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不是传说之历史的岔路口

第十七章 重整山河之隗嚣

　　摆平赤眉军后，军事实力再度膨胀的刘秀勒勒腰带，寻找下一个打击目标。

如今，天下堪与刘秀抗衡的割据势力中，仅剩下隗嚣、卢芳、公孙述三位。卢芳远在朔方，中间隔着隗嚣，且又有匈奴人的支持，一时半会难以收拾。公孙述所在的巴蜀，道路交通条件极为落后，在唐朝尚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更不用说距唐朝还有六百多年的东汉初期了，所以公孙述也不是最佳选择。

于是，一通排除法下来，刘秀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到隗嚣身上。

“隗嚣前传”

隗嚣，字季孟，天水郡成纪县人（今甘肃静宁南）。隗嚣的名字中有一个嚣张的“嚣”字，但事实上，这位仁兄做事向来温顺讲理，温文尔雅，加之酷爱读经书（儒学经书），是位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在乡民之中甚有威信。

隗嚣年轻的时候就在州（凉州）郡（天水郡）衙门里公干，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很快被推荐到王莽国师刘歆的国师府任职。后来，刘歆图谋反叛被杀（见第七章），隗嚣也被遣返回天水故里。

这次长安之行，隗嚣开拓了视野，增长了见识，了解了天下大势，结识了一大批青年才俊。这些，都为他后来的发迹奠定了重要基础。

此时的隗嚣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失去工作的他在老家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直到那件改变其一生命运的事情的发生。

公元23年，汉宗室之后刘玄登基称帝的消息如春风般吹越了大半个中国，直吹到凉州天水郡成纪县，吹醒了隗崔的那颗如春潮般波涌难捺的心。

隗崔，是隗嚣的三叔。

与自己斯文尔雅的侄子不同，这位隗三叔是位很不求安分的主，他平日里游弓习剑、豢养侠士，就盼望着国家出事，自己好在乱世里建功立业。所以，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共逐王莽这头病鹿的消息传来时，隗崔便像刚注射了鸡血般精神抖擞起来，他整日里拉帮结派搞串联，伺机起兵举事，而且连造反的口号都准备好了：呼应更始，共扶汉室。

面对隗崔的折腾，隗嚣看在眼里，不高兴在心里。终于有一天，隗嚣忍不住了，他找到自己的叔叔隗崔道：你追求自己的事业我不反对，但起兵造反是天下第一凶事，你总要考虑一下我们的安危吧？要知道，万一失败了我们是要跟着灭族的啊！

好不容易完成造反准备工作的隗崔哪里听得进去。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元23年7月，隗崔在天水举兵响应更始政权。旬日后，隗崔率数千士兵攻克平襄（天水郡所在地），并杀死了由王莽委任的天水太守。

攻克平襄后，一个难题摆在了隗崔等人的面前，这个难题也在千年之后困扰着武昌起义成功后的反清将士们。这个难题的核心就是，造反成功后的勇士们突然都谦虚起来，纷纷觉得自己没有威信，不适合当领导，希望推举出一名有威信的人来当造反军的领袖。

与1800年后武昌起义军推举原满清官僚黎元洪不同，这次隗崔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举荐了自己的侄子隗嚣。在隗崔看来，隗嚣不但在天水百姓中“素有名”，而且“好经书”，很有文化，正是当领导的不二人选。

与后世的黎元洪一样，这个领导的位子，隗嚣起初死活不愿意坐，但无论如何推辞，隗崔等人都不答应。万般无奈之下，隗嚣只得提出自己坐这个位子的条件：当领导可以，但领导得有自己的权力，你们必须得听从我的指挥，不要一到关键时刻就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否则，我誓死不从。

隗崔等人推举隗嚣当领导是出于真心的，他们完全同意隗嚣提出的条件。

结果是，自从隗嚣坐上这个位子，到死也没舍得让出来。有道是不坐不知道，一坐真叫妙。这种既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行为，影响着中国数千年的官场文化。

当上领导后的隗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薪聘请平陵人方望做自己的军师。

而方军师履任后的第一个主意，就是让隗嚣做法事祭天拜祖，求助于“人神”。

具体祭司和求助对象是西汉的列位皇帝。

祭祀过程中，隗嚣痛斥了王莽篡汉自立的卑劣行径，表示自己生为汉人死为汉鬼，如今自己起兵反莽，就是为了兴复汉室，为此希望刘邦等诸位人神庇佑。

在表决心、求保佑的同时，隗嚣还向刘邦等死皇帝介绍了自己兴复汉室的工作班子，并希望他们的官职封号能得到各位死皇帝的共同默认。

该工作班子的主要组成人员是：

上将军隗嚣；白虎将军隗崔；左将军隗义（隗嚣的二叔）；右将军杨广；明威将军王遵；云旗将军周宗。

事实证明，该班子的工作能力是很强的，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纠集起10万大军，先后攻占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凉州七郡，隗嚣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凉州王。

