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轩辕这样的调兵密书,完全出乎猴龙部落酋长后土的意料之外。但是听了从绛地的龙马场快马传书的信使的口述之后,后土就不由得义愤填膺:“炎帝无道,轩辕无辜,大功者反获罪,何谓公平?”后土把他的龙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把一双平时总是眨个不停的、不算大的猴眼直瞪圆了:“炎帝失道,暴虐诸侯,天下共诛之!轩辕得道,和合万国,天下共助之!”于是,他传令猴龙所属各部落,会兵侯马,吉部落酋长垕与中黄子、堃、地老、大填等部落酋长或王师先后带着本部族的人马赶到,位于渤澥蒲坂、属于羊龙部落的地典,不听从强圉的调遣,而是带着自己的兵马赶到侯马来帮后土。各部落的人马先后到达,侯马猴龙的大聚落内外,一时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军帐和营盘。大家同仇敌忾,单等从北岳恒山驰援过来的昌意的兵马和从王屋山赶来的西王母的虎师一到,就近先攻炎帝之都安邑,以解渤澥黄城之围。昌意婚后不久,就带着昌仆一起去了北岳恒山。接到父亲的密书后,他一方面快马继续将密书传向东面的猪龙、犬龙等部落,一面告别有些浮肿的脸上挂着妊娠斑、挺了大肚子的昌仆,安排好防务,就点齐了五千精壮兵马,星夜赶往侯马。河西接到密书的马龙部落的兵力,也在向这里汇集。后土、马龙部落酋长重光与西王母、昌意等,汇集了数万兵力。人高马大、额头光亮的马龙部落酋长重光作为先锋一马当先,猴龙部落作为主将镇后,数万人马,立即像潮水一样溢出汾水河谷,向东南的炎帝之都安邑涌去。炎帝和祝融、刑天、共工等将安邑之都的兵力,几乎悉数带出,安邑城中,除过帝妃听訞、少澍外,就是雨师赤松子、风伯大风、医正俞跗与白阜、赤冀、诸稽等一帮子文臣。能称得上武将的,就是“草泽郎中”雷公了。他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脸,眼睑下的横肉泛着红光,眼睛一瞪,跟铜铃似的,嗓门高,喉音却重,说话的声音干炸炸的带着伴奏似的嗡声,像打雷一样。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因为最先发明了陶碗,因此在老家白水,人们的口碑中就有了“雷公造碗”的传说。也因为他善于烧制陶器,对炉型、火候把握得好,又被后人尊作“窑神”。这位性情豪爽、富于激情、情感上大起大落的人,又有一副慈悲心肠,自幼钻研《神农本草》,走到哪儿都不忘记发挥他的医学特长,救死扶伤。炎帝进占阪泉后,炎帝之都安邑的防守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雷公的身上。他感到身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虽然主战的悉诸、刑天、共工之流,因为局部力量的悬殊变化,对逼走或者战胜轩辕信心十足,但是祝融、赤松子、俞跗等都是反战派,雷公同属于反战一方。
白阜、赤冀、诸稽等也都倾向于和平。对这场非正常理由发动的战争,究竟谁能笑到最后,雷公持有很大的疑问,他也曾在紫宫里据理力辩,但是无力回天。战争既起,他即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此牵扯到炎族生死存亡之大事也!眼看着都城防务空虚,既缺将才又少兵力,雷公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城防主将的角色。雷公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了大量积极的准备,以防万一。但是,情况变化很快,一下子就涌来了旗帜、服装各异的数万部落联军,把安邑一围起来就发来了战书:“炎帝昏庸,偏信谗言,残害忠良,无故断黄城之水、兴兵问罪;炎帝无道,暴虐诸侯,屠戮百姓,专意绝万民生路、天人共怒。帝失其德,民必反之;帝失其道,民必寡之。君之不君,臣将何臣?民何以为?部落联军,共举义旗,还天地公道;猴马当先,万国共讨,复人间正道!”后土和重光联名发出的战书,在炎帝留守安邑之都的臣属手中传递着。城外喧嚣的声浪像山洪瀑发一样吼叫着,隐约可闻。炎帝的紫宫内光线昏暗,主位与旁座上坐着帝妃听訞和少澍,雨师赤松子、风伯大风、医正俞跗与白阜、赤冀、诸稽等一帮子文臣都在这里。大家无声地传看着,虽然对仓颉发明的这种象形字符不能全认出来,但是大意还是理解了。只见人人紧锁着眉头,紫宫内笼罩着浓重的畏战、厌战情绪。听訞的心揪在一起,一是为远在阪泉的炎帝榆罔担心,更为面临危险的都城担忧,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一时没有一个好主意。少澍本是有蟜氏女,从血缘上她倒希望轩辕取胜,但是也为炎帝和自己的命运担忧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打醋的勺子一样乱扑腾。她这种情绪最不便于表白出来,就闭了口,等着看其他人怎么说。赤松子还是平时那样不急不躁、心平气和的超脱之态。他把一缕红头发缠在留着长长的白指甲的瘦手指上,思思谋谋地开了腔——他资格最老,当先发言:“炎帝偏信强圉,不听忠言,致此危局……目下之急,解民危难,救民水火,莫置民于火坑也!”