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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北大边缘

  第一期:北大精神在路边

  ——庄酷和他的《生的伟大》

  大约两个月前,我就想写写庄酷。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我还是不知道我该怎样写这个瘦小而伟大的男人。

  说他伟大,是因为他让我在北大校园的路边,知道了北大精神的内涵。

  他是一个脑神经挫伤症患者,他也是一个帕金森综合症患者;他在北京大学进修中文系硕士课程;他是一个以写书卖书为生的男人。

  他30出头,写纯文学的文字。

  你可以试一下,用颤抖的手,抓住圆珠笔,在纸上表达你要表达的灵感!

  庄酷就是这样,用颤抖的手,抓住笔,从15岁开始,写到今天,他32岁!

  “从2003年10、11月间,《北大中关园137号》《输贱恩仇录》两部新著横空面世。1995年——2005年一部伟大的作品在是苦难和疾病中产生。”这书便是信恒文集,本文集(共五册)八十万字。《生的伟大——我是庄酷四十四》是这套文集的第五册。其中《北》(2002.6月拟题)《输》两部长篇分别开笔于2003年10、11月,间断写作而成。庄酷在文章材料上的运用“杂取为病”(清代文人方苞),把散文写成某种长度的虚构的故事,忽略情节连续性,从人物出发,不从情节出发,用华美凝练的语言将实际存在的真实加以诗性的想象,反逻辑反理喻,要求读者透过现象追寻本质,发现生命底部内蕴的真本(真性情,真意气,真面目)。白色(中性)写作,生命(灵性)写作,“校园文学,青春写作”的内容与形式,打造“信恒”精神品牌,拷问“庄酷”灵魂底色。(引自ZHUANCOOL的博客)

  庄酷认为自己是孽子,因为他给父母带来了沉重,为了对得起这生命的凝重,他挺起胸膛,坐在北大的校园,卖自己的泣血的文字来养活自己。“孽子不一定就是逆子吧。”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可以犯错和出轨的孩子”,他在自己的书中这样写,因为,庄酷知道,他会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活得像任何一个健康的男人一样有尊严!

  《生的伟大——我是庄酷四十四》,这本书我读过,更惊讶于书中行文对自我的超越。这本书的文字完全超越了自身的局限,思想是深邃的思想,没有抱怨也没有责难,有的,只是坦荡面对:面对人世面对命运!

  《生的伟大——我是庄酷四十四》因是纯文学作品,是庄酷自费出版的,所以,没有人推这本书,出版社也不负责发行销售,所以,“有售”的地方,就是北大校园里,庄酷自己的小小书摊了!

  庄酷用他的书和他的行动,辉映着北大自强不屈的精神。庄酷的书和他的行动,也是一种失传了的文人的精神:没有失败,没有屈服,清白刚强地一世为人!

  上面这段报道摘自网络对我的两千多条评论之一,对我与北大的关系做了一个旁观者的注解。他说的是我离开北大后又返回北大卖书,并且坚持地做了“信恒售书行动”,其中的意义及评价。我和北大结缘,应该从我游学北大开始,却不能以卖书行动结束。

  在未名湖卖《生的伟大:我是庄酷四十四》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用第二个笔名“庄酷”。一个本来不冷酷的人,非要装作冷酷,为什么呢?我第一次由三角地改去未名湖卖书,碰到城管队长来查抄,我不依不饶地护着我的书,他强行要收走我的书,我被激怒,与他厮打,勉强保住了书。父亲当时也在场,勉强保护了我。我不是亡命之徒,我不逞匹夫之勇。但是在“强权”面前我知道,要想有尊严地活着,就必须经常体验无耻!我痛心疾首地向读者说出真相,您还有必要再问我为什么叫庄酷吗?

  1999年9月,在我决定将真名隐去,改名庄酷之前,我从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办公室魏赤老师那里拿到了课表,开始在北大进修中文,决定研修方向是先秦两汉文学。第一堂课是9月2日张双傈老师的《淮南子研究》,我非常兴奋地前去听课,以为终于找到了“组织”,结果却让我有点失望。我原想中文课是美妙的艺术课堂,老教授神思飞跃地引领我们遨游在文字和语言编织而成的艺术世界,读解形象,阐发义理,解释作者的独具匠心,欣赏作品的风格特色。可事实不是这样,研究生课程以考据和理论为主,考证《淮南子》的不同版本,解释撰写作者的时代可能性,注重的是其版本源流,探讨的是其后世评价。总之,一堂课下来,我觉得好像与中文无关。

  我偏爱古典文学。我的创作主要是散文,所以师宗庄子等诸子百家,包括汉大赋小赋,六朝骈俪文,明清小品文,近现代名家散文随笔杂文等。有关中文的课我都听,对我有创作影响的课有:褚斌杰《楚辞汉诗研究》、钱理群《鲁迅思想研究》、曹文轩《小说的艺术》、孔庆东《俗文学研究》、戴锦华《大众文化研究》、王岳川《当代西方文学与文化思潮》、葛晓音《初唐诗歌的嬗变》、程郁缀《唐诗宋词赏析》、吴晓东《二十世纪外国文学》、陈平原《明清散文研究》等等。其他的课还有《古代文学史》《现当代文学史》《艺术概论》《庄骚研究》《先秦文学问题研究》《美学原理》《唐诗选读》《语言与文化》《明清短篇白话小说研究》《当代文学批评》《电影理论与批评实践》《中国当代批评理论研究》《小说十家叙事学研究》《现当代文学名著》《当代小说文本分析》《古希腊思想专题》《西方哲学》等。

  北大是中国最好的文科院校,也是自由开放的最高学府。能在北大进修中文是我的福分,能听到那么多中文系教授的精彩授课是我的运气。我如饥似渴地听课,不光听研究生的课,也选听本科生的课,只要跟文学有关,我都洗耳恭听。不光听中文课,还听哲学、美学、心理学、法学、伦理学等。那时我常常早上六点去坐公交车,赶八点钟的第一堂课,一天四堂大课,晚上还要听各种学术讲座。一天下来,只有中午能在三教前的面食排档边吃午饭边休息,下午继续上课,晚上回家往往快十一点了。这样的学习劲头坚持了一年多,后来身体吃不消了,上课精力不集中,听半堂睡半堂,理论教条渐渐不入我耳,于是我选择放弃学业精进,专意自由创作。这些都算北大给我的心理冲击吧。

