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设于人群和军帐拥挤的轩辕台上的中军大帐,已经被扩大了近一倍,所有参战部落的酋长和主要将领,都被集中在这里。大家讨论的中心议题,就是怎样才能战胜炎帝的牛阵。炎帝一向仁慈,这一次出现这所向披靡的牛阵,是轩辕事先万万没有想到的:想不到,炎帝榆罔还有这么狠毒的一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轩辕绝对不允许万民(各部落的人马)再次面临如此危险,如果找不到绝对可以取胜的办法,他宁愿把战争再拖一拖……远道而来的部落联军又不允许久拖不决,这样,怎样才能战胜炎帝的牛阵,就成了一道迫在眉睫的难题,轩辕一时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但是,几乎包揽了天下奇才的轩辕的部下中,却是人才济济。于是,轩辕黄王,就将心思凝结在眉头,以商量的口气对众臣和天下的部落酋长、代表和将军们说:“炎帝榆罔,穷凶极恶,黄牛之阵,旷古未闻,屠戮万民,吾心痛矣!务必有万全之策,方可继续对阵。尔等良谋,一一献来!”“牛者,牛也!它平日温顺,却脾气倔犟,一旦牛性大发,有万夫不挡之勇……”牛龙部落酋长茄丰一拍脑门儿,第一个抢着发言,他本来是分析牛的脾性,想从分析中找到破解炎帝牛阵的办法,但是忽觉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妥,就抱歉地向大家鞠了鞠躬表示歉意,坐了下来。夷牟接着他的话头儿,道出了牛脾性的另一个侧面:“牛者虽牛,然其弱点有三:一则惧猛兽,二则怕火光,三则喜群居。”曾经健壮如牛的夷牟,平日里就爱和人抬杠顶牛儿,现在却是一副严肃认真地分析的面孔,“猛兽者,非熊、罴、貔、貅、貙、虎莫属!火光者,自备也!善群居者,散之也!”马师皇又一次想起了他那数千匹被分散到各部落去的马来,他的长脸上挂着自信的表情,声音响亮地说:
“或将战马集于一处,结一马阵?马阵既出,牛阵必败!”像一头使不完蛮力的牛一样的有熊部落将军、轩辕的哥哥蛮牛,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还是那么敦实。一向和人比力不比智、一脸忠厚老实相的他,现在却开动脑筋提出一个聪明的问题:“熊、罴、貔、貅、貙、虎者,皆猛兽图腾,而非兽也。何以集此猛兽乎?”“这有何难?”来自陇东天老罴部落的羲和,长着一副白生生的面孔,一双秀目里透着聪慧,“这有何难?可画巨兽以吓之……”“画巨兽,何以吓之?”急性子的常先,这位来自西陵氏的轩辕的大将,此次阪泉之野与羲和“搭班子”的他,不等羲和说完,就插话问道。羲和倒显得很从容:“敢请画者,画熊、罴、貔、貅、貙、虎,于其口中置火,以人控之,可明可灭,可熄可旺。”轩辕一副沉稳老练的神情。他不慌不忙,一边仔细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在大脑里勾画着征服炎帝牛阵的方案,到这会儿,一个比较完整的方案,已经基本形成了。等羲和的话一说完,他就将脸转向王师宁封和长于画符的四眼仓颉等人:“此计明矣。宁封、仓颉、孔甲、隶首、赤将、高元听令:尔等务必扬己之长,绘熊、罴、貔、貅、貙、虎,三日完成!”坐于人群中不同位置的宁封等六人,异口同声地应声:“喏——”大计既定,各部落酋长和代表等,大都在一片杂沓的脚步声和嗡嗡的相互祝福声中离去。轩辕挥手示意雕君、鶡首、鹰侯、鸢头四位酋长留下,又着人请来拄着拐杖、驼着背的老阪泉氏,相互认识之后,就请从小在这一带长大,在中条山北麓、阪泉之野南侧的这片山林里打过狼、套过鹿,对这一带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的老阪泉氏,为他们带路,以尽快打通丛林荆梢中的道路……雕、鹖、鹰、鸢四个部落,所以一直没有形成逼近炎帝榆罔和羊龙部落所在的阪泉之野的合围,除了轩辕确定的作为奇兵,暂时采取藏的策略、防止炎帝对荆梢丛林火攻以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带地形复杂、植物过于密集,交通是中断的。四个从中原一带赶过来的部落,只能远远地避开这一带,扎营在靠近中条山脊的地方——他们曾经试着探路,但是,一进入荆梢丛林之中,就被荆梢藤蔓缠得难以前进,又怕贸然深入迷失方向。现在有了老阪泉氏带路,大家高兴得好像有了神助似的。