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0年,随着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的去世,以及德意志最大的邦国奥地利所发生的变化,中欧的历史开始进人一个新的发展时期。一方面,普鲁士在北方的兴起,打破了德意志分裂混乱的传统格局,在北德意志形成一个富有凝聚力的外偏中心;另一方面,在南部,以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为核心的奥地利,也通过一系列王族联姻、领土兼并,以及在抵御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斗争中所经受的考验,开始形成一个新的、多民族的国家联合体。哈布斯堡家族,自从 1438 年阿尔伯特二世(1438-140 年)承袭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称号以来,几乎无间断地保持这一地位近 40 年之久。但是自从马克西米利安一世(1492-1519 年)试图重建统一帝国的愿望失败以来,皇帝愈来愈成为奥地利君主国的领袖。
1701年爆发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是哈布斯堡家族在欧洲重建家族帝国的最后尝试。但由于西班牙王位最终为法国波旁王朝所得,它与西班牙的历史联系就此永远割断。在摆脱帝国枷锁以后,哈布斯堡家族逐渐从“神圣罗马帝国”这一毫无价值的外壳中脱颖面出,形成以奥地利领地为核心的君主国实体。这是一个重要转变。从此,这个家族虽然继续担任德意志帝国皇帝,但这一职务已成为它为奥地利谋取国家利益的一种手段。
同普鲁士近似,奥地利国家的领地也大致由三个分散的部分构成。最古老的辖区是以维也纳为中心的上、下奥地利、蒂罗尔、卡蒂利亚、卡林西亚和卡尔尼奥拉;其次是波希米亚王国,包括捷克、摩拉维亚和西里西亚;最后是由特兰西瓦尼亚、克罗地亚和匈牙利本土构成的匈牙利王国。与普鲁士不同,奥地利的三块辖区在地理上基本是连在一起的,差别主要是文化上的。波希米亚是重新阪依天主教后才从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而匈牙利则是在奥斯曼帝国军事压力下,逐渐依附于奥地利的。其中奥斯曼帝国的扩张是哈布斯堡家族实现领土霸权的严重障碍。1683年,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最后一次包围维也纳,围城两个月后,因波兰国王索别斯基率领的援军到来,才获得解围。以后,在著名的军事将领欧根亲王指挥下,奥地利通过 1697 年在曾塔战役中的胜利,将土耳其人逐出匈牙利。在169年的卡洛维茨和会上,奥地利对这一地区的统治才为土耳其人所接受。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奥地利虽未取得西班牙王位,但却在英国的支持下,以吞并南尼德兰(比利时)和意大利的米兰及那不勒斯获得补偿。所以到 18 世纪上半期,哈布斯堡家族终于建立起一个以维也纳为中心的、拥有部分分散领土的中部多瑙河帝国。
与平坦多沙、土地贫瘩的勃兰登堡平原相比,群山环抱、气候温和、音乐之声不绝于耳的维也纳更像是一个威严王朝的所在地。历经三百余年的征战和无数次王族联姻所继承的遗产,给古老的哈布斯堡家族带来了欧洲其他国家所难以比拟的财富和资源。由于领地无比广阔与多样,不同地域之间的经济文化交往恰成互补,赋予帝国稳定的收人来源和充足的人力资源,支持了帝国的长期征战和光辉灿烂的文化建树,使维也纳一度成为“世界政治、哲学、建筑和音乐文化的真正中心”。即便在失去西班牙以后,由于在反土耳其人进攻斗争中的胜利,这个王朝仍能把分布广泛的领土揉合在一起,以巨大的资源维持其运转,同样展示了这个脱胎于古老帝国的新国家的再生活力和政治技巧。然而,如果我们从望远镜的另一头望去,却也不难看出,这个帝国在本质上是脆弱的。依靠联姻、兼并和遗产继承所构成的这个帝国在结构上是松散的,它的领土是不规则的,它的民族构成是多样性的。这些结构性的弱点决定了哈布斯堡帝国不能建成亚洲式的、真正中央集权的帝国。此外,作为一个占据领土十分分散的政治集合体,它在继承众多领地的同时,也树立了众多的敌人,在民族主义逐渐兴起的时代,它所占据的那些文化差异颇大的领土,在一定意义上又变成它的政治包袱。