  在燕园学习的三年,我一边听课,同步阅读了许多传统书目,丰富了我的“自由思想”主张,增强了我的“边缘意识”。这些书目包括:《六十年代X革命》《同性恋亚文化》《虐恋亚文化》《铁屋中的呐喊》《47楼207》《火与冰》《校园秘史》《金赛报告》《电影分析》《隐形书写》《中国镜像》《根鸟》《国画》《罪与罚》、昆德拉文集、劳伦斯文集、金庸文集、古龙文集、王小波文集、郁达夫文集、李敖文集、石康文集、王朔文集、亨利米勒文集、萨德文集、福柯文集、弗洛伊德文集、大江健三郎文集、莎士比亚文集、卡夫卡文集、《苏菲的世界》《一个红卫兵的自白》《厚黑学》《美国精神》《性科学与中国传统性修炼》《颠覆爱欲与文明》《人类性行为》《四大禁书与性文化》《朋友》《孽子》《性史》《堕落》《梅花洞》《痴情志》《五美缘》《在路上》《荆棘鸟》《锦帐春风》《文赋注释》《二十世纪荒诞文学》《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梦想与尘世》《自由思想史》《中国社会的困惑》《尤利西斯》《品花宝鉴》《局外人》《鼠疫》《唐宋词选注》《易经图典》《情感世界》《希腊神话》《南华经》《洛丽塔》《毛泽东诗词》《我作为社会弃儿的一生》《麦田守望者》《挪威的森林》《小人手记》《老狐狸格言》《世界历史》《酷儿理论》《怪异理论》《狂人辩词》《李泽厚学术论文》《铁蹄下的军妓》《浮士德》《镜花缘》《病毒》《算账》《欲火青春》《遗忘与逃离》……

  传统的人,热衷自由思想;现代的人,偏好古典情结。读这些书,我不知道是否教我嬗变成有道德有涵养的人,至少我意志薄弱、犹豫不决的个性有所改观。我是一个为了忘却而读书的人。所以,我读了这些书,虽然打破了固有的教条与偏见,但知识的累积依然是负值或无值,因为无用的知识有害于正常的思维,所以我没有成为一个学者。我是一名浪漫主义文学作家,一名纯文学作家,我用我独特的作品说话,我是一个有边缘意识的自由作家。

  “必须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才能漠视所有的建议和批评。”小说家希德尼·谢尔顿对开始写作的自由作家提供两点开示:1、为了名声或为了财富而写作是白痴的想法;2、带着激情,带着同情心,带着责任心去写作,其他的会随之而来。“我用了15年的时间才发现我没有写作的天分,但是我不能放弃写作,因为那时我已经太有名了。如果我是一个很糟的作家,那么太多的人有很糟的品味。”

  我在出第五本书《生的伟大》之前是不敢称自己是作家的,觉得不够资格,我没有胆量以四本书不到三千册的发行量为口实定义自己为什么样的作家。我对那些动辄写点东西就自呼自己为作家诗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我有自知之明,我离作家的距离尚有一段差距。直到第五本三十万字大部头书自行出版和热销,得到读者好评,颇受中青年喜爱,使我有了自信,在下一本书的扉页,我才定义自己为“自由文人、另类写者、边缘作家”。之前,网络媒体已经有报道称我为“自由作家”,我很喜欢这一固定称谓。那么,我就要以边缘的立场和姿态,另类的笔触和观念,成就自由书写的生存方式。我是自由作家,我会放下架子,撇开面子,摆正桌子,坐上椅子,毫无羞涩地大声叫卖:《生的伟大——我是庄酷四十四》!

  有个北大的学生在未名bbs上把我评为“燕园四大民间高手”之一,他这样描述他见到的“有趣的人,好玩的事”:有一次经过三角地,看到一个神奇的小摊,摊主是一个白净的青年男子。摊上裹着一圈横幅,上书“网络……才子庄酷……签名售书”。然后就看到他坐在那里低头看一本书,摇头晃脑,如处无人之境,自得其乐。每到看得兴起时还会口中念念有词,大有要揭竿而起之势。过了几天,又看到了他和他的小摊,不过这次对面还坐了另一个人,两个人交谈甚欢。神奇的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那本要签要售的大作,还是每次我都去晚了,他的大作已经被抢购一空了?

  “有你的支持,我就是一个幸福的人。”我握着读者的手说。购买我书的读者大概有几种情况:一是特别喜欢我的书写方式,对我文笔的风格特色非常欣赏,推崇备至,能够读懂并且理解我表达的生活内容;二是事先并不了解我的人和我的文,一时也把握不住我的文字内涵,但支持我独力的售书行动,感佩我自强不息、乐观进取的硬朗精神,于是欣然购书;三是读者对我的文章并没有浓厚的兴趣,对我的卖书行为也没有特别的想法,但对我的人颇有好感,希望通过买本书与我结个善缘,交个朋友,这显然是冲着我的人格魅力来的。这三种情况都是我最理想的读者群体,是我所乐于接纳的。还有几种情况,读者出于同情、赞助、施舍等善良愿望,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买书;或者是不明真相,冲动买书,跟风买书(看到围观的人在买或是被我签名的行为艺术所吸引),不情愿的状态下买书,慕名前来买书,受北大环境氛围的蛊惑买书,等等。买与不买都有他们充分的理由,对于作者而言,我可以知道,也可以佯装不知。对买书的读者,我表示感谢;对不买的人,我更应该坦然。

  我工作一下午,也许这是唯一的收获。我收拾起地上的书摊,落寞而心安地走上回家的路程。即便明天,即便春天,还是这条路,走得同样艰辛。我没有过多的要求,没有过剩的物质欲望。其实,用不着过分感谢那些买我书的人,也用不着无端怨恨那些不买我书的人。冥冥中自有安排,该我所得的,老天会给我;不该我所有的,早晚会失去。我坐在五九的寒风中,默然地想着这些事,渐渐平息心中的怨气和愤怒。一无所有是谦虚达不到的境界,无所不有是骄傲达不到的境界。所有凡人必将在一无所有与无所不有之间抉择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99年10月,东农校报600期向我约稿,我把五月份的日记整理成一篇散文诗《火和冰》,这是我大学以来最后一次在报纸上发表作品,编辑老师是这样介绍我的:王伟,笔名信恒,系去年毕业的我校经贸学院大学生,他虽身患残疾,却以惊人的毅力出版了二本著作——《不悔青春》、《生命特色》。他的事迹被黑龙江日报、黑龙江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多次披露。现在,他在北京大学主修古代文学研究生课程,兼补学本科生课程。他说:“我给自己一个漫长的充电过程,重新塑造自我和人生。”校报600期之际,他寄来新作一篇《火和冰》,以谢母校,以飨读者。