公元24年，接替王莽成为长安城新主人的更始皇帝刘玄给隗嚣写信，邀请这位以兴复汉室为己任的凉州王到长安工作。刘玄在信中还表示，长安的工作岗位很多，希望隗嚣能够带上隗崔等人同来。

这封信的用意所在，相信明眼人都能看明白，我们就不再赘述了。但遗憾的是，接到这封信的隗嚣却当即表示要前往长安，而且如刘玄所期望的那样，要携自己的工作班子同去。

摆明的火坑还要往里跳，究其原因，还是隗嚣的性格在作怪。

隗嚣是什么性格呢？我们了解一下他的爱好便可知大概。

据史料记载，隗嚣的最大爱好是读书，尤其是读经书。经书，不是寺庙里和尚念的经书，而是当时各个学术学派的着作，其中以讲述儒家思想的居多。我们所熟悉的王莽就是读经书的天才，据说，其在位期间的改革思想和改革措施基本上来源于经书。从王莽的表现我们可以得知，经书给读者的最大影响就是让他们做事一根筋，为人迂腐，极为讲究君臣大义和名分问题。王莽如此，隗嚣也不例外。

在爱读经书的隗嚣眼里，自己是汉臣，兴复汉室是其奋斗的目标所在（在刘邦等鬼魂前发过誓）。如今，汉贼王莽已死，汉室也有了皇帝刘玄。兴复汉室的任务完成后，尊奉汉帝的征召到长安去工作，在隗嚣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光宗耀祖的，不去反而说不过去了。

知识影响人的性格，性格则决定人的命运，这真不是一句虚话。

“大义灭亲”

眼看隗嚣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要犯病，军师方望再也坐不住了。

方军师找到隗嚣，坚决反对他去长安，但方望的反对并没有改变隗嚣的决定。无奈的方望选择了不辞而别。

临走之前，方望给隗嚣留下了一封书信。在书信中，方望最后劝告隗嚣：到长安去是没有前途的，是将来要后悔的。为了将来不后悔以及更有前途，方望还告诉隗嚣，安定郡乌氏县境内有一座龙池山，山上有神仙，自己这次要到龙池山去找神仙。言外之意，隗嚣与其去长安，还不如跟自己到龙池山找神仙。

但不论龙池山上有没有神仙，隗嚣还是很固执地出现在长安的大街上。

在长安，忙着和老婆喝酒的刘玄并没有时间搭理隗嚣，只是封隗嚣做了个有衔无职的右将军了事。与封王的王匡、李轶等人相比，隗嚣是否感到失落已不好查考了，但能够确定的是，隗嚣的两位叔叔隗崔、隗义对受到冷遇很不满。

和隗嚣受到的待遇一样，刘玄拿个虚职就把这兄弟俩打发了。与隗嚣略有不同，刘玄连为这哥儿俩重新想一个封号的情绪都没有，安排他们接着做白虎将军和左将军。

在凉州干惯了实职的隗崔、隗义没有读过经书，也就没有逆来顺受一切唯君命是从的觉悟，两兄弟一番合计之下，决定溜回天水去。

这个溜号的计划，他们告诉了自己的亲侄子隗嚣。

在这两位叔叔看来，隗嚣即便不同他们一起溜号走人，也不至于去告发他们。毕竟大家之间是叔侄关系，这点情面还是要讲的嘛！

事态的发展却给了这两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叔叔当头棒喝。答案大家可能已经猜到了，是的，正是亲侄子隗嚣把他们出卖了。

史料在描述这一历史事件时，把隗嚣之所以做出这等烂事的原因归结为其胆小惧祸（怕受牵连），但就我看来，这实际上是隗嚣又一次犯病，犯读经书之后遗症——愚忠。若单纯是因为胆小，隗嚣又何苦到长安来呢？

隗嚣这次犯病，给其两位叔叔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拜侄子所赐，隗崔、隗义被处死。

这次突发事件后，“大义灭亲”的隗嚣被拜为御史大夫（副丞相）。单从这点来看，很难说隗嚣出卖自己的叔叔没有其他目的。所以，要确诊隗嚣的病状属于读经书后遗症，还要接着往下看。

