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于以烟雾迷人的玄黎酋长魅一时陷入了困境。为了恢复北线后路,不得不派出旄下最强的一支——魆,前去担任反扑的主力,又让魊、鬾两支人马从两侧协助。
而宁封这面,也正在不断地向这里增派援兵。虽说宁封带的人马使用的是木石兵器,跟九黎的青铜兵器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但是,由河西来的这些愣头青小伙子以及得到支援补给的后土部落的壮汉们却士气正旺。有人往手心里一唾,摩拳擦掌——打死他个三棱八不圆的!兵士个个像志在必得的狼,早急红了眼。
面对魆部人马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这条不算宽的像鱼脊梁一样延伸的、白光光的土道上,总有杀不退、蜂拥而至、像发了洪水的河流一样的轩辕和后土部落联军的兵士,任你的青铜刀斧怎样冲、突、砍、伐,都无济于事,都要被它的浪头掀翻,被剥落了裹身的兽皮,又被浪潮淹没……被群山环绕的、不规则的战场上,经久不息的像洪水一样呼呼的、由喊杀声汇成的声浪,铜器、石器、木器短兵相接的“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撞击声,西北风尖厉的呼啸声,东南西北搏杀的人群中受伤者的惊呼声,倒地后被无情践踏的惨叫声,都和那像旁观者一样惨白的、失去了温暖的阳光搅和在了一起。两天下来,双方争战的结果是玄黎负责向北突击的魆部兵马陷入了轩辕和后土部落联军的重围,现在他们的归路,已经被完全切断了。而魊、鬾两支人马,也被翻卷的人浪冲得七零八落,相互失去了联系。就在魆、魊、鬾疯狂反扑的时候,驻在五鹿山以西寨子的宁封的兵马,早已经沿着东川水东进,在五鹿山以北又加上了一道封锁,并直逼玄黎的大本营克城而来;歧伯和大填在干城的指挥部,也向东一直推进到了古地一带;北路南线的地典、奢龙、执徐等部,正向马武、太林、山头靠近……眼见得北面的后路很难再恢复了,四处扑撞、焦头烂额的魅,蓬乱着一头没有光泽的灰头发,气得鼻子眼睛里都在冒烟,平时里总眯缝着的一双魅人的炯炯有神的四棱子眼,现在已经完全熬红了,就像受惊野兔的眼睛一样。反复推想之后,不得已,只好采用分兵把守的办法,由鬿、鬽、魀、魋、魖、魌等各守一方。而后土所属的地典在马武这个地方碰到的对手,正是鬿这支全部配备着铜斧的最强悍的玄黎兵。面对强敌,地典的这支从蒲坂一带北上的兵马,怀着“国破家亡”的刻骨仇恨,为了河东的存亡,在马武一带与鬿兵拼死一搏。终于,地典方面以自己死伤过半的沉重代价,打破了九黎“铜头铁额”——青铜头盔、头盔上还挺着青铜牛角——不可战胜的神话。驻守在马武一个小山头上的鬿的兵马,终于在地典“人海战术”的车轮挤压下,败下阵来。不管你兵器如何好用,总有用钝的时候;不管你力气有多大,总有用尽的时候。
每一个玄黎的兵士,几乎都要面对三四个对手的同时挑战,不管他们怎样力大无穷,曾经怎样不可一世,在四面夹击之下,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总会有露出破绽、猝不及防的时候,也总有被挤压得施展不开的时候。随着一次次被击中要害,没有后援的鬿部,能战斗的兵士越来越少。因为其他各支人马,鬽、魀、魋、魖、魌等部,也几乎同时面临着重压。这是九黎对外征伐以来面临的最严重的局面。最后,玄黎酋长魅“夺回北路,分兵把守”的策略不得不宣告破灭,鬽、魀、魋、魖、魌等各支,纷纷在慌乱中向克城一带撤退……
