达军令以前,多说了几句废话。之所以说这些都是废话,是因为按照吴汉“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的性格,他以前从来不讲这些话。
在废话中,吴汉总结了自进入益州以来的战斗,表扬了自己及在座诸将领的功绩,分析了汉军当前的形势。废话的核心是,虽然当前汉军的处境不是太乐观,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废话结束后,吴汉讲出了自己的破敌方案。之后,吴汉鼓励大家:若能同心协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众将皆曰:诺。
散会,诸将各自回营安排。
第二日,汉军营中,士兵们吃饱了饭,战马也喂足了草料,奇怪的是汉军并没有出战,而是坚守营门,闭营休息。
汉军没有出战,蜀军也没有主动进攻,这倒不难解释,毕竟被围的是你们汉军,蜀军没有必要皇帝不急太监急,正想看看谁耗得过谁。
第三日、第四日同样如此,瞧汉军这阵势,似乎是赖在沱江两岸不走了,蜀军仍然没有必要着急,所以两军照常相安无事。
关键的第五日到来了。
在第五日,连续休息了3天的公孙述坐不住了,3天无战事,吃过汉军不少亏的公孙述认定汉军一定在憋坏,为了防止日久生变,公孙述决定向汉军发起试探性进攻。
公孙述选择的试探对象是位于沱江南岸的刘尚军营,在公孙述的印象里,与北岸的吴汉军相比,刘尚军的战斗力要稍微弱些。
但接下来的事实将证明,公孙述吃了用老眼光看人的亏了。
假象,十足的假象。在相安无战事的3天里,吴汉通过吃了睡、睡了吃的假象成功迷惑了包围圈外的蜀军。在第四日晚上,吴汉率军悄悄溜到沱江南岸,和刘尚合军一处。
于是,第五日公孙述的试探性进攻,就算是捣了老虎窝了。
蜀军试探性的进攻,汉军却没有试探性的反击,好吃好喝好睡了3天的汉军士兵个个生龙活虎,全力应战前来试探的蜀军。结果不难预料,蜀军试探失败,并搭上了5000具尸体。
蜀军之围遂解,吴汉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率军撤回广都。原因很简单,蜀军虽然损失了5000人,但还有9.5万人,并没有伤到元气,此时仍不是和蜀军决战的良机。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公孙述很生气,生气的后果就是丧失理智。丧失了理智的公孙述令蜀军离开依山傍水不利于骑兵作战的成都,向地形相对平缓的广都进发。
于是,伟大的突骑军再次登场。
在成都和广都之间,吴汉率突骑军与蜀军展开野战,汉军八战八胜,有力地消耗了蜀军的有生力量。
“决赛”
公元36年的冬天终于到来了。
这年的11月,与岑彭分兵后撤到扞关一带的臧宫率5万汉军从北面进逼成都,与驻守广都的吴汉部对公孙述形成南北合击之势。
汉军再次兵临成都,但此时的公孙述却似乎胸有成竹,拿浩荡而来的汉军根本不当回事。
这倒不是公孙述有何破敌妙方,而是他有神人相助。
该神人是一名算卦大师。这日,大师给公孙述卜了一卦,卦象极为诡异,因为它直言不讳地告诉公孙述:虏死城下。
在公孙述看来,所谓的“虏”就是汉军,卦象是说汉军要死了。对此,公孙述很高兴。很高兴的公孙述决定率军出城攻击汉军,以加速汉军的死亡。
于是,汉军与蜀军的最后一场决战在成都城下上演。
这是最后的决赛,让我们熟悉一下双方的参赛选手及规则、赛程——红队(刘秀崇尚赤色):队长刘秀(未上场),代理队长吴汉,副队长臧宫、刘尚,主要队员高午、唐邯等。
白队(公孙述崇尚白色):队长公孙述,副队长延岑。
赛事规则:本赛事无规则就是最大的规则,总之一句话,只要能打倒对方,什么偷奸耍滑、使阴耍诈皆可。
赛程安排:本赛事无赛程安排,以一方彻底打倒另一方为胜利标准。
介绍完毕,决赛开始。
红队率先登场的是重量级选手臧宫,此人以勇悍着称,后位列“云台二十八将”。
为迎战臧宫,白队队长公孙述派出自己的副队长延岑。
两人交手,总共打了3个回合,结果是并不出名的延岑超常发挥,三战三胜。
不过不要紧,根据比赛规则,红队还有机会。
接下来,由白队队长公孙述出场接替大出风头的延岑,而红队派出了代理队长吴汉。
在正式出赛前,吴汉把队员高午、唐邯叫到一旁私下嘀咕了一阵子,嘀咕的内容不详,但根据比赛规则,裁判员并未予以制止。
吴汉与公孙述交手。
这是真正的重量级对重量级的较量,二人拳来脚往,踢打了整整一天,没有分出胜负。
在两人打得又累又饿的关键时刻,吴汉给高午、唐邯二人使了个眼色。
要说高、唐二人也真不含糊,得到吴代队长发来的暗号后,他们一个旱地拔葱的动作直蹿上赛场,朝公孙述扑去。
筋疲力尽的公孙述不及防备,结果被扑着正着。在一旁观战的延岑慌忙上前帮忙,拼死把自己的队长救了回来。
救回来,也晚了,据医生诊断,公孙述被高午、唐邯所暗算,其伤势是当时难以治愈的胸口贯通伤。
结果,身患贯通重伤的公孙述当晚不治而亡。
临死之前,公孙述把队长大权移交给了延岑,并留下遗嘱,要求延岑把这场赛事延续下去,直到赢得最后的胜利为止。
事实证明,人死心不甘的公孙述算是看错人了。
第二日拂晓,延岑结束了这场赛事,不过是用一种很不光彩的方式——投降。
决赛结束。
延岑投降后,汉军进入成都。
在成都,吴汉做了件很不地道的事情,那就是屠城。史料载,包括公孙述全族、降将延岑全族在内的成都官吏平民,不论年长年幼,总计数万人死在汉军刀下。
值得一提的是,延岑虽然投降,仍落得被夷灭全族的下场。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拼个你死我活,此时的延岑是可气加可悲的。
《后汉书·吴汉列传》整篇都在赞扬吴汉“质厚”,真不知一代史学大家范晔先生是怎样看待这一屠城事件的。
史书对吴汉的评价是不健全的,处处透露着虚伪。
好在历史并不是范晔先生说了算,2000年后,还原这段真相,只为那些本不该早逝的冤魂。
因为,人的生命是应该受到尊重的。
吴汉在屠城的同时,还派快马把公孙述的头颅传送洛阳,他意在向刘秀说明,我们胜利了。
胜利了吗?胜利了,持续两年之久的东汉王朝统一益州的战争胜利了,持续了12年之久的东汉王朝统一全国的战争胜利了,由此上溯到宛城举兵之时,持续了15年之久的刘秀的创业(兴复汉室)战争也胜利了。
胜利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总归还是来了。
胜利虽然来了,但刘秀面前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