  其实,发表那种豆腐块、火柴盒式的零星散章已经激不起我多大的兴趣,只是读到校报仍有自己的文章会感到亲切。再有就是大约经过一年半的创作危机时期,我觉得被大学出的20万字作品掏空了,没有复写的激情和材料了,我不得不沉敛下来,厚积薄发。在这个与写作无关的时期,我只写了零散的日记,像样的成文几乎没有。我经历了一年半的创作危机,在此阶段,自我意识畏缩,蔑视一切现实,自嘲一切理想。我不敢再往深里揭发自己,认为以前所写的都是自欺,自欺不能带给我快感。

  我必须承认,写作能带给我某种亢奋的快感,与其说我选择了写作,不如说我选择了快感。我的写作属于生命灵性写作,那个叫“性”的狰狞魔鬼是其创作的动力。我的所有写作都与我的性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在传达已被破译的信息或密码。我不会写不被我感知的事物人情,且是深切感动、清醒认知,用最高妙的模糊语言隐喻命定的东西。我的文字里已没有了人物和故事,有的只是生命的空无和虚幻。

  2000年十月份,杂志《第四人称代词》总结了我一年半来为数不多的诗歌散文。同年12月24日平安夜,贺迎春帮我执笔,写作同名中篇小说《第四人称代词》,断续写作,直到2003年6月24日才最后完成。这是我的第一部实验小说,6.5万字竟写了两年半(写《生的伟大》两个月就12万字),用上了我在北大学到的各种现代主义表现手法,公式化概念化倾向严重,抄袭伪作和钩沉纳新的思路也差强人意。

  我不擅长通过理论构造作品,文字与流行因素无关。我的两万字单行本《第四人称代词》非商业性绝版发行,我正式在封底的照片上题写“庄酷”的笔名,亦庄亦谐,既传统又另类,这是后现代思潮对意义的解构、反讽,说明我的思维方式已由古典功利主义走向游戏化多元。这是一部重作的用勇气和爱编织而成的青春读本。

  旧版《第四人称代词》是庄酷从文十年的信恒文集之第三部,是一本两万字的诗文单行本,是一个古典诗人和另类文人合著的纯文学作品集,我们都在坚持个人性的书写方式。这是一个差强人意的文体组合,充满迷茫和希望,涵盖了文学样式的结构性文本范畴。“第四人称代词”本身就是丧失神圣与禁忌之后的隐形书写,是庄酷杜撰的匿名或虚设的义指符号,具有多重象征性和丰富表意性,尤其强调“自由精神”和“快乐原则”。第四人称代词可以兼顾多重书写和内容表达,八十万字信恒文集六本书的所有“青春写作,校园文学”的内容与形式都可以包括在其中,文学上的影射和象征都是模糊概念。笔者真诚希望,所有阅读此书的读者朋友都能从文本之中发现与己共鸣的思想内核和情感维度,进行阅读文学作品中属于自己的二度创作。

  《第四人称代词》告诉人们,在多种可能性里,有这样一种自由的生存,可以这样快乐地活着,并且是:像人一样的活着。看看吧朋友,相信你会从青春另类文学鲜活的字里行间发现你能理解的光明或阴暗。不必大惊小怪,另类并不是异类,只是另外一种生活而已。

  自由是自由人的梦想,快乐是快乐者的渴望。——这是我后大学时代新的座右铭,仿照杀妻的诗人顾成的那句名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而得。我后来到民办大学作报告卖书,有同学这样给我进一步解释:梦想与渴望是他的双眼,自由和快乐是他的双翅。是的,我通过自修获得了弥足珍贵的自由思想,在做事和决动中就很少会违背快乐原则。我愿在自由快乐的人生境界中展翅遨游,不畏缩,亦不亢进。

  《第四人称代词》的书名标新立异,形式活泼多样,但是内容却很传统。除了古典诗词、抒情散文,在“大四朝花夕拾”部分还收录了我大学同学给我的毕业留言,还有张姬娴老师给我写的一封信以及《不悔青春》的书评。张老师是我学生时代最难忘记的一位恩师,她对我多方面的教导影响了我的精神、思想、心灵、情感,是其他老师与教育者无法望其项背的。但是大学毕业后,我就疏于和她联系,甚至就没再见过她。心有所感时,我只能通过读她的信件来重温恩师的音容笑貌。

  王伟:

  你的作品,读后愕然,一是吃惊于我的孤陋寡闻,二是吃惊于如今的大学生,这是怎么了?

  思考再三,还是谈些真实的想法。文学有写实的一种,可称之为暴露文学,此等揭露阴暗面的文章,我不喜欢。如三十年代的郁达夫的作品,我就不愿读,读后总给人以沉闷的压抑之感,活得太沉重。

  此类作品,缘于作者的世界观,它真实但不可爱,坦率但有些过分的愤世嫉俗,表现恰当则可以振聋发聩,表现不当则令人恶心。你的率真脱俗我很欣赏,人总要在某些情况下表现或保存一些赤子之心。但你的笔法由于你的年龄及如今的社会现实,我不想支持你写这样的文章。

  现在似乎还不是出现鲁迅似的人物的年代,虽然生活需要这样的如福楼拜解剖《包法利夫人》的手术刀,但这刀是很沉重的啊!不是你现在能拿得起来的。我这样说,无贬低你之意,而是岁月的沧桑给我——一位年长者留下的思想。

  生活是有丑恶的一面,麻木也确是人性的弱点,但清醒也同样会使人痛苦。年轻人向上的生命力之一是积极、美好,甚至要让幻想的翅膀在宇宙中奋飞。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丑恶的存在看多了,会使人消沉,因为它会让你失去观察美好事物的兴趣。

  此文不宜发表,我想如果不做大的改动,也没人愿意发表。况且“卑鄙”二字,形容这等校园内的寝室生活,尚嫌过分,因为这些事离人生中的真正的卑鄙还差一大截儿哩!如果这也算卑鄙的话,这个世界就是卑鄙的海洋了,你还要在这种海洋中翻多少筋斗才能跳出来?

  不仅要敢于直面人生,还要善于直面人生,更重要的还要完善或者叫做不要失去自己的本性。因为你是个根基很好的孩子,所以上天才让你在超于常人的痛苦中磨练自己,没有痛苦和不幸,何来修成大觉者一说?在另外的意义上,你得天独厚啊。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作为写作素材的收集和生活的积累,可以如此写去,作为文章发表则不宜。不知你以为如何?

