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土接到轩辕密书的同时,分别驰向西、南、东三个方向,越过结冰的黄河的快马,已经将轩辕调兵的密书传向了河西、中原和东夷。熊、罴、貔、貅、貙、虎六军,雕、鶡、鹰、鸢四师以及十大部落(除羊龙、马龙部落以外)的兵力,都在向渤澥地区紧急调动。战争的形势正在发生着戏剧性的巨变,一场维护公平正义的阪泉之野的部落大会战在所难免——如果轩辕被断绝了水源的渤澥黄城还能坚强地挺下去的话!轩辕心急着渤澥黄城内数万百姓的用水问题,也不想再得理不绕人地纠缠下去。正要从侍从的手里要过丝帛献给炎帝,重修于好,以求尽快恢复对黄城的供水。在轩辕的心中,这种重修于好的愿望完全是真诚的。
只要炎黄两部能重归于好,调兵的密令完全可以修改。轩辕一贯主张和平解决争端,战争是不得已而用之的下下之策……轩辕双手捧着丝帛,正欲交到炎帝之手。横空里却跳出刑天来:“轩辕莫急!”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刑天抢上前来,用一个手势阻住轩辕。由于激动和着急,他光亮的头顶闪着电光,周围平时有些卷曲绵软的头发,一时都好像注入了强心剂似的硬了起来,纷乱地奓着,声音也变得深厚,像牛吼一样喘着气,或者说像晴空里滚过的闷雷似的,磕磕绊绊的,“轩辕——修好不难,只要——过、过了,吾五指关!”刑天横空里的无理阻挠,“腾”地激起轩辕的一腔怒火,脸色不由得就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太阳穴弯曲的青筋“腾腾”地跳着,脖项上的两道长筋,也由于从心脏冲出的压力和回流的阻力而鼓胀起来。但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为了能够尽快地得到阪泉之水,为了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他还是咬了咬牙,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从容地、一字一板地对刑天说:“汝且言之,此关如何过法?”刑天想把轩辕和力牧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来,以减轻对炎帝安全的威胁;同时他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逞能,显一下他的能耐(这一点主要是针对祝融的。祝融一直像个闷葫芦似的站在炎帝身旁,刑天一心想替代他站在这个位置上,那只有突出地表现一番了!):
“吾与汝,两人对决,输赢既定,前景自明。若何?”力牧欲抢上前去,替轩辕挡驾,却被轩辕一只有力的手,重重地按在肩上阻住。祝融也想尽快与轩辕修好,结束这场输理的两个兄弟部族之间的豆箕之争。见刑天节外生枝,实在看不过眼,就直接向炎帝建议道:“摄政王有意修好,帝且纳之。”炎帝榆罔正待接住轩辕的丝帛之礼,重修友好,又被悉诸阻住。他仍然坚持原来的观点,低声对炎帝耳语:“此轩辕应激之策也!想他密调兵马,岂能善罢甘休?所谓丝帛之好,假意也!”听帝师这么一说,炎帝榆罔觉得也有道理——果真轩辕密调兵马了,也不会当众承认的。若被其假象蒙蔽,到时哭都来不及!如果刑天真能除掉轩辕,亦去心中一大患也!于是,他又掉转了话题:“轩辕言之有理,然非信言!准于刑天、轩辕……”祝融气得直跺脚。他一着急,“扑通”一声就跪在炎帝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向他施礼道:“祝融愿以头担保,轩辕涉险而来,唯和睦炎黄,救万民也!以其品性,亦非鸡鸣狗盗之小人!臣意开泉供水,以救万民,莫失德于天下也!”风后给轩辕使眼色。力牧跨前一步,横在刑天和轩辕之间。轩辕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有利时机,双手高举,将丝帛呈到炎帝榆罔面前。炎帝迟迟疑疑地,用一双颤抖的、骨节粗大、结满硬茧的老手,接过轩辕双手呈上的丝帛来。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些纹路粗糙,却银光闪闪的丝帛,脸上挂上了久违的、极不自然的笑意。天色灰蒙蒙的阴得深重,西吊的日头,完全沉没于铅灰的厚重乌云的海洋之中。寒风吹来盐湖特有的咸涩苦味,空气凝重得使人窒息。