“长安突围”

公元25年，在长安喝了一年酒的刘玄终于迎来了其喝酒事业的终点。这年夏天，30万赤眉军进入关中并在华阴聚集，时刻准备攻打长安。

在赤眉军进入关中的同时，另外一个消息也在长安城内传播，这个消息就是刘秀已经在河北称帝。

在真命天子成量批发的当年，某某人称帝像狗咬人一样早就不是新闻了。况且，赤眉大军压境，自己的命还顾不过来呢，谁还有心思去理会这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

但有一个人例外，此人便是隗嚣。

在这条小道消息的刺激下，隗嚣又犯病了。

隗嚣在私下里把刘秀和刘玄比较了一番。经过比较，隗嚣发现，原来，刘秀比刘玄更有资格继承大统，担负起兴复刘氏江山的大任。首先，刘秀是刘邦、刘恒、刘启之后，若论血缘关系，要比仅仅是宗室中人的刘玄更靠谱；其次，刘秀的登基有图符祥瑞作为征兆，比刘玄仓促称帝更受到上天的认可；再次，刘秀的发展前景一片大好，而刘玄马上就要玩完了，为了汉室江山计，刘秀当皇帝比刘玄当皇帝更加有利。

综合上述分析后，隗嚣很兴奋地找到刘玄并告诉他：咱们有救了。

这时，刘玄正在为苦无破敌良策而郁闷。看到隗嚣如此亢奋，刘玄以为他有什么破敌妙计，忙加以询问。不料，隗嚣讲出来的话足以把刘玄气死。

隗嚣建议刘玄道：听说刘秀在河北做了皇帝，反正我们在长安也待不住了，不如干脆到河北投奔刘秀罢。

为了日后见到刘秀好说话，隗嚣还建议刘玄自废帝位，并把权力移交给尚在长安的刘秀的叔叔刘良。

听完隗嚣的馊主意后，刘玄很生气。要不是刘玄生性懦弱，估计早就把隗嚣的皮扒了。很生气的刘玄把隗嚣从宫里赶了出来。

一般来说，病犯到这个地步也该好了，但隗嚣却拿出二杆子的精神决心犯病到底。

见刘玄搁着自己的救国妙计不用，隗嚣决定铤而走险，劫持刘玄去投靠传说中的皇帝刘秀。其实，隗嚣并未核实刘秀称帝一事的真实性。

史载：（隗嚣）流闻光武即位河北。

结果，这件事尚在谋划之中，就被刘玄发觉了。

如此一来，刘玄性格再懦弱也要发飙了。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成为别人送给刘秀的见面礼，刘玄派人去“请”隗嚣前来谈话。

去执行这项任务的人是将军邓晔。为了保证能请动隗嚣这尊大佛，邓晔还带了很多士兵。

写到此处，关心隗嚣的朋友可能会为他捏着一把汗，但笔者要告诉大家的是，不要担心，因为在关键时刻隗嚣的病又好了。

大病初愈的隗嚣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邀请当年在凉州时的心腹王遵、周宗前来商议对策。结果，对策还没有想出来，邓晔已经率军将他们团团围住。隗嚣知道被捉住的后果，只好兵戎相见。

好在，王遵、周宗不是吃素的，来长安之前，他们似乎已经预见了今天的场景，所以带了尽可能多的亲军士兵充作贴身侍卫。

于是，王、周二人一面组织侍卫抵抗，一面令人打探长安的布防情况。

这些侍卫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邓晔率军打了一下午，也没能攻克他们的防线。

夜幕很快来临，邓晔不得已下令停止进攻，整军休息，准备夜战。

在两军罢战的片刻宁静里，外出打探的探子也回来了。根据探子送回来的情报，王遵、周宗二人分析后，认为为了防备赤眉军，长安守军主力集中在长安城的东、北、南三面，位于长安西南角的平城门则相对防守薄弱。根据分析，王遵、周宗决定趁夜从平城门突围出长安城。

要突围出长安，首先要突出邓晔的包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为了突出邓晔的包围，王遵、周宗合计之下，决定丢卒保车，即绝大多数侍卫留下吸引邓晔的注意力，由王遵、周宗率领少数骑兵保护隗嚣突围。

决定隗嚣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还好，上天此刻仍然眷恋着隗嚣，突围进行得很顺利。在大量牺牲品的迷惑下，邓晔及其士兵并没有发现悄悄溜走的隗嚣等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隗嚣等人早已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冲出了平城门。

