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多日缺水的恐慌和得水后的一时兴奋,黄城内的人们一时积了大量的水。再加上一场瑞雪,恐慌的人们,把所有能挖到的地方的雪都挖回了家,放在容器里,化雪为水……黄城里的生活用水,还可以多坚持一些日子。在面临着再次水荒的日子里,黄城又面临着一场更加严峻的生死考验——水淹黄城。自从炎帝之都安邑失守后,炎帝榆罔又急又气,眼冒金星,连声咳喘,差一点儿就晕了过去。大家围着他救治了半天,他才喘过了一口气,一双长长的凤目里噙满了泪水,灰白的胡须上挂着晶莹的清涕,脸上聚满了痛苦的皱纹……丧心病狂的悉诸又悄声和刑天一起谋划着,如何像猴龙水浸安邑北墙那样,决了阪泉,如法炮制一个“水淹黄城”——别看你黄城的城墙高大坚厚,能经得住我阪泉水之猛冲乎?他们俩神秘地商量了一番,才由悉诸将这一“妙计”报告给从激动的情绪中刚刚缓和过来的炎帝榆罔:“帝莫急焉。刑天出一破城妙计!蓄足泉水,再开阪泉,倾池而下,水淹黄城,若何?”炎帝虽然痛苦着急,但是他并没有就此彻底昏了头,善良的本性促使他当即否决了这一“妙计”。他这时候开始有些悔恨自己强占阪泉之举了:“此何妙计?致吾于万民不齿、万死犹轻之大罪乎!万莫用之,万莫用之!”他首先想到的是此计的严重后果,眼前似乎已有狂吼猛冲的大水和被水翻卷呼天喊地的无辜百姓……但是,事已至此,这也许就是唯一能速胜轩辕的计策了!要么,致万民于水火,速胜轩辕;要么,束手以待,成阶下之囚。心中烦乱得如同猫抓的炎帝,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他烦躁地皱着夹杂着几根灰白长眉的粗短眉毛,一把抓掉头上的牛角装饰,端起面前的冷水陶钵,“咕嘟,咕嘟”仰了下去,“水者,火之应也!绝水以生火,此火玩大矣!悔不该……”他把目光盯向了强圉和悉诸。强圉的心顿时“突突”地跳了起来。
悉诸的目光开始变得暗淡。“火以水灭,正理也!”刑天还在不知死活地申辩着他的“正理”。作为一名将军,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心目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胜利!为达此目的,可以采取任何手段!说到底,炎帝也绝不想就此败给轩辕。就在炎帝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时受阻的刑天,还是悄然溜出炎帝的大帐,安排部下提前堵死了羊龙水路,以备掘泉放水,水淹黄城。轩辕收回调兵令(密书)的决定,因为炎帝再次绝水攻城而放弃。攻城的兵力,还是由共工率领的兵力和羊龙部落的人组成。刑天的支持,到底没有兑现,因而这里的进攻,也就一直维持着战争开始以来的方式和节奏。不能说他们没有进攻,他们每天都在竭尽全力地叫骂激怒,无望地企图引出黄城内有限的兵力,聚而歼之。进攻和反击进行得最激烈的地方,仍然是靠近城门的地方,因为攻上城墙无望,他们还是寄希望于从城门突入……攻城与守城的战斗,每天重复着前一天的方式方法,时间长了,搞得双方都有一些厌战了,日子也就在这种“隔靴搔痒”似的熬人的攻守中变换着昼夜黑白,季节却实实在在地在推进着自己的步伐。由于炎帝一次短暂的供水和一场及时雨似的大雪,渤澥黄城内的水紧巴巴地用着,在一段时间之内还能坚持。猴龙、马龙和昌意攻占炎帝之都安邑之后,后土留下垕部落镇守安邑,就迅速挥兵南下,炎帝之妃和儿女被保护起来,赤松子、俞跗、雷公一同前来,表示愿意归降轩辕的诚意。大军绕过羊龙部落的大聚落,直接进攻攻城的共工和羊龙联军。应龙看到援军赶到,就打开城门往外冲。城里城外这么一冲,共工的阵势就全乱了。应龙与后土等会师后,黄城内的兵力一下子增加了近十倍,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但是,由于刑天的支持,共工和羊龙联军,又暂时恢复了对黄城的合围。一天拼意志、耗精力的战斗下来,熬得精疲力尽的兵士被换下城墙以后,睡眠是最香甜的。城墙上的兵士,生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来御寒,城外一大片围城的军帐,鳞次栉比、幽幽地躲在深暗灰白的色调里,眨着方形的红眼睛,月光在披着雪衣的中条山蜿蜒起伏的山脊上闪着一道银光。薄薄的像一片切偏了的萝卜片一样不规则的圆月亮,却倾泻着如瀑的月光,几乎淹没了天空所有的星星,只有极个别的几颗,还在天边上顽强地眨动着调皮的眼睛。雄鸡唱过第二遍的时候,是最黑暗最冷的时候。