从炎帝榆罔的大营返回的轩辕一行的心情却是明亮的。伴随着从阪泉流入黄城的欢快的流水声,他们快马加鞭地赶回渤澥黄城。黄城内外一片欢腾的声浪,但是围城的共工的兵士并没有急着撤走。轩辕带了阪泉氏一家回到黄城。黄城内的百姓,把羊龙出身的背锅子老阪泉氏,当神似的给供了起来,阪泉氏一家在黄城感到比在自己家中还要温暖亲切。人们欢天喜地地欢庆着“水来也!水来也!”——大家都在内心里,感激轩辕舍身救命的恩德,对风后、力牧更是敬重有加……水把全城人的兴致都调动了起来。人们疯狂地挤到打水的地方,把各种能够用来打水的工具都用上了,到处是面带喜色、往返穿梭的人群。于是,家家户户的陶盆、陶罐、陶缸,甚至陶碗、陶钵、陶鼎里,都被进出奔忙的人们,波流打沿地盛满了水,有人甚至挖了水池子,将盛回的水,可着劲儿往里倒。人们从水荒的恐怖中彻底解脱了出来。但是,好景不长,阪泉之水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断流了!而且,黄城外,又响起了此起彼伏、一阵紧似一阵、就像急风中的恶浪一样、一排排涌起的进攻的喊杀声。原来,轩辕一行冒死与炎帝谈判成功,重新修复了双方关系,炎帝决定恢复给黄城供水、撤离围城的兵力,轩辕也答应撤销调兵之令后,悉诸的心里一直不踏实。因为轩辕一行急匆匆地离开,当时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悉诸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万一轩辕不兑现承诺,把天下的兵力都给调来了,炎帝和羊龙就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悉诸这么想着,就急火火地赶到刚在帐内松了一口气、歪斜地靠坐着喝水的炎帝榆罔跟前:“为防万一,还是加紧攻城,在援兵到来之前,先行攻破黄城为上策!望帝速决之。”炎帝这会儿,正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放虎归山”而后悔。唉,都怪自己太过善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城百姓就这么给渴死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放轩辕回去呢?还有风后和力牧,能押着其中一人也好,也是控制轩辕的一个办法嘛……听了悉诸的“上策”,炎帝倒为难起来了:“为帝者,贵在立信。余承诺轩辕供水撤兵,岂自食其言?”“非常之时,非常之举。再失良机,全军覆没矣!”刑天正在帐外一角,垂头丧气地、毫无道理地训斥他设下的两道伏兵。他并不理会两个队长的申辩,只是一个一个指着鼻子尖儿骂过去,唾沫星子像喷泉的水花一样,冷冰冰地打在士兵的脸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用手去擦。这一群人高马大、如狼似虎的士兵,因为没有得到刑天的命令,不敢擅自攻击,这会儿,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一群笨,混蛋,白痴,猪脑子……”刑天挖空心思,搜出各种恶毒的话语来。一斜眼看到悉诸急匆匆向炎帝大帐走去,就喊了一声“散矣!”转身尾随着悉诸进了炎帝的大帐。悉诸之言,令他兴奋。看到炎帝犹豫,他就心急火燎的。听了悉诸的话,他就主动帮腔:“帝师之言甚是!帝当立断也!”看炎帝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就表起了决心:“臣愿助共工,拿下黄城。若拿不下,提头来见!”这时候,从安邑逃回一个浑身是伤的士兵,疲惫不堪地说了“水淹城北,帝都失守”几个字后,就头一歪咽了气。
刑天一面让人架出士兵一身污垢血痂的尸体,一面就心生一计,告之悉诸,两人合在一起,阴险地笑出了声……黄城再次面临严峻的生死考验。入夜后,狂风怒吼着,像个疯子似的毫无规律地吹响着口哨。风在黑天里卷起旋涡,旋涡翻搅着纷乱如麻的雪花,“噼噼啪啪”响着,无情地打在中宫前大辐度摇摆的映着篝火光亮的图腾旗上。终于,图腾旗被从高杆上掀落,斜向飞去,消失在一片纷乱和迷茫之中。中宫广场大栅栏内的马群因为受惊,睁圆了恐惧的铜铃般鼓起的眼睛,踢踏的蹄子,踩乱了雪花,此起彼伏的“咴儿咴儿”的嘶鸣声,和暴风雪的声音搅和在一起。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栅栏“咯吱咯吱”地响着,随时有被冲破的危险。黄城和邻近羊龙大聚落里的公鸡第三次清晰可闻地“喔喔”打鸣之后,东方的天空就慢慢发出青白色的光来。一夜狂风,终于疲倦了似的安静下来,把寒气俯伏在一望无际的雪地和盐湖上面——白雪让他们结成了亲兄弟似的“统一战线”。大片大片的撕开的棉絮似的雪花,很有层次又密密麻麻、从容不迫地从青灰色的天空垂直落下,干冷了一冬的大地,稀罕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雪落黄城,守城的将士,眉毛胡须都落上了雪。耳贴着城墙,能听到一片“沙沙”响的落雪的声浪。黄城再次水荒。轩辕带领着黄城的数万百姓,借了这一场及时瑞雪,艰难地度日。情势既变,就只有盼着援军尽快赶到了。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