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偶尔应轩辕之邀进黄城商量大事和陪同轩辕前往绛地之北的阳石山、神农池,一起观赏云阳先生豢养的龙马之外,马师皇还是天马行空一样自由自在地继续生活在中条山下的大马厩。进入冬天,马群野放的时间少了,主要靠秋天草肥的时候由士兵们大捆大捆地割回来晾晒干了的干草过活。这些灰白干爽的干草,用手搂揽时,就会柔软地发出“沙沙”的轻响,透着迷人的清香气息。寒冷的冬夜,马师皇还是生旺了塘火,睡在长长的马厩的一角,闻惯了马汗和马尿、马粪、干草等混合而成的酸骚臭香的特殊气味。一觉醒来,马师皇就在这样的气味中,在马群“咔嚓咔嚓”的嚼草声中(马师皇睡意蒙眬、笑眯眯地想:这是人世间最美妙动听的音响了),和士兵们一起抱来干草给马添了,让士兵去睡了,自己就坐在火塘边,漫无边际地想起心事来……周围(包括附近马厩)是一片和悦的“咔嚓咔嚓”、窸窸窣窣、此起彼伏的嚼草的声浪。有马在黑暗中扬起头来摆了摆,“突——”地喷了个响鼻;有总是愤世嫉俗不驯服的马,在不安分地、踢踢腾腾地捯动着蹄子。马师皇亲切地想到:这个枣红色的“喷鼻王”,它的喷鼻总是特别响亮;这个“捣蛋鬼”儿马,总是精力过剩,没有安分的时候……寒风吹得塘火左右摇摆,寒气伴着热浪,一同向他袭来。他不由得向上拉了拉肩上披的兽皮外套。忽然,从远处传来嘈杂喧闹的人声,腾起了火光,士兵们乱跑着,在黑暗中胡乱抓起什么兵器。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的声音,士兵和马匹受伤以及临死前发出的惨叫与嘶鸣搅和在一起……马群也乱了,“嘞儿嘞儿”地惊叫着,漫无目的地疯跑着,就像大海中掀起了风浪。周围的栅栏和茅屋都起了火,火光映红了半个天!马师皇冲到门前,有手举了火把、拿了兵器的士兵聚了过来:
“炎帝劫营矣!”一个高音喘着气说。马师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羊龙打劫也!”一个粗嗓子补充道。这消息更令马师皇诧异。有人递给他一个火把,马师皇一举,脑子里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保护马群!快!快!”马师皇翻身跨上自己的“追风”快马,士兵们也都骑上了马。“追风”一阵风一样冲进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的马群,士兵们也都向马群围去。“吱——”,马师皇将食指屈了噙在口中,一声长长的响亮呼哨,马群的步调就开始变得协调一致起来——都聚拢过来,随在“追风”后面,像一个巨大的箭头,又像大海里掀起的狂澜巨浪,向炎帝和羊龙部落的兵众压去。由共工指挥着正在挥舞着刀斧围堵砍杀的炎帝和羊龙部落兵众,正杀得疯狂得意的时候,冷不丁冲出这巨浪一样的马群,来不及躲闪,就有被踩得一命呜呼的发出告别生命前的最后一声惨叫。洪水一样的马群冲出一道血路,扬长而去。“嗖——嗖——”的箭尾随着,就有被射得翻倒的马匹和从马身上仰面跌落的士兵。眼看着马群冲出了包围圈,共工气得嗷嗷直叫。他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握着青铜剑在空中划着,跺着脚,声嘶力竭地喊道:“能点着者,全给烧了!”轩辕数十亩的大马厩,一时全没入了火海。“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冲天的烈熖中,似有一只火凤凰腾空而起——轩辕正在经历一场凤凰涅槃式的、脱胎换骨的人生考验!自从战胜蚩尤后,轩辕“用人唯才”的思想得到了很好的贯彻落实,一大批各方面的人才得到重用,百姓和各部族的生活,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轩辕集中精力一步步做了许多事情。如与天老、风后、赤将、高元等研究的渤澥黄城的建立、屋舍的改进、植树的计划;和稷一起研究先进的农耕技术怎样在河东推广;和仓颉、隶首一起研究对各部族刻画符号和天下十二大部落术数方法的搜集整理和统一工作;和嫘妃探讨养蚕织帛技术在河东的推广;和风后一起研究《瑞图》、受金法、询占候、布九州等;和蚩尤探讨怎样制兵器、铸农具;研究杜康的酿酒技术、马师皇的相马技术;和天老、玄女等深化对风水的研究;和歧伯、雷公等探讨医术,提高百姓的健康水平……他一门心思全用在了和平建设、改善百姓生活和促进各部族的相互了解与合作上,几乎是一天到晚连轴转,每天休息不到两三个时辰,嫘妃、素女、玄女、盐女、少女等后宫之事,几乎都无暇顾及,每天除过早晚向母亲问安,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无头也无尾。所以,阪泉和羊龙部落的突然变故,从天而降的战争风云,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这当头一棒,让他的思维方式和对大是大非的认识,发生了质的变化: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事态常变,蚩尤不完全是坏人,炎帝也不完全是好人。就是好人之间,也常会有发生摩擦碰撞的时候……必须要时刻保持高度警觉,害人之心不能有,但是防人之心,却万万不能少!也怪他这段时间以来思想上太过于麻痹大意,战争一结束就马上“马放南山,躬耕田亩”,各部落人马论功行赏之后都返回了河西,熊、罴、貔、貅、貙、虎六军分散在河东、河西的广大区域,现在黄城内除过中戊、中己卫队,就只有文武大臣和十二大部落代表了,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调用的兵力。好在马师皇天亮之前带回了近千匹马来,保存了这部分实力。