别了长安，这是隗嚣第二次离开长安，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知识是人的性格的影响因素，但环境却是人的性格的塑造因素。第二次光顾长安的经历重新塑造了隗嚣的性格。自此，一个酸腐愚忠的经学家消失了，一个充满斗争智慧甚至有些狡诈的隗嚣出现了。

逃出长安后，隗嚣直奔天水。

在天水，隗嚣收拢旧部，重整军队，再次确立了在西北七郡的统治地位。

到长安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真不知此时的隗嚣会做何感想。抑或说，隗嚣回想起当年阻止自己前往长安的军师方望会有什么感觉。

遗憾的是，这位方军师可能真的找神仙去了，在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

“隗嚣与刘秀”

在隗嚣自称西州上将军，重新占据凉州的同时，赤眉军也取代刘玄成了长安城的新主人。

喜欢经书的隗嚣对染着红眉毛、装扮前卫的赤眉军是不感冒的。为了向世人表明自己复兴汉室的立场没有变，隗嚣派使臣与刘秀，准确的说是刘秀的西路军总司令邓禹取得了联系。公元26年，隗嚣通过邓禹向刘秀称臣。

对这位主动送上门来的臣子，刘秀没有理由不接纳，刘秀通过邓禹封隗嚣为西州大将军，命其全权处理凉州诸郡的所有事务。这等于在法律意义上承认了隗嚣在凉州的统治地位。

至此，为了对付赤眉这一共同目的，隗嚣与刘秀暂时结成同盟，并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

隗嚣被任命为西州大将军后，为答谢刘秀的厚爱，同时确保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隗嚣很是积极了一回。

公元26年冬，隗嚣令大将杨广出击，迎战到陇东一带找饭吃的赤眉军。杨广不负隗嚣所望，先后击败赤眉军于陇东、乌氏、泾阳地区。

公元27年，依附于公孙述的汉中军阀吕鲔进犯关中地区，隗嚣再次出兵，协助冯异将吕鲔击溃。

此后，公孙述多次派军北犯关中、陇东一带，均被隗嚣击败。

看到隗嚣干活如此卖力，刘秀深受感动，多次写信给隗嚣，以表扬他的功绩。

在信中，刘秀还不顾君臣礼仪，把自己比作苍蝇，而把隗嚣比作骐骥。言下之意，刘秀认为自己这只苍蝇之所以活得如此潇洒，那是沾了隗嚣这匹骐骥的光的缘故。

骐骥是传说中的神兽，为了不让隗神兽闲着，刘秀决定给他安排更多的工作。考虑到隗神兽太优秀，刘秀让他去咬公孙述。翻译成咱人间的话就是：刘秀让隗嚣出兵讨伐公孙述。

能做出上述安排，我们有理由相信，刘秀已经谋划很长时间了。

在刘秀的眼中，把自己比作苍蝇虽然不是出于真心，但把隗嚣比作骐骥，则充分显示了他对很有实力的隗嚣的重视与担忧。

如果隗嚣是骐骥，那么巴蜀皇帝公孙述则是传说中的龙。刘秀要想打败这两位上古神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们自相残杀。

可惜，刘皇帝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接到刘秀要求其出征公孙述的诏令后，一向活跃的隗嚣消极怠工起来。虽然和公孙述的关系不怎么好，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隗嚣还是知道的。如果把公孙述这颗牙齿提前拔掉，那么自己这片嘴唇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况且，要攻打公孙述，隗嚣的军队势必要离开凉州，到那时刘秀不一定会在自己家里搞什么破坏。

为人身安全计，为前途事业计，隗嚣上疏刘秀，表示：我隗嚣很愿意响应陛下您的号召出征公孙述，无奈我兵弱马瘦，又加上卢芳那小子经常在我身后捣乱，搞得我很是疲惫，所以出兵攻打公孙述一事，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以陛下您就不要再难为我了。

明白了，刘秀总算看明白了，隗嚣这小子虽无称王称帝的政治野心，却有长期盘踞凉州居家过小日子的打算。立志统一全国的刘秀是不会允许在老刘家的大院里还有一位姓隗的地主的，于是，他暂时停止讨伐公孙述的军事行动，集中精力准备对隗嚣下手。

为防备隗嚣狗急跳墙倒向公孙述，刘秀对隗嚣采取了不同于其他割据势力的战略方针，即对付隗嚣以政治招降为主，以军事打击为辅。刘秀希望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凉州问题，不投降就打，但军事打击的目的还是胁迫隗嚣投降。出乎刘秀意料的是，这一折腾就是五年多。

