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宝
我在那所闭塞的山村小学教书的时候,常常被山里尊师重教的民风感动。虽然那时自己只是一名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学生,但从山里人憨厚的脸上和满是敬意的笑容里,我还是读懂了自己的价值和肩上的责任。由于自己教学方法灵活,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孩子们都很喜欢我,而且这种喜欢像青草一样绿到了他们父母的心里。于是,常常会在某一个炎热的午后或者清冷的早晨,几枚通红着脸的西红柿或者正在全身心思考一样的一笸箩核桃会赫然出现在自己的宿舍门口,它们像山里人的眼睛,小心翼翼又满是真诚。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借了一把镰刀打算帮村里的一位老教师收秋。在山路上走了不久,突然就听到有人喊“老师”。
我的目光四处搜寻了一番,透过路边一丛丛凌乱而旺盛的花椒树,终于看到那边高粱地里一个汉子的笑脸。我停下来隔着花椒树围成的篱笆,认出他是班上学生王沙的父亲。王沙性格倔犟,而且内向,学习成绩往好里说也就中等。我们便隔着花椒树说话。像是积蓄了好些力量,王沙的父亲小心地对我说:“老师,我们王沙经常回来夸您呢,这孩子自从他娘没了后,整天不说话。可自打您当了他的班主任,他变了不少,昨天还给我讲笑话听哪。哎,山里人也没啥好回报的,前天晚上我让王沙给您送去了一篮子山鸡蛋……”我听着听着就莫名其妙了,王沙?前天晚上?鸡蛋?没有啊!难道王沙这孩子对他爹撒谎?!我,我真想大声告诉对面这位一脸沧桑的汉子:没有,我从没有见过什么鸡蛋啊,一个也没有!可是,我怎能抚逆一颗热情的心,一个因自己孩子的变化而喜不自胜的父亲呢?
终于,我掩下内心的酸涩笑着说:“您太客气了,那些鸡蛋我收到了,过两天我会把鸡蛋钱让王沙捎给您,王沙近来的确进步不少了呢。”王沙的父亲慌乱地说:“老师,我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几个鸡蛋怪寒碜的,老师不见怪俺就满足啦……”
王沙父亲的眼光开始越过我,叫起来:“沙沙,你老师在这儿呢,快给老师些水喝。”我这才看见了王沙清瘦的面孔。
王沙是回家给父亲带水的,他一只手提着一个暖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茶缸,没有说话,一脸尴尬地看看我,然后,低下头去。显然,他听到了什么。
周一上午上课的时候,王沙没有来,托人递给我一张请假条。上面说:“老师,您若是对我爹说了实话,我非被爹揍死不可,我爹性格暴躁得狠呢。那篮鸡蛋我擅自卖了,买了字典和文具盒。您说给我爹鸡蛋钱,我很不安,觉得太对不起您了,今天上午,我去帮窑厂运砖了,放心,挣够鸡蛋钱我立刻回来上课。谢谢老师‘挽救’了我,我会成为一个好学生的。”
攥着请假条,我额头上的汗不知不觉就出来了,一个暴躁的父亲,一个内心执拗的孩子,若是当初……,或许事情真闹到不可思议呢。其实,在老师眼里没有什么比一个学生的进步更重要、更让人欣慰的了。我从心底原谅了王沙,暗暗为他的成长加油。
现在,王沙早已大学毕业,留在了大都市。他给我的信里有这样一句话:“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有害,谢谢老师那次没有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