  张姬娴

  1998.4.8

  出第三本书这年7、8月,爸爸让我回东北处理原先的房子,路过佳木斯医学院,最后一次和玄波相见。玄波97年第三次参加高考的结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告别了冷冰冰的机器,得以亲近热乎乎的人体。他将成为医生或者医学教授,这在我来看是不可能的,但也似乎符合他的性格。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的豁达或者细腻,我用那种悲观的哭法吓走了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寻找回来的世界已然不可能。当我再次告别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留恋和伤感。

  少年时,我曾经对用自行车带着我的李伟说:“我们现在是哥们,等我们老了就成爷们啦!”当时他还笑我傻,说:“我们老了也是哥们啊,我们永远是哥们!”现在,我们这两个爷们竟至于无话可说了。他也在北京,我们几乎照不见面,彼此都没有什么重温友情的渴望。李伟事业有成,娶妻生子,边雨晴据说仍是单身北漂。也许李伟是无辜的,玄波错怪了李伟,他不应该把他当作情敌,边雨晴才是混乱的制造者。但能怪边雨晴吗?她也是无心的啊,她并非有意捣乱。我在北京见过李伟,也与边雨晴通过话,记忆和偏见都是过去的,与现实无关。我大学时给边雨晴写了首诗,诗曰:倘春华秋实不差,恰若君心雪烹茶。云卷雨落听寒笳,韶光一错谁识马。功名倦客天涯,莫争绝处放晴霞。

  放学路上,一个小男孩对另一个小男孩恶狠狠地说:“我要杀你全家,先奸后杀!”这句话吓出我一身冷汗,让我至今回想时仍然浑身汗毛倒竖。因为这句话与说话者年龄极不相称,他才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啊。由此,我理解了张老师当年读我作品时的愕然,我的文章总是和我的现实为人不相符,我活得很苦但又不知何苦,更不善于萃取其苦,化成郁结苍凉的文字。我的个别文章揭露时弊不过是一种偏激的宣泄而已,所谓的思想性、艺术性、可读性自然无从谈起。从最后一次发表文章《激情燃烧》一年半的时间,我只连拼带凑地写了两万字,就是这种苦无处诉、无法诉、无人诉的例证。我的文学创作由于恶性失语而陷入绝境,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危机。从形式上看创作危机不属于精神危机,但导致创作发生危机的因素却是精神方面的,所以归根结底创作危机仍属于我十大精神危机范畴。

  在这危险的精神危机阶段,我感觉自己始终处于一种魔怔的状态,被内心的激情所累,被低级的欲望驱使,鬼使神差,想要把握而不能,正要把握而不敢。在小时与江表哥大民表哥同眠,我睡不着觉在炕上翻滚,听身体左边的江表哥磨牙,听身体右边的大民表哥打呼噜。我想起妈妈常说的话:“小子咬牙恨学堂,姑娘咬牙恨爹娘。”果然,江表哥不爱学习,到处惹事生非,让姑姑愁白了头发,愁老了面容。姑姑家的莫愁牌洗衣机洗不尽姑姑的烦恼,淘不完江表哥的仇恨。我又失眠了,越想越精神,越想越兴奋,索性立身坐起,爬到大民表哥的脚侧,用呼吸和唇吻挑逗他的大脚。我做得异常开心,激动莫名,民表哥却依旧鼾声如雷,如在梦里。第二天他揭露了我的“顽皮”,这就是我少年固有的卓特的“顽劣”恶趣。

  卓特的我说英文名字带洋腔洋调,让江表哥长有一脸粉刺的皮肤增添许多褶皱。他在笑我的顽皮,但并不了解我的顽劣。我曾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虐待他喜爱的黑猫,这只猫通体黢黑,只有眼睛是亮的,像一个黑夜的精灵,又像一个魔鬼的使者,昼伏夜出。我一把抓住这只黑暗的胎记,一手按住它的脖子,一手拿起兽医用的粗针管,往可怜无助的黑猫身上狠扎数针。我看到它的黑毛脱落一些,轻飘飘地沾在被服上,红色血水应该已经渗出皮毛,它的那双晶亮的眼睛眯成细线。我没看到血,我松开了抓住它脖子的那只罪恶的手,眼看它负伤逃窜。从此,我背负一生的罪恶,因为快乐的变态的虐猫行为而终生忏悔。“我说我忏悔了,请你不要相信。”原谅我,黑猫,暗夜的精灵,我向你忏悔了。

  基督圣徒武锦维给我的毕业留言是:生活,与谁都一样地不易,请拿出你健康的心灵,展示给这可悲的世界。

  一时间,我记起了那本丢失的留言薄,连同上面丢失的话语,骤然间想起,也许忽略了名姓。是爱人么,是朋友么?是青春珍贵的记忆,还是激发虚荣心的垃圾?是无谓回忆的感伤,还是胸际不泯的情愫。是也不是,我把零碎的话儿一一拾起,成就朝花夕拾的大学印记——

  如果你愿意,请模仿我的真诚,带点热情和善意,写下你内心深处的语言,或褒或贬,或珍惜眷顾,或不屑一顾,我都感谢并珍存,以怀念最初。

  我们从三江平原走来,带着我们的真诚,我们的质朴,去体味人生的真谛。岁月匆匆,转瞬即逝,唯有真情永在。让我们去感谢生命,创造我们的“生命特色”,无愧于“不悔的青春”。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做为同室兄弟,在此离别之际,心中有无数的言语,但却又无从谈起。在这本小小的留言册上,真的不知该留下什么样的话语,我但愿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四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周围的世界悄悄变化,如果时间会停止,如果世界会变小,我们的情谊也将永远不变!祝:好运!

  漫长而又短暂的四年让我们彼此相知,欣赏你的才华,佩服你的能力,更赞赏你豁达的人生观。人生本来就是一种巧合,巧合便不会永久。祝愿你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一帆风顺!

  “真正的朋友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和形式,说是一种坦白,不说恪守一份默契;做是一种声明,不做回归一份随缘。我们要一起同行的日子已不长,唯愿共同走过的无悔岁月,总会拥有一份郑重的虔诚,一份平实的感动。”

  我总想,人的生命就是划过夜空的流星,虽短暂但却美丽;当我的流星匆匆掠过天空的时候,很高兴有与你相交的轨迹。所以我将象记住我自己的名字一样记住你。王伟,祝你好运!

  我钦佩那屹立在海边的岩石,它勇敢地迎接海浪的冲刷。王伟,你就是那岩石,几经生活浪潮的击打,始终如此坦然,如此挺拔。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种真我风采!