“来歙”

公元27年，为实现上述战略目的，刘秀派时任太中大夫的来歙出使凉州。

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县人。来歙人如其字，按辈分，他的确是刘秀的叔叔（表叔）。

当然，这次刘秀选中来歙出使凉州，并非因为来歙是自家亲戚，而是因为来歙和隗嚣是老熟人，而熟人之间是便于沟通的。

见到隗嚣后，来歙直接讲明来意，内容很简单，就是邀请隗嚣到洛阳当官。

与上一次刘玄邀请隗嚣到长安当官不同，这次刘秀是下了血本的。据史料记载，刘秀对隗嚣“许以重爵”。至于这个爵位到底有多重，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我们也不好凭空猜测，但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参照物，那就是为了让隗嚣安心入朝，刘秀还曾下诏书封隗嚣的长子隗恂为镌羌侯。儿子尚且如此，老子自然更加尊崇。

但有过上次上当经验的隗嚣却很谦虚地表示，自己功德甚微，没有资格享受所谓的“重爵”。至于到洛阳当官一事，隗嚣则称如今凉州很乱，自己工作很忙，实在走不开。言外之意，我隗嚣是赖在凉州了，您刘秀就甭打那些“骗到别处好下手”的歪主意了。

于是，来歙的这次出差无功而返，凉州军和汉军也进入军事对峙状态，大战似乎一触即发，却又耐人寻味地平静了近两年。

公元29年，刘秀再次派遣来歙出使凉州。

刘秀知道，要劝说隗嚣到洛阳那简直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所以，刘秀这次派遣来歙出差，压根就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费劲，他把注意力和突破口放在了隗嚣的长子隗恂身上。

说得明白些，来歙这次来是劝隗嚣把长子隗恂送到洛阳去的。说得好听些，是让隗恂到洛阳服侍皇帝；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让隗恂到洛阳当人质。

正是这么件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隗嚣却不好拒绝，原因很简单，只要隗嚣没跟刘秀翻脸，那么刘秀就是隗嚣的君主，那么刘秀的要求就是名正言顺的，符合封建社会所有的显规则、潜规则。你隗嚣尚能拿工作忙说事，但不能说你儿子的工作也忙吧？况且你隗嚣又不只有一个儿子，隗恂忙，还有其他人呢？所以，只想守住凉州这一亩三分地居家过小日子的隗嚣只得忍气吞声，把隗恂送到洛阳当人质。

其实，隗嚣此举也意在向刘秀表明，自己的野心并不大，也就是想在凉州安身立命，希望刘秀大人大量能默认自己的存在。但，一代雄主刘秀会理解隗嚣的苦心吗？

我可以替刘秀回答：能！

还是那句话，历史之所以精彩，是因为它有很多变故，让人琢磨不透的变故。

“厌战的刘秀”

公元30年，皇帝刘秀感到身体很不舒服，他经常头昏脑胀，还伴有呕吐等症状。太医院的专家们在认真会诊后得出一致结论：刘皇帝的职业病发作了。

长时期从事某一项工作容易染上职业病，这已经是当今医学界不争的事实，而在中国古代的皇帝行业中同样如此，只不过，与其他皇帝的病症相比较，刘秀的临床表现较为特异些罢了。

刘秀所患职业病又叫厌战症，一般来说，这种病症多发生在黎民百姓和某些和平主义者身上。但刘秀患上这种病是不难理解的，毕竟，从起兵至今刘秀已经打了9年的仗了。9年，就是天天守着美女也腻歪了，何况刘秀面对的是杀人流血的战争。

厌倦了，厌倦了，厌倦了。

厌倦了打仗的刘秀突然丧失了统一中国的兴趣，他召集臣僚并告诉他们，自己实在不想再打仗了，至于公孙述、隗嚣两位仁兄，自己准备当他们不存在（且当置二子于度外尔）。

为了表明自己所说绝无戏言，刘秀还特将此事诏告天下。

面对刘秀的这番作为，刘秀的臣僚们很无言，更很无奈。

也难怪，中国历史上又有哪几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在建国6年后还在忙着打内战呢？

罢了，让刘秀休息一下他那疲倦的身心吧，历史会等待着他的壮志与豪情。

“诡异的刑事案件”

