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升到一竿高的时候,太阳的脸就越来越白逐渐失去了血色,白光却更加耀眼,像投出一把把银针似的刺得人不敢直视。地上的露水很重,灰白的艾蒿都被压得低下了头,只有铁杆蒿还直直地挺着身子。高大的绿色黄秸还没有抽穗,细长的刀剑一样的叶边上挂着晶莹的露水珠珠,人一经过,就打湿一身,凉浸浸的,早已经湿透了裤脚的人们,一时全身凉爽。黄帝拨开黄秸向前走,一不小心,手指被锯齿一样的黄秸叶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从伤口就渗了出来。他口中倒吸了口凉甜的清新空气,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按住伤口,眯缝着眼睛前后看着(阳光从浓密的树叶缝隙透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喊:“勿近黄秸,涉浅草也!”随在黄帝身后的白龙马,也随着主人“吱儿吱儿”地发出响亮的嘶鸣。应龙走上来要看黄帝伤口,黄帝眯着眼睛摇头,示意他不要下马。就抓住白龙马的缰绳,一翻身骑上马背,白龙马就“嘚儿嘚儿”地欢跑起来,越过身边手执旗帜的兵士,追上了前面应龙的踏雪龙。仓颉闭目静坐在摇摇晃晃的云车上,任由它摇来晃去,他却始终是像打坐一样很中正地直腰坐着。
塬面开始向东北倾斜,脚下的路也由吃力的慢上坡变成了轻松的慢下坡,人只要随便地把腿脚前移就行了。这样走了不过十多里,下了坡就到了位于漆沮二水交汇处的阴康氏居地。阴康氏是虎部落下的一个较小部落,因为其较早发明舞蹈而闻名。因为他们居住在漆水和沮水交汇处,地下水位高,地面潮湿,所以睡在地铺上的人最常犯的毛病就是湿症,往往全身湿重,关节疼痛,三四十岁以上的成年人,没有不患风湿性关节炎的,严重影响了全部落的生产力和战斗力。虎龙部落一向以英勇善战著称,自从随了黄帝之后,成为他征战天下的基本力量之一,阴康氏也是其中重要部分。那么,他们是怎样制伏湿症的呢?就是舞蹈。据说,阴康氏的酋长带着大家狩猎,经常奔波,又要操持农田耕作,总是忙得不停点儿,因为忙,经常处于运动之中,他身上的湿症就相对较轻。他发现,部落里凡是较闲的——像出不了大力的老年人等,其症状就愈重。因此到了冬闲时,他就把大家组织起来,操牛尾而舞,通过运动产生热量来抵抗湿症。聪明的酋长口喊号子,边唱边舞,大家随着他的歌声一齐舞动手脚,这样就把纯粹运动四肢的舞蹈,变成对生产、狩猎等各项活动的一种温习和教育——通过舞蹈言传身教地传给后代,慢慢地就形成各种程式化的舞蹈,像播种舞、收割舞、围猎舞等,只要酋长一点名字,大家就知道该怎样去统一歌舞。阴康氏的舞蹈是先在虎龙部落出的名,以后又代表虎龙部落前往清姜水参加了炎帝部落联盟的表演,听说当年炎帝登基典礼上那个操牛尾而舞的舞蹈就是阴康氏的杰作……现在黄帝又打阴康氏居地而过,阴康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表现的机会。时近中午,背后的太阳照出的人影开始变得端正的时候,黄帝一行人马从南面的山塬上下来,来到阴康氏居地南头的漆沮二水交汇处,已经被太阳炙烤得头脸上都流淌着汗油的人们看到水就来了精神,而看到歌舞着的漆沮岸边的人群,更是喜出望外。大家在河水里边喝边洗,就“稀里哗啦”地蹚水而过,“噢噢”地叫着,迎着欢迎的歌舞男女跑去。看到大家欣喜若狂的样子,黄帝也高兴,白龙马也急着要过河,却被黄帝勒紧了缰绳。它背负着黄帝腾起了前身,两只前蹄在空中刨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居高临下俯视着欢腾的人群,口中发出脆亮的“嘞儿嘞儿”的叫声。黄帝高喊:“应龙,应龙何在?”“应龙在此!”应龙的滚雪龙应声而至。黄帝用马鞭指着欢呼着奔向对岸的兵士:“集合,列队步入阴康氏!”