山穷水尽的魅为了重振军威,砍了从马武败北的鬿的头悬于旗杆之上,率领鬽、魀、魋、魖、魌等,誓死最后一搏。无奈何,那些为正义而战的人,像泻洪的水一样前仆后继,任凭你青铜兵器再锋利,永远也杀不退这些手持石斧、木矛的人,反而被越围越死,以至水泄不通。连续三天三夜的搏杀,疲惫不堪的魅,终于喷出一片烟雾之后,退入克城。南北两支会合的由歧伯和大填指挥的轩辕和后土部落联盟的兵马,随后围定了克城。魅和鬽、魀、魋、魖、魌的手下,都是一帮亡命之徒,他们把生死全放在了脑后,只想着玩命地、痛痛快快地砍杀一场……他们要为九黎勇冠天下的荣誉而战。
魅几乎每天都带着鬽、魀、魋、魖、魌等突出城外,与轩后联军拼搏。可是,他们和魆、魊、鬾面临的局面几乎相同,围城的轩后联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从城上看下去,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轰隆隆阵阵喊杀之声,困在克城内的魅的玄黎部落兵马,大有插翅难逃之忧。在这样的情况下,歧伯和大填倒不急着进攻了。一是克城的地势易守难攻,谁在这里作为进攻一方,都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二是只要这么围定了,时间一长,玄黎的兵马粮草不济——这是九黎兵马的通病,他们只想着怎样掠夺别人的财富,并不多想自己后勤保障的问题——一河水自然就开了。情况果然如此。歧伯和大填的人马围在外面,玄黎的人马困在城中,双方旗帜相望,闲得有劲没处使的兵士,也少不了跺着脚、破着嗓子叫骂一番。就这样相持了不到月圆月缺一轮回,克城内就开始闹起了粮荒……先是吃尽了马、牛、羊、鸡、犬、猪,甚至包括老鼠在内的各种动物,接着就吃完了兽皮、树皮、草根等一切能在嘴里嚼的东西……最后,没辙的时候,干脆就吃人!先从战俘吃起,一个一个地拉出去砍死或刺死,卸成几块儿,烤着吃或煮了吃。接下来就该是已经臣服的后土部落的人了。
现在克城内是人人自危,兵士们绝对不敢一个人走失,随时有被别人砍死烤着吃的危险。九黎吃人的消息从城里一传出,人们对九黎就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也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把他们卸成几大块,烤着吃了才解恨!眼见得军心涣散,大势已去,已经回天无术的魅,又接连收到不幸的消息:先是魆的兵马被围歼,魆被群情激愤的轩辕兵士乱石击死,肉被分了羹;接着又传来魊、鬾先后被俘的消息。最可恶的是,没有脸皮的魊和鬾,还被押到克城之下向魅喊话:“魅,我等战至最后,为九黎尽忠,然天命难违……而格(他倒很快学会了当地的方言)轩辕人心所向,酋长甚明天道,亦应投诚归正,为时不晚矣……”
“呸,老夫眼瞎矣,九黎悲矣!竟出尔等软骨!挨千刀者!待我箭射——”
随着城上一阵乱箭,魊和鬾赶紧退到了士兵们举起的牛皮盾牌后面。接着又是城上城下一阵声嘶力竭的对骂和轩后联军新一轮的进攻。魅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北面没有了援军,南面蚩尤被隔在渤澥一带,还等着自己前去援救呢!“身如困兽,奈何此仗?自离江淮祖地以来,九黎所向披靡,还从未危难至这等地步!”鬽、魀、魋、魖、魌等属下的小酋长,都赶到慌乱的侍从进进出出的大屋来,围在表情阴暗的魅身边唉声叹气。魅与他们商议最后的对策。鬽是个直性子,虽说他已经饿得脸浮肿得像发黄的白面团,眼泡儿也明晃晃地肿胀起来,但是余威还在,杀气犹存,雄心不减。他恨恨地咬着牙说:“大丈夫死在疆场……