却说隗嚣得知刘秀准备放过自己的消息后，兴奋得很是失眠了几晚上，待他那颗激动的心稍加稳定后，隗嚣派出使者到洛阳朝拜刘秀。

隗嚣派出的这位使者姓周名游，不知何方人士，只知他接到出差任务后就马不停蹄地往洛阳赶。

到洛阳，中间要途经长安。在经过长安时，出于礼节需要，周游去拜访了东汉王朝在关中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冯异。

因为经常打仗，为了工作方便及个人安全，冯异是住在军营里的。正是在这戒备森严的军营里，前来拜访的周游出了意外。史载，在冯异军营，周游为仇家所杀。

诡异吧？但更为诡异的还在后头呢。

接到隗嚣的使者在前往洛阳途中遭人暗算的消息后，为了安抚隗嚣那颗疑惑重重的心，刘秀将大批珠宝锦帛赏赐给了隗嚣。

在邮寄快递不知为何物的当年，要想把刘秀赏赐的这些物件交给隗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办妥这件事，刘秀派出了负责皇宫警卫工作的铫期，护送这批赏赐物品至凉州。

按说，有大内高手来押镖，其安全措施也算是顶级的了，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史载：在运输队抵达离凉州尚有十万八千里的郑县（洛阳西）时，发生了盗窃案件，铫期护送的全部珠宝锦帛被盗。

连皇帝老儿的东西都敢偷，这伙蟊贼的胆子也真大得没边了。诡异，我们只能称之为诡异。

面对连续发生的两起诡异的刑事案件，刘秀只能叹口气，说道：看来与隗嚣的关系是和谐不了了。

一系列的诡异案件，也让无奈的刘秀不得不克服了厌战情绪，重新迸发出久违的豪情。

没办法，误会太深了，你想放人家一马，人家不一定领情，而且指不定以为你是在憋坏呢。

“凉州之战”

公元30年4月，心知对隗嚣必有一战的刘秀抵达长安，亲自部署出兵讨伐隗嚣的战事。

在翻脸之前，刘秀还要找一个翻脸的借口，这个借口也是刘秀留给隗嚣的最后机会。

首先，刘秀令建威大将军耿弇以进攻公孙述为名，将大军驻扎在陇道，做好出击准备。之后，刘秀第三次派遣来歙出使凉州，向隗嚣摊牌。

刘秀的底牌很简单，要么你隗嚣随我刘秀出征攻打公孙述；要么我刘秀打你隗嚣。

在刘秀看来，这是道仅有AB两个选项的选择题，但让刘老师郁闷的是，学生隗嚣愣从AB两个选项中鼓捣出个C来。

C选项的大致内容是，隗嚣既不出兵攻打公孙述，也不准备挨刘秀的打，他要抢先翻脸，攻击刘秀。

打定翻脸的主意后，隗嚣令属下将军王元出兵占领陇坻，用木头堵塞道路，隔断天水郡与关中地区的往来交通。

隗嚣的这一举动是每个人都明白，天气要陡变了。刘秀随即下令驻扎在陇道的耿弇大军全线出击。

自此，东汉王朝试图统一凉州的战争全面爆发，且日渐升级，愈演愈烈。

凉州战争的全面爆发，可害苦了第三次到凉州出差的来歙。虽然隗嚣本着“两军开战，不斩来使”的精神放过了他，但隗嚣手下大将王元可不这样想，他在陇坻抓住了途经此地返回长安的来歙，并准备挑个日子杀掉他祭旗。

要说来歙也真不简单，在如此危难时刻，他竟安然逃出了王元的魔掌。仗着3次到凉州出差路熟，来歙摆脱王元的追捕，从小道逃回长安。

在来歙胜利大逃亡的同时，耿弇所部汉军也取得了重大胜利。在这位举世名将的指挥下，汉军攻占北地郡、安定郡，从东西两个方向对隗嚣老巢所在地天水郡形成合击之势。

耿弇就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宝剑，攻城破邑，逢战必胜。但正是这样一把宝剑，刘秀却不敢再妄自使用，因为这把宝剑在锋利无比的同时，还有着一个嗜好——杀人。不但喜欢杀战场上的敌人，还喜欢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屠城）。

史料曾记载了这位战将的屠城功绩：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

而且，耿弇每次屠城都做得非常成功：未曾挫折。

这样一把宝剑，在非常时期用用也就罢了，长期使用势必要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为了不让将要得到的凉州变成满是鬼魂的废墟，刘秀令耿弇停止进军，并改耿弇所部汉军的任务为留守占领不久的北地郡、安定郡。