  你的文章抒发了你做人的原则,看待事物的角度与独特的感悟,所谓“文如其人”是也!我对你最先的了解是从那直抒胸臆的字里行间开始的,你豁达的性格,执着的追求,充满韧性的态度深深的感动着我,我为有你这样的一位同窗四载的同学而骄傲!愿你的笑容,善良一直伴随着你,构筑成一道风景,洒脱如你,淡泊如你,快乐如你……

  请不要流连春的暖意,请不要眷顾秋的收获,请不要怜惜冬的纯净,请不要拒绝夏日的阳光。我们所走过的岁月,充满了太多的彷徨和失意,刻意忧伤和少年老成恰巧失去了青春原本的颜色。青春应该是一段追逐阳光的日子。没有经历过冰天雪地的人是不容易体会得到阳光的温馨。而往往,我们所渴望的阳光可遇而不可求,时常躲藏在阴霾里。那么,年轻的我们就去用双手、用眼睛、用心灵去体会,去创造那份精神的阳光吧!走在旭日里,伴着艳阳行,踏着夕阳归!祝福你的生活里永远充满阳光和欢笑!执著的追求你所梦想的人生!

  这个世上有天分的人很多,但只有在时光的流逝中耐心地将自己的天份打磨成才能的人,才会成功。这份耐心里正包含着:从不绝望,从不放弃,绝不怨天尤人的精神与品质!

  当上帝向你关了所有的门,还会给你留下一扇窗。愿:拥有文人的才情,而不流于文人的偏激。

  Yesterday 相识的那个初秋,去体会你带给我的感动,自尊 自信 自强,这是我头脑中你的模样 Today 相知的四个春秋 走进你的真诚与豁达 你朴素的言谈给人以巨大的力量 很容易与你形成一种默契 Future 未来的日子 我会常常翻阅对你的记忆——感受美好,祝福永久,期待无限。

  岁月的流逝,带来智慧的增长和人生经验的积累,这是人生的纪念碑。愿你把握自己,不断进取,不断增长聪明才智。我的心在怀念,在呼喊:怀念那患难之中相濡以沫的友谊,呼喊着人与人之间真挚的爱和至高的美。结识新朋友的同时,别忘了老朋友!所谓“朋友”,我想就是每当天寒地冻的时候,心里想起来叫我有一丝暖意的人。愿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自强不息”、“三思而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难免有别离的时候,今后的路要靠你的双脚,靠你内心的信念,一步步地走过驿站,走过风雨,走向心中那开满鲜花的地方。

  时光的流水中,本来没有围墙,已经经历的和即将来临的,雨滴般从天而降。还记得你正襟而坐签名售书时孩子般灿烂的笑。多年以后,当你找到适合自己的支点,撑起属于你的“地球”时,相信这笑会更加灿烂,更加自信。我们踏着梦的波痕浸过的石阶即将走向远方,祈愿你心深处:好花常开!好景常在!从而好文常刊!

  读王伟《生命特色》有感:用词准确达意,文笔隽永深邃,感情真挚无伪,构思独具匠心。左列钟铭右傍书,人间随处有乘除。知天命而尽人事,愿你始终保持真我风采。

  有幸与你成为同班同学共同走过四年的大学生活,你带给我许多感动,成为记忆中别样的风景。一个人,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秉着心中那盏明灯,走出自己的人生之路,太阳升起时,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崭新的明天。无论成败,活出真正的自我,塑造自己潇洒的人生!

  人生苦短,过客匆匆,有幸在这样一个驿站,结识了独特的你。生命本身就是不完满的,而恰是这样的缺憾才使我们永远充满希望,永远希翼未来,一种缺憾也同时会塑造一种深刻的美。生命由此而更真实、更丰富、更成熟。一切正在远去,一切又都正在近来。世界变迁,莫将梦想跌落于岁月的尘埃中。飘摇人间,愿君踏歌而行,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而寻觅到你的真正的生命特色!

  在我书房的书桌上,玻璃板下压着我的名片和照片,我的人和我的名都在“玻璃”的制压下,苟延残喘,终身无名。我的北大同学王一良试图说服我,放弃堕落成性的“顽固”念头,不要顽皮,不要顽劣,不要顽固。我从不想在欲望面前低过头失过手,却在王一良跟前低过头、失过手。我和王一良在北大的校园里一再错过,错过了就甭想再把握机会,成全俗世的欲望。

  我错失的朋友王一良在《第四人称代词》序言里用古文写道:

  是年仲夏某夕,与信恒君会于未名湖畔,时柳色葱茏,杨花漫舞。清风南来,徐徐有幽芳之气;夕阳西下,悠悠露惜别之情。湖畔青岩,其入者,与水相溶相浴,其身自净;其出者,与人相亲相近,其气自清。立于其上,波光粼粼,水声细细。与君抵掌而谈,于时,于世,于情,于理,于文,于学;皆肆口而发,无复羁绊,或同,或错,或疑,或惑,或愤,或激。于释怀处,则长笑而击掌,路人为之驻足,而我自依然;于无奈处,则吁声而长叹,良久默然,唯足下水石相激,或为谑弄而未可知也。

  君之为人,身残志坚。誓以文学经生,宽容处世,凡二十又五年,未尝殆也!我尝撰句赠之曰:“休言褴褛无颜色,骨气峥嵘自含香”,或谓切矣。其文则闳中肆外,堂庑广大,语博而精深,情真而意切。或谓之以狂,或谓之以肆,或谓之以独,或谓之以另。我独拈一“真”字以出之,何哉?凡其作者,或短小精悍,或大制长篇,或思,或审,或严,或谑,皆以真情而出之,全心以付之,未敢有作弄文饰之举,故能溢之以情而动之以情,人所感也!是矣。

  君尝叹曰:“素感童心未泯,而身心日觉沉重。”每度其语,忆往昔初识,君之孩童之态犹然入目,或可知焉!而天意机巧,世事纷纭,先自损其身,复以穷其心者,何哉?或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或曰:“诗先穷而后工者,可也”——我意茫然!臆上之为公者,乏之以形而益之以神;不公者,损之以形而劳之以神,或然?或否?——呜呼!我独望君之以康健也!慰哉!