一个“诺”字刚出口,应龙的滚雪龙已经腾入河水之中,水花飞溅地向对岸冲去。黄帝满意地看着应龙矫健的身影点头。
仓颉的车辆赶到,黄帝对仓颉说:“余闻阴康氏善歌舞,汝且记之,以播天下!”“帝言甚是。臣正有此意。只这‘阴康'二字,臣已心中有谱,届时帝可赐之。”“善。”黄帝连声肯定仓颉的工作。“臣还有一言进矣!”仓颉若有所思地说。“请讲。”黄帝对大臣们的进言一向很重视。“此阴湿之地,勿久留……”河对岸的喧哗声开始静下来,在应龙的指挥下,红、黄、青、白、玄五色旗帜很快布好旗阵,形成隆重的仪仗,就等着黄帝过去了。黄帝一行在阴康氏受到热烈欢迎。在欣赏了阴康氏的歌舞表演之后,又被盛情款待了一顿。因为喝了一些阴康氏自制的土酒,午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太阳就已经偏西了,遂谢绝阴康氏的盛情挽留,继续北行。下一据点定在虎龙部落的南大门——土堡。
一行人马逆漆水而行,天上的骄阳因为阴云的遮挡,逐渐失去了它暴晒的威势,可是脚下的尘土、河边的石头依然是热的,顺川而下的北风也是热的。时而热风扑面,时而静到几乎没有声响,人在这样闷热的天气行走,头上、身上必然是汗流如注,好在身旁就是湿热的漆水河,人热得不行了,就可以像鸭子一样随时在水里痛快地扑腾一番。听黄帝要打此路过,虎龙部落酋长斗苞——头上抬头纹很重、留着猫一样的胡须、绰号“虎头”、长得五大三粗——不顾天气炎热,当天中午就亲自赶到虎龙部落最南端的土堡来迎接黄帝的驾临。在黄帝一行人马未到之前,这里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土堡内外张灯结彩,黄帝的黄龙旗和虎龙部落的图腾旗在这个位于漆水河西岸的土堡上高高地飘扬。太阳终于从乌云中走出,但是已近黄昏,重新从乌云缝隙中投射出来的金光,已经被高耸的西塬宽厚的脊梁所遮挡,浓重的阴影,已经投向了漆水河东岸的层层台地。东西遥对的山塬,忽然随着漆水河的拐弯而相互谦让起来。向南流淌的漆水河道,先向西缓缓拐去,直逼到直直的西山根了,又在西山突出的近于大肚子的黄土台塬的逼迫下,向东折了一个近于直角的路线,从西山根下横着直到东山塬下,西岸就形成一个突出的缓坡地带。漆水河的西岸上青烟缭绕,陶窑一个紧挨着一个——这里是虎龙部落陶器烧造的基地。
虎龙部落酋长“虎头”斗苞早已迎到陶窑场的最南端——漆水河拐弯的地方来了,等到黄帝一行人马旗帜鲜明地在南面漆水缓弯处一出现,虎龙部落欢迎的鼓点就轰轰隆隆地敲了起来。满天晚霞的时候,虎龙部落接到了黄帝。黄帝转身面南而立(仪仗随之而移),“虎头”斗苞率众向黄帝行过俯首称臣的参拜礼之后,就陪同黄帝到虎龙部落规模空前的陶窑场巡视一番。看着、敲着一件件精美的陶器,黄帝兴奋得竖起拇指赞赏。黄帝边走边向斗苞询问虎龙部落陶器的烧造和与各部落的交换情况,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北面二级台地上高耸的、旗帜招展的土堡——黄帝在土堡驻跸一宿,土堡就不再是土堡了,而荣幸地被更名为“黄堡”,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第二天,虎龙部落酋长斗苞亲自陪着黄帝北行。黄帝与斗苞同乘一辆云车,白龙马闲适地随在云车后面,仓颉的云车紧随其后,应龙这位马上将军,依然背负鹰翅,威风凛凛地骑在他的宝贝坐骑——滚雪龙之上。因为这一天带有巡游的性质,所以黄帝一行人马步履闲散,没有了紧着赶路的紧迫感。但是夏日的太阳,自打从东面的山塬后面一露出那张大大的红脸,就像一只热烘烘烧得正旺的冶铜的火炉,直烤得人冒出一身油汗。人的脸上、肩膀上都油光光的,好像涂了一层油脂,尘土一起,就镀上一层赭黑。道路一会儿靠近了河岸,一会儿又甩出去很远。愈往北行,川道就愈窄,直到东西两边的山塬几乎合在一起,东西厚厚的黄土层下,露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青石,道路就在切下很深的、于巨石间喧响着溅起雪白浪花的漆水河东岸狭窄的台地上经过,有时又不得不架桥到西岸去。一行人马在这样狭窄的川道里北行了近十里路,临近川口,前突的西山忽然向近闪开,眼前一下子就是一片开阔的腹地了。西面一条小河在这里汇入从东北方向更缓地流淌过来的漆水,两水之间,形成一个大大的“丫”字。一行人马本来沿着漆水河西岸北行,这时候却折向了西山根下的小河南岸,又跨过小桥,继续在漆水河西岸北上。虎龙部落酋长斗苞一路走着,一路向黄帝介绍“此川口也”“此虎沟也”“此虎山也。东面相对者,狼沟也,时有狼群出没”。他不停地扇着芭蕉扇,为了给自己扇凉,也是为了带给黄帝一些凉意。看到黄帝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他抱歉地点头笑着,好像不怪老天爷,都怪他没管好这一方天地似的。黄帝手里也拿着一把扇子扇着。他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并不停地向骑在马上的应龙问话。遇到道路宽的地方了,就与仓颉的云车并行,高声地相互对话。因为北行一直是缓上坡,一行人马行进缓慢,从黄堡出发的时候又带足了干粮,中间就没有休息,一直行进到太阳过顶偏西、西山上浓重的阴影已经投射过来的时候,才到达了虎龙部落的中心聚落——位于漆水河西岸、西山巍峨的台地——虎头山上的虎龙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