何不冲将出去,杀一够本,杀二赚一?”他只是为了发泄压抑的情绪,并没有责备魅的意思,可是在魅的心里,却像刀刺一般,疼得拧紧了葱头一样的黑眉头,眉梢就像两把随便摆在那里的蓬乱的破扫帚。他把一头灰暗的乱发抓来抓去,脚下无目的地像编蒜一样捯动着。看魅如此难受,“和事老”魀抽搐似的眨动着眼睛,他性子急却偏偏又是个结巴子,而且越急越结巴。这时候,他结结巴巴地站出来为魅打圆场:“酋、酋长,莫——急……皆轩辕太、太狡猾,彼之人,太、太没人性,太可恨!”做事一向单刀直入的魋,也是个急性子。他早就憋得难受,就连珠炮似的主动请战:“等者,死也;战者,死也。我等何不决死一战,快哉痛哉?”比魋年长几岁的魖,深眼窝,刀脊一样的颧骨,太阳穴和两腮都好像故意吸进去似的深陷。瘦得像“鬼头”一样的他,心计却不少:“老弟且慢,玄黎已无蛮干之本矣!若依愚见,脱身之计,上上策矣。吾等拼死一搏,力保酋长脱险。留此青山在,还愁无柴乎?”魌一向是魖的“跟屁虫”,这一次也没落下:“言之有理!”他重复了一遍“留此青山在,还愁无柴乎”,接着就将魖的意见给弥补圆满了:“何不选一强者,陪酋长出城,返回涿鹿,谋东山再起?依我之见,鬽去,何如?”“善!”“诺!”“此理通矣!”魀、魋和魖都表示赞同。危难之时见真心。魅被大家同舟共济的忠诚感动得红眼含热泪,热辣辣地疼。这位善于以烟迷人的“迷糊鬼”,胡乱理了理蓬乱的、积满灰垢的长头发,刚才乌青的脸色也有了一些回暖,又多了几分人气。虽然面对目前的危局,他在内心已经接受了大家的建议,但是面子上,他还在嘴硬:
“魅诚谢大家……然当此危境,身为酋长,吾岂能贪生而弃汝等?”魅略微停了停,咬了一下牙根,腮帮子上的肌肉激烈地滚动了一下,才端出来他的最后想法:“我之计,焚城也,屠城也,能言者皆杀之!吾所不得,轩辕勿取!”风高月黑之夜,克城内忽然火光四起,喊杀不断,一片鬼哭狼嚎,乱作一团。鬽和魀、魋、魖、魌从四下烧起,见人就杀……克城的神经被刺痛了,到处是一片尖啸声。寒风裹着血腥味儿,狂舔着黑天的烈焰中,是扭动变形的人和动物的躯体……焦臭味儿、炙烤的热浪令人窒息。四面的城门也被打开了,人们没命地向外疯逃。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即被报到歧伯和大填的指挥军帐。歧伯当即立断:“魅若鱼死网破,克城黎民百姓遭殃矣!快,杀进城,捉凶手,救万民!”就在歧伯指挥各路大军突入克城救万民于火海的时候,魅裹了一张羊皮,化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和鬽、魀等属下,趁着黑得像锅底一样的天色,烟雾蒸腾、人声嘈杂的混乱局面,混在逃难的黎民百姓中溜出城去,逃回北地。第二天,就像一个巨大的、残缺不全的动物骨架一样的克城不攻自破,终于又回到了后土部落的手中。歧伯和大填、地典、昌意、奢龙、上章、著雍、大封、封胡、执徐、单阏等将领,玄龙、兔龙、狢、狐、蛟等部落和后土部落联盟各参战部落诸路英雄会聚克城。歧伯和大填的第一件事就是救治伤病员,葬埋亡者,向所有幸存的百姓和战俘发放粮食和兽皮。歧伯带着他的徒弟们,没黑没明地为那些成片地倒在道旁、墙角、树下,高一声低一声呻唤着、残喘着的伤病员治病疗伤。他们上山采药,熬制草药,一连忙活了好几天,才算基本上让大家都有了个安顿。而那些黎民和战俘——九黎的民众和兵士们,愿意回的让回去,愿意留下的,就被编入新建立的九黎营,只有罪大恶极的头领,才被用粗麻绳捆了,解送到邢家要,等待被执以枭首之刑,在这些人中,就有魅手下的副将魋和“鬼头”魖,“跟屁虫”魌下落不明,也许他已经被城火烧焦了。清理城内的情景尤其惨烈,那些被砍去头颅的人,被砍得四肢、躯干不全的冻硬了的尸体,那些从大火的余烬中抱出来的、冒着白烟、早已经烧焦变形像黑炭一样的一堆堆残骸……到处是冲得人头晕、透不气来的刺鼻的焦臭。克城,已经变成一个大坟场!枭首之刑在邢家要如期举行。轩辕和后土部落联军在当地的所有将领、各参战部落的兵众、周围的父老乡亲,一大早都赶来看热闹,枭敌之首,大快人心,解心头之恨,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