  君邀我同撰此集,并属予作序,赘语如此。是为序。

  六月,我和王一良在通往未名湖的甬道上流连,漫看错失的风景,思索将逝的青春岁月。这一年,我26岁。我不再是抠抠搜搜的生活状态,暴食是我通向幸福的第一美德,只要能把肠胃不定时地填饱,我将无所畏惧。来湖边散步前,我请王一良在家园餐厅二楼吃饭,暴饮暴食,只为了感谢他昨晚为我踩背。在他的宿舍,我趴在双人床的凉席上,光着脊梁,感受王一良右脚底的温度。为了阻止我左手不自觉地颤动,他的左脚踩在我的左胳膊上,气味氤氲,房间里充斥淡淡的清臭。他的左脚踩住我的左臂,右脚在我后背来来回回踩踏,像一个炙热的熨斗,烙平我崎岖不平的瘦骨身躯。我被他脚踩脚碾过的地方一片通红,他流了许多汗,汗水沿着他的大腿流淌在我的脖颈上。我拿他的毛巾擦汗,他的毛巾的绒线里有他袜子的味道。

  我和王一良在甬道上行走,这条甬道不同于我的母校篮球场东边的甬道,这条更曲径通幽一些,而母校那条则是笔直得出奇,没有弯路,两边的垂柳和白杨并不如这条那般参差错落,形态婀娜。那条甬道没有土山环衬,不通向什么湖区,没有钟亭和塑像,简简单单就是一条几米来宽的水泥甬道。在这条道上,我和水蕴梅邂逅多次,流连忘返,我给她讲我们男生黑暗的故事:钱龙是个碎嘴子,他总和小卫一起嚼舌根,说王风就是个胎里坏,史强就爱翻小肠,所以他们都不能圆成别人,我大学中的四个朋友都最终和我不欢而散,他们都毁了我友谊幻想的天长地久。

  我和王一良走在甬道上,他走得和昨天晚上一样慢,就像还在我背上原地踏步。我跟这个河北人讲我们东北人的野蛮故事。我生活中的第一个朋友祖籍四川,不是地道的东北人,但同样精壮彪悍,野性十足。他说过一个事情,为了表示确有其事,不是吹牛撒谎,便说“儿唬、孙唬”这类赌咒发誓的东北话,意思是如果他说得不属实,就是儿子、孙子。“真事儿?”“儿唬!”“快拉倒吧,说得跟真事似的。”“孙唬!”这就算说到家了,儿子才唬你呢,孙子唬弄你!有二赖子对我哥们说,那我也不信,你都唬弄我多少回了,你都做过我多少儿子孙子了,没脸没皮的货。我朋友仍和二赖子儿唬孙唬地掰扯不清,只有我在一旁信以为真。

  2001年7—8月,毕业后第二次回东北,我又见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我和保定府的狗腿子王一良反复提及他,为着祭奠我们曾经拥有、永不再来的童年,并祝愿曾经是孩子的我们青春不老,保持一颗纯真的心,拥有甜美的微笑,孩童般的皮肤,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对未来抱有憧憬和幻想……

  小民是我穿开裆裤时的伙伴,我们两家由邻居而成哥们,有近三十年的交情了。这次我回东北在农场只呆了七天,唯一巧遇的朋友就是小民。我愿把人生中的某些多次巧合称作缘分,我哥俩就是有缘啊!我想起许多他带我一起玩的事:那是86年隆冬,我家刚从山东撤回,重新在二分场置家,小民又见到我十分高兴,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第二天再见我时再也掩饰不住,激动地把我抱了起来!他用爬犁在雪道上来回拉着我玩,有时还和我练练拳击,经常与我开开玩笑。我还记起他晚自习后帮人打架遇上了我,怕伤着我故意绕开的事;想起他高考复读我给他补充营养品的事,尽管他五大三粗根本就不需要;想起我过生日邀他来家吃饭,他借故去趟商店买来日记本作为礼物送与我;想起我们间断的重逢不断的会面,想起他成家后仍能与我再次杯酒解意……他是我生命中第一好友,从我在襁褓里逗我玩到现在,我已经是别人的四哥了,长我两岁的他仍然是我的小民哥。他也在短信回复里称我是他最有出息的好弟弟!我想,这已经够了!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不能等待,已然更改,小民可否看到我写出个大大的世界来;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小民能否在文字中读出我的痴,我的爱……

  错过是我的爱情词典里最常用的词汇,也是唯一精准的词汇。83次错过,每一次都有名有姓,刻骨铭心。我一直是个情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玩火者。我说我是个情人,是说我是那83个人的情人,他们并不把我当情人。我把他们当作情人,跟他们无关。他们在做着各种各样他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不知情。每玩一次火,我就烧毁一个情人。他们和我的爱情擦肩而过。错过是我爱情的选择,也是结果。我是玩火的情人,最终浴火自焚。83具尸体是我心里的墓地,他们不会给我收尸,他们漂泊的魂灵只在半梦半醒中,与我称之为爱情的东西,一再错过。

  最后一次错过我的爱,是用一种屈辱的仪式告别六年的苦爱绝恋,从此天各一方,无牵无挂。酷爱的连写拼音就是快,酷爱性就能得到痛快,性是幽灵,是魔王,是暴君,是创作《另类爱情的痴情告白》《绝爱冬季》《北大中关园137号》《再见了就别再见》的原动力。从大学就开始酝酿写长篇自传体小说,十多年后才真正动笔。这八年就是一个学徒时期,完成了八本书的积累之后,我才为自传《生的伟大》的写作做好了准备。

  毕业后的写作以年为时间单位,文学生命是我的生活前途,生命文学是我的创作归宿。我发誓要写一部伟大的书,使读到它的读者得到提升、震撼、感化或安慰。文学的任务是展示生活,展示自己经历的生活和你梦想经历的生活。通过书写你的人生经验、感受、思想、情感,进行鞭辟入里的人性分析,韧性表达生命的愿望,以理性化与情感性的二维方式进行人性自省,精神自虐,拷问灵魂,锻造心志。我在写作中体证最后的疯狂,将和谐的希望与反抗的力量凝聚在沉默的文字中。

  最后一次和王风、小卫喝啤酒,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几句共同语言,他们说他们的,我吃我的,虽同在一桌,好像彼此并没有关系。小卫不再像在大学时那样细心地照料我吃饭,我的碗里经常没有东西了,他记不得给我夹菜。我的杯里空了,也没人给我倒酒。我索性猛地拿起酒瓶,仰起脖子往嘴里灌,没人在意我的抗议行为。他俩依旧谈笑风生,与我无关。他们根本不是在接待老同学老朋友,而是吃饭时顺便拉来一个客人,我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跟我客套。小卫的冷淡,王风的无心,让我饭没吃饱,酒没喝好,我悻怏怏地跟着他俩后头,回到了他们的楼房租住处。这里除了王风小卫,还有几个小伙子跟他俩合伙搭住,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说笑无忌。再熟熟得过我们四年的舍友吗?毕业才两年啊,怎么就……我坐在电脑前思考着,没有付出纯粹的友情,还要求得别人真诚的友谊,这是霸道的。我想我是想明白了,所以一宿未睡,整整一个晚上独自呆坐在虚拟的网络前,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走掉了,不想再回头。

  我无处回头,没有机会,是自己不给自己机会。昏昏沉沉地,我返回了母校,找到学弟金亮那里,倒头就睡,在梦里总结毕业两年的泛大学生活。青春离场,感情不在场,文学怯场,我发展着自己失眠、暴食、堕落的三大“传统”美德,最后,美德退场。