这是一个依靠个人联盟把拥有不同语言、不同民族、不同经济发展水平的地区组合在一起的领地集合体。维持这个辽阔的集合体,哈布斯堡家族承担了过多的责任和义务,但却没有获得相应的统治权力。维持奥地利统一的惟一力量是各个王国、公国,及郡县和村社等对哈布斯堡统治者的效忠,以及天主教在欧洲文化中的某种朦胧而又强烈的使命感。这些建立在个人情感上的忠诚常常随君主个人权威和统治技巧的不同而发生变化,无法成为维持帝国统一的永恒纽带。在随着新的征服使民族成分的变化进一步加深的情况下,一次王位的更替就会引发帝国的全面危机。这种危机,由于皇帝和大公查理六世(171-1740年)继位以来一直没有男性继承人,已经变得十分紧迫了。
查理是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登上皇位的。由于没有男嗣,他在即位不久就打算让长女玛丽亚·特莱西娅继承全部领地遗产。通过 1713 年颁布的“国本诏书”,查理确立了上述原则,并在生前争取到国内法律和国际条约来保证帝国在其女继承人统治下的延续。但当他在1740年10月刚一去世,“国本诏书的效力就发生动摇,年轻的女大公而临严峻挑战。最大的威胁来自她的北方邻国。在普鲁士,同年继承王位的弗里德里希二世,以领土要求发动了对奥地利的战争,迈出了争夺德意志霸权的关键一步。
弗里德里希二世(1740-1786年),后世称“弗里德里希大王”,1740年登上王位时,是一位28岁的青年。从1712年1月24日降生时起,他就生长在一种严酷而阴郁的环境之中。父亲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专横、暴庚的作风和粗俗的举止,使他从小产生逆反心理,他厌恶父亲所爱好的一切,反对他为自己安排的生活,抵制他坚持要自己成为一名军人的要求。与先王鄙视文化的习惯不同,王储从小就热爱文学、艺术和哲学,酷爱读书,潜心于各类知识的追求。王储的喜好背离了国王对他的期望和家族的传统,恼怒的父亲认为必须严厉地对待儿子离经叛道的行为,动辄以责骂或鞭打,像惩戒士兵一样迫使他转变。但是收效不大,在内心深处,他开始痛恨父亲,蔑视家族传统,渴望发展自己的个性,并在行为上不断地有所抵制。工730年8月,为抗拒父亲为他安排的婚姻,他趁去南德旅行的机会,伙同三位好友一起出逃。但尚未到达边境,就因计划不周,被父亲派人追捕抓回,随即关进屈斯特林监狱,并送交军事法庭审判。按照处罚的惯例,参与出逃的成员均应被判处斩决。为了“医治”他的叛逆精神和违规行为,国王有意安排他观看行刑过程。目睹朋友人头落地的惨状,弗里德里希受到沉重打击,开始由一个括拨的青年,变得沉默不语、郁郁寡欢,成为一个懂得抑制自己的感情的“成熟”的人。狱中的生活使他变得探沉理智,为了保住王位继承权,一封悔过的家信呈送在父亲面前。欣喜的国王不久就下令释放儿于出狱,让他回宫居住。经过这番经历,弗里德里希的思想发生了重要转折,为了担负安邦治国的重任,他逐渐适应了常常为邦国安危忧虑的父亲的特性。军国要务也逐渐引起他的兴趣,家族传统也变得不那么格格不人。还在屈斯特林被关押期间,他通过财政长官希勒己开始了解普鲁士的行政管理和经济。173年,随着顺从父愿与不伦瑞克的伊丽莎白结婚,他已被任命为普军驻鲁宾一个团队的团长。
1734年,作为奥地利欧根亲王的阵地观察员,他参加了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受到实战生活的锻炼。从 1736 年起,在鲁宾附近的莱茵斯堡,他恢复了早年对读书生活的爱好。除了博览群书,他还广交文友,并同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建立了通信联系。但与他早年单纯、任性的读书热情有所不同,他现在已经能以同样的热情投人军事操练,观看军事演习,甚至对外出视察、监督税收也很有兴趣。这些复杂的经历和对不同生活的体验,大大影响了他的精神发育和心理素质,使得道义与强权、理想与现实、情感与理智这些极为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因素,能够协调地汇集于一身,成为个性素质,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他今后的内外政策。人们对这位新国王的评价是,他表面上谦和、热情,但骨于里冷漠、严峻,他既能以文会友、谈古论今、吟诗撰文,却又推崇暴力、热衷强权、蔑视公理和人道,为追求君主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就其个性素质的复杂而言,弗里德里希二世超过了他的前辈和一切后继者。他曾经表达过对启蒙主义理想的赞许和追求,但只有与一个强大的君主国利益相一致时,他才努力去实现这种理想。他曾经撰文反对马基雅维里式的阴谋伎俩,但却随时准备为他的国家利益进行军事扩张。1740年10月,当查理六世突然死亡,奥地利陷于王位继承危机的时候,弗里德里希二世以超迈前人的勇敢精神,率先发起对传统的天然君长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的挑战,决定发兵征服西里西亚。