与此同时，刘秀把主攻凉州的任务交给了冯异。公元30年夏，刘秀令驻守在关中地区的冯异大军拔营西进，进攻隗嚣军王元部。

刘秀的这番安排，从政治角度来说，不得不佩服刘秀看问题的长远与全面，但将要发生的历史却告诉我们，临阵变更战略部署往往是要出问题的。

不是太粗心的隗嚣很快就发现来自汉军内部的变化，并及时改变了自己的军事部署。在来自安定方向的威胁暂时消除后，隗嚣把原来应对耿弇的军队东调，趁远在关中地区的冯异军尚未抵达之机，以精兵2万包围了战略要地栒邑。

邑，汉属右扶风郡，在今陕西省铜川市西北。栒邑的重要之处在于，它是西连安定、北地郡，东接关中地区的要冲，耿弇军的军辎粮草就是通过此处进行供用的。栒邑一旦失守，意味着在安定、北地郡的汉军将要挨饿。

事态严重，刘秀令冯异务必解栒邑之围。

如何解栒邑之围，冯异手下的一群参谋们各有各的见解。这一系列见仁见智的见解当中，最恶心的一种是有人建议冯异：鉴于敌人太猛，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驻扎下来，之后再商量怎么办。

与历史上所有的名将一样，冯异是不会盲从参谋们的那些馊主意的，他冷静地对战场形势进行分析，之后，令蔡遵率大军主力大张旗鼓继续西进，攻击汧县，而冯异亲率一支精锐骑兵悄然北上，向栒邑进发。

冯异此举的用意在于，以攻击汧县吸引隗嚣的注意力，从而延缓其进攻汧邑的节奏，为救援栒邑赢得时间。还有，纵使栒邑失守，那么只要攻占汧县，栒邑就是一座失去后方的孤城，到时再收复它并非是件难事。

于是，原本不利的战局在冯异的努力下渐渐得以扭转。

得到冯异军主力大举进攻汧县的消息后，隗嚣坐不住了。隗嚣深知汧县的重要性，一旦失守，不仅向东突出至栒邑的两万精兵要遭受灭顶之灾，而且凉州腹地天水郡也将暴露在汉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孰轻孰重？隗嚣还是拿捏得出来的，他一方面命令王元死守汧县；一方面命令在栒邑的军队回撤。可惜，一切都为时晚矣。

围困栒邑的两万精兵刚打点行囊准备回家，就意外发现悄然而至的冯异军。

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客人送行，好客的冯异二话没说，率军对隗嚣军发起突击。这一冲，就把传说中的精兵打散了。

散了归散了，但精兵毕竟是精兵，还认得回家的路，他们化整为零，往天水方向逃窜。结果，冯异直追出去数十里，才把这2万精兵彻底歼灭。

围困栒邑的2万精兵没能及时撤回来，汧县的防备也没能得到加强。于是，继冯异在栒邑大获全胜后，蔡遵又攻占汧县。

此战，冯异的军事生涯达到顶峰。

为了表彰冯异的战绩，刘秀亲下诏书劳军，在诏书中，刘秀称赞冯异的军功比山峰还要高。

汧县失守后，遭受重创的隗嚣无力再战，只得写信向刘秀请和（注意不是投降），但被刘秀拒绝。刘秀在写给隗嚣的回信中说，我刘秀今年都快40岁了，光仗就打了10年，但从来就没有遇到过比你隗嚣还无耻的人，你要投降就投降，否则就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求和不成，不愿意投降的隗嚣只剩下投靠公孙述一条路可走了。于是，隗嚣遣使向公孙述称臣。

公元31年，称臣成功的隗嚣被公孙皇帝册封为“朔宁王”。同年，在公孙述的援助下，隗嚣纠集步军、骑军总计三万余人，兵分两路，一路进攻阴盘（安定郡），一路进攻汧县，试图重新夺回战场上的主动权。

不幸的是，隗嚣的两路大军均未达到目的而撤回。

更不幸的是，正在隗嚣为战事不利苦恼的时候，其心腹大将王遵叛变了。

“王遵和牛邯”

王遵，字子春，霸陵人，乃隗嚣属下“六虎将”之一，曾与周宗成功护卫隗嚣逃离长安。

与当时的许多将领一样，王遵也以辅佐刘氏兴复汉室江山为己任。自从刘秀确定了在复兴汉室中的正统地位后，王遵多次思谋叛隗归汉，只是碍于一些细节问题（如刘秀对自己的待遇等）没能下定决心。为了解决这些细节问题，王遵曾在来歙第三次出使凉州时向其讨教。当时的来歙并无能力解答这些问题，他只能搪塞王遵，答应待回到长安见到刘秀后帮他问问。