  记得少年的我不怎么爱学语文,我连语文的基本意思都搞不懂,老师压根就没讲。虽然这样,我学习语文的态度还是挺认真的,勤翻词典,在查词的时候非常注意词条下的各个义项,有意识地去记所翻到的词汇的本义、引申义、转借义、比喻义,这为我日后的写作在遣词造句方面打下坚实的基础。我不想成为那类关注狗更甚于关注人的作家,以文学朝圣者的面目唬人,用典雅的词句造就语言的空陈述,写淫滥的情感生活。《红字》的作者霍桑在他的文学笔记中记道:有个人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让一条蛇呆在他的肚子里,由他饲养,而这条蛇一直在痛苦地折磨他。

  肚内毒蛇折磨我的时候,我开始沉迷于网络,在虚拟的世界中自我陶醉,安抚内在的情感窒息和精神疼痛。迷恋上网的一大好处是,锻炼了我的应用能力和打字速度。在没学会用电脑之前,所有的文字都必须两个手抱笔使力写出,长年累月,我的中指一侧磨成硬茧,这样写出的字常常让人难以辨认,尤其左右结构的字常常分家,一个字让人看成两个。用电脑写作就可以解决这样的问题,尽管慢点,但避免了很多麻烦。一开始我并不习惯坐在电脑屏幕前构思写作,总是找不到感觉,不比拿支笔枯坐在桌上的一张白纸前那样文思泉涌,文采斐然。后来渐渐习惯了无手稿电脑写作,似乎这就毁掉了文字犯罪的证据。我认为这一时期的创作,着眼于内心隐秘的钩沉和发泄,这种粗暴的身体欲望写作,无异于犯罪。

  对于我这个作恶多端、罪孽深重的人,佛祖应该给与我更多、更深、更重的报应,可是佛祖却慈悲为怀,对我略施惩戒,希望我能提早回头,自行醒悟。可是我执迷不悟、死不悔改,所以我得了一种叫白色念珠菌感染的口业病,这种病导致满口恶疮,舌苔不适,丧失味觉,食不甘味。我在口腔医院看病,不听专家大夫的叮嘱,在病还没好利索的情况下擅自停药,导致病情复发、加重,又重新化验、开药,多交了医药费不说,自己给自己延长了痛苦。半年后,我的疾病痊愈。我接着增加附赘悬疣,做牙齿正畸,企图彻底解决牙痛不止和复发性口炎的双重痛苦。这又是一个噩梦般的受刑过程,刑具就是贴在牙上的金属片和绑在贴片上的金属丝。上刑具是经过自己的同意而由医生给上的,这真叫自讨苦吃!口腔疾患是一种业报,作业根由我心里明了。我自找地狱受苦刑罚,仍不改执着的精神,倔强的性格。结果就是,我执着地加倍受苦,我倔强地坚持受罚。

  多年后,我把我的一部分经历和一部分感受,讲给我的新知金亮学弟听,他听懂了一部分,也忽略了一部分。我们交往的开始正是源于这样或那样的一部分。那时我在上大四,刚出完第一本书不久,正是春风得意又心绪落寞的时候。金亮和我同在一个学院,比我小两届,早就听说过我这个闻名校园的师哥。我还没有离校,我的故事已经成为传说。金亮对我这个学长很尊敬,见面时总看他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挺直胸膛,立正稍息,对我郑重地说一句:“王伟同学,你好!”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更叫不上他的名字,只能生硬地回一句“你好”,给他一个明朗的微笑。后来听说了他的一些事,他是叶莉娅任班主任那个班上的优秀学生,拿一等奖学金,擅跳现代舞,是一个积极上进的阳光大男孩。

  见面的次数多了,金亮依然那般虔敬地问候我,我开始喜欢上这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我应该有这样开朗的朋友才对,我说过我大学的交友是相当失败的。但是我们多在图书馆前的花坛甬道上或者寝室楼道里匆匆会面,来不及进一步多谈,所以一直保持神交状态。直到1999年6月11日,一个毕业生开个人演唱会,邀请我去作为嘉宾朗诵作品,我和金亮的友谊才正式开始。表演前我在后台酝酿情绪,碰到来做伴舞的金亮,我对他说:“等会儿我上台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我一个人拿着话筒说话也不方便。”金亮很认真地听我说出请求,满口答应,说等他表演完我节目之前的舞蹈就来帮我。

  那一夜,我们听到了相同的激情喝彩,掌声如雷鸣一般。金亮就在我的右侧,一手扶着我的胳膊,一手帮我擎着话筒。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神情专注地听我朗诵:涉世之初,人生的每一种际遇都是一次机会,生活的每一种磨难都是一次考验。在机会中创造希望,在考验里选择坚强。往来之中,善良的人们以友好的态度让我们享受公正的待遇,免去我们许多浮躁与无奈,即使美丽与真善并非连续的永恒,应该知道,一切心物的助力都是冥冥中自有的安排,所以,感谢生命……

  我朗诵自己的得意之作《感谢生命》,激情澎湃,大汗淋漓,我投入的状态和坚强的姿态感染了整个体育馆内所有的人,包括近在咫尺的金亮兄弟。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在临近绝望的日子里,我获得了最后的友谊。我要送给金亮我写的两本书,表达我获得这份友谊的快乐心情,也希望他能从我的文字中感受到我的真诚和豁达。金亮却用婉曲的的方式把书钱塞给了我,他要做我最好的朋友,更要先成为我最忠实的读者。在他那里,惠存了我踏入文学路之后的创作清单,它是最完整的。

  晾在夏日午后阳光里的被子总是沾染上阳光的味道,可是毕业前我丢失了我的那床跟了我四年的被子,连同那种无法形容的阳光的味道。我把找来替换的旧被子,学着妈妈教我的样子,从头卷起,翻成三折,一直卷到脚的位置,这样头、脚分置,被头卷在里面,不被脚污染,很科学,很卫生。我喜欢这样一骨碌地卷被子,将所有往事,从头开始,统统卷进里面,打包邮寄,不留结尾,寄语明朝的黑夜与白天。当金亮师弟送我踏上别离的火车,我的心上不曾有一丝留恋,因为我知道,我夙愿未了,还会与这个城市再度重逢。

  毕业后一年,我又回到哈市。那是个阴雨天气,雷声阵阵。城市的雷声如炮竹一声巨响,一点旧时雷雨的感觉都没有。旧时的雷是沉闷轰鸣的,给人以恐怖的肃杀氛围,不是像今天这样直来直去,一点死亡的预兆都不给人留。我不喜欢城市打雷的效果,我怀念旧时在农场听到的雷声,那更有天怒人怨的启示味道,可让人领悟天人合一的境界。