俞跗正有此心。虽说那样他可以大展其救死扶伤的医术,但是他总是不忍心看到百姓痛苦的表情——战胜蚩尤后,在五龙沟救治死伤的九黎兵士时的惨状,至今还历历在目。白净微胖的他,痛苦地皱着眉头说:“炎帝失察,偏听而失信;炎帝失德,故民心大去也。安邑空虚,无兵少将,岂可以卵击石,自取败亡,失炎之根基?”雷公也明白“帝失其德”之理,但是忠君保君思想和对炎帝的社稷负责的精神依然笼罩着他。他情绪激动,脸憋得通红,说话像打雷似的:“莫非坐视帝失其都,臣失其所,社稷毁于一旦乎?”“木之不直,斧将加之;舟之不正,水当覆之。常理也!”“斧正不伤其本;水覆不亡其人。”“天地好生,人失其德乎?”……正在争议,忽接急报:“猴龙、马龙各攻一门,情势危急……”炎帝的安邑之都出于财力和安全的原因,只修有南北两座城门。雷公急着就往宫外跑去。一出紫宫,立刻就淹没在城外涌起的愤怒的声浪之中了。由于着急,他歪着头、横着身子,就向北城门跑去。
北城门内,忙忙乱乱的,许多人在用木头、石块等加固城门。城墙上,士兵们正在一个无名小将的指挥下,向城外射箭,投掷木头、石块。雷公的黑红额头上,蒸腾着热汗的白汽,他用粗硬的手背胡乱抹了一下,在额前又多了一道黑灰。他一箭向城下射去,正中猴龙部落一个兵士的皮外套。对方拔出箭来,鲜血印红了一片……但他还是不顾死活地向城门前猛扑。城外开阔的区域内,人声鼎沸,战马嘶鸣,人人奋勇争先。看这些人的劲头,一副志在必得的阵势,是不拿下城门誓不罢休的!雷公气红了眼,抱起一块石头,就向城下砸去:“给老子砸!不知死之短命鬼!”一时就凑过一群人来,乱石倾泻。猴龙部落的兵马,只好暂时后撤。“报——北墙将倾,于之奈何?”雷公又顺着城墙向西赶去。原来后土让吉部落酋长垕带领本部人马,挖开了安邑西北的水泽,将冰水引到了安邑城下。城墙浸泡在一大片不规则的水面之中,已经有土块落入水中……城墙岌岌可危,城墙上的兵士已经撤开了一个大缺口!面对情势的突变,轩辕外表非常镇静,内心却在急风暴雨般旋转着……他将手中的丝帛交回侍从手中,让暂时先收起来,然后才从容地说:“回帝之言,且容禀明实情,”他眼里闪着智慧的光芒,手扳着指头,一一道来,“阪泉无事,帝主何公?阪水一,部落二,水少人多,似有水争,然自阪泉成,此事已平。老阪泉氏公心以供,黄城与羊龙间,无水争矣!未知帝缘何‘收回阪泉',‘还事之本'?此还何本也?帝又何必兴师动众,强占阪泉,‘以示公正'?无故断黄城水,致数万百姓于绝境,此公正乎?事出无因,轩辕大疑!”轩辕据理力争,句句进逼,问得炎帝张口结舌,一时难以应对——炎帝此时已经明白轩辕受冤,但事已至此,碍于面子,他不能承认错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磨了……轩辕也不给炎帝回话的机会,继续回答炎帝的第二个问题:“‘密调兵马',更无中生有也!唏祖携帝书以归,又与吾同来,共复帝命,未知此话缘何而起?”悉诸一看来人之中没有天老,心里绷紧的弦,自然就松了下来。对炎帝强势的发问,他心里很满意。正待看轩辕哑口无言、束手就擒的场面。不想轩辕抓住对自己有利的绝黄城之水问题不放,得理不饶人。他镇静自若,义正辞严,一连串发问像连珠炮一样,摧枯拉朽之势势不可当。他又巧言以辩,轻轻地就抹过了对自己不利的指责。悉诸在暗叹轩辕心胸和能耐的同时,却不想就此放过他:“某人眼见,唏祖未回黄城也!”“正是,士兵唯见随从以返,未有唏祖也!”共工要证明悉诸的话似的,提供人证。“唏祖受伤,命侍从黄城传书,自己原地以待;山中采食,险遇狼群,死里逃生……能与轩辕共复帝命,实属万幸!”唏祖主动上前回应悉诸和共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为轩辕帮腔。风后的大奔儿头里尽是智慧。他也是尽挑着对轩辕有利的话说:“羊龙、轩辕,兄弟之属,轩辕公正调水,协调以供,羊龙、轩辕本无事也。此事既起,必有深由。愿闻详情!”悉诸自感词穷,就给强圉使眼色。强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胡说下来:“轩辕绝羊龙之水,已是公议,岂容狡辩?”他一改平时见了轩辕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畏缩形象,强打精神,想以所谓“公议”蒙混过关。这会儿,他也不敢主动供出自己诬告轩辕之事。刑天安排好伏兵以待,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生擒轩辕。但是,当他看到手持长把儿金(青铜)斧的力牧,目光严厉冷峻地站在炎帝和轩辕之间。怕伤及炎帝,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只好另找机会,单等轩辕词穷时,一声令下,一拥而上,擒了轩辕。却见轩辕的理长得很,竟然能反败为胜!刑天一向对自己的本事很自恋,甚至有些自不量力的冲动。他看轩辕不过随身带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青铜剑,并无弓箭之类远程武器,因此就想跳出来,与轩辕一决雄雌——决不能就此放了轩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