月亮精神了一晚上,这会儿也变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地把头枕在了中条山脊上,一会儿就掩面睡着了。静了一夜的寒风,这时候又习习地像水浪一样一波波扑面,用它冰冷粗糙的刀背温柔地划过脸去。一边是篝火热情而无望的抚慰,一边是寒风冷酷的无情割划,在这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候,其特征尤为突显。风吹灭了最后一缕火焰,灰白的烟缕,急急地倒了方向,飘向东南,很快就被一张黑色大口给吸尽了。两个疲劳的兵士,裹紧了皮衣,往下拉了拉皮帽,怀里抱着长矛,相互靠着睡着了。等他们打一个激灵一下醒过来,东边天上已经扯起了第一缕血清色的曙光。中条山黑色的剪影,怀抱着一片酣睡的军帐。城外的雪野静得出奇,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影——一改平日里夹杂在鸡鸣狗吠声中,已经开始蠢动的隐约可闻的人声。
其中一位瘦长脸上坑坑洼洼的高个子兵士感到奇怪,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却只有“呼呼”的风声:“怪哉!攻城之兵何去也?”他这样自问了一句后,就可着个粗嗓子喊了一遍与共工的兵士对骂的口歌:“共——工,共——工,攻而无功——”另一个头稍低、黑红圆脸的兵士也可着嗓子叫着,声音洪亮,引起中条山北麓一片重叠的“岩娃娃”重复的声音:“一群蚊子,嗡嗡不休——”觉得还不够解气,高个子兵士又喊道:“共工共工——把汝妈,汝妈上树——逮蚂蚱……”直喊得他自己都感到头脑发胀,眼睛泛花,耳朵起了自鸣的嗡声,可是,城外依然鸦雀无声。高个子兵士让圆脸的兵士先守看着,自己顺着城墙内侧的斜坡跑了下来,“啪,啪”地拍打着应龙住的一间小屋。就见应龙风风火火地随了他跑上城墙来,“咚咚”的脚步声在城墙和屋舍间回荡着。应龙和衣而眠,一身战装都没脱。他这时站上城头,光面皮衣背后的鹰翅还在不对称地上下“呼扇”着。应龙把共工和刑天忽然间撤兵的消息报告给轩辕。从城西也报来了羊龙大聚落已经撤空的消息。轩辕因为兵力大增,也预感到情况更为不妙——炎帝肯定会采取进一步的手段。由于后土等因为水淹安邑北墙而破城,天老、吴权等都担心炎帝会因此而发动水攻。于是,轩辕立即让风后、力牧、后土等组织全城百姓和兵马尽快撤出黄城,占领较高的地方。他们站上城墙指指画画地看好了地形,立即就由马师皇和他的助手们驱赶着两千多匹战马,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出南城门,后面是兵士护卫着文武百官和十二大部落的代表、满城的百姓,晨光下,数千人像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游出,顺着斜坡,向城东南距阪泉较远的另一处高台蜿蜒而去。眼看着,从阪泉方向,一个巨大凶恶的水头,像一头红褐色的雄狮,披散着长鬃,张开血盆大口,翻起冲天的巨浪,裹着黄土雪尘,漫出斜坡上的水道,一路疯狂地呼啸着,向黄城扑来。黄城内数万人众还没来得及撤出呢!人群惊叫着,丢弃了所有的东西,发疯似的漫山坡向上疯跑,由于雪滑,就有老人和小孩掉队的。一个女人拉着孩子跑,在孩子绊倒的一瞬间,女人向东闪出十几步,孩子就被疯狂的水浪卷走了。女人发疯似的披散着头发,返身扑进狂卷的黄水之中,一个恶浪打过来,就不见了踪影。后面拥出城门的人群,都被滔天巨浪卷了回去。有幸逃出水浪的人们,只能惊魂未定地、眼睁睁看着黄浪卷进城门去……倾泻了多半天的像怪兽吼叫的滔天黄浪,把渤澥黄城完全浸泡了。只有城墙上和城内较高的屋顶上,还站着一些人。有一只黑狗,被浸湿的毛紧贴在身上,战战兢兢地扒着一根木椽。水流不断吞噬着较低的屋顶,那些经不起浸泡的屋顶,就散了形,站在上面的人就在惊叫声中落入水中,有抱住木头的还在水中浮着,其他掉进旋涡里的,几个翻卷,就不见了人影,等到再浮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灌饱了泥水,肚皮鼓得圆圆的,变成了灰白的尸体……城中还浮着一些较结实的高屋顶,城里城外以至盐池,黄泥水中,到处漂着泡得发白的人与动物的尸体、衣物、粮食颗粒、车轮、车架、牛皮鼓、从山上冲下来的树枝、杂草和所有人们赖以生存的杂物……一头还活着的黄牛,瞪圆了眼睛,鼻子喘着粗气,嘴里喷着水,拼命地刨着向山坡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