  分别一年后我又见到金亮,他健康而充满青春之美的身形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微笑是带有音响和光华的,那是全世界通用的人性语言。在这个阴云霏霏的雨天,我们一起在熟悉的都市流浪,像风一样过不留痕,像雨一样亲吻大地。我和金亮在国贸中心,在秋林大厦,在中央大街,在斯大林公园,在友谊门下,凝望着松花江南岸的繁华和北岸的萧索,沉重的话题戛然停留在脑际:70多名幼儿死于炎症,矿工遇难,飞机失事,手足口病,雪灾地震,有多少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生命的苦难永无休止,雨水能洗净这个悲惨的世界。

  那一夜我们没有返回学校,就在火车站附近一幢建筑物的屋檐底下避雨,我给金亮讲我现在回想起的过去的事情。我在山东上学那两年,有一个老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是我爷爷的弟媳妇,八十多岁了,我们都叫她大妈妈。在我爷爷之前,我们王家都是几辈单传,香火的延续着实不易。到了我祖爷祖奶那里,情况有所改变,他们生了两个儿子,我爷爷就是他们的老二。我爷爷两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我祖奶带着两个儿子靠纺线为生,艰难地过着穷苦的日子。我爷爷过世以后,他那一辈仅剩的人就是大妈妈了,她也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和我一样的残疾人,我叫他二大爷。我们老王家一辈一个残疾人,也算祖业的遗留问题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堂兄弟一大堆,唯独把历史问题加害在我的身上。

  大妈妈和我的祖奶一样,都是慈祥、坚韧的老人,她们都是最传统、最典型的中国女人,经历过超绝的苦难,没享过富足的清福。面对苦难,她们那么平淡地担当起来;没有幸福,她们也不抱怨。她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去生活,养儿育女,辛苦操持。辛苦,劳苦,困苦,愁苦,什么苦没吃过,可是她们并不觉得命苦。生活原本就是这样,要坦然地承受苦难,人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我的大妈妈,我在她的身边享受到了陌生已久的儿孙之乐,我逗她开心或惹她生气都是一种幸福啊,幸福就是看着她笑开了花,或者佯怒的表情听不到训斥。我的八十多岁的大妈妈,终于寿终正寝,一世苦难便成为一生幸福。

  金亮兄弟安静地听着我娓娓讲述,不插一语,只是用胳膊紧紧拥着我。

  雨幕飘洒,在暗黄的灯光下雾化了周围的景致,风雨之声和着雾化了的沉重心事,教人怫然不悦或者苍凉一笑,会心会情,都是此情此景。大妈妈离世之时我并不在场,闻听噩耗,我透过遥远的时空竟然看到她平躺在老屋的土炕上的景象,她那么安静地躺着,脸上似乎还带着清楚的笑容,那笑容穿越时空正和我无声地对话。那高高的土炕现在我能很轻松地爬上去了吧,我已长高长大,不会再爬到炕上撕破窗棂上的白纸,我嫌老屋总是烟雾弥漫,白纸遮住了透不进来的阳光。我的老妈妈躺在土炕上,不再满脸堆笑地看着我撕坏她的窗纸,我决定用声音叫醒她观看我的恶作剧,可是我做不到。那么就让我试着用文字唤醒她吧,文字里充满疯狂符咒,能牵引住一个善良的灵魂。

  善良的人把多余剩下的大米用以饲鸟,不供他人,这是自诩城里人的刻薄妈妈所做的义举,难道鸟比人更重要吗?妈妈老是诅咒死去多年的奶奶,说她活着的时候是个恶婆婆,经常拉起窗帘在爸爸面前告妈妈的黑状,联合爸爸一起虐待她,就连我的姑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妈妈把王氏家族成员比喻成破机器烂零件,我毫无根据地听信妈妈的赌咒,因为我依赖妈妈,同情妈妈,爱妈妈。我对奶奶没有什么好印象,关于她的影象都是来自别人的传说。奶奶生养了八个儿女,我有三个大爷三个姑姑一个叔,我爸行四,我妈就被家族成员称为四婶、四妗子、四大娘。我妈自恃是北京来的知青,尽管连初中都没毕业,但一样瞧不起农村人,恶毒地说他们是地沟里爬出来的。妈妈的毒咒远不止这些,粗俗,卑微,下贱,骇人听闻。爸爸总是容忍妈妈的赌咒发誓,因为妈妈侍奉公婆说一不二,操持家务井井有条,相夫教子百里挑一,忙里忙外循规蹈矩,是我家不容置疑的一把手,爸爸在河东狮吼之威慑下唯唯诺诺,并不有失男人本色、丈夫原则。这也是我们老王家阴盛阳衰的自古传统,从我祖奶、奶奶,到妈妈、姐姐,她们都是绝对的女强人,巾帼不让须眉。爸爸这条老须眉晚年觉悟,妈妈是他忠诚勤良的贤内助,他对妈妈脾气暴躁、性情古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一面之忍让是出于真心、发自肺腑的。妈妈手上的金镏子、大钻戒,脖上的金链子、玉佛爷,都是爸爸给买的,奖励妈妈的含辛茹苦,鞠躬尽瘁。

  我唾沫星子四溅,眼泪汗水横飞,终于给金亮讲完了感天动地、惊神泣鬼的家族史。我枕着他那双青春健美的大腿昏然睡去,在梦中兀自喃喃低语,我要忘记妈妈冰冷的眼神,以温情的语气嘲笑姐姐漠不关心她那可怜的残废弟弟。我累了,累得忘却了所有的恩典与仇恨。金亮说我在睡梦中笑了,笑得天真无邪,像个孩子。昆德拉在《笑忘录》里说:“回忆不是对遗忘的否定,它是遗忘的一种形式。”我曾经恶读昆德拉文集,惑无所获,但已学会把遗忘留给回忆。

  岁月更替,继续前行。回顾走读岁月,我在北大进修中文,是一个转型期,由学生向社会人转化,其间充满内忧外患。旧的道德伦理,新的思想文化,充斥在作为人的生存困境中。这是一个混乱的时期,看不到前途,寻不见光亮。欲望制造一个“黑暗时代”,真实的动机被不自然地隐蔽,穿过文字的密林看那富丽堂皇的亭阁,无法杜绝的主观渗透,依然含而不露。我以隐退的姿态阅读“自然圣经”,静呈奥义,静观则万物皆能自得。为一个怨毒而卑微的生命找魂:“学会忍耐,不可自怜。”灵魂自省,心智自觉的工作远未完成,翻个性、人性的底牌看,厚颜无耻,惨重失败,一片空白。

  2002年7月,我象征性结束走读北大的生活,校园被又一次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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