为此,轩辕紧握住王师的瘦手摇了又摇,直握得他手都有些发麻了。灯笼火把下,师徒俩的眼中都闪烁着泪花……这会儿,手拿着炎帝用血红的朱砂写就的《逼轩辕回河西书》,轩辕已经从最初的震怒、激动的情绪中逐渐平静下来了。事发之初,特别是刚才看到炎帝之书的时候,面对着群情激愤,轩辕气得脸色通红,太阳穴的曲折血管暴跳如雷——他都能听到自己头顶“轰轰”的声响:“无中生有!‘据阪泉而为私,致羊龙万民水荒'……简直无中生有!”他一边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怨词,一边在中宫内来回“咚咚”地踱步,“炎帝昏矣!炎帝昏矣!”一片忠心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怎能不升起人事不爽、世事苍凉的愤怒和感叹!“欲加之罪,岂无词乎?”天老的老脸挺得平平的,倒好像能想开似的开导轩辕。吴权拈着他的山羊胡子和鬼容区、马师皇小声交谈;身材魁梧的力牧、身拂鹰翅的应龙和挥、大桡、常先、大鸿、夷牟、货狄等武将摩拳擦掌,纷纷请战;奔儿头风后、四眼仓颉和歧伯、沮诵、赤将等文臣亦愤愤不平。身长九尺的轩辕顶上青铜头盔,虎背熊腰的魁梧体魄和高大身躯,穿着三级黄色棉战袍,裹着虎皮背心,外披光面羊皮外衣,腰扎宽宽的黄丝带,脚蹬高统光面皮窝窝,披上大红色火一样热烈色调的披风,脚步生风地大踏步带着大家,从南城门旁的斜坡道跨上城墙。他站在城墙之上,从上向下俯视着围城的炎帝和羊龙部落的人像蚂蚁一样在那里会聚、移动,在一片“嗡嗡”喧响的叫骂声和周围鼎沸的愤怒的声浪中,被如刀般划过颜面的西北寒风劲吹着,轩辕的高高的鼻子发凉,开阔的脸颊发烧,大耳轮的耳朵梢发疼,平时梳理得整齐的头发,也被寒风撩拨得纷乱了,如同旗帜般飞舞着,扑打着颜面和眼睛。他激动狂怒的情绪却稳定了下来,开始从容地想到:此城可守矣,城中五谷不缺,食三两月足足有余。唯一不足的是缺水,还有那近千匹战马的饲草,也是个大问题呵!还有各方兵力的调集,也得动一动脑子。炎帝既然挑起了战争,那么就得从容应战。水的问题要谈,甚至回河西的事也可以谈,但是仗也要打……下来的仗怎么个打法呢?在烟雾滚滚、寒气袭人、攻城的战斗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纷乱中,轩辕基本上理清了思路,就取下自己身佩的青铜长剑:“应龙、挥、大桡、常先、大鸿听令:兹命应龙为主将,挥、大桡、常先、大鸿为副将,多备滚木礌石,能往下砸者,皆运上城来。务必死守城内,不得出战!”边说边将青铜长剑交到应龙手里,“接剑!”“诺!”应龙一脸沉着凝重地双手接过青铜长剑,郑重地平托着。“剑在轩辕在,握此剑即行轩辕令也!”轩辕接着叮咛。“行轩辕令——‘死守城内,不得出战!'”应龙大声重复着轩辕的军令。轩辕率文武百官和十二大部落代表(羊龙部落代表协洽也在其中,这一次他并不想随强圉和炎帝一起与轩辕作战),从南门开始一路向西环绕过去,全面巡视了黄城南墙、西墙、北墙和东墙,他迈着坚定有力的大步走在前面,显得从容镇定、充满必胜信心,一脸坚毅自信的表情,一边走,一边或者用有力的大手拍拍高个儿士兵的肩膀,或者整理整理一个瘦小士兵的衣冠,又摘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一个衣服单薄、身体壮实的士兵身上。他随时和应龙、挥、大桡、常先、大鸿等交换意见,提出具体的防守措施和办法,特别强调要在艮门、巽门、乾门和坤门四个角门的地方加强防守,多预备滚木礌石,做好联防和协调配合。对黄城的防守做了全面具体的安排部署之后,轩辕才率百官和十二大部落代表回到中宫去……在应龙的统一指挥和调配下,中戊、中己卫队分兵东、西、南、北四方城墙,分别由挥、大挠、常先、大鸿带了,与城内百姓一起争先恐后地向城上搬运石块木料。百姓中一些青壮年男子,甚至半大不小的大男孩,也抓起顺手的东西为武器,站上城墙去,颤颤巍巍地拉满了大弓,准备投入战斗——危难把每一个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有的人干脆一家几口挤进一间屋舍,把腾出来的房舍拆了,将木头、石块都黑水汗脸、“吭哧吭哧”地抬上或者搬上城墙去。城内城上,一派忙而有序的备战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