来歙回到长安把王遵的情况向刘秀做了专题汇报。听完汇报后，刘秀一如既往地大方，他让来歙写信告诉王遵，只要投降，工作和待遇的问题都好解决，让王遵尽管来。

于是，在得到承诺后，王遵率妻儿老小举家投降刘秀。刘秀也没有食言，他封王遵为太中大夫、上洛侯，并令其参加对隗嚣的作战，具体工作是监军。

作为一名“新归者”，王遵深知监军工作的难干，而他最终也没有在该工作上下工夫，他总结自己的投降经验后，利用业余时间干起了招安。

王遵招安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象是牛邯。

牛邯，字儒卿，陇西郡狄道县人，有勇也有才气，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在边境一带很有名气。

由于牛邯实在太猛，隗嚣对其十分重用，令其统率10万大军沿瓦亭、鸡头（今六盘山）一线防备另一位猛人耿弇。可以说，隗嚣把自家性命都交给牛邯了。

把这样一位手握重兵的猛将作为招安对象，说明王遵的胃口很大。实际上，王遵是有能力完成劝降牛邯的任务的，因为王遵和牛邯的关系很好，而且他知道牛邯的心里在想什么。

牛邯心里所想的正是当年王遵所想的。将心比心，对此深有体会的王遵很快打消了牛邯的疑虑。于是，在接到王遵的劝降信后，牛邯准备了十余日。十余日后，牛邯率13名将领及10万大军降汉。

牛邯的投降，基本上算是提前结束了隗嚣的老命。公元32年冬，刘秀命汉军全线出击，将隗嚣残部分割包围在天水郡的西县、上邽两地。

为一举彻底消灭隗嚣，刘秀派出了最强的指挥阵容，吴汉、岑彭负责西县战事，耿弇、盖延负责上邽战事。

鉴于这场战争的胜负已成定局，在长安待了三年之久的刘秀返回洛阳。在返回洛阳之前，刘秀下令处死了尚在洛阳当人质的隗恂，你老爹都要死了，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呢？

但事实再次告诉我们，历史之所以很精彩，是因为许多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像人们所预料或期待的那样。于是，在隗嚣即将被消灭的最后时刻，奇迹又发生了。

创造奇迹的是公孙述的5000援兵，虽然人少了些，但趁汉军不备，竟冲破包围圈，冲进西县城，救走了正在等死的隗嚣。

隗嚣的脱逃，宣告刘秀结束凉州战争的企图破产。而多冰雪又寒冷的冬天的到来，使汉军的军需给养补充更加困难，刘秀只得下令班师。于是，刚刚平定的陇西、天水等郡重新归附隗嚣。

“隗嚣的气性”

侥幸逃过一劫的隗嚣收拢残部进入冀城，并在此继续苟延残喘。

公元32年的冬天对隗嚣来说可能漫长了些，因为那年的秋天他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几乎没有时间种庄稼，而没饭吃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

好在隗嚣是领导，一般来说，在小兵们没有被全部饿死之前是不会让领导饿死的，所以，又病又饿的隗嚣得以苟活到来年的春天。

公元33年的春天终于在隗嚣的无限期盼中到来了，春天虽然到了，但秋天还很遥远，隗嚣仍然要挨饿。

这日，饿得实在受不了的隗嚣亲自出冀城找吃的，但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些大豆和小米搅拌成的条状物充饥。按说有吃的已经很不错了，孰料忍饥挨饿多时的隗嚣竟然越吃越气，加之久病缠身，竟然就此气死了。一代英豪落得个气死的下场，在历史上也算是有个性的一位了。

史学家范晔曾经评价隗嚣说，要不是隗嚣运气不好，偏偏碰上刘秀这样的猛人，那么隗嚣还是能够做成一番事业的。虽然这一评价有拿隗嚣开涮的嫌疑，但毕竟出自史学牛人之口，我们权以此慰藉一下隗嚣那颗很有气性的心灵罢。

隗嚣死后，王元、周宗立隗嚣的小儿子隗纯为王。公元34年，在来歙、耿、盖延的指挥下，汉军攻克落门聚，从四面围困隗纯于冀城，突围无望的周宗被迫携隗纯出城投降，王元则逃往益州投靠了公孙述。

至此，东汉王朝统一凉州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这一仗，若从最初的政治招抚时期开始计算，打了近8年。

但要彻底统一全国，刘秀还有一个敌人，即盘踞在巴蜀地带的公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