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地开了一阵车的景予飞,突然使劲踩了一脚刹车,扭头对喻佳说:我们还是回藩城算了。家里下回再去吧,反正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喻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可正当景予飞打算向右边拐上出城高架时,她又不甘心地说:既然都到了泽溪了,总该回家看看的。再说,我们不还带了那么些东西吗?
景予飞叹了口气:也行。但还是先歇一会儿再去吧。这副嘴脸回家去,他们还当我们出什么事了呢。说着把车停向路边,掏出支香烟来,点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你也是的,我觉得没什么嘛。至少我们证明了一点,这个人肯定就是小金,也肯定不是言真。这不就是收获吗?
话是没错。可是我和你想问题的角度恐怕是不一样的。这结果对我有什么具体价值吗?更要命的是,这一来反而暴露了我们自己,万一这个小金把今天这事告诉了许小彗,她会作何反应?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以后这个所谓的言真恐怕也不会再来电话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直截了当地戳穿许小彗的谎言,叫她交出真言来。
那样她就会交了?说到底,她这个人你还是不如我了解。她不想交你就是打死她也没用,反而会以攻为守,编造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言。总之是利用这事做新的文章,给我头上安上更多的不是,让言真更加怨恨我,甚至,气势汹汹打上门来声讨我不信任他们,不真诚什么的。起码,我少不了又要面对一连串电话、短信甚至真的冲到单位来纠缠的新纠结了,唉……
可是,正因为希望避免这样的折腾,我们才冒这个险的。问题是,小金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我们?他和许小彗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一点你意识到没有?既然小金不是言真,那么言真到底在哪里?许小彗为什么宁愿让小金来冒充言真,也不让他本人和你联系?还有……
正在这时,搁在仪表板上的手机嘀的一响,景予飞拿过来一看,立即大惊失色:许小彗的!这个小金!一眨眼就向她报告了!
喻佳一把抢过手机,点开短信一边看,一边念给景予飞听:
妈,后来我仔细想想,那天我们还是太不冷静了,不应该给他打那个绝情的电话。他也不容易,年纪又这么大了。不管怎样还能想到要给我留一份遗产。钱我可以不要,但是不应该让他伤心。所以有机会请你转告他一个谢字。今后我还是不和他有任何联系为好。命运早已注定,现实无法改变。不如大家宽厚大度,免伤和气,过自己的日子最好。真儿
--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叫出声来:言真的信?
言真给她的信。景予飞强调道。
我知道。这说明许小彗还不知道我们来找小金,这是好事。你要回复的话,可要用心想好措词。
现在回了就没完没了了。回去再说。
可是,她把言真的信转给你,是何用意?
这还不是她的惯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吵了,骂了,那个所谓言真也打电话来下过最后通牒了。可是,根本上她从来就没打算放过我。话说得再狠、事做得再绝也毫无关系,轻易地为自己制造一个回旋的理由,紧接着又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来纠缠我了--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这封信根本就可能是许小彗本人编造出来继续糊弄我的。真正的言真或许压根儿就不知道我们之间这前前后后的整个过程,假言真的出现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不对--喻佳突然一把按住景予飞,重重地搡着他,而且嗓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了:我想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应该换个思路想想看,难道就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别在意啊,我的意思是……老实说,这么些年来,我断断续续总有过这么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也可以说是疑虑吧,只是从来没敢往深里想,也不敢对你说;但是,今天看来就更像了--就是说,会不会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压根儿说,许小彗就拿不出这个言真来?
景予飞霍然瞪圆了眼睛:你胡思乱想什么?你这种念头……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我根本就没有过这么个儿子?
喻佳却越发坚定地点了点头:怎么是胡思乱想呢?这么多年了,疑点其实还是很多的,只不过你从来不敢这么想罢了,而我其实也……
别痴心妄想了!那是绝不可能的!当年我亲眼看见她挺着个大肚子来的。而且,你忘了,小时候她还把言真带到我家来过,虽然没进门就走了。况且,她再会编故事,前前后后来过的那么些关于言真的信里,言真的照片、成长的经历等等都说得那么细致、真实……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就别跟我瞎扯了,想自我安慰也不是这么个安慰法的!
喻佳还想说什么,可看见景予飞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沉默了。
见她这副样子,景予飞口气也缓和了一些:老实说,过去我父亲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怀疑。记得孩子很小的时候,我父亲还当面跟许小彗表示过,如果她不把孩子给他看就不承认有这回事,所以许小彗至今恨我父亲。就是我本人,也不是绝对没这样想过。但我心里还是很清楚,这不过是人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绝望到极致,就希望事实根本就不存在。唉……我现在真正忧虑的倒是,种种迹象显示,言真的命运会不会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啊?比如,由于当年各方面条件等限制,他根本就没和许小彗共同生活过?或者说,言真现在也未必赞成许小彗的种种做法,但出于无奈或者像我一样不知情等原因,他才没办法或不愿意和我联系。而更可怕的是,我心里时隐时现过的一个最可怕的隐惧--我曾经多次做过同一个梦,梦中见到衣衫褴褛的言真,在遥远的地方伸着手向我哀求着什么--你说,会不会因为当年就没法带他,或因其他特殊原因,言真从小就被许小彗或者她家人送了人或者怎么了?你看电视上,这种报道也比比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言真可太惨了,这比任何一种情况都难以令我接受啊。
怎么可能?你这才是胡思乱想呢!真要是那样的话,许小彗还不比你更焦急?她还不四处找他去了,还有什么心思、什么底气来跟你折腾这么多年?
正说着,她包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摸出来一听,脸色忽然涨得绯红: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挂上机,她突然神情大变,活像个得胜凯旋的将军一样,满面春风地狠狠拍了景予飞一巴掌:赶快掉头,回美华家园去!
怎么回事?
小金的电话,他同意和我们谈谈了!现在就在美华家园东门口一家汽车美容店等我们!
--刚才临走时,喻佳硬塞了张名片给小金,希望他方便时能给她打电话。居然就起了作用。