西里西亚位于奥得河上游,与普鲁士毗邻,为波希米亚王国(捷克)属地,是哈布斯堡帝国在东北部的边缘辖区。这里不仅物产丰富,拥有发达的工业,而且是通往北方的过境交往要道,具有十分重要的经济和战略地位。霍亨索伦家族很早就曾对西里西亚提出过古老而含糊的领土要求,但直至弗里德里希二世即位后,借助于几代人所经营的强大军队,才将这一要求付诸实际弗里德里希向维也纳提出割让西里西亚以换取承认女大公王位继承权的建议,在遭拒绝后,他于当年12月将大军开进西里西亚。
这时的玛丽亚·特莱西娅正处于初登王位后的危机时刻,其父苦心经营的“国本诏书”受到普遍的A视巴伐利亚、萨克森、西班牙都向她提出新的要求,法国作为传统敌人也把比利时视为吞并对象。在这样的背景下,弗里德里希的人侵更是雪上加霜。年仅 23 岁的玛丽亚·特莱西娅遇事冷静、临危不乱,在稳定内部之后,迅速在匈牙利征集10万大军开赴前线。1741年4月10日,两军在莫尔维获发生激战。开战之初,普鲁十的骑兵很快被奥地利骑兵击溃,但普鲁士训练有素和英勇善战的步兵最终挽回了战局,他们击败了奥军,显示了普鲁士军事训练制度的真正价值。奥军的失利成为它的众多敌人联合进攻的信号。法军、巴伐利亚军和萨克森军一齐出动,进犯波希米亚,旋即拿下布拉格。弗里德里希乘胜拥兵南下,兵锋直指摩拉维亚。1742年2月,巴伐利亚选侯卡尔·阿尔伯特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称查理七世,旨在从政治上增强对抗特莱西娅的力量。
面对各路敌人的联合进攻,1742年6月,特莱西娅在英国的调停下,被迫接受了弗里德里希提出的单独议和建议,暂时将西里西亚大部分地区出让给普鲁士,普军以此为条件退出战争。
普军退出后,特莱西娅在英国的支持下,集中全力对付法国及其盟友,不久,法军被赶出波希米亚,并在当年冬季撤回本土。巴伐利亚也在奥军的打击下,相继失去自己的世袭领地,查理七世被迫退至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成为没有领地的皇帝。1743年9月,奥地利与英国、萨丁王国缔结盟约,支持奥地利,恢复国本诏书的效力,奥地利的处境已大为改善。174 年,当奥军渡过莱茵河到达阿尔萨斯的消息传来时,弗里德里希二世担心奥军的胜利将危及他对西里西亚的控制,便撕毁协议,从波希米亚对奥军发动新的进攻。但普军遭到当地人民的激烈反抗,进军不久就被迫撤退。以后,他又把军队开进萨克森,在这里先后两次击败奥军和倒向奥地利的萨克森军,保证了西里西亚的安全。
1745年8月,玛丽亚·特莱西娅的丈夫弗兰茨在法兰克福被选为皇帝,接替去世的查理七世登上帝国皇位。这时,弗里德里希二世意识到,打击和削弱奥地利的目的已经达到,扩大战果可能会招致自己的孤立。奥地利方面对未能夺回西里西亚极为不满,但毕竟度过了王位继承的危机,于是双方议和的条件逐渐成熟。1745年12月25日,双方签定《德累斯顿和约》,奥地利确认普鲁士占有西里西亚,普鲁士则承认弗兰茨一世为帝国皇帝,结束了战争。战争是军事同盟和国家实力相互作用的产物。奥地利虽失去西里西亚,但通过稳定王权,维持其对其余广阔领地的统治,仍保持欧洲强国地位。普鲁士是这场战争的最大获益者,由于西里西亚落入其手,不仅具有巨大的经济意义,而且大大加强了它在德意志的地位。西里西亚较为单一的德意志人口的加入,使普鲁士统治下的德意志人的数量增加了一倍。而却使哈布斯堡帝国成为德意志入较少的“非德意志国家”。所以西里西亚是德国的拱心石,一方增加意味着另外一方力量的减少。对于这样一块具有如此重要意义的地区,奥地利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普鲁士也决不肯轻易出让。因此,一场新的战争将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