硬噌噌的奓着斑白头发,皮肤油黑、瘦俏倔犟的老阪泉氏,由于背锅子的原因,使他本来身高七尺的瘦高个儿缩小了近一半,和大家走在一起,明显地矮了一大截,说话时,也不得不抬起他有棱角的方额头,将一双平时眯成皱纹的、依然亮晶晶的黑眼睛向上翻着看人。他的鼻梁窄而一波三折,脸颊和额头一样窄,颧骨就明显地凸了出来,黑耳朵大大地扇在两侧,像两个对称的大海螺似的。老阪泉氏“呸”地朝左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两只黑筋曲折、裹着白痂干皮儿的瘦手掌,合在一起搓了搓,攒足了劲,就一手攥紧他的柏木长拐杖,在地上有力地“咚咚”蹾着,抬起一只手指着前方,尽量挺着他弯曲变形的、背后隆起一个大疙瘩的身躯,打起精神,拖着被炎帝和强圉致残的右腿,一瘸一拐带劲地走在前面。手执剑、斧、刀、棍,头顶本部落图腾的雕君、鶡首、鹰侯和鸢头,热情殷勤地随在老阪泉氏身后,循着雪地上梅花鹿对称的蹄印,向密林深处走去。这一条横过荆梢的小路,老阪泉氏曾经走过多次,尤其是冬季狩猎的时候。可是,由于好多年没有再走过,也由于前几天的雪过大,走着走着,梅花鹿的蹄印就消失了。
荆梢藤蔓上落着厚雪,左缠右绕地阻断了小路。老阪泉氏不得不站下来,仔细地观察周围的地形地貌,经过回忆和判断,确定了路线后,就朝前一指:“砍掉此荆!”立刻就有四五个彪形猛士手执青铜大斧和刀剑,冲上去对着荆梢藤蔓一阵左右劈砍,雪就像白雾一样飞扬,落在人脸上一阵凉意,钻入人脖项,尤其冰渗;带刺的荆条打到人脸上,就像鞭子抽一样,立刻就划出一道血印……终于又出现了小路的轮廓,再次看到了一对一对对称的梅花鹿的蹄印。再走几十步,就看到一棵歪脖儿橡树向左横着伸出一枝,荆梢藤蔓再次形成了一道密密匝匝的网,只在树侧,有一个小小的圆洞,要是在打猎时,这棵歪脖儿橡树,就会成为老阪泉氏与同伴们下绳套的地方。将麻绳绾一个小环扎紧,再将绳子的另一头从小环中穿过,形成一个和洞口大小相当的圆圈,将一端在树身上拴好后,再利用枝杈,轻轻地将绳套架好。等下好了绳套,他们就会猫着腰钻进动物在山中穿行形成的小洞,继续前行,寻找新的适合下绳套的地方——这是一种百试不爽的坐待猎物的好办法,尤其是对待像鹿一样烈性的动物,绳套一旦套上脖子,它们就会跳呀蹦呀地拼命挣扎,结果非但挣不脱,反倒使自己被越勒越紧,直至毙命……可是,现在,老阪泉氏却朝小洞一指:“砍!”猛士们就顺着小洞一路砍去,在梢林中砍出一条可以调动师旅的“交通壕”来。遇到冰雪覆盖的土崖,就得小心翼翼地攀上去;遇到不知深浅的断崖深坑,就得有人先试着跳下去……
他们就这样在复杂地形条件下,在荆梢藤蔓中艰难前行,不知不觉天色就昏暗下来,大家不得不原路折回休息,第二天再接着向前探去。因为怕被炎帝发现,绝对不能打起火把。就在刑天、共工、强圉等人跳着、叫着,燃了篝火,欢庆黄牛阵大破轩辕师旅的时候,站在中心的炎帝榆罔,却皱着眉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样惨不忍睹的场面,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兄弟之间,为啥就不能和睦相处,总要拼个鱼死网破呢(他这会儿倒忘了引起阪泉之战的真正原因了)?其次,他认为这只是一个短暂的胜利,轩辕肯定会想出对付黄牛阵的办法来的……炎帝被这种纠缠不清的仁慈和恐怖情绪所困扰,翻来覆去地折腾着,直到半夜还不能安心入睡。他心里明白,虽然他的黄牛阵暂时阻住了轩辕率领的天下部落联军的进攻,但是这终非决胜之策,要想摆脱目前的困难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向被封在中原方山(嵩山)一带的大儿子炎居方雷氏,再次发出助战邀请。然而,也是远水不解近渴。但是,没有办法,死马权当活马医,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不放——人的求生本能决定了,哪怕只有一线生的希望也会抓住,尤其是在危急时刻:“传刑天中帐来见!”这会儿,他倒把个平时并不怎么显眼的刑天,放在了重要的位置。刑天虽然头脑简单一些,但是对他的忠诚,却是无人能比的。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他的勇敢无畏,是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